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密的樹林深處,獨立著一座小小的木屋,木屋雖小,卻建得頗為雅致,而屋內的擺設十分簡單,樸素中不失典雅,處處打理得一塵不染。
「小雪球?小雪球?」女子嬌軟的聲音響起,輕柔、甜美,令人聽了感到說不出的舒服。「夜深了,外頭冷,快進來吧。」
像是回應她的呼喚一般,一隻圓滾滾的白貓飛也似的從窗口躍入屋內,急急奔向一名坐於桌畔的白衣少女。
少女留著一頭長及腰間的柔順黑髮,不加挽束,任其自然地披散肩頭,彎彎的秀眉微蹙,一雙水靈靈的眼兒望著在她腳畔磨蹭示好的小雪球,微喔道:「小淘氣,你出去了好一會兒,又上哪兒去玩了?」
她獨居山中,少與他人接觸,小雪球伴她多年,一人一貓間早已培養出極親密的情感,是以言談間皆把小雪球當人看待。
「喵——」小雪球輕叫一聲,更加努力地蹭著主人,似乎想借此表達對自己貪玩的歉意。
卜默兒微微一笑,傾身抱起了小雪球。「算了,也沒什麼,只是睡前沒見著你回來,心中總覺得有些不踏實……」
她輕輕地歎了一聲,眉頭略緊,神色無奈又憂傷。「對不起,其實你性好玩耍,本該由著你在外頭恣意奔走,偏偏跟了我這身有牽絆的主人,只能陪著我在這唯孤山中,一年半載也難得見著其他人。」
打從她出生的那一日起,就住在這由爹費盡心思布下結界的唯孤山,只有與她有緣的人才進得來,而這座山,就是她所能活動的最大範圍。
「小雪球,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卜默兒抱著小雪球,緩步走向窗畔,望著外頭深沉的夜色,目光幽鬱。「現在已過了子時,今日,是我的十七歲生日,也是娘的忌日……」
早在她出生前,善於占卦的爹便卜知到她擁有異於常人的奇特能力,能預知他人的未來,可一生卻也多劫難,不只是自己容易遭遇危險,還會連累到親人。
果然,如爹所預料的一般,她出生的那日,娘親便因難產而死。
爹綜括一生所學,竭盡心力在唯孤山結了結界,為的就是隔開對她的奇能心生覬覦的邪惡之徒。
她眉目低斂,幽幽道:「爹過世也近七年了,雖然,有你陪著我,還有風哥哥這些好朋友關心我,可是……有時候難免會覺得這麼一個人孤零零地活著,又有什麼意義呢?」
她口中的那些好友,指的便是與她同被稱為「麻煩」的一男三女。雖然他們五個人的出身不一,性格也差得甚遠,卻是出奇的投緣,就算只有偶爾會面,可也建立起深厚的感情,願為彼此赴湯蹈火,毫無怨言。
「喵喵——」小雪球瞪著一雙圓圓亮亮的大眼,偏頭望她,低聲輕叫,像是在安慰主人一般,它伸出舌頭,在她面上舔了幾下。
卜默兒展眉輕笑。「你陪著我也七年了,當初,爹帶你回來的時候,你不過才巴掌大,現在卻長得這麼胖嘟嘟的,重得我險些抱不動呢。」
帶小雪球回來後沒幾天,爹便過世了,她仍記得,爹的遺容是那麼安祥、平和。爹應該早已卜算到自己的死期將近,因為怕她一人住在這唯孤山中會寂寞,所以特意帶了小雪球回來陪她……
「喵喵喵——」小雪球見主人若有所思,神色憂愁,連忙再舔舔她的臉,拉回了她飄遠的思緒。
「好,我知道,小雪球最乖了,我不想那些難過的事了。」卜默兒歎了口氣,彎身輕輕將懷中的小雪球放下。「我也真是的,老和你說這些,你一定聽得煩了……不說了,夜已深,該睡了……」
她轉身走入內室,吹熄房中燭火,更衣上榻。小雪球臥在榻下,縮成一團白球,模樣極其可愛。
卜默兒支起身子,笑看著它,柔聲道:「晚安。」
小雪球低叫一聲,算是回應。它在外頭玩得累了,隨即沉沉睡去。
榻上的卜默兒卻沒它那麼好睡,她睜著眼,怔怔望著窗外那彎銀色新月。
今日起,她便滿十七了,還剩下一年……她將面對生命中最大的劫數——死劫。
人的一生皆有定數,而她……注定在十八歲那年死去……
她曾問過爹,為何自己命中會帶有死劫?
當時,爹的神情壓抑而悲傷,似乎有難言之隱,讓她不忍再追問下去。反正,這劫數是避不了的,多問也是無益……
卜默兒緩緩閉上眼,不願再想下去。
生死有命,她既然無力改變,又何須心煩呢?
是生、是死,就聽天由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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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已落,日重升,天地間一片金光燦亮,充滿了無限生機。
卜默兒一如往常起了個大早,梳洗更衣後,便打理起木屋內外。她一人獨居山中,事事都得靠自?u>海q緣摹⒂玫摹⒋┐模取梬睊邠欞珙蚋M臁?br/>
木屋旁,她辟了幾方田地,種了些蔬菜水果,反正她不喜葷腥,長年吃素,食量也不大,憑著這些蔬菜水果便能裹腹度日。
簡單地用過早膳後,卜默兒走回內室,拿起書櫃上的書籍閱讀,有些書是爹以前留下的,有些則是「麻煩」的好友們來探望她時,特地帶來給她的。
她很喜歡看書,借由書,她可以更加瞭解外頭的世界,就算只有一點點也好。外頭的世界,離她太過遙遠……她這輩子可能都無法親身體會這世界是啥模樣。
卜默兒坐在窗畔的長椅上,就著明亮的日光看書,可才翻開書冊沒多久,便又突地合上。她蹙起秀眉,紅唇略抿,面上顯出了濃濃的困惑之色。
往昔,讀書是她最喜歡的休閒之一,可今日不知怎麼地,她的心竟感到某種難以形容的不安與慌亂,片刻也靜不下來,書才翻了幾頁,卻怎麼都看不下去……
難忍心中那奇異的波動,卜默兒站起身,緩步在房中來回走動,自言自語著:「奇怪,我總覺得心緒不寧,好像要發生什麼事一般……」
小雪球縮在窗旁,悠閒地曬著太陽,一身雪白蓬鬆的毛在日光下閃閃發亮,它好奇地望著主人,眨了眨眼,似乎對一向淡然的主人突然變得急躁感到有些困惑。
卜默兒面露不解之色,喃喃道:「是因為死劫一事嗎?不可能啊,死劫的事我早就知道了,還有什麼好想不開的?該來的總是會來的。」
她雖然能預知旁人的命運,卻看不透自己的未來,面對那不可知的死劫,她實在無能為力……
「別再多想了,你只是在自尋煩惱罷了……」卜默兒一邊安慰自?u>海硎i灰謔夷誒椿厝譜牛阬O趺匆財較⒉渙誦鬧心悄b雀痄礎W詈螅唅n☉├蛘辛蘇惺幀?br/>
「小雪球,陪我出去走走可好?雖然走不出這唯孤山……可總比待在這屋中胡思亂想來得好些。」
「喵——」小雪球咪嗚一聲,立時竄至她腳旁,抖了抖毛茸茸的身體,顯然十分興奮。
「走吧。」她微微一笑,提足踏出屋外。小雪球跟在她身旁,忽前忽後地跑著,還不時喵喵叫。卜默兒隨意地緩步而行,越過樹林,不知不覺中,竟來到了唯孤山與外頭的交界處。
過往,她很少走到離外頭這麼近的地方,因為,她害怕看到那個想接觸卻又不能接觸的世界……每當她站在交界處時,心就會怦怦亂跳,渴望著走出去,卻只能強自壓抑。
那樣的感覺,很苦、很痛……
可此刻,她彷彿感受到某種莫名的召喚,不由自主地走來這兒……
突地,一直在卜默兒腳畔徘徊的小雪球停下腳步,警戒的聳高身子,自喉嚨中發出嚇人的低鳴聲。
「小雪球?」卜默兒微微一怔,不能理解一向溫和的小雪球為何會擺出如此兇惡的姿態。
她睜大一雙澄澈美眸,往前瞧去,竟瞧見了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景像。
蒼翠的草地上,沾染的不是晶瑩的晨露,而是殷紅的斑斑血跡——血自然是由人身上流出的,而流血的人,正面朝下地趴倒在地,動也不動。手中仍緊握著一把染滿血跡的劍。
卜默兒震驚地僵在原地、腦中一片空白,好半晌,她只能不知所措地望著那人。
若是有人倒在唯孤山外也就罷了,可是……這人竟倒在唯孤山內!明明能進唯孤山的只有她和「麻煩」中的四位好友,可瞧這人的身形打扮,分明不像是好友中的任何一人……
這人是誰?他為何會受傷?又是怎麼進來的?
爹生前一直為她命中的死劫擔心,是以竭盡心力以各種方式卜算,想算出如何能化解。就在爹臨終前的那幾日,終於得到了答案——在這世上,只有一個人能改變她的命運,但當爹想進一步卜算出那人是男是女、身在何方時,卻怎麼也卜算不出來……然後,爹便去世了……
而如今,在她滿十七歲的這一日,一個完全陌生的人闖進唯孤山裡,他……會是改變她命運的那個人嗎?
就在她怔忡出神之際,小雪球飛竄過去,竟狠狠地咬了那人的手臂一口。
卜默兒連忙輕斥道:「小雪球,別這樣。」
小雪球鬆開嘴,不滿地低叫幾聲才退開。
她快步走近,蹲下身子,先是努力地將劍自那人手上板開,再用力地將人翻轉過來,這才瞧清楚此人是名約莫十七、八歲的少年,他滿臉血污,雙目緊閉,氣若游絲,衣物有多處撕裂,身上更是傷痕纍纍,血流不止。
卜默兒倒抽了一口氣,面色轉白。她性子柔弱,素來見不得血腥,今日如此近距離地看到這麼多血,心中的震撼與恐懼自是難以言喻。
「喵喵——」小雪球見她一臉畏怯,連忙湊至她身旁又磨又蹭,以示鼓勵。
她強自鎮定,擠出一抹僵硬的苦笑。「我不要緊的,只是這人傷得好重,若是不趕緊施以援手,恐怕有性命危險……只是,我該怎麼救他呢?」
這少年的傷勢甚重,若是強行加以搬動,怕是會令他的傷勢加重,而且,以自己的力氣也不見得能搬得動他……可若是不將他帶回木屋,任他躺在這荒郊野外,毫無遮蔽,不僅要受風吹日曬,替他上藥或清洗傷口也不方便。
卜默兒想了想,決定先回木屋一趟,木屋中有齊姐留下的藥,齊姐擔心她一人獨居山中,生病或受傷都無人相助,於是留下了不少各式藥物,有防傷風的,也有止血的,為的就是預防萬一。
她打算將藥物拿到這兒來,先替他將傷口上藥包紮,免得傷勢繼續惡化,之後再想辦法帶他回木屋。
心意既定,她對著在少年身旁亂繞的小雪球叮囑道:「小雪球,你留在這兒看著,我回木屋拿些東西。」
說完,她轉身急急往山上跑去,留下小雪球守在少年身旁。它睜著大大圓圓的貓眼,頗不甘願地低叫一聲,卻仍是乖乖地沒有動,執行著主人交代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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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正當中,初春的陽光雖然和暖,可照在因快跑而氣喘吁吁的卜默兒身上,卻熱得她額上冒出點點晶瑩香汗,白晰的粉頰也染上淡淡紅暈。
山路崎嶇不平,加上她提著一個裝滿傷藥、清水與布條等物的大籃子,走路都不方便了,何況是跑步,一路下來,她跑得跌跌撞撞,好幾次都差點絆倒。
終於,她奔回了受傷的少年身旁,小雪球一見到她,立時發出喵喵叫聲,竄至她腳畔磨繒。
卜默兒放下手中的提?u>海p斂煉釕系暮梗y褂行┐朢_昂茫陛鞷u蠔霉浴⒑錳堮J方旭J誑梢勻б媼耍策觤z桓黕它咧祚丑I?br/>
得到主人的讚美,小雪球得意洋洋地搖頭晃腦,瞬地溜至樹林間玩耍去了。
捲起衣袖,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試著平穩心緒,可惜,她伸出的手依舊因恐懼而微微顫抖。
在解開少年的衣物時,卜默兒的面色時紅時白,心中羞澀與畏怯交加,初次見到異性的裸身,兩人又靠得如此之近,而少年身上多處血肉模糊的傷口,更是令她不敢直視。
可為了救人,她只能將一切的情緒拋開,專心地為少年擦拭、上藥、包紮,並將內服的傷藥放入水中溶化,再一點一滴地灌入少年口中。
約莫折騰了兩個半時辰後,終於大功告成,少年身上的傷口已包紮妥當。齊姐果然無愧於魔醫的稱號,她留下的藥果然神妙非凡,少年的傷口已不再流血,呼吸也變得平穩許多,可卻依然沉沉昏睡著,似乎仍未自險境中脫離。
卜默兒長長地吁了口氣,疲憊地坐在一旁,直到此時,她才有閒暇端詳少年的臉。
那是一張非常俊秀的面孔,鼻樑高挺,額頭飽滿而寬廣,劍眉濃黑,正因難言的痛苦而糾結著。
卜默兒怔怔地望著少年,竟有片刻的失神,並不單單是因為少年那俊秀的樣貌——她的朋友中,怪盜一陣風便是個少見的俊逸美男子,而慣作男裝打扮的魔醫齊異,男子扮相也十分俊俏。
可是……少年給她的感覺就是不一樣。或許,是因為他對自己而言是全然陌生的;也或許,是因為他極有可能就是爹卜知能改變她命運的那一人……
想至此,卜默兒蹙起了彎彎秀眉,雙手悄悄緊握,心情十分複雜。
一開始,在知曉自己背負著無可避免的命中死劫時,年幼的她也曾想過要反抗,認為命運是可以改變的……可隨著年紀增長,得知愈來愈多的事,她明白了——命運是改變不了的……
天色漸晚,陽光轉淡,清風徐徐,涼爽、舒適,漸漸地吹走了卜默兒身上的熱意,也平息了她心中的煩慮。
卜默兒打起精砷,緩緩起身,「好,我休息夠了,也是時候將你搬回木屋了。」
她拿起特意從木屋帶來的床褥,鋪在地上,再小心翼翼地將少年挪至床褥上,並以布條將他固定好,又拿起少年的劍縛在自己腰間,然後才拉著床褥的一角,一步一步地往木屋的方向行進。
費了好大一番工夫,卜默兒終於將少年拖回了木屋外,她打算讓少年住在爹生前住的房間,那兒她一向打掃得乾乾淨淨,保持得和爹生前一模一樣,沒想到今日居然派得上用場。
想起爹生前的音容言行,她鼻間一酸,眼睛浮上淡淡水霧,可隨即想起了仍躺在地上的少年,連忙將自身的哀傷壓下,吃力地扶起他,往木屋內搖搖晃晃地走去。
還好,從木屋外至房間的距離並不長,她勉強還扶得動他,吃力地攙著他在床上躺好,並為他拉上乾淨的床被。
等一切處理妥當後,她無力地坐倒在一旁的木椅上,只覺得渾身又酸又痛,骨頭彷彿要散了一般。
只是,身體雖然疲累,腦中卻怎麼也靜不下來,方才為少年上藥時,她曾試著感應他的一切,想探知他的身份,卻一無所獲。
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為何會這樣?
「喵喵——」突地,玩累了的小雪球從窗外跳進屋內,躍至她膝上,兩顆圓圓的大眼在黑暗中閃閃發光,不滿地輕叫著。「喵喵喵——」
卜默兒這才回過神來,發現天色早已暗下。她撫著小雪球,抱歉地笑道:「對不起,我想得太入神,竟然忘了時間,我這就去張羅晚餐,你再等一會兒。」
抱著小雪球,卜默兒L起身往房外走去,在踏出房間之前,她又回首望了仍昏迷不醒的少年一眼。
不想了,其他的事,等日後再說吧。現在,她只希望他能早日脫離險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