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緊張無助,失控地一直喊。
「不要拋下我!拜託你,求求你!別丟下我,我好怕,江品常——回來。」
他小時候,也在心中無數次對養父母吶喊,哀求著,驚恐著。
不要拋下我,不要拋下這樣脆弱無用的我啊,因為,我只有你們了。
不要拋下我。
他掙扎,車身發燙,充斥汽油味。他終於推開車門——
轟!貨車爆炸。
彼端,白雪聽見巨響,尖叫道:「江品常?!江品常——」
江品常?江品常?江品常?
他躺在一片白茫茫裡。
從不知道,他的名字,這樣好聽呢。
也不知道,有人,會這樣急著尋他呢。
疼痛消失了,睜開眼,眼睛也看清楚了。
他躺在這荒煙蔓草處,週遭都是晃蕩如浪的蘆葦……
天空藍,白雲緩緩飄。
江品常?江品常?江品常?
有人喊著,撥開蘆葦,尋到他了。
他微笑,望著她。
她也笑,她過來,蹲下,將他攬入懷裡。
然後她親吻他頭部那最痛的地方。
他閉上眼,在這柔軟懷抱裡,感覺腦中那朵花兒啊,被她吃掉了。
那人抱著他,輕輕搖晃。
那人,聲音真好聽,她說——「謝謝你……陪我。」
陰雨綿綿的早晨,高睿瑜前往江家,拜訪品常的養父母。
院子裡,一隻跛腳的老黑狗,對她吠個不停。江品福過來,抱住老黑狗,好讓高睿瑜進屋。
「我們以為他早就跟你相認了……」聽完高睿瑜的話,江太太驚愕,哽咽了。
「我以為這幾年都你在照顧他。」這孩子真是……
江先生懊惱道:「沒想到他現在才找你,不知道那孩子這幾年怎麼撐下來的。」
「這全是我的錯。」高睿瑜慚愧。「請你們告訴我,那孩子到底生了什麼病?」
「是腦瘤,五歲時發高燒,醫生做了檢查才發現——」江氏夫妻拿出江品常小時候的就醫紀錄,鉅細靡遺地告訴品常生母……
尾聲
陳白雪,沒再跟誰交往。
時間過去兩年,一天一天過下去,平日不覺得,但一恍然,竟有這樣多的時間逝去了。她可以交男朋友的,如果想把握青春,找個好男人嫁,結婚生子,組織家庭,生養幾個小寶寶,應該也算幸福的,像她這樣年紀的女孩,大多有了自己的家庭,有公婆、有孩子,她卻沒有呢。
美惠結婚了,生了胖小子。
亞麗也變了,她漸漸膩懶了,不再上網找炮友,倒是跟個窩在深山的陶藝家交往,每隔一段時日就住山裡陪男友。
「沒想到我可以耗在山裡大半月都不膩。」她似有領悟。「這大概就是反璞歸真吧?」
「是能玩的都玩過了吧?」白雪揶揄。浪女也能有好歸宿呢,真不賴。
好姐妹們有了歸宿,大家相聚的時間就少了。
白雪呢?不寂寞嗎?怎麼不交男朋友?沒人追嗎?
她教學的美術社,有哈她的單親爸爸。
近期合作的文創公司,企劃經理也頻頻約她,但白雪就是提不起勁跟他們約會。
如果你是白雪,會有興致找男朋友嗎?
分析一下她如今的生活狀態吧。她會孤單?會寂寞嗎?
家裡,有個正值青春期的弟弟,老是帶好朋友回家玩,吵死了。
沉檀熙,經亞麗介紹,在藝廊上班。下班後就變大奼女,老是窩家裡看韓劇,廢斃了。
而白雪,怎麼會孤單?
江品常,總是在家裡,像全家人的避風港。
有他在,吃喝少不了。而且一定都親手烹調,安全又健康。他的拿手菜,白雪如數家珍呢。最愛吃他弄的蔥爆牛肉,超下飯的。還有炒辣豆瓣竹筍,真是鮮嫩美味啊,好多好多好吃的喔。
吃慣他的菜,哪肯流連在外,跟其他男人上餐廳?
看慣他在廚房忙碌的背影,白雪忍不住就會拿其他男人跟他比。
每每有男人追她時,她忍不住先問:「會煮飯嗎?喜歡做菜嗎?」
可恨啊,那些男人,要嘛是靠媽媽煮吃,要嘛就是希望未來老婆洗手作羹湯。溝通下去,常聽到的是他們對未來另一半的期待——
「我要求不多,只希望工作疲累回家後,可以吃到老婆親手煮的熱騰騰的飯菜。」
白雪聽了心裡發毛,老娘不跟你們約會,回家就有熱騰騰飯菜。我跟你們好上了換我要搞熱騰騰的飯菜?我豈不越活越退步?
不成,不成。
吃定江品常就夠了。
交男朋友幹麼咧?當然,有男朋友還有一大好處,就是可以親親抱抱,月圓時興致來,共度春宵嘛。所以,白雪需要男朋友?
這,更不需要了。
她跟江品常說好了,他不想耽誤她,所以他們雖然在一起,但沒承諾,不束縛彼此,要直到對方膩煩為止,誰有另一半就分手!在那之前,就將就著在一起吧。所以有時,氣氛好,興致來了,他們睡一起。
假如要聊到江品常這方面的表現嘛,咳咳,身經百戰的江先生,對經驗匱乏的陳白雪來說,猶如國小生上大學,有他帶領,怎麼膩啊?以他在這方面的世故,要調教小白兔般的陳白雪,那可不是一、兩年就會讓她煩的。
在情慾方面,白雪被王朔野嚇過。但是,跟江品常就不同了。
被他親吻、被他擁抱,都好自然,都好喜歡。她喜歡江品常慢吞吞地吻她,喜歡他的聲音在耳邊低語。低沉嗓音,像暖的風,撫慰白雪的心。又像來自遠處的召喚,喚醒體內,對擁抱的渴望。
她的心靈需要他,她的身體也要他。
她的生活需要他照顧。
他這麼滿足她,把她胃口養大了。現在,她能找誰當男朋友?她不需要啊。
但是,江品常認為他虧欠她。
如今,他喪失正常視力。
那次山中意外,車燒燬,幸好在爆炸前一刻,他摔出車外,昏迷前,打開手機GPS定位,白雪才得以跟救護人員找到他。
江品常緊急入院,接受加馬刀立體定位放射手術治療。切除大部分腦瘤,但視力也永久受損。從外表看與常人無異,但目中所及,只是各種顏色光影,及模糊的物體輪廓。
他感到抱歉,他愛護白雪,所以不說愛她。
也許有天,他離開人世,她還能找到好伴侶。
也許有天,她終於厭倦,她也能毫無罪惡感離開他。
他從沒說——我愛你。
也從沒以男朋友的身份,在她朋友前表現佔有或炫耀。他甚至時不時催促白雪,多認識男人,看看有沒有可以結婚的對象。
白雪總說,已經認真在找。
而他們是什麼關係呢?
情人?知己?家人?朋友?
模糊啊。
偶爾在氣氛浪漫的夜裡,有肌膚之親,熱情纏綿。也有某些時刻,他們思想交流,互相扶持照顧。也有某些時刻,半夜不睡,一起窩在客廳地板,放音樂,他聽有聲書,陪白雪工作繪圖。
他們之間,情人夫妻,該有的交流都有了。唯一沒有的是承諾、誓言,或者說一聲我愛你(你)。
白雪曾以為愛情是明朗而純粹,專一對待,沒有模糊曖昧不清地帶。直到跟江
品常發展出這樣怪異的關係,沒有任何詞彙足夠定義他們的情感。說他們之間是朋友太膚淺,說他們是情人又沒承諾。若只是家人關係?那麼那時而發生的激情夜晚又叫什麼?炮友關係?那麼他替她下廚,照料家裡。他身體不適,她陪伴照護,那又是什麼?那可不是上床完畢,揮手再見的關係。
那就這樣吧,別去定義了。
白雪希望日子自然地靜靜流過,像一條平靜小河。白雪希望只要他健康安在就很好。白雪樂意就這麼默默陪著,不問他心中有沒有她,只要品常還願意住在她家,只要看到他還好好的,她就好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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