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芷愣愣地目送展元熙和方如蘭離去之後,這才突然發現到自己還被摟在展雲熙懷中,她霎時間臉紅如火,當下便要掙出。
「別碰我!」她不安分地想要扯出自己的身子。
展雲熙雙手一鬆,清芷便脫離了他的掌握,跑到桌子的另一頭。
「你看著我做什麼!還不趕快走!」清芷雙手握在胸前,對於展雲熙高深莫測的姿態感到既困惑,又危險。
「你在害怕嗎?」展雲熙生了下來,一隻手支在下巴,另一隻手則慢條斯理的拿了桌上的杯子放在自己面前,再拿起茶壺倒茶。
「我怕什麼!」清芷怒目而視。「這裡是我的房間,我有權決定讓誰進來!」
「未婚夫應該不在此限吧。」展雲熙的口氣不像說笑。
「什麼未婚夫,你不要亂說,為了你這句話,我已經沒有臉面再待下去了!」清芷一想到方如蘭的話和方纔的表情,便覺得無論如何再也不能留在展家。
「是嗎?那咱們就到吉州去吧!」展雲熙一副老早就打算好的語氣,他對家人並非完全不存歉意,但那無法促使他改變自己的決定,家人終歸是家人,如果方如蘭仍舊不原諒他,去吉州便是唯一的辦法。
「誰要跟你去吉州!」清芷叫著,這麼激動的大聲駁斥別人,還是頭一遭。
「如果宛玥在那裡呢?」展雲熙將茶舉到嘴邊,若有所思的說完這句話,便呷了一口茶水。
「什……什麼?」清芷想確定自己沒有聽錯。「宛玥姊姊……姊姊在吉州?」
「嗯。」展雲熙抬眼答道。「如果責棠沒騙我的話。」
「什麼意思?」冷青棠跟姊姊又有什麼關係?
「他留了封信給我。」展雲熙伸手由懷裡摸出一張紙,在清芷面前晃了晃又說:「想看嗎?」
清芷略略遲疑了會兒,才伸手接過,她將那信展開,上面能也飛鳳也舞的為了幾行大字。
展老大,本來小弟想就此銷聲匿跡回吉州去了,不過後來想想,實在對不住蕭家二姑娘,可是又不能明說,不然就走不成,只好留一封信給你啦!宛玥姑娘想會會薛老三那個粗人,小弟自然恭敬不如從命,帶她去開開眼界,順便讓你婚事進行得順利一點,雖然喝不到老大的喜酒,也算是做了好事一樁吧?不用謝我了,真的不用謝我了!。
弟青棠字
「婚事?」清芷見到信中那似笑非笑的戲謔語氣,不由得皺起眉頭。「你在打什麼主意?這是什麼意思?」
展雲熙一笑。「字面上的意思。」他站起身來,迅速的走到清芷面前,連同那張紙握住了她的手。「面對我吧!清芷,你還要躲到什麼時候?」
「你幹什麼!」清芷想把手拔開,展雲熙卻不放。
「那天晚上,你是賭氣才那麼說的吧?」展雲熙轉而摟住她,低聲說道。「所以,我也賭氣跳下湖去。」
「你……」清芷沒想到他會重提那件事,想到之後發生的事件,她脹紅了臉。
「其實我很高興看到你那時的表情。」展雲熙深知清芷的個性,她不是那種對自己垣白的人,而他正好相反,對已確定的事情決不拖泥帶水。「那表示你在乎我。」
「那……那當然。」清芷只覺得渾身僵硬。「你要是死了,我怎麼對得起展伯母和姊姊。」
「不是那樣。」展雲熙馬上接了下去。「你自己心裡明白,我又何須贅言?」
「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把我的生活搞得一團糟!」清芷忿忿的使力扯出自己的右手,展雲熙怕她弄傷自己,只好放開,但左手手腕仍牢牢的被他拍著。
「你只是不敢承認。」展雲熙緩聲說道,不想嚇著了她。「而我,卻不會逃避自己。「
那是你家的事,為什麼把我拖下水,連姊姊也離開我,我不會原諒你的!」
清芷咬著自己下唇,不知道為了何種原因,她竟從方才開始,鼻子便一直酸酸的,彷彿隨時一個不注意,眼淚就會毫無預警地滑落下來,這是她不允許的,不能在展雲熙面前掉眼淚,不可以!
「那也沒關係,慢慢來吧。」展雲熙說道。「反正成親之後有的是時間。」
「什麼成親?我不會跟你成親的!」清芷怒道。「你少白費心機了。」
「我會有什麼心機?我在你眼中看來如此惡劣嗎?五年前,除了我的輕狂使你不慎摔跛右腳外,對你,我可以說是問心無愧!」展雲熙聲量也不住提高了些,當然,他知道除了右腳外,蕭清芷的創傷不止於此,但自始至終,他的出發點並不是懷有惡意,清芷怎能因此而拒他於千里之外,不給彼此一個機會?
「你……」清芷並不善舌辯,明明就覺得他的話不對,卻又找不出句子反駁,完全處於勢弱的她,氣得身子不停發抖。
「也許你認為我是在狡辯,但那又如何。只要能得到你?我們以後有得是時間適應彼此的新關係。」展雲熙將自己的下巴抵在清芷的肩上,竊取那發間傳來的一縷幽渺甜香,突然地,他不由自主收緊手臂,就怕,就怕他懷中的人兒會因此而覺得恐懼,就怕她會因此而逃離。多久了,五年來在夢中,他常看見,在迷茫陌生的白霧夢境裡看見一雙孤冷水眸,那雙眼睛的主人,一直在召喚著他,請他回來,別拋下她,別……
「夠了!」清芷猛然一聲暴喝,聲嘶力竭地大吼,掙出了展雲熙的懷中。
這突如其來,不知從何生出的一股蠻力,竟讓展雲熙措手不及,但他也下意識扯住了清芷的手臂,清芷唉叫了一聲,失去平衡,整個人摔了下去,髮簪也因這劇烈的動作而掉了下來,長髮蓋住了清芷的臉龐,使展雲熙看不清她的表情。
「清芷,沒事吧?」展雲熙忙要扶她起來,卻被清芷一手甩開,並且站開去。
「我說夠了!」清芷揮開了展雲熙的手,隨即摀住了自己的嘴巴,怎麼了?她的聲音怎麼哽咽了?
「清芷,你怎麼了?」展雲熙只看見長髮蓋住了清芷的側面,心下一陣擔憂,便要趨前相看,不料清正卻開口了。
「你別再過來了,我會沒有辦法呼吸的!」
展雲熙愣了愣。
清芷並不看他,無法抑制嗓音的波動。「我會沒有辦法呼吸的……」她說完這句話,腳一軟,整個人竟摔坐在地上!
「這是什麼意思!」展雲熙上前一步蹲下身子,將兩手伸入清芷腋下支起她的身子,疑惑又微怒的說道:「我那麼令你難受嗎?你厭恨我到這種地步?」他心一急,便忍不住施了點力道,掐得清芷隱隱生疼。
「對!」本來一直垂首的蕭清芷,忽爾抬起頭來,無畏地與這個五年來一直怯弱於正視的男子互視,那似夜色的墨瞳暈染著一片水光蕩漾,而其中的神采更是異常的堅定,宛如月射寒江!
「清芷……」展雲熙看著她,竟有半晌的失神!
「你大概不知道我有多痛苦吧?每天每天,只要看到我自己的腳,一想到自己要拖著這個殘敗的身軀苟活在這世界上,我就好難受,好難受,而你卻能夠自由自在的,想去哪就去哪。然後,你回來了,擾亂我好不容易才適應的生活,連姊姊也……」清芷頓了一下,又繼續道:「別想隨隨便便主宰我的人生!我不是你的!」
「要我怎麼說你才會懂?」展雲熙痛心疾首的凝望著她。「我想照顧你,彌補你這樣還不夠嗎?」
照顧我?彌補我?這兩句話在蕭清芷的腦中穿過,她突然伸手抓住了展雲熙的手臂,沉聲說道:「你以為這些只有你展雲熙才辦得到嗎?我何必和一個害我變成這副模樣的罪魁禍首生活在一起?少在那裡假清高了!」她一說完這些話,整個人便得意的微笑起來,可是她的心中卻在悲鳴著,這並不是她的真心話吧?那為什麼脫口而出了?那為什麼?
他只是想照顧她,彌補她嗎?只是這樣嗎?只有這樣嗎?因為他害得她跛了腳,所以他就覺得有責任,如果只是為了這樣……她怎麼能答應,怎麼能!
「你這什麼意思?你要嫁給元熙?」霎時間,一幕幕清芷和元熙相處時的情景在展雲熙眼前浮現出來,那溫和的暖語相迎,那嫻靜似嬌花照水的微笑,都只為了元熙才顯現出來嗎?她和自己在一起的時候,除了決絕的對立和驚心動魄的淚水之外,又得到了什麼?難道他們兩個人真的永遠無法有那麼一天?
這句話才剛在展雲熙心中響起,下一秒他便以行動否認了它,他雙臂一攬,將清芷納入他的懷中。「我不會把你讓給他的,這一輩子,你都是屬於我的……」
他抬起手,撫觸那柔軟如緞的黑直長髮,纖細優美的頸項,細膩皙白的臉部輪廓,他們是如此的接近彼此啊,甚至連對方呼吸的氣息都聞得到。「我不會把你交給元熙的……」
清芷感到心跳加速了,猶如萬馬奔騰,在她心中揚起大片飛沙,展雲熙手指撫在她臉上的摩挲,溫熱熱地,由指腹間傳遞過來的熱力,彷彿將要把她燙成灰燼,她想避開,卻動彈不得。
「住手……」她還來不及說下去,展雲熙便猛然覆上了她的唇瓣,狂熱的氣息霎時間卷沒了清芷,這是第二次了,她應該有能力反抗的,她應該可以不當成一回事的,為什麼心卻不由自主地怦然而跳呢?
她閉緊了眼睛,抿緊了嘴唇,不讓那抹炙熱的氣息侵入,但展雲熙怎甘如此?他輾轉於清芷的唇片上廝磨迴繞,然後,極其無賴的,竟伸手捏住了清芷的鼻子,不讓她呼吸!
清芷意識到展雲熙這麼做的用意,瞬時不禁氣得胸肺欲炸,伸出手奮力的推他的胸膛,不料展雲熙卻不為所動,他就是在等待那一刻,伺機汲取那一泓芳蜜。
受不了展雲熙啃蝕著自己的唇,而自己的憋氣也終於到了極限,清芷再也忍不下去,當她微微啟口,展雲熙便毫不遲移的攻城略地,與之唇舌交纏,他將清芷的手拉到自己的身後,藉此與她更加靠近。
清芷在混亂之中一陣拉扯,體力早已不堪負荷,卻又不願這樣被展雲熙鉗制著,於是她用力的咬上展雲熙的唇。清芷這麼一使力,竟將展雲熙的唇片咬出血來了,一絲鹹腥,在兩人口中蔓延開,清芷此時用力推開展雲熙,向後挪開身子,一抬頭才發現,他的嘴角掛著血絲,定定的看著自己。
「你還要折磨我們到什麼時候?」展雲熙此時看來竟有從來不曾出現的無奈。
「面對你,我覺得好累,可是又想抱你,又想如你所願,如果你嫁給元熙,我會瘋掉的,你懂嗎?我會瘋掉的!」他欺身向前,唯一能阻止她這麼做的方法只有一個,只有一個!
清芷意識到他的舉動,不禁大駭。「你走開!我會恨你的!你聽到沒有?」
聽見這句話,展雲熙稍微頓了一下,不過也只是一下而已,他仍然毫不在乎的向清芷靠近,對他來說,已經沒有回頭路了,如果他不這麼做,清芷,那個他從五年前就放在心上的女孩兒,就即將要成為別人的妻啊!
於是,他抓住了清芷的手臂,不管她是如何的抗拒,當他的手來到清芷的頷口時,突然地,一滴水珠滴落在他的手背,晶瑩瑩的,展雲熙驚訝地抬首,發現清芷哭了,她的眼淚毫不聽使喚的成串往下掉落,如秋雨般的綿延不絕,如哀曲般的聲調,細細地傳入他的耳中。
「拜託你……別再讓我痛苦了……」
清芷至此已經完全崩潰,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這麼難過,她是在拒絕展雲熙啊!為什麼又感到無比的心痛呢?
展雲熙長歎。「到底怎麼了?我真的不明白……」他放開清芷,伸出手掌抹去她的淚。「清芷,別哭了,這種事不會有第二次,我保證,除非你願意,好嗎?」
清芷沒有回答,展雲熙扶著她到床邊坐下,摸了摸她的頭髮。「我走好了,讓你一個人靜一靜……」他頓了一會兒,才又說:「但這並不代表我放棄了,你知道麼?」
清芷猛然抬頭,與他互視,展雲熙的眼底交雜著太多複雜的情緒,不捨、堅毅,還有那最底層,也是她最想看的……
展雲熙卻不再多言,一甩袍角,踏著沉重的腳步離開。
霎時間,房間裡的空氣變冷了,冷得蕭清芷環住自己的雙臂,縮回床上躲起來,她什麼都不想想,不想方如蘭,不想蕭宛玥,不想展元熙,不想展雲熙,只想好好跌入夢鄉,讓痛苦與現實,兩皆空無。
「老爺啊!你說這不是反了嘛?這種事怎麼會發生在我們家?你倒是快叫雲熙別再執迷不悟下去了!」
方如蘭一出東廂房後,就馬不停蹄地趕到展浚山的書房,將事件的來龍去脈說了個大概後,便要丈夫想個辦法。
展浚山一向很少操心家中事務,所以也沒想到事情竟會是如此複雜,在他心中,雲熙與元熙都是極有分寸的好兒子,沒想到他們竟會對同一個女子鍾情至此,更令他訝異的是,對象竟非無處可挑剔的宛玥,竟是個性內向的清芷。
「我知道了,夫人,你就別太激動了,前些日子風寒不是才好嗎?」他站起身子走到小几前,倒了杯茶水遞到方如蘭面前,然後一面捻著自己的鬍鬚,一面在房中慢慢跺步。
方如蘭的急性子可容不得丈夫在那裡慢慢思考,她一口氣將茶水飲盡,便急道:「我看你也別再走來走去了!不妨叫雲熙來書房一趟,直接讓他收了這念頭便罷!然後趕快找回宛玥成親,免得夜長夢多。」
展浚山聞言不免苦笑。「夫人,人心並非犬馬,豈能使喚自如?雲熙既然已經開口,表示他的決心已定,是再離更改的了。」他知道大兒子的脾性,要就是要,不要的話,就算送到他面前都是枉然,而如今便是十個完美的宛玥,大概也比不上一個跛腳的清芷。
「你這是什麼話?我們做父母的不叫他懸崖勒馬,難道便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兄弟倆你爭我奪,傷了彼此的和氣嗎?」方如蘭是個直腸子,也因此,她考慮的雖然也沒錯,但是就展浚山看來,卻還是太過貿然了些。
「總而言之,這件事情我會處理的,你先把雲熙和元熙叫過來,我有話問他們。」
「不用叫,我在這。」一句話陡然由門口傳來,展氏夫婦聞言回頭,是元熙。
「元熙,你什麼時候來的?」
「我方才就跟在娘的身後,只是現在才進來。」展元熙說道,斯文的臉上儘是疲累,卻仍不動聲色,溫煦的笑著,教人看不出心中真正所想。
「那你都聽見你娘的話了?」展浚山問道,仔細觀察著他的表情。
展元熙點點頭,轉向方如蘭道:「娘,我知道你都是為了我好,不過,我和清芷的婚事,還是就此打住了吧!」
「什麼意思?那……那怎麼成?」原本以為元熙絕對會站在自己這一邊的方如蘭,突然聽見這句話,其驚訝程度真是難以言語。「你不喜歡清芷,不想娶她為妻?」是誰信誓旦旦地說非清芷不要的啊?如此怎又橫生變數?
「我是喜歡她,但是,君子豈能奪人所愛?」他再也不能裝作視若無睹,清芷的心自始至終完全繫在大哥的身上,只為他顰眉,只為他在乎,只為他生氣,甚至只為他失控,這一切的一切,展元熙完全無從體會起,只因清芷真正掛意的並不是他,而如今大哥也已表態,他又該如何自處?
只能慧劍斬情絲。他不夠魄力,至少夠果決,雖然會捨不下,但仍義無反顧。
「你有沒有攪錯?清芷本來是要許配給你的,你居然畏首畏尾,不去爭取?」方如蘭真的會被這兩個不肖子氣死。
「娘!清芷不是東西,不是我說要就要的!」元熙突然的大聲說道,方如蘭嚇了一跳,不禁向後退了兩三步,元熙放緩語氣,看了父親一眼,才又說:「他們兩個人,才是真正的一對,宛玥姊老早就看出來了,不然她怎麼會無故離開呢?」
方如蘭乍聽此言,一臉不可置信。「難道……難道這一切都是你們事先預謀好的?連宛玥也參加?」
展浚山也是第一次聽見這話,面色不由得凝重幾分。「這是怎麼回事,你說來聽聽。」
「我並不瞭解事情的真正始末。」展元熙歎了口氣。「但是,我相信她一定知道了些什麼。從以前開始,她就一直站在我們之外看著一切,永遠不介入,她早就曉得大哥在意清芷的事,遲鈍如我,竟到最近才發覺,甚至因而自做多情,徙惹傷心……」展元熙嘴角泛出一抹苦笑,又說道:「爹,娘,宛玥姊是很放心的把清芷交給你們的,否則,她怎會將清芷一個人孤單地留在展家,自己卻飄然遠去呢?即使她並不想嫁給我,也請你們不要難為她,即使……即使她要嫁給大哥,也請你們不要反對,別責備她,好嗎?」
「這……」方如蘭猶疑了,聽了展元熙的話,她的內心開始動搖,只是,這麼做真的好嗎?她雖然也是由衷的喜愛清正,可是在做娘的私心底,總覺得還是宛玥更合適展雲熙些,而元熙,她又怎忍心看他失望?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我明白了。」說話的是展浚山,他捻著鬍鬚,點了點頭,抬首望向展元熙道:「你做得很對,老天爺不會負了你的。」
「爹。」展元熙感動的一笑,心中悲淒略略稍減,正因為今天他的對手是大哥,他才會心甘情願地退讓,不只是因為手足之情,更是因為他明白雲熙與清芷間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纏糾葛,換作是別人,他未必會做出如此犧牲。
「等等……老爺,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你答應了?你真要讓雲熙娶清芷?」她方如蘭可還沒同意呢!
展浚山卻不答,只對著展元熙道:「你娘這裡,我來跟她說罷,如果沒事了,便先回房裡休息,或者,出去走走也好。」
展元熙點頭示意,當下便退了出去,方如蘭卻仍在後面說道:「元熙!等等,娘還有話跟你說!元熙!」
展浚山伸手制止了妻子的動作,將她捺在椅子上後,忙開口。「你就讓那孩子安靜一會兒吧!」
方如蘭卻格開丈夫的手,睨了他一眼。「你這是什麼意思,怎不讓我跟他說個清楚?」
「元熙的意思已經夠明白了,多說無益,你怎麼那麼堅持呢?那個蕙質蘭心的蘭兒躲哪去了?」展浚山略帶調侃的說道,方如蘭一聽,只有悻悻然地抿抿嘴唇。
「我知道我的話不中聽,所以他們都聽你的。」
「敢情你是吃味了?」展浚山笑道,得來妻子一記白眼。
「我吃味?我是煩心!做娘的處心積慮地為他們打算,他們這些孩子卻一點也不曉得。」
展浚山呵呵一笑。「夫人,年輕人的事,就讓他們自個兒去操心吧,咱們只要順其自然便成了,宛玥跟我們展家緣薄,卻因而牽成了清芷與雲熙的婚事,這豈不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清芷也是個極難得的女孩兒,她值得雲熙為她付出的。」
這些話,確實是說到方如蘭心坎裡去了,她之所以一開始無法接受這件事的最主要原因,其實就是因為宛玥的關係,在她的想法中,宛玥自幼便與雲熙有了婚約,而且樣樣皆備,實在是樁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親事,如今卻因為雲熙移愛他人而使得這樁婚事告吹,教她怎能不感到遺憾與惋惜呢?
「唉……」她歎了一聲。「我不想管了,他們愛怎麼辦就怎麼辦罷!」言下之意,便是已經默許雲熙與清芷了。
展浚山會心一笑。「蘭兒,你懂得的,對吧?」他輕輕攬住妻子的肩膊說道。
方如蘭至此終於寬慰許多,俱入丈夫的懷裡,閉上眼睛。
是夜,四下寧靜的庭院裡,傳來極不規則的腳步聲。
蕭清芷一身素衣,來到一處偏僻的瓦牆下,月色照拂著她端麗容顏中一抹愁緒,她凝眉望著牆頂一會兒,最後,才像是下定決心似的,雙手往上攀,使力地想要提起自己的身子。
「清芷,這麼做很危險啊!」
一句溫和的聲音由她後方傳來,清芷沒想到這麼晚了還會有人,驚嚇之餘,雙手便不由自主的一鬆,整個人摔回地面。
那人趕忙上前要扶,清芷這才看清楚了對方。「展二高?」
展元熙不語,小心翼翼的扶起她的身子,然後又像是避嫌般的迅速站開了去,只是神色之中難掩關心。「摔疼了沒有?」
清芷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行蹤被識破了,當下脹紅了臉,訥訥的說道:「沒……沒事……謝謝你,我回房去了。」
「等等!」展元熙一個箭步上前,欄住了清芷的去路。
「還有事嗎?」清芷心虛地問道。
展元熙看透了她的心事,便直截了當地說:「為什麼想逃走呢?」
「我……」清芷早就知道展元熙大概要說什麼,不過聽到這句話還是不免尷尬。「我只是……」
「別瞞我。」展元熙柔聲道。「你太老實了,老實到不會說謊,從以前便是這樣的。」
清芷微微的牽動了動唇角,並不作聲。
展元熙見狀,便又問:「清芷,如果還當我是你展二哥,便說了吧,如果我幫得上忙……」不料他還沒講完,便被清芷打斷。
「我沒事!」意識到這句話未免說得太急,反而給人一種欲蓋彌彰的感覺,清芷的臉又紅了起來,不過她還是繼續說了下去。「展二哥……我真的沒事,你不要為我操心。」
「為你操心……」展元熙一笑,有說不出的無奈。「能為你操心,該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
「展二哥……」清芷明白話中真意,心中自慚。「我對不起你,你一直都對我這麼好。」
「別說這個,你別放在心上。」展元熙已決定讓往事如煙般散去,他之所以會來找清芷,其實有另外的目的。「清芷,你不喜歡大哥嗎?」
清芷愣了愣,沒想到展元熙的話題怎麼忽然轉到那裡去。「這……」
光是這一瞬的猶豫,展元熙便已然明瞭。「你喜歡大哥吧!」
「我不喜歡!」清芷立即反駁了回去。「我討厭他!」
展元熙微微一笑。「別孩子氣了,你的心裡比誰都清楚,是吧?」他向前靠近了一步,抬起清芷下巴,作狀欲吻。
清芷嚇了一跳,揮開展元熙的手後,便向後跑了老遠。「你做什麼!」她戒護的大聲問著,卻聽見展元熙一聲輕歎。
「果然……」
果然?這是什麼意思?清芷一頭霧冰,卻仍防備著,不讓他接近。
展元熙緩緩地說道:「咱們一塊出遊的那個晚上,倘若要吻你的是我,你會接受嗎?」
清芷心弦一震,卻仍抿唇不語。
「因為是大哥,所以你才無法抗拒吧?或者是,不想抗拒?」展元熙意欲教清芷認清心中的盲點,不再被過去的事情所牽絆,所以想要直接點醒她。
清芷欲言又止,他說的,好像對,又好像不對,一想到要自己承認喜歡展雲熙,她便感到瞥扭。
「清芷,鬧意氣也要有個限度,別再折磨自己了,大哥為了你的事,已經心力交瘁,你若不與他同一陣線,又豈有未來可言?」
「我……我值得有未來嗎?」清芷開口了,卻是顫抖不已的聲音。「我這麼壞,存心要他難過,他怎麼還……」
「那是因為他喜歡你。」這回,展元熙的心終於完全的死了,清芷的回答,已經明確地透露出她真正想法,她是喜歡展雲熙的,只是難以忘懷舊日的傷痛。
「不……不對……他怎麼會喜歡我?他怎麼會?他只會讓我難過,讓我痛苦,他怎麼會喜歡我?我又怎麼會喜歡他?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清芷被這個事實搞得精神難以負荷,她不斷想釐清,卻又不斷的陷入回憶的泥沼裡。
「清芷!清芷!你清醒點!」展元熙趨前,用力箍住她的雙肩,試著喚醒她。「你想清楚啊!難道你不曾感到高興?不曾感到歡喜?我大哥給你的難道只有苦難?沒有一點點的幸福?」
「幸福?」清芷聽見這兩個字,錯亂而沒有焦距的視線又回到展元熙的身上,她迷茫的看著眼前的人,口中喃喃地道:「幸福?」
「是啊!」展元熙見她心防漸懈,便毫不放鬆的往下追問。「一定有那麼一刻吧!即使時間很短暫,但是,一定有吧?」
「幸福……」這兩個字好像曾出現過在她的腦海裡,只不過霎時又被抹滅,幸福,多麼遙不可及又使人想望的兩個字啊!她的回憶之中,的的確確存在過這些事情吧?
初見展雲熙,是個秋天的下午,在庭院中,涼風徐緩,影度迴廊,那年少飛揚的神采,爽朗的語音,在她心目中刻畫了不可磨滅的印象。
再來,是他使她摔下假山大石的那一天,他喜歡捉弄人的個性,使得他的神色沾染了三分惑人的邪氣,是魅惑的邪氣,很耀眼的邪氣,耀眼得令她睜不開眼睛。
然後,她受傷了,展雲熙竟然自動天天來她身邊報到,聊天,送東西,偶爾,只要她開心的抬起頭,便會得到展雲熙對視而笑,她還記得,她常常為此而害羞,而令她害羞的人,卻總是不明所以。
也許,情愫已在那時悄然滋生……
「清芷,你想起來了?」展元熙望著她出神的面容道,清芷回過神的望了展元熙一眼,卻又馬上墜入自己的思緒之中。
然後,事隔五年,她以為那人將永遠消失時,他卻回來了,由她的窗戶輕悄的進了來,就像五年前一樣,只是,人曬黑了點,身量高了點,嗓音更加低沉了點……
清芷閉了閉眼睛,感覺到自己的心中一陣悸動。
乘船出遊的那一天,她才知道,他也會生氣的,氣她隨便的就賭上別人的性命,氣她過於逞強卻又害怕不已,所以,他吻了她,那是在懲罰她吧?她在他眼底瞧見了難以言喻的憤怒,第一次感到害怕,害怕他再度離開她,卻又不敢承認,那是一份怎樣的感情。
「清芷……」展元熙大概能瞭解她此時在想些什麼,但是夜寒露重,清芷身形單薄,實在不適宜站在外面太久,雖然與她已無緣,卻仍忍不住想呵護她,於是展元熙上前輕摟住她的肩膊,柔聲說道:「別再想了,回房休息去吧!今晚的事,我不會對任何人說的,再待下去,就會著涼了啊!」
這句話貫入清芷腦中,她回過神來,瞧見了展元熙的樣子,兩顆淚珠竟滑落了下來。「展二哥……我對不起你啊!你總是為我……」
展元熙心中一震,力持心中平穩,還不待她說完便打斷了她的話說道:「你若不想使我為你煩惱,便不能在三更半夜隻身離開這裡,要誠實遵照自己的心意選擇,這樣,我才能安心,你懂嗎?」
清芷再次為他這番話動容了,今生今世,她注定負他,但是,他卻永遠是她最敬愛的兄長。「得兄若此,清正夫復何求?」她偎入展元熙的懷中,心防漸懈,哭得泣不成聲。
展元熙輕拍她的背脊,嘴角牽扯出一抹微笑,然而神情卻是無限的淒苦。
這是最後一次,最後一次與清芷這般靠近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