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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心 第一章 作者:於佳
    瘦弱的女生匆匆地向前趕,長腿男生緊緊地跟在後面,追過一條街,又走過兩排店舖,男生的手裡始終握著一張碟,「江南,我不騙你,這盤CD真的很好聽,你聽聽看!聽聽看就知道了。」

    「我不要,你別煩我了,我才不要聽什麼CD呢!」她已經快氣死了,哪裡還有心情聽CD?

    她承認比起一班高一的新同學,她的確奇特了些,可也沒必要拿她的年齡大做文章吧!她不就比尋常孩子大個兩歲嘛!十八歲讀高一,有什麼好奇怪的?

    知道她不開心,大黃更是吵吵著非跟在她身後不可,「別生氣!你別生氣嘛!我也比那幫小鬼大一歲啊!有什麼辦法?去年考高中沒考上這所重點,我爹媽非要我復讀一年,不考上重點高中誓不罷休。如果我今年還沒考上,說不定要繼續復讀,那不就跟你一般大了嘛!」

    以為她跟他一樣,是為了上重點,不停地重複勞動呢?有沒有搞錯?以她的聰明才智,需要這麼痛苦掙扎在考試生死線上嗎?

    她病了兩年還不是照樣考取了重點高中,有什麼難的?最可氣的就是那幫同學全都將她當成復讀又復讀的三重門老生,她最受不了大家異樣的目光。真不明白大黃怎麼忍受得了的?

    「其實也沒什麼。」大黃想得開,「他們也沒有惡意,只不過覺得你跟他們不同,所以眼神不大對就是了。你就這麼想,你比他們大那麼多,還跟小孩子計較什麼?」

    這樣想,她——更難過了。

    甩開胳膊,江南腳下的步伐又快了許多,「我不上了,這個學我不上了,這總行了吧?」以前生病的時候最大的夢想就是能跟普通孩子一樣去學校上課,跟一幫朋友瞎玩。好不容易等到了這個機會,她才發現夢想和現實永遠不是統一的色彩。

    走過這條街,她看也不看就要衝過馬路,大黃眼見著前方來了一輛大客車,猛地抓住她,避免她真的因死亡而再也無法上學,「你小心一點!」

    「你沒事幹抓我幹什麼?」她嬌嗔,「我不要你管我,你不要再跟著我,煩死了。我們倆又不熟,不過是做了幾天的同學而已,你是誰,我又不認識你,你少來……」

    痛!江南捂著心臟的位置想要找個東西依靠——避開有著寬厚胸膛,看上去穩重又安全的大黃,她選擇瘦不啦嘰、硬邦邦,而且毫無彈性的電線桿。

    比不過一根電線桿的大黃像只大黃狗似的圍著她轉悠,「你……你沒事吧?我看你臉色似乎不太好的樣子,你真的沒事吧?你不要嚇我哦!你要是有事,你就說,我不會介意你剛剛嫌我煩的那段,我還是會好好照顧你的——助人為快樂之本嘛!你說是不是?」

    他光瞧她的臉色瞧不出她已經「有事」了嗎?囉哩囉嗦說了這麼一大通,他是存心報復她剛剛嫌他煩的那段嗎?

    「藥!包裡有藥!」她斷斷續續說著,手指著藏有她救命藥的書包。

    大黃雖駑鈍了一些,但也不至於拿別人的生命冒險,翻開她的書包,他嘴裡還嘀咕著:「不是我要翻你書包的哦!是你讓我翻的,所以萬一翻到什麼不該翻的東西也不是我的錯……這包就是衛生棉啊?我還從來沒見過呢!衛生棉是棉花嗎?我可不可以拆開一個看看?我又不用,不會浪費的,你相信我吧!」

    天!讓她的心這一刻就停止跳動吧,她不活了啦!

    「你果然是女生唉!書包裡居然還放著小鏡子,要是我的書包裡放著一面小鏡子絕對會被我媽把耳朵揪成驢耳朵——我媽很暴力的,我爸不聽她的話,她直接用板凳砸過去,害得我爸這些年身體的靈敏度直線提高。所以我爸經常跟我說,以後要娶老婆一定要娶個溫順的,太凶的老婆不能要,要了會死人的。」

    大黃還在翻著她的書包,一層接一層,雖然他的好奇心尚未得到滿足,但他絕對不會忘記自己的使命是尋找一個小藥瓶,「你別苦著一張臉啊!你以為我跟你七扯八扯是扯得好玩呢?我這叫心理療法,分散你的注意力,這樣你就不疼了——現在不疼了吧?」

    下一刻——

    「哎喲喂!」大黃慘叫一聲,顯然他沒有他爸的靈敏度,別說是板凳,連一塊小小的磚頭都閃躲不及。抱著頭,他用期期艾艾的眸光詢問江南:「我好心幫你找藥,你為什麼砸我?」

    幫她找藥?「那藥找到……沒有啊?」她捂著疼痛的心口,一口氣沒接上來她這些年所受的苦可就白捱了。

    瞧她痛苦的樣子,大黃加快了尋找的速度,他就快連她帶的衛生棉都拆開來尋找了,可還是一無所獲,「就找到這個!」

    一顆玻璃心。

    她記起來了,媽媽怕她忘記帶藥,所以就買了這顆玻璃心給她。心的中間是空的,平時把她的藥放進去,意味著藥使她有顆充實的心。她因為喜歡這顆玻璃心,所以終日帶在身邊,也就不會忘了在必要的時候吃藥。

    手術之後,她自認身體已經痊癒,跟平常孩子沒什麼兩樣,背著媽媽偷偷將藥從玻璃心裡取了出來。本以為,從此以後玻璃心是純潔的心,不需要其他東西充實。誰知道她的一顆心竟要毀在這顆空洞的玻璃心中!

    完了!心痛越來越頻繁,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支持多久。

    好不甘心啊!本以為手術之後她與常人無異,可為什麼還會這麼痛苦呢?她如果就這樣死了,她做鬼也不會甘心的。她的心臟早在兩年前就停止跳動了,這一停,停的又是誰的心?

    心,繃到了最緊的那一瞬間,緊得她透不過氣來。以為自己要再度體會心停止跳動的聲音,那一刻她卻聽到了非同尋常的韻律。

    那是鋼琴和著笛子的聲音,說是笛子又不太準確,她不記得自己有沒有聽過那種聲音,心底裡卻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慢慢地品味那合而為一的旋律,她的心漸漸地安靜了下來,像是嬰孩找到了母親的懷抱,安穩地睡去,不再吵鬧,她的心也再度有了歸屬嗎?

    奇跡般的,江南竟從心痛中站了起來,向著那屬於她的旋律慢慢靠近。

    大黃不知所措地望著她,捧著那顆被她遺落的玻璃心跟在了她的身後……

    ☆☆☆

    江南捉到了那段旋律,那是一家琴行,她走進去,立刻見到了讓她的心湧起熟悉感的樂器。

    她更加確信那不是笛子的聲音——它的表面有著金屬的光澤,吹出來的聲音卻柔軟而迴環,握著它的女士見到她頓時停了下來,詢問的目光不似招呼客人,更像是發現了一隻流浪貓。

    笛子的聲音已然停下,鋼琴卻依舊叮咚作響,這兩道聲音不是合在一起的嗎?為什麼會一停一走地維持著現狀?

    江南呆呆地站在原地,臉對著鋼琴聲傳來的方向。心告訴她:挪開你的臉,別看著自己不該看的東西。

    她照做了,因為不想在一天內二度體驗心痛的感覺。

    空下來的眼沒有閒置,它們迅速搜索到掛在牆上那些銀光閃閃、金光亮亮的金屬物質。

    「那是長笛。」一位長髮女子向江南走來,她黑色捲曲的頭髮讓江南想到海底的女巫,連她不斷張合的唇角都像是感染了魔力,她告訴江南,「我是這家琴行的店主,你可以叫我珊瑚,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她就是剛剛演奏這種樂器的女子嗎?江南著魔般地望著她,看著她會說話的眼睛。江南的好奇讓珊瑚忍不住要多說點什麼,她開口了,不像是主人對客人的樂器推介,完全是類似音樂教學的介紹。

    「如果音樂可以像美術一樣用冷暖色調來標識,那麼長笛的色調就是冷的。它的音色清新而透徹,能觸摸到人類靈魂的最深處。」

    這段話是珊瑚學長笛的時候,她的老師教給她的,現在她對每一個前來觀賞長笛的客人都會重複。她像一個老太婆,每每面對長笛都會回憶起初學這門樂器的種種,時間久了,連她也記不清哪些話是她的老師教她的,哪些是她自己說的。

    江南不想學習任何樂理知識,她只是秉承著好奇和那份說不清的熟悉望著掛在牆上的長笛,「我可以摸摸它嗎?」

    沒等珊瑚答應,江南的手已經觸摸上去了,她摸著它銀色的表面,彷彿撫摩著失傳已久的心愛之物,捨不得停下來。

    大黃原本還乖乖地站在店門口等她,瞧她這副莫名其妙的樣子,生怕她的病從心臟移到腦子裡,趕緊上前拉下她的手,笑嘻嘻地跟珊瑚打招呼:「我們只是隨便看看!隨便看看而已!」不隨便看看還能怎樣?江南觸摸的這根管子標價居然八十多萬,這是人吹的東西嗎?

    被大黃拉了下來,江南有些不甘願,手不能摸,她的眼還可憐兮兮地望著那支長笛,滿臉留戀的樣子。

    「你喜歡這支長笛?」

    什麼時候這間店舖裡多出一張滿臉鬍子的大叔?江南出神地望著他點了點頭,「嗯!我覺得它很漂亮,而且……」她不知道該不該說出心底的感覺,直覺告訴她,她可以把心裡的話跟眼前這位大鬍子叔叔分享,「而且,我對它有種很熟悉的感覺,就好像它屬於我似的。」這樣說會不會很失禮?

    她居然用漂亮形容這支舉世無雙的精緻長笛?珊瑚搖搖頭,有一瞬間她竟覺得江南和她的老師有幾分相似——不知道大鬍子怎麼說?

    大鬍子叔叔什麼也不說,從牆壁上取下那支銀色的長笛,他直接遞到江南面前,「吶!送給你了!」

    送給她?價值八十多萬的長笛就這麼送給她?大黃傻了,可他心眼機靈著呢!奪下那支長笛,他緊趕著往江南懷裡揣,「既然送給我們,我們就不客氣了——江南,快拿著。」

    他倒是不吃虧啊!價值八十多萬的長笛也敢拿,不怕裡面放著海洛因嗎?

    喜歡歸喜歡,所謂無功不受祿,江南可不敢隨意接著,「我不要!這不是我的東西,我不能要。」

    大鬍子叔叔也不強求,將長笛重新掛到牆壁上,他坐到了琴行那架三角鋼琴前,「你什麼時候想要,再來拿吧!」

    他倒是大方——珊瑚盯著他,兩眼乍現眼白,她白了他一眼。

    江南不置可否地站在那支銀色長笛的下方,滿眼全是大鬍子叔叔坐在鋼琴前的畫面。他開始彈奏黑白琴鍵,十指跳動中演奏著曾經熟悉的曲子。

    《錯過》,那是他最後一場演奏會彈奏的曲目。珊瑚記憶猶新,江南卻一無所知。

    她只是……只是本能地覺得這首曲子很熟悉,這幅畫面很熟悉,這個長著滿臉鬍子坐在鋼琴前的男人很熟悉。

    眼淚,沒有理由地流了下來。不是因為被曲子打動,只因心的位置湧動著那份似曾相識的悲傷。

    她抱著大黃遞過來的那顆玻璃心,緊緊地抱著,心的中央承載著心湧出的淚水。

    透明的玻璃心被透明的淚盛滿。

    ☆☆☆

    再次走到了這裡,是江南毫無意識的舉動。

    她以為那天帶著莫名其妙的淚離開了那家琴行,就再也不會經過這裡——她不愛哭的,在醫院裡那麼艱難的日子她都熬了過來,別的孩子因為病痛,因為孱弱,常常哭天抹淚,她總是望著這顆玻璃心,咬著唇緊閉上雙眼。她不哭,因為她的心……壞了。

    可她聽著大鬍子叔叔的鋼琴曲卻莫名其妙地流下滿臉的淚,更不知為什麼,每天放學後,她明明有很多條路可以回家,卻偏偏無意識地走向這條能路過這家琴行的路。

    最難以理解的是,每每經過這裡,她都已經看到那支令她備感熟悉的銀色長笛,可她又不走進去。甚至腳步匆匆快速躲開這間店舖,像是生怕被裡面的射線輻射到似的。

    她的怕不是沒有原因的,每次經過這裡,不知道是心理因素還是什麼,她的心都會毫無規律地亂跳起來。讓她以為自己每次都會發病倒地,每次卻又安然度過。

    今天也不例外吧!

    還是這條路,還是匆忙的腳步,還是害怕被拖住的步伐,不同的只是琴行裡若隱若現的鋼琴聲如絲般纏住了她的心。

    站在離琴行正門幾步遠的地方,江南靜靜地感受著鋼琴裡流動出的江南風。

    和風讓她的心維持在同一高度的時碼線上,沒有高一點,也沒有低一些,它鎖在那個相等的水平線,慢慢地,甚至是悠悠地散著步。

    輕鬆迴盪在心中,那種感覺有點像經歷了漫長的思念,就在你快死心的那一瞬間,見到了想念一生的愛人。激情早已被歲月淬去,留下來的是久別重逢的感動,愛與得到已不再重要。

    腳步隨心而動,在江南不知不覺間挪到了鋼琴前——是大鬍子叔叔粗獷的絡腮鬍和柔情似水的鋼琴聲相映成輝。

    見到江南,大鬍子的十指倏地停了下來,被嚇得停了下來。

    他還記得這個女孩,怎麼會忘呢?只一見到他這滿臉的大鬍子,就被嚇得熱淚狂奔的女生,這輩子他也會記得的。

    是他這張佈滿鬍子的臉看起來太凶,還是現在的女生脆弱到不能看見原始動物?他抿嘴一笑,算是寬慰自己。

    「你來學長笛?我喊珊瑚接待你。」這裡的老闆是珊瑚,他不過是琴行裡的打工仔,教初學者(一般四歲左右的小孩)學鋼琴罷了。

    江南站在他的身邊,微微低著頭,不看他卻盯著黑白琴鍵,「我不學長笛,我只是覺得你剛才的鋼琴聲中似乎少了點什麼。」

    「長笛嘍!」珊瑚靠著門,意興闌珊地解釋著,「這首曲子原本是長笛和鋼琴合奏的,少了長笛的部分,只剩下鋼琴聲,聽上去當然單薄了一點——你要學長笛嗎?等你學會這門樂器,就可以和鋼琴聲合二為一,相信到那時候這首曲子就沒有缺憾了。」

    「再完美的演奏者也無法完美地詮釋所演奏的曲子。」大鬍子不給面子地打破珊瑚的拉攏計劃,他滿臉鬍子已經夠丑了,決不符合偶像的標準,麻煩她就別再拿他當活招牌了。面前這女孩若是真喜歡長笛會主動進來學的,若她不想,珊瑚就是使用黏合劑也無法把她黏在這間琴行。

    他的目光投向牆上那支銀色長笛,它的主人究竟什麼時候才會出現,他也很想知道啊!

    既然他都這麼說了,珊瑚也不再賣力演出,指指琴行裡各種各樣的樂器,「你隨便看看吧!要是有喜歡的,或者想學的樂器,就讓他給你介紹,我先失陪了。」

    她這就要回臥室繼續睡她的大頭覺,昨晚總是夢到銀色的長笛獨步空中,逕自演奏著缺少鋼琴伴奏的曲子,害得她根本沒睡。

    「睡覺、睡覺……」

    「如果我學長笛,是你教我嗎?」

    呃?這是生意上門的前兆嗎?珊瑚猛回頭,視線在牆上懸掛的那支銀色長笛和江南之間打圈,「如果你堅持要我教長笛,當然是沒問題了——但你要知道,學長笛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每天都得吹啊吹、吹啊吹。這種吹當然跟吹牛不太相同,你一旦決定學習,就不能輕易放棄,要不然……」

    「我想用那支銀色的長笛,行嗎?」江南用夢幻般的眼神望著那支閃著夢幻般光芒的銀鍍樂器,很認真地說。

    她要學長笛,認真的?

    珊瑚掩飾著咧開的嘴角,終於有生意上門了,她已經有兩個月沒「接課」了。

    大鬍子下的嘴若有似無地笑著,那支價值八十多萬的銀色長笛終於找到使用者了,至少它不再是掛在牆上的一件裝飾。

    負擔正慢慢地從牆上卸下來。

    ☆☆☆

    又走到了這間琴行的門口。

    這條路江南實在熟得不能再熟,兩年多,她一直重複走在這條路上。拐過這道彎,停在琴行門口,然後拎著她那支銀色的長笛走進去。

    她習慣每次上課早半個小時到,然後歪著教室的門口聽大鬍子叔叔彈琴,聽累了,正好珊瑚結束上一個學生的課,接著教她——她不喜歡叫珊瑚「老師」,總是「珊瑚」、「珊瑚」地叫。

    習慣了,好像很久以前,她就一直這樣叫她。

    珊瑚也不介意,兩年半的時間將所有長笛技巧全都教給了她。如今她已經從一竅不通的門外漢變成了能熟練演奏這門樂器的內行,演奏家是不敢稱的,她離專業演奏水平還早著呢!

    今天的江南正為「專業」兩字發愁呢!恐怕這輩子她也成不了專業長笛演奏家了,已經是高三臨近畢業的人了,就算再喜歡長笛,也要暫時放下。

    久病臥床的時候期盼著能跟其他孩子一樣上學,真的走進了學校,她卻不得不面對同樣的高考壓力。不上學不用想考試,上了學就必須考上好大學——這是老媽的懿旨,她務必遵守。

    所以——

    今天是她最後一次來上長笛課了,她得向珊瑚,還有大鬍子叔叔道別。

    趴在教室外面,那裡可以聽到鋼琴聲。

    「江南,你又來早了。」

    兩年半了,每個週六的下午兩點整,他都要說這句話,不累也不煩嗎?江南瞥瞥大鬍子叔叔,她懶得回答他,索性閉起嘴巴趴在鋼琴上打瞌睡,像只野貓終於找到一個溫暖的午覺。

    她懶得跟他說話,大鬍子索性識趣地抓緊時間去做自己的事。十根手指頭「叮叮咚咚」地敲著琴鍵,他彈奏著依然是缺少長笛聲部的鋼琴曲。

    「如果我不來了,你會不會想我?」

    她在釣凱子嗎?居然用這種腔調跟他說話?大鬍子困惑地皺起眉頭,江南不是那種喜歡跟男生搭訕的小女孩,沒見大黃跟在她屁股後面這麼久了,還沒嘗到半點腥嘛!那她這是……

    「你要走?找到更好的琴行,決定拋棄珊瑚了?」大鬍子似乎樂見其成,眼睛裡直冒金光。

    很難想像身為這家琴行的老師,他居然跟老闆合作了這麼些年而沒有跳槽,他那口吻分明巴不得琴行倒閉。

    「那你什麼時候拋棄我,去你該去的地方啊?」珊瑚靠著門嘟囔著。

    老說不能在老闆背後說壞話,否則早晚有一天會被聽見。安排在江南之前的一個學生因為生病的關係告了假,她就坐在對面等江南,驀然聽見大鬍子不安好心地挑唆江南離她而去,這時候不出來殺殺他威風,更待何時?她這個老闆豈是毫無尊嚴的擺設?

    「怎麼?江南你離開我這個長笛老師,跟大鬍子學鋼琴嗎?」

    學鋼琴?為什麼她沒想過呢?江南就納悶了,她明明很喜歡大鬍子叔叔彈奏鋼琴的聲音和感覺,可為什麼她從未想過跟他學鋼琴,而是走進來就挑了那支銀色的長笛。更奇怪的是,既然對長笛情有獨鍾,又為什麼每每總是先被大鬍子叔叔的鋼琴聲吸引?

    她也試過傾聽別人彈奏的鋼琴曲,甚至去聽過鋼琴獨奏音樂會。彷彿只要換個人演奏,她的心就不會流露出種種複雜的情感。

    只有他……只有面對他的時候,那種熟悉到幾近傷感的情緒才會傾瀉而出。

    唉!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她發什麼呆啊?大鬍子尷尬地望著她,他知道自己長得很帥,那是沒有蓄鬍子以前。自從他蓄了鬍子,被他的容貌吸引得失去神志的女子沒有,嚇哭的倒有一個,正是江南。

    兩年半的相處讓她不怕了是不是?莫非醜的極限就是美,丑呆了之後就是美斃了?這種否極泰來,他還是第一次聽說。

    「喂!喂!喂!你發什麼呆啊?」珊瑚拉開神志恍惚的江南,就算她想跳槽到大鬍子那兒學鋼琴,也沒必要望著老師的臉神志不清吧!「行!沒問題,你要跟他學鋼琴你就去學吧!反正你一樣交學費,我也沒什麼損失,還少付一點勞動力。」

    「不是跳槽,是退學。」

    本打算將今天的課上完再說的,現在看來還是早點說清楚比較好,「我要參加高考了,這段時間恐怕沒辦法來這裡學長笛,所以我想退學。」

    不好!生源要走,為了生計趕緊追回來。珊瑚使出挽留學生第一百零八招,「參加完高考繼續來學就是了,你已經學了兩年多,好不容易有點成就,就這樣放棄實在是太可惜了。你說呢,大鬍子?」

    問他?他只是給老闆打工的窮老師,沒有表態的權利。

    不說?珊瑚狠掐他的臂膀上的「雞」肉。他痛得悶哼了一聲,識時務地開了口:「如果能擠出時間,暑假的時候過來學吧!你不是總說有一天等你學成的時候,要和我合奏嗎?現在放棄多可惜。」

    這才是江南最不捨的地方,她堅持學成的那一天跟他合奏。現在放棄,也許以後再沒那個機會了。可是,想要不放棄,現實似乎又不大可能。

    「我想報考的大學不在這個城市,挺遠的。也許以後除了寒暑假,我再也沒時間回來。恐怕……」恐怕要與這家琴行永遠地分別了。

    眼見著生源流失,珊瑚也無力挽回,「你自己決定吧!如果要走,必須把那支長笛留下,下面若有學生來,還得使它呢!」沒戲了、沒戲了,這個月又少一個學生,她不能再少了那八十多萬的招牌長笛。

    最讓江南捨不得的就是這支使了兩年半的長笛,它就是她生命的一部分,現在要放棄,她像割肉一般。不放,不放她也買不起它啊!標價八十多萬呢!

    先不去管它,丟下教了自己兩年多的老師不管,江南趴在鋼琴前用期待的眼神瞅著那張被濃密鬍鬚包圍的臉。

    臨走之前她只有一個要求,「可以和我合奏一曲嗎?」

    「我們又沒有排練,恐怕合奏不會順利的。你又要走了,還是算了吧!等以後有機會再說。」大鬍子推辭地說。

    「不是別的曲子,就是你平時經常彈奏的那首,我也不知道叫什麼名字,總之就是你最常彈的那首曲子。」她的臉上掛著乞求,怕只怕錯過這一次,再也沒有機會。

    他回憶著自己常彈的曲子,終於領悟了她口中所指,「你是指《離開》?」她經常聽他彈琴嗎?為什麼會對他彈曲的頻率那麼熟悉?「我說了,我們倆沒有練習過,合奏彈不好的。還是給彼此保留一點幻想的空間吧!那樣比較美。」連這麼噁心的話都能編得出來,他開始佩服起自己來。

    江南卻被他的能力惹得快哭了,「我努力了兩年半就是想和你合奏一首曲子,你連這點要求都不能滿足我嗎?」她帶著哭腔跟他說話,最後索性耍起無賴來,「我不管,今天你不跟我合奏我就不走了。」

    小丫頭竟跟他來這一招,大鬍子叔叔舉手投降,「說好了,就合奏一首曲子。」

    他也不管她準備好了沒有,「呀呀」地彈奏著即使不用心,都能演奏出的《離開》。江南竟然和著他的節拍吹了起來,悠遠的聲音頃刻間將大鬍子拉近了過往的回憶裡,那時候「她」還未曾離開。

    沒有練習過,甚至鮮少聽到她吹長笛,沒想到他們竟是如此的默契,默契得仿如合奏了多年。

    長笛和鋼琴在空中交匯起奇妙的和諧,美不勝收。

    連珊瑚也被兩個人的合鳴吸引了進來,多久了?這是「她」離開後,他第一次與人合奏,第一次讓鋼琴有長笛相伴左右。

    一曲終了,江南沒有成功後的喜悅,有的卻是淚流滿心。

    收住十指,大鬍子抬起迷濛的目光告訴她,「這支長笛送你了,拿走吧!」

    珊瑚的心「咯登」一下,被長笛劈成了兩半。那把長笛不管值多少錢,至少標價是八十多萬,他居然這麼隨便就送人了?

    那可是他們騙學生進門的法寶啊!

    這個大鬍子,敗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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