昨晚忽然下起一場雪,今日醒來,窗外一片白雪皚皚,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清涼透徹心扉,令人忍不住感到畏寒,天候真的愈來愈冷了,大伙似乎都怠於工作。
含梅勸她今日待在房裡歇息,但是她卻閒不住,於是又自動自發地來到後院灑掃。
下了滿地白雪,她走起路來更加辛苦,不過為了印證她反駁衛不居的那些話,即便是跌倒了,自己也會咬牙爬起來。
她的腿雖然廢了,但是她的心並沒有廢,不需要誰來同情她、可憐她,因為她也不是一個可憐人。
奇怪?她怎麼會有反駁他的勇氣呢?
她一直都將他的話放在心底,即使再痛再苦也會接受,可是當他否定她全部的能力時,她心裡是充滿激動的!才會忍不住衝口而出,將心裡的想法一股腦兒地說出來。
最後他不發一語地離開,對她是否又產生什麼不滿呢?
她真的沒有辦法去揣測。
衛不居隱身在樹幹後,經過一整夜深思熟慮,他約略抓住了自己每次見到她,便情緒失控的原因——
或許,他並沒有想像中那麼討厭她……
他深呼吸一口氣,真的不願意再想下去,只怕理出一個真正的答案後,他會更加失控!
「啊?!」
一聲尖叫傳來,當他抬起沉斂的雙眸看向她時,她已經因為失神,而步伐踉蹌地滑倒在雪地裡。
沒任何遲疑,他立即飛步過去,想要將她從雪地裡抱起,但是猶豫卻在這時候產生,他佇立在她身前,卻只願意伸出一隻手將她粗魯拉起,毫不懂得憐香惜玉。
「謝謝你……」
她剛才跌坐在地上時,由下而上仰望著他,一片雪白的天地裡,他如此瀟灑昂挺地佇立在她面前,猶如天神降臨,俊逸非凡,教她一顆心不由得加速狂跳起來。
不過當他伸手將她由雪地里拉起時,她美好的幻想都在一瞬間毀滅,因為她直接聯想到上次也是如同這樣的情況,他雖然對她伸出援手,卻毫不留情地用言語刺傷她。
他對她只有鄙夷和輕視,會拉她一把,是因為可憐她身患殘疾。
「你腦子有問題是麼?現在是什麼天氣,你竟然穿這麼單薄!府裡所有僕役都不知道躲到哪去偷閒了,你居然還這麼不要命地在這裡掃雪?」他怒氣橫生,卻說不出口,其實他是在擔心她的身子受不了冷氣侵襲。「你不知道下了雪之後,地上會變得濕滑麼?你的腿——」
他及時打住,差一點又要惹她傷心難過了。
言彩抬起眸子淡婦他一眼,頷首苦笑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沒關係,我早有自知之明。」
「不是!」他想解釋,卻又找不到適合的詞來應用。「你不可能知道我想說甚麼!」
「抱歉。」她被他的吼聲震了震,還是不能習慣他的火爆性情。「是我太多話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深吸了幾口氣,才讓洶湧狂亂的心情稍稍平息。「我覺得你多說沒什麼不好。」
「嗄?」她露出疑惑的神情。
衛不居握緊拳頭,不知道該說什麼,他移開目光不看她,免得又再心煩意亂起來。
言彩察覺出他眼底隱藏著不對勁的神色,既然他刻意想迴避,她也不可能去過問。
他們兩人之間陷入一場非常奇怪的氛圍,若是誰都不開口,僵局就會一直維持下去。
她低頭看看自己的衣擺,有些不自在地說:「我去掃雪。」
「你回房休息。」他想也不想地脫口說道:「這些事有下人會去做,不需要你親自勞動。」
言彩實在有些糊塗了。
他現在阻止她工作,是因為瞧不起她的工作能力?抑或是捨不得她——
不!他怎麼可能捨不得她工作呢?
他對她應該是非常厭惡才是。
他阻止她工作,絕對是因為不認同一個瘸子能將事情做好,她心裡當然不能服氣。
言彩彎下身去,想拾起掃帚。
「你想做什麼?」
「掃雪。」
「我叫你別掃!」
言彩不管他,逕自彎下腰拾起掃帚,衛不居一氣,立刻搶過她手中的掃帚,扔到雪地上。
「你——」她怎麼覺得這個男人有些不可理喻。
算了,不管他,言彩又彎身要拾起掃帚,偏偏衛不居一腳踩住木桿,讓言彩氣得說不出話來。
「請把腳挪開。」
「你不聽我的話,我也不需要聽你的話。」乍聽之下好像很有道理,可是實際上卻一點道理都沒有。
聽話——
她還不夠聽他的麼?
他要她往西,她絕不會往東,他叫她去做下人的工作,她也不敢違背,一切都是順從而已。
他到底還有什麼不滿呢?
言彩正暗自思忖之際,忽然瞥見雪地上靜靜躺著一塊玉珮——
天吶!那不是他當初送給她的那塊玉麼?她一直都放在身上,肯定是剛才跌倒時,不小心讓玉掉了出來。
她心急地想把玉撿起來,一時忘了這塊玉可說是隱藏著一件秘密!
「那是什麼?」
衛不居眼明手快地搶先一步撿起玉珮。
「還給我!」她喊。
當他將這塊玉珮放在眼前端看之後,一股熟悉感驟然產生,心中的震驚突然湧現!
這塊玉是他當初送給一位捨身救他的小少年,幸好有那名少年的幫助,他才能逃過一劫,嚴格說起來,那名少年是他的恩人,但是這麼多年來,他卻沒有機會回報他,甚至連他叫什麼名字都不曉得。
剛才他撿起玉珮的時候,她大聲喊道要他將玉珮還給她,為什麼他送給恩人的玉珮,會在她身上?
「這玉珮是你的?」
面對他的質問,言彩不自然地點了點頭。
「你怎麼會有這塊玉珮?」他問。
言彩稍微移開目光,感覺有些心虛。
「有人送我的。」
「這塊玉珮是別人送你的?」他露出驚訝的表情。
言彩以為事情即將揭穿,孰料他的話卻又出人意料之外。
「這塊玉珮叫長壽玉,是用天然的原玉磨鑄而成,十分稀奇、珍貴,更可說是天下獨一無二。」
原來這是一塊如此珍罕的寶玉,她居然一點都不知道,還傻傻地收下他這麼貴重的東西。
「告訴我這塊玉珮是誰送給你的?」
「呃……」
言彩怔了怔——
他還是沒發現,她就是當年收下他的長壽玉的少年麼?
唉!沒發現是應該的,女大十八變,他又怎麼認得出她呢?更何況當初她是以男裝遇見他呀。不過她很高興他沒認出她——
她知道他討厭自己,如果讓他知道,她就是當初捨身替他擋劍的那名少年,他又該拿什麼姿態對她呢?
她不想讓他為難。
「這塊玉珮……是我表哥送我的。」她扯謊道。
她說謊,但是並沒有任何歹意,應該值得被原諒吧?
「你表哥?」
「嗯。」她點了點頭,急忙說道:「天氣真的挺冷的,我還是回房多披件外衣好了。」
為了防止他多問,她決定躲回寢房,一點都不想談這件事。
衛不居定定鎖住她緩步離開的背影,腦海中的思緒翻騰洶湧起來,緊握著手中的長壽玉,他的想法從她身上不斷有新的衍生……
言彩回到寢居之後,慌慌張張地關上房門,走到了床炕坐下,還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小姐?」
「嗄?!」含梅突然出聲,讓言彩著實嚇了一大跳!
「發生什麼事了麼?」含梅看得出小姐臉色不對勁,否則沒道理她這麼大一個人站在房裡,小姐進門後卻沒發現。
「沒、沒事。」
言彩搖頭否認,讓含梅覺得心裡很不好受。
「小姐,奴婢跟隨你身旁也十幾年了,怎麼可能連你心裡有沒有事都看不出來呢?」含梅有些哀怨說:「還是小姐認為奴婢不值得信任?或是奴婢太多事了?」
「沒有沒有!」言彩趕緊解釋道:「我從來沒有這種想法,只是……我現在覺得心好煩,煩得讓我不知道,該怎麼將心裡所擔心的事情告訴你,我怕我會說得言不及義。」
「慢慢說就行了,奴婢不是在逼你說呀。」
言彩點了點頭。「我知道。」
「是因為姑爺,所以小姐才會感到心煩麼?」含梅問得很直接,卻也很小心翼翼。
她的思緒往下沉,正當她要開口對含梅傾訴,一道敲門聲由門外傳來,破壞了她鼓足的勇氣。
「我有話要問你。」
「是姑爺!」
含梅自從明白小姐對姑爺的孺慕之情後,便積極想拉近他們兩人之間的距離,只是一直找不到方法而已。
「奴婢去開門!」
言彩起身想要阻止,可是一個「不」字卻說不出口。
她明知道他是為了詢問長壽玉一事而來,但是卻無法拒絕他主動接近自己——即使是另有目的。
「姑爺好。」含梅這會兒守禮多了,問候聲也帶著較多的心甘情願。
既然小姐喜歡他,她當然只能衷心祝福。
「你先下去。」
「是。」
含梅回頭看了小姐不安的神色一眼,心裡除了歎息之外,還是只能祝小姐得到幸福。
含梅離開之後,房裡僅剩下言彩和衛不居兩人,他們互看彼此一眼,她匆匆撇開了視線,而他卻定定地鎖住她心虛的目光。
「為什麼不敢看我?」他挑起一道英氣的眉,面無表情看著她。「現在的我並沒有動怒,你不需要感到害怕。」
言彩低聲地開口:「你想問我什麼?!」
他將玉珮拿到她面前,語氣沉重地問:「這塊玉珮究竟是誰送給你的?真的是你表哥麼?」
言彩這會兒卻點不了頭、也搖不了頭。
她不知道謊言要怎麼繼續編下去,雖然不想讓他知道,她曾經為他所做過的事和付出的代價,但是她也不願意一直對他說謊。
欺騙不是好事。
「這玉珮是誰給我的,對你而言並不重要吧?」
她希望他能就此打住,別再繼續問下去,否則她都不知道,該躲到哪裡去比較好。
「你是不是刻意隱瞞我什麼?」
言彩別開臉不去看他,因為她發現自己要對他撒謊好難,如果他再窮追不捨地問,恐怕真相就要呼之欲出了。
「老實回答我,不要讓我有被蒙在鼓裡的感覺。」
她抬起眸子望進他黑漆的眼瞳,心裡有股決定慢慢成形……
就坦白地告訴他吧!要怎麼想、怎麼做,都是他自己決定,她不會去影響他絲毫。
「沒錯,那塊玉是你的。」她揚起淺淺的笑容。「是你當初送給我,告訴我如遇困難,可以拿此玉來將軍府求助。」
「你的意思是,那名勇敢挺身替我擋劍的少年——是你?!」他露出再震驚不過的表情。
「是。」
她回答得斬釘截鐵,讓他頓時陷入一場摸不著頭緒的迷霧裡——
她就是昔日將他從刺客刀口下推開,為他挺身而出的少年?!
事情居然可以如此巧合!
衛不居看著手中的長壽玉,思緒頓時變得錯綜複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