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明月縱身投往井裡時,腰部驟然教人一撈、跟著一帶──明月本已投入井內的半個身子,就被她腰上那股力道帶出井外。
「放開我!讓我死、讓我死……」
明月瘋狂地掙扎,她知道捉住她、不讓她死的人是西門炎,可她不要他來救她,她想死,想就這樣一死了之!
「妳想死,我就偏偏不讓妳死!」西門炎咬牙道,抄起她的身子負在肩上。
「你帶我上哪兒去?!放我下來!」明月踢著腳,瘋狂地掙扎,眼淚成串撲簌簌地落下。
「閉嘴!」西門炎火大地斥喝她,無動於衷地邁步往前,遠離井口。他知道她在乎今晚揭開藥布的結果,卻沒料到她竟然會笨到想投井!
要不是他一晚心神不寧,輾轉難眠,這才下床周來看她,只要差那麼一步,這小傻瓜就要葬身在那口枯井裡了──明日他一定要教人去填平了那口井,該死的!
夜已深,西門炎越走越怏,腳下健步如飛。
明月不會武功、身子又弱,她只覺得兩眼暈眩,不一會兒,西門炎已經扛著,到了明月初至西門府時住的小閣,反手關門落鎖。
「你帶我來這兒做什麼?你讓我出去……」明月嬌弱地喘息,她心好痛、臉好疼,之前又哭了許久,早已經沒了力氣。
「別想!」他惡狠狠地凶她。
想到她竟然膽敢讓他心臟險些暫止,他就火大!
「你、你到底想要怎麼樣………」明月臉上掛了淚,楚楚可憐地問他。
這間小閣是明月住慣的,一下了地,她立刻就縮在小閣的角落,蜷縮起身子,如一頭受驚嚇的小鹿,防備地睜大了眼,眸子一瞬也不瞬地盯住他。
小合裡雖然有桌、有椅、有床、有被,可卻沒有燭火!兩人僅能就著窗外射進來的月光對望。
他瞪著她那副戒慎恐懼的模樣,半晌,他臉上的峻容褪去,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一抹深鐫在嘴角邊的笑痕。
「過來!」他沉聲命道,語調裡倒是沒啥笑意。
黑暗中,就著幽微的月光,明月壓根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聽到叫自己過去,明月第一個反應便是搖頭──她不過去,他不愛看她的臉,她說什麼也不過去!
西門炎沉下臉道:「我叫妳過來!」
論西門炎的武學造詣,當今世上不是排名前三、也有前五,在黑暗中視物,他的本領是比她高強多了!
見明月胡亂搖頭,說什麼也不肯過來,他眉眼一沉,索性自己過去──「啊,你走開,你要幹什麼──」
等明月發現他已經走過來,西門炎同她的距離已經相差不到三步遠。
「老天爺,妳這個小腦袋瓜裡到底裝了什麼?竟然能倔強到這種地步!」他嚴峻的聲線消失,代之以忍不住的低嘎笑語。
見她把自己縮得像一團小人球,瘦骨磷昀的身子緊緊貼著牆角,西門炎終於忍不住發笑。
城裡沒有一個女人見了他不流口水、一副想將他活生生吞下的德行──他實在是他生平所僅見,唯一畏他如豺狼虎豹的女子!
「幹什麼?我是妳的夫君,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他上前把她從地上拉起來,邪氣地拿她的話反制她。
「你放開我,你說過,咱們早就沒有關係了……」明月又哭。
忽然她感覺到月光的明亮,慌地別開了臉,面向著暗處。
突然,西門炎長臂一伸,明月來不及反抗,便被他緊緊抱在懷裡。
明月呆住了,她倏地轉過臉,怔怔盯著他。
「傻瓜,只要我沒休離妳的一天,妳始終是我的妻子!」他歎息,沙啞的聲音分外溫柔。
明月卻沒有信心再相信他的話。「你………你瘋了,我的臉、我這樣的臉───」
「那又如何?!」西門炎皺起眉,打斷她自哀自憐的話。
見她怔怔地瞪住自己,沒有半點反應,他又抱緊了她一些,接著往下說──「妳在意的不就是這張臉麼?!別說妳不在乎!」見到明月小嘴開啟,他先打斷了她的話,再往下說:「如果不在乎這張瞼,妳不會自卑、不會自以為不如人、不會動不動就威脅我,要當一對『沒有關係』的夫妻!」他調侃地道。
明月說不出話,他的每一句話都教她無法反駁,教她心底又泛起「自卑」………「不許哭!」見到她鼻頭顫動,他竟然伸出手捏住她的鼻子──「要是敢哭出來,不管妳身子有多弱,今晚我就要妳!」他沉聲威脅。
他霸道地捏住自己的鼻子,明月只得張開小嘴喘氣,卻莫名地不想再哭了………西門炎見她終於聽了自己一次話,得意地咧開嘴說:「事實上我要唐煜治妳,只不過想治好妳的心病,因為我知道妳口裡說著不在乎,事實上比任何人都還要在乎這張臉!」
說著放開她的鼻子,伸手輕輕搓撫著明月的瞼。
回想起她知道瞼上的胎痕終究治不好時,那傷心欲絕的模樣,他就心痛!
當時地之所以別開了臉,是不忍心看到她那傷心欲絕的表情。
明月傻傻地盯著地看,她想自個兒必定在做夢,這是在夢中、是不真實的……「可是………可是你確實讓李蓁兒住在府裡。」一想到李蓁兒,明月好不容易有一絲光采的眸子又黯下。
她清清楚楚地記得,引起兩人爭執的導火線是什麼,就算他方纔的解釋能教她釋懷少許,可這件事,他卻是無論如何也無法解釋周至的!
「我就知道妳會問這個!」他咧開嘴,早猜到她小小的心思有多麼複雜、會把一件事記在小腦袋裡多久!
「你知道,卻無法再解釋了………對不對?」明月垂下臉黯然地道。
「不對!」他撇嘴,語氣中夾了一抹好笑以及無奈。「那李蓁兒總共也只在府住了三日!之所以邀她再府中住幾日、不過是為了保全煚風流的聲名!」
頓了頓,他往下道!「妳自己想想,那三夜我究竟宿在誰的房裡?妳以為一個男人一夜能歡愛幾回?妳簡直把妳的夫君想得太神奇了!」他挪榆地低笑。
明月臉一紅,還好黑暗裡他瞧不見自個兒瞼上正在發熱………「我、我以為……誰教你當時又不解釋!」明月替自己的胡亂猜疑,找到了開脫的借口。
「當時妳肯靜下心聽我說嗎?」西門炎歎氣。
明月的瞼更熱了。那時她確實好激動、好激動,壓根兒就聽不下他說的任何話,,一心只想著同他決裂!
「歸根究底就是為了這張臉!」他忽然采手抬起她的瞼。「我要妳明白,這世上美貌的女子多到數不盡,卻沒有一個能教我心動!我要妳,不是只在乎妳的相貌;
而是妳的人、妳的心!聽清楚了,往後給我收起妳那些莫名其妙的自卑,要是妳敢再拿那些自卑開口來威脅我,我就把妳困在床上,不讓妳下床,直到治好了妳為止!,他十正經、半哄人地笑道。
明月終於被他逗得破涕為笑,臉兒卻已經熱辣辣地火燙。
「可是,」明月鼓起勇氣,轉過瞼就著月光。「你當真不在乎我的……我的臉嗎?」
西門炎就著月光瞪著她那一覽無遺的臉,還沒回笞,就忽然皺起眉頭……明月心口一緊──雖然他方才說他不在乎、還要她收起自卑,可是、可是他看起來就不像不在乎。
明月還沒別開臉,西門炎的兩眼突然瞪大,低下了頭幾乎貼近明月的臉頰───「這是怎麼回事?!」他以為自己看錯了!
「怎、怎麼了?」
「妳的臉──」
他屏住了氣,瞪著她左半邊臉、靠近鬢髮的部位……「我知道我的臉不好看,你、你也不必哄我了!」她轉身,想離開他。
「該死的,回來!」西門炎粗魯地把她拉回懷裡。
明月一頭撞進他硬實的胸膛上,喃喃嘟念著他粗魯的蠻力撞疼了她……….
「我是說,妳的臉──妳瞼上的疙瘩好像自己掉落了!」伸手搓撫把她撞痛的額角同時,西門炎道。
剛才他搓摩她臉部的部位,那些疙瘩居然自動脫落,疙瘩底下竟然是一片初生的、粉色的新肉!
明月一時還沒反應過來,愣愣地問他:「你胡說什麼,疙瘩怎麼會自個兒掉落?」
西門炎不再解釋,乾脆摟箸她走到鏡台前,拿起放在台上一面小銅鏡,就著月光讓她自己瞧清楚!
瞪著銅鏡裡,自個兒左瞼那一小塊新生的嫩膚,明月呆住了!
那個部位有著最深的胎痕,可現下竟然全數次去,新生的肌膚只餘下次次的微痕。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明月不可置信地瞪著鏡子裡的自己,喃喃自問。
今晚有太多的驚喜,她真的希望這一切不是夢、不是夢………「一定是煜那小子搞的鬼!」西門炎咬牙切齒地咒罵。
他不必情就知道是誰故佈疑陣,企圖惡整他,「你是說唐公子?可是他明明說我的臉沒救了……」
「他故意的!」西門炎惡聲惡氣地道。
八府公子任誰都知「回春公子」還有一個八府才知的不雅外號:就叫「有仇必報」!
一定是上回他對那傢伙呼來喝去,那小子就記在心底了!
這回才會籍這個機會,不告訴他那帖藥布的功效怎麼作用,讓他乾著急,以報上回那「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仇!
西門炎的臉色難看得很。那傢伙平常亂開玩笑就算了,這次險些害得月兒投井──這筆帳他先記著,下回就別讓他逮個正著!
「不管怎麼說,唐公子是我的恩人,我一定要好好謝謝唐公子,有機會一定要報答他………」
明月望著銅鏡,傻傻地微笑,可不知道她夫君心底,此刻正盤算著要怎麼「回報」她口裡的「恩人」來著!
西門炎從鼻孔裡哼了一聲。他是會好好報答那小子,一定!
明月終於放下銅鏡,她回望西門炎,眉、眼都在笑。
見她這模樣,西門炎歎了一口氣,眼底有深深的寵溺。
此刻他終於瞭解───女人,天生就是愛美的!
如果月兒臉上的胎痕不能去除,縱然有他濃烈的愛保護她一世,她此生仍然有遺憾!
明月的心,此時的確不再有遺憾。
之前,縱然知道他深愛著自己,可她一直認為自己的臉是那麼難看,是絕對配不上他的。
可是,當現在自己將有一張新生的瞼後,過去那遺憾卻不再存在了!
這時她才深深覺悟到,容貌的美醜不能決定男女雙方是否相愛,真正的愛情存乎一心──真心互愛的男女,對方的容貌美醜,是愛情中最微不足道的部分。
過去娘親也同她說過,世上美醜相配的例子太多,只是當時她的心受著傷,固執地不願去瞭解……「夫君?」
聽到明月突然這麼喚他,西門炎愣了一下,一時之間竟然反應不過來!
直到眼光對住她淺笑吟吟的瞼,他回過神,一抹狂喜淹沒他氣宇軒昂的眉宇──「妳剛才喚我什麼?再喚一次──」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明月堵住了嘴。
這一回-她主動吻上了她的夫君………★★★
四個月後。
「少夫人,爺交代了,您不可以跑步的!」海棠在明月後頭追著叫道。
「我沒跑,海棠,我只是走得快了一點而已。」明月回過頭,她白皙美麗的容顏上,再也沒有任何教人遺憾的痕跡。
此時她身上穿著一件決藕色的交領衫、小腹微隆,已經有四個月的身孕。
因為明月軟硬兼施的請求,海棠和巖方已經被西門炎釋放,現下海棠仍然在她房裡,同寶兒一塊兒服侍明月,巖方也被派到總管事身邊當助手,不再是府裡一名卑下的長工。
至於濯王妃,她病癒之後也被接來西門府一塊同住。
明月走得快極了,因為她忙著要趕到前頭去迎接她的夫君!
就因為走得太急了,腳下忽然被一顆石子絆倒,她心口一驚──「啊──」
「小心!」剛踏進內院的西門炎實時扶住她。
「夫君!」明月欣喜地綻開嬌顏,既然已經在夫君懷裡,索性兩手一攀,摟住了她親愛夫君的頸子。
「老天,妳要嚇我幾次才夠!」西門炎懊惱地訓道。
一個多月前西門炎北上大遼參加遼國北院大王的婚禮,那時明月剛有了身孕不久,唐煜千交代、萬叮嚀說是她身體太弱,絕對不能遠行,西門炎只好單獨赴遼。
就不知道唐煜是不是嫉妒他們太恩愛,故意找借口拆散他們夫妻倆,要是讓他知道那小子當真是故意的,他向來恩怨分明──恩歸恩、仇歸仇,唐煜的帳上,他會再記上一筆!
「對不起嘛,還不是急著要到大門口去接你……」明月可磷兮兮地示好。
西門炎知道,她的夫人有多會利用自己疼她、愛她、捨不得苛責她這一點,每回犯了錯就企圖裝可憐,來蒙蔽他的理智!
是以這回他板起了臉,準備好好訓以一番大義:「道歉也沒用!下回妳要是再這麼莽撞──」
誰知他才說了兩句話,嬌妻粉嫩嫩的唇已經堵了上來………「少夫……」這時海棠終於氣喘吁吁地追到,見到一對璧人兒正相親相愛地就地接吻,她臉上含著笑,默默地退了下。
明月滿心、滿眼都是感激,她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了,因為她擁有了世間最疼她、惜她的男人…………那個一度,她以為薄情的郎君……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