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沒有人追出來,她心愛的未婚夫沒有,她兩個小時前認的爸爸也沒有,甚至連雪莉阿姨也沒有。
走在冷清的街道上,炊雪震驚過度的思維已經麻木了,但是依舊無法抑止發自內心的那股悲哀。
可能根本沒有人注意到她不見了。
這個認知比他們沒有追出來找她,更教人感到受傷和痛苦。
她想笑,因為這一切實在太可笑了,誇張離譜得編成劇本都還會遭人質疑、被人唾罵,世上怎會有這樣的情節?
但是人生太多光怪陸離的現象是連電視劇都演不出來的,就像現在。
她自信滿滿地隨著豪門未婚夫回到美國,原以為從此以後一切幸福快樂、順心如意,可是在到美國的第一天,她的美夢就變色了。
至今她還不知道到底美夢是怎麼死的?
岫青和那個叫依蓮的是怎麼回事?他們到底是什麼關係?
「笨蛋,他們當然是戀人,否則怎麼會吻得那麼纏綿?」她小臉閃過一抹諷刺,隨即濃濃的悲傷與痛苦爬上心頭。
她想尖叫,想痛哭失聲,可是她的心已經疲倦到無力動彈了。
炊雪覺得好冷,好冷,抬頭環顧四周屋裡點燃溫暖燈火的高級別墅,看見高大的綠樹在黑夜中隨風輕搖。
她此刻深切感覺到什麼是人在異鄉孑然一身。
最後,她疲憊地坐在路邊樹下的白色行道椅上,瞪著自己的鞋尖發呆。
她隱隱約約感覺到有車子疾駛而過,車前燈一閃而過,隨後是刺耳的戛然煞車聲。
「炊雪!」岫青喘息著大叫,迅速奔近她身邊。「感謝老天,我終於找到妳了。」
她渾身微一戰慄,熱淚就要奪眶而出,用盡全部的力氣才抬起頭,面無表情地武裝著自己。
「找我做什麼?」她望入他焦急心疼的眼裡。
「妳在生氣?」他微微愕然,「為什麼?」
她沸騰的怒氣險險沖胸而出,「你問我為什麼?好吧,我想想,我為什麼在生氣……也許是因為我在氣我自己是個不折不扣的白癡、笨蛋、低能兒。」
「妳為什麼這麼說?」他詫異道,伸手就要將她攬入懷裡。「妳當然不是。我們快回去吧,外頭有點冷,妳的臉色好蒼白,手也冰涼得要命。」
她覺得快要爆炸了,快要瘋掉了,他怎麼能夠在和那個金髮尤物擁吻完後還裝作根本沒有發生什麼事的樣子?
難道美國的風俗習慣真的和台灣差那麼多?是她在大驚小怪?
「我覺得你可以約依蓮一起回去,至於我,我要回台灣。」她冷冷地道。
平常她最看不起醋桶,但是現在她才知道醋意和嫉妒會濃到酸死一個女人。
「依蓮?」岫青恍然大悟,臉上瞬間閃過一抹倉皇和尷尬,隨即解釋道:「她是我妹妹,也是雪莉的女兒。」
「依蓮是你妹妹?!」炊雪呆住了,剎那間又想狂笑又想吁氣,最後她難堪窘然到忍不住摀住臉蛋,「噢,我的媽呀──」
她居然跟他的妹妹吃醋?還差點為此哭回台灣?世上還有比她更沒腦袋的大醋罈子嗎?
「我們可以回家了嗎?」他看起來有些狼狽,良心不安地牽起她的手。「別胡思亂想了,回家休息了好不好?」
他和依蓮之間並沒有表面所說的那樣單純,儘管那一切都過去了,事情已成定局,但是……他還是沒有辦法面對自己的內心,沒有辦法面對炊雪澄淨明亮的大眼睛。
畢竟他曾經深深愛過依蓮,剛剛再見面時,他激動得幾乎不像是平常的他。
也許這段感情比他想像中的還要深,還要傷他至重,以至於他已經擁有了可愛的炊雪,卻還是無法坦然地面對依蓮。
「我很像白癡,對吧?」炊雪不好意思地抹抹眼角,覺得自己好呆。
太過愛一個人就會這樣疑神疑鬼的嗎?才會把他們兄妹間打招呼的親密方式誤認是舊情復燃?
雖然他們倆抱得也太緊了點,吻得也太火辣了點……
停!不准再亂想了。
炊雪深吸一口氣,總算釋然地笑了。
「妳絕對不是個白癡。」岫青溫柔地以額輕抵著她的額頭,無聲地喟歎。「對不起。」
「幹嘛跟我對不起?」她雙手環上他的頸項,幸福的感覺又回來了,她嫣然一笑道:「下次我保證一定不胡亂吃飛醋。我真的想睡了,今天好累……」
大悲又大喜的刺激實在太強烈了,她的心臟可受不了天天這樣。
他輕輕一笑,輕鬆地將她攔腰抱起。
「岫青……」她驚呼一聲,更加緊攬著他的脖子。
「我們上車吧。」他動作輕柔,好似完全沒有感覺到她的體重。
這就是嫁個猛男老公的好處,隨時都可以被他抱來抱去,一點都不用擔心自己太重。
炊雪偷偷地笑了,開心地將小臉藏在他溫暖肩頸處。
呵,幸虧她的美夢沒有真的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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炊雪在柔軟的大床上足足睡到中午才醒來。
岫青一早就到公司,臨出門前還特地交代大家不能去吵她,讓她睡到飽、睡到自然醒。
如果可能的話,她還真的很想睡到翻過去,問題是她脹痛的膀胱可受不了,在中午十二點半時激擾得她不得不爬下床,半閉惺忪睡眼地走朝浴室走去,卻發現撞上一堵衣櫃門。
「哎喲!」是這陣疼痛驚醒了她,她睜開眼睛,茫然地環顧四周。
寬敞舒適淡綠和橘黃色系的大房間……噢,是她「婚前」的睡房。
她只得憑昨晚的印象摸到一扇光滑的門扉,一推開果然是精緻高雅的全套衛浴。
在愉悅地紆解了生理上的窘迫後,她按下衝水馬桶,迷糊地盯著大鏡子裡映現的自己。
她睡醒的模樣真不好看,長髮亂成一團,還邊打呵欠。
奇怪,她以前怎麼沒有注意到自己會睡得這麼沉,醒來的時候還呈現半發呆狀態,未能迅速進入情況?
也許是因為,她終於不用再為緊湊的工作與生活奔波了吧。
而且昨晚太累了,她甚至沒有想念在睡前先做半小時手工的習慣。
炊雪在梳洗完畢後總算比較有個人樣了,神清氣爽地拉開衣櫃門,瞪著櫃子裡滿滿的華服發呆。
然後她衝動地把所有的大衣櫃都打開──
外出服、居家服、洋裝、絲質襯衫、線衫、長裙、短裙、長褲、七分褲、名貴牛仔褲……甚至還有全套搭配的絲巾、帽子與皮包。
呀!他是什麼時候準備的?又怎麼知道她的尺寸?
但是他的品味真的很好,她愛憐地撫過每件衣裳的質料和剪裁,都是又輕暖又淡雅宜人。
幸虧他不是想把她打扮成芭比娃娃或是美艷嬌妻。
一想到金髮的芭比娃娃,她的笑容一僵。
「討厭,我怎麼又想起他跟依蓮了?」她罵著自己,「西門炊雪,妳到底在亂想什麼?他們是兄妹呀。」
但為何昨晚那一幕始終在她腦海裡浮現,揮之不去?
炊雪甩了甩頭,不去管了。伸手取出一件CD襯衫和牛仔褲換上,舒服愉快地下樓。
好餓哦!她餓到可以吃下一頭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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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先生,依蓮小姐在二線。」
秘書佛斯太太通知他,臉上有一絲緊張。
岫青放在計算機鍵盤上的手指驀然一頓,不著痕跡地深吸了口氣,「謝謝。」
他拿起電話,撳下發亮的二線鈕。「有什麼事嗎?」
「岫青哥。」依蓮甜美的聲音響起,隨即幽幽地喚道:「Howard……Imissyou。」
他一震,心頭滋味複雜萬千,說不出是喜是悲、是苦是甜。「現在說這樣的話,不覺多餘嗎?」
依蓮哽咽一聲,改用中文道:「對不起。」
她知道繼父和岫青雖然已入了美國籍,又在美國擁有龐大的事業,但是他們骨子裡還是傳統的中國人,也習慣用中文交談,尤其是一家人在一起的時候,這象徵某種牢不可破的關係和感情。
聽見她的哽咽聲,他的心又軟了下來,溫和道:「妳找我有什麼事?」
「我現在在樓下的咖啡座,你可以過來嗎?我想跟你談談。」她柔聲央求。
不,不要答應,他現在已經是有未婚妻的人了,他必須要對炊雪忠實與負責,這是男人的承諾。
「拜託……難道你真的有了未婚妻就不要我這個妹妹了?」依蓮又哭了。
妹妹……他想起依蓮嬌憨俏皮的模樣,不禁深深歎了一口氣。
好吧,總不能連兄妹都沒得做。
「我馬上到。」
想到那間他們倆都很熟悉的丹尼斯咖啡廳時,心頭感觸更深了。過去十年他們曾約在這裡喝過無數次咖啡,笑談人生、未來,還有對彼此的情意。
但是自從夏克出現,一切都改變了。
夏克是依蓮八個月前一見鍾情的保險公司經紀人,兩人在認識兩個月後就閃電結婚……
岫青的臉色因回憶而冷硬了起來。
無論如何,現在景物依舊,但人事全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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岫青一走進充滿舊金山慵懶風情的丹尼斯咖啡廳裡,一眼就見到那個美麗的身影,但是她卻在室內戴著墨鏡。
他本能警覺,沉著地走近她,在她對面坐下。
「Espresso?」依蓮笑問道。
「不。」他眼神平和沉穩,對服務生道:「一杯曼特寧咖啡。」
她微斂起笑容,「你什麼時候改喝曼特寧了?」
他心一動,想起在台北兀兒德CoffeeBar裡喝過的美味曼特寧,在炊雪嫣然慧黠的笑顏中,滋味更加曼妙動人。
想起炊雪,他的唇畔不禁揚起一朵溫暖的笑容。
依蓮恐慌地看著他,從沒想到自己會感到無比的嫉妒與恐懼──她恐懼永遠疼著她、寵著她的岫青會轉移對象,她在他的心裡再也不是唯一了。
「我想離婚。」是驚恐令她衝口而出。
岫青一震,旋即濃眉蹙緊,以為自己聽錯了。「妳說什麼?」
「我要跟夏克離婚。」她伸手摘下墨鏡,露出淚光瑩然的紅腫眼睛。
昨晚她哭了整整一夜,在她看見他身邊真的有另外一個女人,而不是純粹嚇唬她的之後。
怎麼可以?他怎麼可以愛上別的女人?還真的要娶她?
那個不起眼的中國女人還牽著他的手,笑得那麼燦爛,好像……好像他們倆多麼相知相屬。
該死的!事情不可以變成這樣!
「你們的婚姻才維持半年。」他不可思議地看著她,卻也不免心下側然。
她哭了,眼睛又紅又腫的,是因為他和炊雪嗎?
「半年已經足夠讓我看清那個混蛋的真面目了。」她忍不住哽咽哭訴,「我懷疑他根本就是看上我的錢而已,他對我所有的柔情蜜意全都只是為了錢,是真的!」
「你們當初非常相愛。」他苦澀地道:「至少妳是這麼認為。」
「我錯了,行嗎?」她憤然落淚,激動道:「他根本就是個窮光蛋,在工作上也沒什麼表現,成天就是想跟我在床上sex!sex!sex!可惡,我厭倦得要命,他還拚命想表現……生命中不只是性好嗎?」
岫青身體往椅背一靠,不知怎地,心裡有股想笑的衝動。「你們倆談過彼此的歧見嗎?」
「沒什麼好談的,他還求我不要離開他。」她厭惡地撇撇嘴,不屑道:「我真不知道半年前我是著了什麼魔,怎麼會以為我愛上他了?他根本就是個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人,一點都不像你。」
他的心一緊,臉上笑意消失。「不要再這麼說。」
「為什麼?」她再也不願掩飾滿心的悸動和衝動,塗著鮮紅蔻丹的小手搭在他的手背上。「為什麼?你曾經是那樣瘋狂地愛著我,甚至為了我不惜跟爸爸起衝突,你忘了嗎?」
「我沒忘。」他眼底凝蓄著過去回憶的層層陰霾,還有那鼓蕩在胸中撕裂般的痛苦。「但顯然妳忘了要我祝福妳,並且永遠不要再打擾妳。」
那些日子他遭受愛人與親人雙重背叛,像遍體鱗傷的猛獸般在絕望的牢籠中團團轉,嘶吼著,哀號著,也無人看一眼。
他永遠∼∼永遠不會忘記那種滋味。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我那時中了什麼魔,居然那麼殘忍地待你。」依蓮猶如捱了一記悶棍般,畏縮了下。
他努力嚥下因回憶激起的酸苦與厭憎煩悶,深吸口氣道:「依蓮,我已經訂婚了,很快就要結婚。」
「但是你還沒結婚……就算結婚了也可以離婚,我不希望你和我一樣鑄下大錯。」
鑄下大錯……
他臉色微微蒼白,聲音緊繃地道:「我和妳不一樣。」
「我對不起你,讓你在傷心之下離開美國,我甚至連通問候的電話都沒有打給你……」她美麗的碧綠眼眸淚光盈盈,「在你走了之後,我才知道原來我愛的不是夏克,對他,我只是因為新鮮和好奇,我以為那種感覺就是愛……」
「別再說了。」他喝了一口曼特寧,感覺到又苦又澀的味道充斥唇腔間,然後慢慢、慢慢地滲透進他的心裡。
「我不能不說。」她緊緊握著他的手,絕望道:「好不容易將你盼回來了,卻聽到你訂婚的消息,我瘋狂飛車趕回家,看見你牽著一個陌生女人的手……你知道我當時心如刀割嗎?」
他知道,他也看見她眼裡的淚了,可是就在她吻住他之後,他卻奇異地感覺到掌心好冰涼空虛,輕推開她回頭一看,才發現炊雪已經不在他身旁。
在那一剎那,他完全停止呼吸,心跳也幾乎停止。
也許他對炊雪的喜歡還沒有到達愛的程度,但是他絕對不能對不起她。
「我們之間已經是過去式了。」他凝望著她,在半年前,他渴望她渴望到心痛,如果她願意朝他伸出手,即使要對抗全世界他也要牽住她的手。
但是現在情況已經不一樣了,他對她的愛依舊隱隱撕扯著他的心,但他卻不能棄另一個深愛自己的女子於不顧。
如果是在半年前……不,就算是在一個月前,當他還未遇到炊雪時,或許他倆能夠重拾舊愛。
現在已經遲了。
「你不愛我了嗎?」她不相信,硬將他的手掌抓著貼靠在自己溫暖豐滿的胸口。「聽聽我的心跳,感覺我的心跳……你看著我,告訴我你真的不愛我了?你敢嗎?能夠嗎?」
岫青直視著她充滿淚水與愛意和渴求的眼眸,完全說不出話來。
他怎能說得出?這十幾年來的點點滴滴在他心底纏繞著,說不愛她,根本是個欺騙自己的大謊言!
可是他現在已經沒有資格愛她,他已非自由身了。
「我愛妳,但是我不能離開炊雪。」這也是發自內心最深摯的聲音,他輕輕地道:「我不能沒有她。」
是她將他自黑暗與痛苦中拉了出來,用她的笑和快樂驅盡他身上的陰霾與愁鬱,是她將陽光重新帶回他的生命裡。
依蓮震驚地望著他,「不。」
「我該回公司了。」他將曼特寧一口飲盡,強迫自己抽回手。「妳也早點回家吧,不管怎麼說,妳現在還是有夫之婦。」
他高大英挺的身影消失在她眼前,依蓮沮喪氣苦地留在原地,不敢相信他為什麼不肯要她?就因為她還是有夫之婦?
等等……她猛然抬起頭。
「因為我沒有展現我的決心,我根本還沒有離婚,所以Howard還不敢相信我的愛。」她一掃滿臉懊喪,興奮地站了起來。「我明白該怎麼做了。」
這次,她會積極地爭取他的愛的!
不管阻擋在前頭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