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調查資料上明載,利曜南冷靜深沉、喜怒不形於色,可現在看來,事實似乎有些出入。
也許這三年來他不常現身,媒體及商場上的朋友,已經摸不清他的性格。
週五清晨六點,智珍一襲白色清涼衣裙,由一名風度翩翩的男伴開車,送至楊梅附近一處高級高爾夫球場,這是北台灣最高檔的小白球俱樂部。
到週日下午,智珍看到一名女子,以兩百七十六桿打完十八洞。
「九十二桿,差強人意。」女子臉頰通紅,香汗如雨,打完十八洞後準備回到休息室。
旁邊忽然有人鼓掌。
女子轉頭,看到智珍正對著她微笑。
「您好!」智珍落落大方,微笑點頭。「這三天我一直在旁邊看妳打球,妳球打得真好。」
「是嗎?我的目標是兩百六十桿,距離還遠著呢!」女子有些得意。
智珍微笑。美麗的女人就是有驕傲的本事。
「相信不久,妳一定能達成目標。」智珍主動伸出右手。「您好,我姓譚,譚智珍。」
猶豫了兩秒鐘,對方才訕訕地伸手。「我叫李芳渝!」
她這才正眼望向智珍,但在這一瞬間,李芳渝的表情愕然僵住--
智珍彷若未覺,逕自往下說。「打球就是這樣,很花時間,只有多上球場球技才會進步!」
「妳、妳……」李芳渝睜大了眼睛瞪著智珍,艷麗臉上浮現極度困擾與驚嚇的神情。
智珍若無其事,收起自己的球桿。「我?剛才我說過了,我叫譚智珍--」
「不是!我是說--我是說妳跟她--」李芳渝話說一半,突然閉嘴。
「我跟『她』?」智珍直視李芳渝,笑著問她:「李小姐的意思我不太明白,我們應該是第一次見面吧?」
李芳渝瞪著智珍,美麗的臉蛋飽含驚嚇……
智珍優雅地抬起手看了一眼腕表,她與楊日傑約好的時間已到。「不好意思,我的朋友大概已經開車到球場接人,我先走一步了。」
李芳渝呆在原地,她驚恐地瞪著智珍的背影,久久無法移動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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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芳渝正是利曜南的現任未婚妻。
三年前,李芳渝在朱欣桐死亡前一刻,留守在加護病房。李芳渝非但親眼看見朱欣桐死亡,在利曜南身上打了一劑麻醉針的人,也是她。
朱欣桐死後,利曜南曾在醫院住了一段非常長的時間,李芳渝就近照顧,早晚噓寒問暖,比任何人都溫柔貼心。而事實上,她也是醫院院長千金,她的哥哥李奕豪,未來更將接掌院長一職,兩家婚配,李芳渝就近照顧不會是最主要的原因。
據智珍所知,近兩年來,利曜南的事業版圖已橫跨海峽對岸,積極佈署大型醫療事業,而這項頗具專業的投資計畫,沒有李家成就,利曜南雖不致辦不成,卻勢必要花費數倍時間與金錢,用於培養人材並突破進入障礙。
關於李芳渝的資料,當然也存在智珍的計算機檔案之中。智珍自然知道李芳渝是誰,連打三天小白球,當然不會沒有目的。
智珍剛走在球場的停車場門口,已經看到楊日傑惹人注目的紅色朋馳跑車,等在停車場內。
「楊總,您真準時。」智珍走到楊日傑車門邊,笑意盈盈。
楊日傑一看到美人,趕緊下車開門。「這是當然的,譚小姐願意賞光,一道共進晚餐,是我的榮幸。」
楊日傑的態度十分客氣,同時紳士風度極佳,再加上他身為企業第二代,年輕多金,外貌英俊,自然也自信十足。
「楊總,我似乎沒答應要與您一道吃飯?」話裡機鋒,她的笑容卻極盡嫵媚。
楊日傑的表情一度尷尬。但這樣有個性的美人越不容易到手,楊日傑的佔有慾就越深。「我以為,譚小姐既然願意讓我接送,想必不討厭我,」楊日傑機警地道:「因此我才大膽推斷,妳必然不會拒絕我的邀約--」
「楊總,實在抱歉,今晚我確實已經有安排。」她柔語細語,若即若離。「這樣吧!改天我一定親自回請您,屆時您可願賞光?」
她很清楚,楊日傑雖然風度翩翩,事實上卻花名在外,像他這樣的男人,如果輕易嘗到甜頭,就不會覺得奇貨可居。
楊日傑笑得尷尬,英俊的臉孔有點扭曲。憑著過人的家世與外貌,他可從來不曾碰到這等軟釘子。「當然。」為了維持風度,他只得點頭同意。
不過一塊看得見、卻吃不到的肥肉,再怎麼說都是撓著心窩的疙瘩!
這晚過後,對於譚智珍,楊日傑可不只會經著心。
車子開到台北,智珍要求在交流道附近下車。
「楊總,謝謝您了!」站在窗門邊,智珍笑容可掬地朝車窗內揮手。
楊日傑咧開嘴,乾笑兩聲。
智珍看著楊日傑把車開走後,轉身走進交流道附近一條骯髒的小巷子,最後停在一幢四層樓高的破舊公寓前面。
天色漸漸轉暗,公寓頂樓住戶屋裡的燈亮起。智珍見到狹小的落地窗後越過一抹人影,接著窗門打開,一名神色憔悴的婦人提了一桶塑料籃子走出窗外,正準備在陽台上晾衣服。
智珍仔細地觀察著婦人,出神地凝望著她的一舉一動……
「阿英!阿英!」
遙遠的,在對頭街道上,智珍聽見一道又尖又利的嗓門自頂樓屋子裡傳下來。
婦人呆了半晌,然後扔下衣籃,匆匆忙忙跑回屋內--
智珍等了一會兒,仍然不見婦人走出來,隨著暮色漸濃,那本就不明亮的陽台也變得陰暗深沉……
「小姐?妳要買東西嗎?」一名中年婦女站在智珍後頭,語氣不甚和善。
智珍這方發現,她站的位子正擋在一間店家門口,難怪店主人不高興!
「不好意思。」她陪笑道歉,店主那張晚娘面孔才稍微舒緩。
走出巷口,笑容自智珍臉上褪去……
來到台灣已經數天,直到今天晚上,她終於見到朱欣桐的生母,吳春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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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暑熱,週末夜晚智珍坐在家中,閒閒吹著山上涼風,一通電話忽然打來,擾她清靜--
「譚小姐,我開始懷疑,妳到台灣的目的是什麼!」利曜南的聲調陰沉。
話筒這頭,智珍抿嘴輕笑。「勞駕利先生主動找我,還真是不容易。」她幽幽道,這可是實話。
「妳找上我的未婚妻,讓她受到驚嚇,我想譚小姐早已料到我會主動找妳。」
「您的未婚妻?」智珍語調無辜。「我剛到台灣與您的未婚妻並不熟識,又如何能讓她受到驚嚇?更何況,我並不覺得自己有這麼嚇人--」
「譚小姐,如果妳想談生意,大可以跟我的秘書另約時間,不需要拐彎抹角,特地到高爾夫球場結識我的未婚妻。」
「我想利先生是誤會了。」她輕笑,十分愜意地玩弄起髮梢。「您提到球場,指的是近三天的事嗎?這三天正逢週末假期,帝華銀行楊日傑楊總約我打球,盛情難卻,他那麼熱心又那麼好客,我實在無法拒絕。更何況,未來『聯合營造工程』,與楊先生也許會有合作機會。」
彼端忽然陷入沉默。片刻後,利曜南冷冷地道:「我以為譚小姐已經有未婚夫了,似乎不適合與楊日傑這樣的人走得太近。」
「利先生,您想到哪兒去了?況且我實在不瞭解,您所謂『楊總這樣的人』,指的是什麼意思?」智珍掩嘴嗤笑,嬌懶之聲十足嫵媚。「再說,剛才我已經解釋過,楊總與我只是事業上的合作關係。」
「不過到目前為止,還看不出譚小姐到台灣的目的,打球吃飯?」利曜南的聲音很冷。
此時馬國程正敲門走入利曜南辦公室,見老闆正在講電話,他轉身想走,利曜南卻打個手勢示意他留下。
今天是週日,況且此刻已經晚間七點,然而對利曜南與其助理而言,並無一般人所謂的「休息時間」。
「利先生有興趣想知道我的目的,不妨約個時間深談?」她未輕易被激怒,反而巧笑倩號,柔媚以對。
利曜南沉聲低笑。「這就是譚小姐花了三天時間,接近芳渝的目的?」
但電話這頭,利曜南冷峻的臉孔卻沒有絲毫笑容。即使明知她不可能是欣桐,但對於譚智珍,他始終有一股疑慮,那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懷疑……
先是一擲千金、出手闊綽,再來顯然別有目的接近他的未婚妻--縱然到現在為止,譚智珍的動機不明,但他肯定這絕不是一般女子的作為,更不會只為一般目的。
「利先生,請恕我直言,我在想--您是否認為我的年紀太輕,不足以與您談論投資專業?否則為何我每回邀您見面,都如此的不容易呢?我想今天如果換成董事長邀請您,您必定不會三番兩次一再拒絕吧?」
「依我對譚董事長的瞭解,一旦知道楊日傑的目的,他絕對不會赴約。」利曜南冷淡的回答很迂迴。
智珍露出微笑。如此謹慎富含機心,這才像傳聞中的利曜南。「利先生以為,楊總的目的是什麼?」她笑問。
「這要看譚小姐此行來台灣的目的是什麼。」
「如果利先生一直不肯與我見面,那就永遠不會瞭解。」
話筒傳來利曜南低沉的笑聲。「譚小姐,妳的手腕很高明,我不得不佩服,令尊教導有方。」
「利先生?」她故作不懂,心中卻雪亮明白,魚兒上鉤了。
「今晚十點,紅獅金控頂樓總裁室見面。」
不等譚智珍回復,利曜南掛掉了電話。
馬國程已等候許久,他知道利曜南必定有事情吩咐。
利曜南坐在辦公桌後,沉思片刻才開口。「Vicent,欣桐去世那一刻,你也在醫院。當時我被打了一劑麻醉針,數分鐘後不省人事,而你是清醒的,那時候醫院做了哪些措施?」
「如之前我跟您報告的,醫院按照急救程序,做了一切該做的措施。醫師於兩個小時後宣佈朱欣桐小姐腦死,並且放棄急救。」儘管殘忍,馬國程仍然只能如實回答。
這是利曜南意料中的答案。事實上,他知道一切急救措施只是程序,無濟於事實,因為他已親眼看見欣桐停止呼吸……
而那一刻,至今想起,仍然狠狠地凌遲著他的心臟。
「急救當時,你應該不在現場?」
馬國程愣了愣。「是這樣沒錯……但是急救當時,芳渝小姐也在病房內,更況且--」猶豫半晌,他狠下心把話說完。「況且未小姐送進火葬場之前,我們親眼看見她的棺木蓋上--」
「我知道。」利曜南嘶啞的聲調顯得疲憊。「你找我有事嗎?」
「我已經遵照利先生您的指示,將芳渝小姐送回家。」馬國程答道,臉色顯露一絲困惑。
「有事?」
「芳渝小姐她--她似乎受到驚嚇,精神狀況不佳……」
「她可能太累,休息幾天就沒事了。」利曜南冷淡地道。
「是。」馬國程沒有多言。
剛才等候利曜南講電話同時,他已聽到部分對話內容,大概猜測到李芳渝已見到譚智珍。之前朱欣桐急救無效時李芳渝也在場,難怪她見到容貌酷似朱欣桐的譚智珍會如此驚嚇。
「今晚我會睡在辦公室,你先下班。」利曜南頭也不抬地道。
馬國程欲言又止,他猶豫再猶豫,最後終於一句話也沒說,沉默地開門離去。
三年來,利先生時常睡在辦公室,馬國程明白,利曜南是用工作麻痺自己。
利曜南甚至連住家都甚少回去,更遑論那一座他馬國程只去瞧過一遍、位於陽明山上的深院大宅……
據馬國程所知,自從那座大宅建成後,利先生到大宅的次數前後加起來--
總共還不到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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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九點整,智珍開門下樓,正準備出發到紅獅金控,應邀赴約。
她沒料到,一走出公寓,姜文竟然就站在門口。
「三天避不見面也不接電話,智珍,這實在不像我所認識的妳。」姜文神色憔悴,臉上的鬍渣並未清理。
智珍看著他。「有事嗎?」沉默半晌,她淡淡地問。
「會沒事嗎?」姜文反問,他苦笑。「妳的懲罰已經夠了!我可以再跟妳道歉一次,但是請妳不要再這樣折磨我--」
「姜文,」她打斷他激烈的控訴,直視著他。「我知道你是業餘賽車手,但你也清楚,我一直不贊成你參加賽車。過去我也曾經多次勸過你,為了你年邁的母親,請你一定要愛惜自己的生命,但這一次你不覺得自己太過分了嗎?」
「難道這三天妳對我不理不睬,就不過分?!」他反駁。
智珍深吸一口氣。「我們的重點不同,就不會有交集。」她冷靜地道。
姜文冷笑。「是嗎?!我倒覺得,自從董事長調派妳到台灣出差後,妳就像變了一個人--起先是對我隱瞞調派到台灣出差的事,之後妳竟然連搭機到台灣,都不事先知會我一聲!」他進一步指控。
「這是公事,公私不分的人是你。」智珍仍然冷靜。「你要求董事長一併將你調派到台灣,你明不明白這對董事長而言,是非常為難的事--」
「好了!」姜文突然大喊一聲。
智珍未說完的話哽在喉頭,她感到姜文的情緒失控。
看到智珍臉色蒼白,姜文後悔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吼妳的!」他急忙走到智珍面前,握住她的手臂,急著尋求原諒。「我是說算了,我們不要再爭執什麼妳對我錯了!妳明白我現在心裡很慌,我們在一起這麼多年,從來沒發生過這麼嚴重的爭執……」
「我還有事。」她忽然掙開姜文的掌握,然後退開。
他愣住。
「對不起。」智珍面無表情,沉默地轉身走開。
公寓大門前,姜文就像個木頭人般,一動也不動地,怔立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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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珍提早十分鐘到達。
她佇立在對街,凝望夜色中燈火璀璨的紅獅金控。
這座壯觀的建築物,可說是大安區指針。看得出整幢建築物曾經過燈光設計師精心規畫設計,夜幕中,紅獅金控在燈光的投射下被妝點得嫵媚神秘,與白日的壯麗宏偉不同,別有一番風味。
此時銀行大門已經深鎖,準時十點,智珍看到銀行前方的固若金湯的鐵網門,居然緩緩開啟。
她站在大門前,瞪著自門內走出來的男人。
「妳好像很驚訝?」利曜南神態輕鬆。
意外地,他的心情看似頗好,臉孔不似平常那般冷峻。
「我沒有猜到,你會從正門走出來。」她見到側門處燈光明亮,有警衛二十四小時看守。
「迎接貴客,自然要敞開大門。」他咧開臉。
看到他的笑容,因為太過出乎意料之外,她愣了半晌。
「請進。」他沒有忽略她的錯愕,然而他的神色詭譎得雲淡風輕。
智珍跟著他走進銀行,這氣派的大廳她不是頭一回光臨,然而夜裡不似白天人多,此刻顯得空蕩蕩的,六百坪的空間大得嚇人。
「除了大廳,妳沒到過銀行,也許我該請妳四處參觀一遍--」
「利先生的興致真好,不過要參觀貴行,我想也不必選在夜裡。」她微笑著,卻沒有欣喜之色。
他的行為與往常不同,忽然讓她警惕。
「白天人多口雜,如果妳不介意遇到很多驚奇的目光,明天上班時間,我可以帶著譚小姐遊覽一遍。除非,譚小姐對本行不感興趣。」他似笑非笑。
相反地,智珍的笑容僵住。
他的意思再明白不過,她很清楚,他指的是她與「朱欣桐」如此相似的容貌。
利曜南沉默著,深沉的眼光毫不避諱地直視著她,似乎在等待智珍的答案。
「利先生真愛開玩笑,」數秒後,她笑開臉,若無其事地道:「我對貴行的『興趣』,絕對超乎您的意料之外。」
回視他的眼神明亮穩定,在其中,利曜南找不出任何一絲似曾相識的迷濛與溫柔……
他撇開臉,逕自走進電梯。「那麼我們就逐層參觀。」
「利先生不介意耗上整夜,我絕對奉陪。」她笑臉依舊。
利曜南走進十五人座的大電梯內站定,深沉地注視著她邁開腳步,以明快自信的步伐,毫不猶豫地跟進電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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