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撥雲見月(下) 第二十章 作者:冷音
    自窗外透進的和暖冬陽,讓東方煜再度由沉眠中醒轉過來。懷中擁抱著什麼的觸感讓他以為這不過是個再平常不過的早晨,可掌下不同於布料的、緊實柔滑的觸感,卻讓原先仍有些模糊的神智瞬間清晰起來。

    他愕然地睜開了雙眸。熟悉的無雙容顏入眼,帶著的卻不是平時的沉靜安詳,而是淡淡的疲憊與不適……雙頰的兩道淚痕猶存,唇瓣亦殘留著乾涸的血漬。眼前的一切讓東方煜立時明白了什麼,忙撐起身子看看情人的狀況。

    掌下緊實柔滑的觸感,自然是冽一身無瑕的肌膚了……懷中的冽全身光裸,上身雖見不著什麼痕跡,下身卻是慘不忍睹。鮮血混雜著白濁體液乾涸於白皙腿間,縱未親眼瞧見傷處,可單由榻上沭目驚心的那灘沉紅,便可想像出當時的情況有多麼的……慘烈。

    隱約回想起了什麼,東方煜胸口一緊,在盡量不擾著情人的情況下輕扳開他雙腿檢視起傷處。

    已恢復緊致的穴口雖看得出撕裂的傷痕,卻沒有再滲血。只是隨著雙腿略張,幾許白濁卻仍由情人體內流了出來……知道那是自己留在情人體內的痕跡,東方煜一陣懊惱。而在猶豫半晌後,小心翼翼地將指探入情人身子裡以清除殘留其間的體液。

    冽的身子雖緊,卻畢竟才經歷過一翻雲雨,輕易地便容納長指的侵入。感覺著自情人體內透來的熱度、包覆而上的柔軟內裡,深深佔有情人時的記憶瞬間變得清晰,身子亦隨之一熱……

    「別……嗚……」

    心神微紊間,細細呻吟入耳,讓東方煜由失控邊緣猛然驚醒了過來。望著情人因難受而蹙起的眉頭,他心下一陣自責,忙逼自己專心清理起情人的身子。

    多半是過於疲累的緣故,過程中冽不免因疼痛而有些輕顫呻吟,卻始終未曾醒來。瞧著如此,東方煜索性取來桌上的水盆沾濕裡衣拭淨情人的身子,同時仔細回想起事情的經過。

    那時他正同景玄僵持不下,正煩惱該如何脫身前去相助情人,不想卻見了那令他心膽俱裂的一幕——就在那一刻,他不知從何爆發了一股力量傷了景玄,並趁著這個空隙縱身趕了過去。只是一切終究發生的太快,來不及出手的他只得以身作擋,為情人接下了那可怕的一擊。

    之後的事他就沒有太多的印象了。只覺神志迷濛間,他給情人誘惑著佔有了那渴望已久的身子,而在單純的雲雨之歡外感覺到了某種……仿若超脫於外的奇妙感受。

    那一刻,他就好像進到了冽的心底,感覺到了那令人迷醉的深深情意。過於美好的一切讓他習慣性地將之當作了夢境,直到清醒後,才因眼前的情景而明白了過來。

    只是事情的經過大概憶起了,疑問卻也隨之而生——他受了那老者一掌,就算不死也該去了半條命才對,可刻下不但沒有分毫不適,反而還覺得格外神清氣爽、精力充沛……這才察覺了己身的反常,東方煜忙凝神內視,而在弄清自個兒的狀況後又是一驚。

    也難怪他會覺得格外神清氣爽、精力充沛吧?不僅全身經脈拓寬了近一倍、真氣也變得更為精純深厚。他甚至覺得自己的真氣在性質上有了某些微妙的改變,像是減了幾分暖熱,而多了幾分……玄異。

    那種感覺,就好像之前幾次冽為他療傷時,那至玄至寒的真氣自經脈流淌而過的……

    對了!

    方才過於憂心冽的傷勢所以未曾留心……他的身子似乎比以往要來得溫暖不少。對照上自身的改變,以及那應有卻沒有的傷勢,難道昨夜冽之所以會那般誘惑他,就是為了以某種特殊的方法替他治療內傷?

    思及此,東方煜心頭一緊,忍不住抬掌輕撫了撫那張令人心疼的臉龐……如此碰觸終於將青年自沉眠中喚了醒。幽眸淺睜、唇間喃喃逸出了一聲低喚:

    「煜……?」

    「我沒事了。」

    見情人似還有些倦意,他柔聲安撫道,「累著就繼續睡吧?我會一直在這兒陪著你的。」

    可如此話語換來的,卻是自掌下傳來的一陣輕顫。青年像是給驚著般瞬間睜大了眼,而旋即別過了頭,輕輕避開了他的碰觸。

    意料之外的反應讓東方煜不由得怔了下。可還沒來得及細思,便因緊接著入耳的一問而先一步轉移了心緒——

    「幫我一個忙,好嗎?」

    「嗯?」

    「代我……葬了師父。」

    「好,我這就過去……」

    頓了頓,望著情人此刻平靜異常的容顏,東方煜心頭竟不知怎地起了幾分不安:「冽,你還好嗎?是不是我過於失控,所以——」

    「只是有些累了而已。」

    白冽予淡淡道,同時一個側身背向了他。這明顯流露著拒絕的舉動讓男子心頭一震,微微張唇還想說些什麼,卻終只是一聲輕歎,抬手輕攏了攏情人披散的長髮後、起身離開了房間。

    聽著那足音逐漸遠去,直至外頭傳來陣陣掘土聲響,青年才輕輕闔上了雙眼。原先罩染著眸間水霧,亦隨之化作了淚珠滑落頰間。

    ****

    安葬了聶曇後,二人只在山上多留了一天,便再度啟程前往擎雲山莊。

    當初之所以來這麼一趟,本就只是為了同聶曇確認真相。事情雖憑空多了那麼番波折,可眼下聶曇已死,答案也已得著,自然是時候回到山莊了。

    之所以還會多留上那麼一天,是為了整理聶曇的遺物。

    或許是多少預料到了這一天的到來吧?白冽予在整理師父的文書筆記時發現了一封署名給自己的信,裡頭寫滿了事情的始末和師父收己為徒後的種種心境。看著上頭的字字句句,回想起師父臨死前慈愛的目光,縱然恩仇難斷,青年卻還是於聶曇墳前磕了三個響頭後,才在東方煜的陪同下離開了長白。

    緊接著展開的旅程和數月來的每一次同行並無二致。他們依舊同進同出,依舊同榻而眠……可朝夕相對間,彼此本已穩定的關係,卻開始有了某種不尋常的轉變。

    ——那天早晨,東方煜曾在情人身上察覺到的異樣,一天比一天強烈。

    平時的應答談笑並沒有什麼不同。可當他情不自禁地抬手碰向青年時,換來的卻不再是昔日的柔順承受,而是掌下軀體的輕顫與閃避。

    東方煜本以為冽是因那天失控的情事才會有此反應,心下雖覺受傷,卻也打定了主意要一步步慢慢來——怎料到了夜裡,事情又是完全不同的狀況了。

    同榻而眠時,冽不但未曾避開他,反而比以往依得更來的深。緊緊依靠在懷裡的身子總讓他不免有些「反應」,可青年卻好似全無所覺,只是盡可能地讓彼此的軀體貼合著,將容顏深深埋進他胸口。有時,東方煜甚至會感覺到懷中的身子在輕輕顫抖著,可當他打定了主意將冽喚醒時,迎來的,卻只是青年沉靜異常的神情。

    如此反應自然讓東方煜更覺不安,也因而更留心起情人的一舉一動——然後他發覺了:彼此交談時雖沒什麼異狀,可當他暫時離開或背過身去做自己的事時,冽總會怔怔望著自己的背影,一雙幽眸靈氣盡失,甚至是流露出一種近乎空洞的茫然。

    他初始還有些不解,可對照起近來種種,答案也就明瞭了。

    回想起來,那天早晨真正引起冽反應的,怕還是他的那句「我會一直在這兒陪著你的」吧?

    畢竟,先前他才說出類似的話不久,就因受了那一掌而險些死在冽的懷裡。兩相對照下,那看似理所當然的承諾,自是顯得可笑而諷刺了。

    可當時的他卻沒察覺到這點。修為的大進和先前的雲雨讓他幾乎忘了自己差點喪命的事實,忘了……對冽而言,那是怎麼樣嚴重的傷害。

    冽曾因母親慘死面前而痛苦了十多年,好不容易勉強克服了,自己卻又在他面前……就算後來一切無事,可那一瞬間的衝擊,卻仍在冽心上留下了深刻的傷痕。

    輕顫閃避,是因憶及了那令人心碎的情景;夜裡的緊擁,是因害怕著失去。

    但冽就只是一個人這麼默默的承受著一切。

    他不曾對著自己斥責叫喊,也不曾靠在自己懷裡哭泣傾訴。他就只是這麼靜靜忍耐,任由傷痕不住折磨著自己,日復一日,夜復一夜。

    面對如此反應,東方煜雖覺十分心疼不捨,可自責懊悔之外,幾分怒氣卻也隨之而生——因為冽的獨自承受。

    他渴望能為冽分擔一切,可冽卻偏偏在這與兩人最為相關的事上選擇了隱瞞……雖知情人本來就是這種性子,心下卻仍不免一陣挫折。

    事情不能總這麼下去。

    所以,儘管清楚癥結在己,他卻始終未曾開口,而是盡可能地守在冽身邊,讓冽感受到他的陪伴,然後等待著冽主動向自己道出一切。

    ——可直至旅途告終、二人到達擎雲山莊為止,事情都沒有任何進展。

    望著自窗外照進的銀白月色,東方煜靜臥榻上,卻怎麼起不了一絲睡意。

    二度造訪擎雲山莊的他,這次依然以「白冽予摯友」的身份住進了清泠居的客房。

    彼此雖已兩情相悅,可這段關係畢竟不同於常,眼下又是在情人家中,行事自然得多加留心、收斂些了……只是心下雖有所覺悟,可面對二人近兩個月來的第一次分房,懷中異於平時的空蕩卻仍讓他一陣空虛。再加上對情人狀況的憂心,更教他輾轉反側、難以成眠。

    ——也許,他不該那麼逼著冽。

    若不是他以身作擋、險些斃命於冽眼前,冽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因他而起的事,他卻以此來逼迫冽主動求助,怎麼想都有些過份。

    思及情人日夜受著的煎熬,他胸口一緊,終是一個翻身下榻、推門出屋來到了情人房前。

    青年似乎已經就寢,房中見不著一絲光亮……望著眼前緊閉的房門,東方煜此刻便有千言萬語待吐,卻也捨不得擾著對方。本想確認情人睡得是否安穩後便回房歇息,怎料方凝神一聽,情人顫抖著的音聲便由屋內傳來:

    「不……」

    幾如泣訴的音色讓聽著的東方煜心下一驚匆忙入房。只見榻上青年陡然驚坐而起,容顏之上已滿是淚痕……明顯為夢魘所苦的模樣讓他瞧得一陣心疼,忙衝至床畔將青年緊緊擁入了懷中。

    「我在這兒。」

    東方煜穩下音調柔聲道,而在感覺到青年的回抱後轉而輕拍起他背脊:「我沒事,只是睡在客房……咱們已經回到了山莊,記得嗎?」

    白冽予沒有出聲。他只是向內蹭了蹭,將身子更深地埋入情人懷中。

    伴隨著聲聲規律心跳,熟悉的氣息、包覆著週身的溫暖、緊環於腰間的力道……所有的一切,都代表著煜此刻還好好地活著,而一如平時地於身畔陪伴、支持著他。

    他還在他身邊,平安無事地……

    像在說服自己般,白冽予於心底一遍又一遍不斷重複著這個事實,而終隨著那不斷輕拍著背部的力道逐漸平靜了下來。

    他稍微鬆了雙臂,卻沒有將身子自情人懷中移開,而是就這麼依著對方,靜靜聽取那令人心安的有力跳動……足過了好半晌,他才緩緩抬首,將目光迎向了默默陪伴著他的情人。

    見他抬眸,東方煜寬心一笑,而在察覺那眸中猶有的淚光後,略一傾身以唇將之拂去……稍嫌親暱的舉動讓青年微微一顫,卻沒有閃避,而是輕輕闔上了眸子。

    「那個時候,我真的好怕……」

    終於脫口的話語,卻帶著幾分難以掩飾的輕顫,「十三年前的那個晚上,娘親就是在這裡……被青龍由後一劍刺穿了背心。溫熱的鮮血噴了我滿身,可娘臨死前最後說的話,卻還是一句『冽兒,快逃』……」

    回想起十三年前的那一夜時,情人中掌的瞬間,亦隨之躍入了腦中。縱然清楚一切已經過去,可自心頭湧生的、那種痛徹心扉的感覺,卻仍教他幾欲窒息。

    原已平息的淚水,再度由眼角滑落面頰。

    「所以那天……當你為我擋下一掌,卻仍強撐著口氣要我快逃時,相隔十三年的一切,瞬間重疊了。我就好像回到了那一夜,雖然察覺了足音,雖然察覺了殺氣,卻什麼也做不到,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事情發生,看著娘親被殺,看著你在我身前——」

    最後的話語,為相交疊的唇瓣所阻住。

    東方煜雖一直盼著情人能主動開口,卻也只是希望冽能學著求助,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硬逼著自己面對、揭開昔日的傷痕……眼見情人如此難受,滿心不捨讓他終是再難按捺、一個探首將唇覆上了情人的。

    四瓣初疊,便是綿長深摯的一吻展開。唇與唇交相密合、舌與舌彼此纏繞。雖是不願情人多想才以此轉移他注意,可隨著纏綿漸深,疼惜愛憐之外,絲絲情慾亦逐漸蔓延了開……

    待到唇分,二人已然雙雙倒落榻上,軀體緊密疊合,清楚地感覺到彼此同樣燃起的慾念。

    「可以嗎?」

    望著那張在月色下更顯迷人的容顏,東方煜眸光微暗輕聲問道,「雖然……我可能又會因把持不住而……」

    「這麼沒自信?」

    「對象是你,我的自製本就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因回想起那晚的失控而一陣苦笑,凝視著情人的雙眸卻已是深深情意流瀉。如此話語、如此目光,都讓正對著的青年不由為之迷醉,而終是一個抬臂,輕輕勾攬上情人頸項。

    「沒關係的。」

    「冽……」

    「只要能讓我感覺你、擁有你……其它的,怎麼樣都好……」

    他眸光一柔,略撐起身將唇湊近了情人耳畔:

    「所以,抱我——」

    一夜纏綿後,待東方煜由沉眠中醒轉,已是日上三竿了。初春的和暖陽光自窗外透進屋中,分外予人一種寧靜安詳的感覺。

    望著於懷中裸身安睡的青年,思及昨夜種種,滿腔愛意湧上心頭,他一個俯身正待吻上情人頰側,一陣足音卻於此時自屋外傳來。

    「糟糕!」

    耳聽那足音漸近,想起二人刻下所在之處,東方煜心下暗叫不妙,可還沒來得及喚醒懷中的情人,來人便已直至房前推門而入:

    「冽,你怎麼還不起——」

    話語未盡,便因瞧見房內的情景而戛然休止——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在飯廳苦等二人未至的白颯予。

    他本以為二弟多半又是像上回那樣同友人過招過到忘我了,可到了清泠居後,卻只見著空蕩蕩敞開著的客房,以及二弟緊閉著的房門。當下也沒多想便推門進到了裡頭,怎料望見的,卻是二弟睡在「至交」懷裡、錦被之外露出一截瑩潤肩頭的情景。

    空氣中隱約殘留的情事氣息,讓最後一絲「一切只是誤會」的希望破了滅。

    白颯予不是雛兒,不會不懂這意味著什麼。可,為什麼?為什麼是和東方煜,而不是和淨妹或其它任何一個女子?

    他們本該只是至交的,不是嗎?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種……

    「先迴避一下好嗎,颯哥?」

    讓他由怔然中回神的,是二弟聽不出一絲慌張,淡然一如平時的低幽嗓音。

    不知何時,先前仍熟睡著的青年已然醒轉,正給一旁的男人扶抱著撐坐起身。靜冷幽眸凝向自己,卻沒有分毫閃躲,而是極其堅定的坦然……如此眼神讓白颯予瞧得一驚,微微張唇想要說些什麼,卻終只得一聲低歎,轉身出了房間。

    ——當然,也沒忘了帶上房門。

    房中再次只剩二人,卻已再構不上「寧靜安詳」四字……想起方才白颯予面上的驚愕,東方煜不禁一陣懊惱。

    昨天還想著要謹言慎行、多加留心呢!結果卻是一夜纏綿後便完全放鬆地倒頭大睡,直到日上三竿才醒來,還給情人的兄長「捉姦在床」……

    望著身旁正準備起身梳洗的情人,他心下自責更甚,一個張臂將青年擁入了懷中。

    「對不起,若不是我昨晚過了頭,也不會讓颯予兄……」

    「……我本就無意隱瞞颯哥,刻下也只是讓他自個兒發現了而已。不礙事的。」

    「但……」

    「咱們先起身梳洗吧!總不好讓颯哥等太久。」

    「……嗯。」

    東方煜心下雖仍十分擔憂,可見情人的平靜並非強作,便也多少鬆了口氣,同他一道下榻梳洗更衣。

    幸好昨晚事了後還記得清理,否則眼下定又是一番折騰。

    一刻鐘後,二人終於整裝完畢。而由東方煜先一步出房來到了庭院中——

    「東方煜!」

    便在此際,伴隨著一聲怒吼,一道掌風乍然襲至,正是在外頭越想越氣的白颯予含怒出手。凌厲的攻勢讓東方煜暗叫不妙,卻只得在不影響到身後情人的狀況下側身避開。

    可避開了一掌,卻不代表沒有第二掌——比起選擇了男人的弟弟,那個拐走弟弟的男人顯然更應該承受他的怒氣。一想到東方煜竟然對冽出手,白颯予心下更是氣憤,掌法使開一招接一招朝男子攻了過去。

    且不說東方煜劍不在手,就是手上有劍,此刻也是斷無可能反擊的——誰讓他動了人家的弟弟,還給當場抓個正著?他實力本勝於白颯予,可眼下只能閃躲,對方又是全力出手,自是顯得十分狼狽了。若非最近功力大進,身法也快上許多,說不得還得真同白颯予拼上一記。

    瞧兩人你攻我躲一時竟沒個了結,仍在門前的白冽予微微苦笑了下,一個閃身躍入場中阻住了兄長,同時示意情人先行離開。東方煜雖有些猶豫,卻也知道自己在這兒只會激怒白颯予,只得暫時出了清泠居。

    見情人已經離開,白冽予這才望向兄長,道:「颯哥,若不是煜,我只怕到現在都仍為十三年前的夢魘所苦。」

    白颯予本還打算避開弟弟繼續出手,可入耳的話語卻讓他為之一震……掙扎半晌後,他終於洩氣地放下了本已抬起的掌,將目光對向了身前的二弟。

    與己相望的眸子靜穩,而透著無可動搖的堅定。

    ——他其實清楚的。

    儘管顯露於外的一直都是那樣淡冷沉靜的氣息,可五年來,冽真的一點一點地改變了……

    於江湖上的歷練固然是原因之一,但真正影響了冽的心境、幫助他擺脫娘親亡故的傷痕的,還是東方煜。

    是東方煜讓冽不再拒人於外,讓冽不再只是強作堅強。每一趟和東方煜的接觸,都讓冽的心境變得更為平穩而開闊。他一直都知道這一點的,所以對冽和東方煜的來往也一直是樂觀其成的。

    可事情不該像現在這樣。

    他們同為男子,不管感情再怎麼好,都不該……

    「你是認真的麼,冽?」

    心緒數轉間終還是問出了口,卻因早已清楚了答案而語帶苦澀,「你向來是兄弟裡對事情看得最透徹、最長遠的,應該知道這段感情並不容易,不是麼?」

    「是,我知道。」

    「既是如此,你為什麼——」

    「我相信煜。」

    白冽予緩聲道。脫口的語氣堅定,卻在提及情人時不可免地柔和了少許。

    察覺這點,白颯予心中複雜之情更甚,想再勸弟弟什麼,卻發覺自己除了一句「你們同為男子」外,什麼話也找不著。

    如果東方煜不是男子,他會很高興弟弟能擺脫過往真正尋得幸福——可東方煜偏偏不是。

    如果,終究也只是如果。要他看著最為疼愛的弟弟和一個男人……這樣的事,他怎麼也——

    「我想,我還是暫時離開山莊一陣吧……颯哥。」

    中斷了思緒的,是弟弟靜冷如舊的音聲。那「離開」二字讓白颯予吃了一驚:「去那兒?你好不容易才回來一趟不是?我並沒有意思要你——」

    「我和煜在這兒,颯哥想必很難冷靜地釐清想法吧。」

    「但——」

    「而且……有些事本就須得我親自確認、調查一番。眼下也只是提早啟程而已。」

    「……我明白了。」

    見冽連公務上的事都提了出來,顯然是心意已決,白颯予不由得一聲長歎。

    他知道自己從沒能改變過二弟的決定,可現在又一次體認到這點,心下卻仍不免一陣無奈了。

    又自深深望了弟弟一眼後,他一個旋身離開了清泠居——卻又在走遠前,揚聲送來了一句:「可你要記著,山莊才是你的家。」

    「……這是當然。」

    耳聽兄長足音漸遠,青年輕輕回了句,唇角卻已是淡笑勾起——

    尾聲

    「這樣離開,真的沒關係麼?」

    「嗯?」

    「你好不容易才回來一趟,卻待不到三天便……」

    看著已在前方不遠處的碼頭,回想起昨天的一場混亂,東方煜不由得一聲歎息。

    昨日他雖暫時避了開,卻因憂心情人的狀況而一直在清泠居附近晃蕩。好不容易等白颯予離去,他方回到裡頭想問問情況,迎面而來的卻是情人的一句「明天啟程」。

    他不清楚情人和兄長的談話內容,乍聽著這麼一句還以為冽是給逐出了家門,嚇得他轉身便想追回白颯予理論。後來雖給冽攔了下並解釋了事情始末,可他卻怎麼也無法釋懷。

    就算冽本就無意隱瞞,可若不是自己太過喪失警覺心讓白颯予「捉姦在床」,冽也不會才剛回到山莊便又得啟程離開……一想到這點,儘管情人並無分毫責怪歸咎之意,東方煜心下卻仍難免自責。

    瞧他如此無精打采,一旁的白冽予眸光一柔,抬手輕輕握上了情人的。

    此處本是位於山莊內苑的秘密碼頭,他平時都是由此進出,自沒什麼顧忌。

    「與其煩惱這些,何不多將心思放在咱們即將展開的旅程上?畢竟,這趟可不再是為了計劃什麼的四處奔走。」

    「但你不是打算趁此機會進一步調查景玄和暗青門的事?」

    「咱們眼下並無頭緒,自然是走一處算一處了……」

    頓了頓,唇角淡笑揚起,「當然,有機會的話,到蜀地一趟欣賞一下蜀中風光也是不錯的安排。」

    蜀中風光,自是指位在蜀地的碧風樓了。沒想到情人會主動提及,東方煜先是一怔,隨即大喜過望,一個張臂將情人輕擁入懷。

    「那麼……不知我有沒有這個榮幸邀請二莊主至蝸居一遊呢?」

    「樂意之至。」

    白冽予含笑應道,「只是要如何安排我的身份,可須得你煞費思……」

    話語未盡,便因察覺了一道由遠而近的足音而止了住。

    「是成雙……你在此稍等。」

    同情人交代了句後,白冽予已自提步上前、迎向了神色複雜的成雙。

    後者遭擒後,本以為自己不是會被殺,就是會給永遠禁在擎雲山莊的地牢中,怎料今日卻突然給放了出來……他一番探問下才知道是白冽予的做的主,急忙趕在青年啟程前來此一會。

    只是人見著了,脫口的卻終只有一句:「為什麼?」

    白冽予早料到他必有此問,微微一笑,道:

    「去除了敵對關係……咱們還是朋友,不是嗎?」

    「朋友……」

    聽著如此答案,成雙不由得瞧了眼一旁正候著青年的「柳方宇」……心下不免升起幾分苦澀,卻仍是強自壓抑了下,重新望回了身前的青年。

    「你的身份,我不會說出去的。」

    他道。脫口的語氣堅定,眸中亦透著決然。

    瞧著如此,青年目光略緩,一個頷首後自懷中取出本書冊,遞給了成雙。

    「這是記載任務細目的冊子,我已經用不著它了,就交給你處理吧……」

    頓了頓,「另外……幕天讓我轉告你一句『對不起』。」

    「是麼……幕爺他……」

    成雙早已得知幕天的死訊,可眼下聽著這些,回想起這十多年來的種種,本就十分複雜的情緒因而又更消沉了幾分。

    朝青年投以一個無奈的笑後,他猶豫了下,終還是抬手接過了書冊。

    「就當是暫時替你保管吧……今後我打算退出江湖專心地當個大夫,等找到落腳處後會再通知你地方。」

    「成兄請珍重。」

    「李……二莊主也是。」

    言罷,不讓自己多加留戀,他一個拱手,轉身離開了碼頭。

    目送著成雙的身影漸遠,片刻後,白冽予才回到了情人身畔,由著那份溫暖再度包覆上軀體。

    「咱們啟程吧?」

    他輕聲道,「這一次,我想看看你打小生長的地方……」

    ——全書完——

    特典之——迎夏

    他知道自己不能、也不該拒絕。

    彼此同為男子,憑什麼冽就非得是承受的一方?實力?真要打起來還不知誰輸誰贏;地位?一個碧風樓樓主,一個擎雲山莊二莊主,同樣是一方之主,對江湖的影響力也難以比較……真要說有什麼勝過對方的,也只有昔日周遊花叢時所練就的一身「能耐」而已——而他對此一向痛悔多於自豪。

    從朋友到情人,他們之間一直是對等的,東方煜很清楚也很堅持這一點。可當面對的是情事中的易位問題時,心底升起的、那種發自本能的抗拒,卻連他自個兒都吃了一驚。

    而這,是否證明了他向來堅持的「對等」不過只虛偽空談?是否……代表他心裡,終究還是在乎自己勝於在乎冽?

    冽肯為他放下男性的尊嚴屈居身下從無怨言,為什麼他卻無法做到這一點?

    他很清楚:以冽的溫柔,不論先前存有什麼約定什麼賭注,都不會在他不願意的情況下勉強他。但也正因為如此,更讓他深深感覺到有所抗拒的自己究竟多麼可悲。

    他不能、更不該拒絕冽提出的要求。

    所以他終究點頭了,強壓下內心所有抗拒掙扎,點頭同意了和情人在床事上的易位……

    「在想什麼?」

    中斷了思緒的,是熟悉的低幽音色。

    因情人僅著件裡衣的模樣而憶起了刻下的狀況,東方煜身子一僵,有些無措地搖了搖頭。

    「沒什麼。」

    「真的?」

    「……嗯。」

    應是應了,底氣卻有些不足,因為心底始終無法完全克服的抗拒,以及繼之而生的自責愧疚。

    知道他在煩惱什麼,白冽予微微一笑,傾身吻了下那雙緊抿的唇瓣。

    「不用在意……」

    他輕聲道,像在安撫什麼般,語氣極其柔和:「即使是乍看之下完全相同的決定,對每個人的意義也不盡相同。你只是比我更在乎這些,如此而已。」

    「冽……」

    「所以不用愧疚,不用自責。不論你心裡還存有多少抗拒不甘,單是肯答應這點,便已令我十分高興了。」

    「嗯……」

    勸解的話語、溫柔的目光。那種完全體諒、包容的態度不僅緩和了心頭的煩鬱,更激起了滿心的愛意。望著那近在咫尺的端麗臉龐,東方煜胸口一熱,當下已是一個湊前、深深吻上了摯愛的青年。

    這是一個稍稍激烈於前,卻愛憐多過情慾的、溫柔而綿長的吻。

    「嗚、再……」

    「不了……咳咳、一時不下心嗆到而已……」

    交錯著低咳幾個吐納平撫下紊亂的氣息後,青年放下了捂唇的掌搖頭示意情人無需擔心,稍顯狼狽的容顏寸上唇角殘餘的體液,那淫糜而誘人的姿態叫男人瞧得週身火起,當下已然情不自禁的一個使力將他壓近自己、重重吻上那雙紅艷溫軟的唇。

    ◇◇◇

    「你好狡猾。」

    情事罷,一如先前的易位,刻下正負起責任清理情人身子的自也換成了白冽予……因那隱透哀怨的語氣而抬起了眸子,手上的動作未停,青年微偏了偏頭,淡聲問:「怎麼說?」

    問是問了,可神情間卻沒有半絲疑惑,眸中更帶著明顯的愉悅……明白這份愉悅的由來,東方煜面色「刷」地脹紅,有些無措地將臉埋進了身旁的被褥中。

    「是、是故意的吧?那句話……」

    聲音因被褥的阻隔而稍顯模糊,但仍足以讓人聽清,「平時明明……極少這麼說的。」

    「『我愛你』?」

    刻意彎下了身子將話落在他耳邊,雖只是一句反問,可近似呢喃的音調,卻讓聽著的男人禁不住又是一僵。察覺這點,白冽予微微一笑,結束了清理的工作後、一個側身順勢於情人背後躺了下來。

    「既然平時很少說,聽見了不是應該高興嗎?」

    「可,在那種時候——我、我……唉。」

    回想起方才聽著情人愛語後心神劇震、不知不覺中隨著他一同解放的情形,東方煜心下尷尬之情更盛,只說了半句便難以成言,而終只得一聲歎息。

    聽得如此,青年眸光轉柔,一個抬臂輕環住對方,並將頭靠上了那厚實的背脊。

    「我只是覺得需要那麼說而已……」

    「平時也很需要啊——」

    「真的嗎?」

    輕輕一句止住了他的反駁,擁抱著的臂膀卻已收緊了幾分:「若在平時,便未親自,你也該知道我的心意不是?」

    聞言,東方煜先是一證,隨即明白地一低應:「……嗯。」

    不說別的,若芹深愛著冽,他是決計沒可能像剛長那般……而換作平時,冽之所以願意由著他情索要,自也正是因為同樣的理由。

    想通這點,東方煜雖仍覺得有些難為情,卻還是一個反身,緊緊擁住摯愛的情人……指尖眷戀地隔衣輕撫過青年背脊,滿腔愛意讓他一個湊前正待吻上對方,怎料懷中的身體卻於此時微微一顫、一聲悶哼隨之傳來:「鳴!」

    「冽!怎麼了?」

    「沒什麼。」

    「沒什麼?沒什麼你怎麼會突然……啊。」

    回想起方纔的情事,東方煜明白了什麼、神色大變的探手就要解開情人的衣裳看看。白冽予本等拒絕,可瞧他一派來勢凶凶的模樣,便也歎息的任由他脫了。

    一如所猜想的,本該無瑕的背脊此時已然印了數條紅痕,以青年俊秀的自愈能力而言,自然只可能是方才情事留下的痕跡……刺眼的色彩讓東方煜瞧得一陣心疼,歉然道:「抓傷你了……抱歉。」

    「明早就會消了,不用在意。」

    「但,在這樣美麗的背上留下如此痕跡,我——」

    「更大的傷我都不介意了,怎地你卻如此掛懷?」

    所謂「更大的傷」,自然是指彼此慘烈的初夜。

    聽著些言,東方煜一陣苦笑,但也不再多說、替情人拉好衣裳後輕擁著他重新倒回榻上……後者順勢縮進了他懷裡,容顏微仰、含笑輕問道:「倒是你,身子還好嗎?」

    「咦?我、這……」

    「下回再試試如何讓你更舒服些……第一次這麼做,難免有些手忙腳亂。」

    「下、下回……」

    「不是理所當然的麼?」

    青年低笑道:「我可是很期待呢。」

    「冽……」

    呼喚的音調習慣地帶上了幾份哀求,怎料心緒卻平靜得出乎意料——望著因他得哀喚而狡詰一笑的端麗臉龐,東方煜隱隱明白了什麼,神情間寵溺之色浮現,而終是一個傾身,主動吻上了那雙紅潤誘人的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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