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著遙控胡亂選頻道,聲音軟軟地撒嬌:「你不願意,我自己去就好!」
「大小姐的吩咐,在下怎麼敢不願意?」他捲起書輕輕敲了一下林靜的頭,「我去上網訂機票。」
他走到書房打開筆記本電腦,瀏覽過各大航空公司的航班後,揚聲朝客廳詢問:「你想坐上午的班機還是下午的?」
沒有回應。
重複一遍問題,依舊毫無動靜。只有電視台的午間新聞瀰漫在空間中——
「在連續三天股價下跌10%後,雷宇建設今天上午暫停交易一小時,公司發言人發佈澄清公告……」
林靜呆呆地望著已經開始播報匯市動態的屏幕,然後呆呆地問不知何時坐在身邊,用手臂環在她肩膀上的雷拓:「這是怎麼回事?」
「就是這麼回事,報道得切中要害。」相較於她的震驚,他顯得一片冷淡從容。
「你們,真的資金困難?」
「沒什麼關係,不過是想在董事會製造壓力,讓我引咎辭職而已。」
她緊張得連眼睛都不敢妄眨,「這叫做『而已』?」
「是阿姨讓公司造成流動性資金危機,趁機壓低股價,幫天徹在二級市場上掃貨。」
「可是市場流通股數只佔百分之三十,二哥就算能清盤也不會比你的股權多。」
「他只要進了董事局就行,那班老臣子們對他印象極佳,又有阿姨替他遊說,一定會把他推到董事長的寶座上。」
「那你打算怎麼辦?」林靜聽到自己尖銳的聲音響起,她很想婉轉關心,不露聲色地試探,但是話一出口就變成了指責,「你竟然還有心情去旅行?」
笑看她惶惶然如喪家小狗的樣子,「我都不急,你急什麼?」
「你什麼時候著急過?」她掙脫他的手臂,坐到另一邊去。
他看著林靜難掩緊張的臉色,興味斂去,突然心生不悅。做不做董事長,對她而言這麼重要嗎?
「你就這麼擔心?」
「我這是關心你!」
關心我的錢嗎?他岑寂良久,然後開口:「書房靠窗的櫃子裡,最下一個抽屜裡有份文件,是我準備的授權書。」
她不明就裡地追問:「授什麼權啊?」
「我在瑞士銀行的私人賬戶,還有一隻保險箱,現在都是你的了。是私人存款,就算雷氏真的清盤,也不會查到這筆錢。抽屜裡還有一些現金可以臨時取用。」
「為什麼,為什麼要給我?」
「我承諾過如果得到雷宇建設,會給你一大筆錢。」
「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再說——」
「能被時間改變的,就不是諾言。」
她害怕得抓住他的袖口,「你能不能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這種感覺太可怕,她甚至覺得在這個強悍的身軀裡、俊秀的容貌下,彷彿是一個她根本不認識的人。
他置若罔聞,穿上西裝外套,輕鬆抖落她的手,眼神諱莫如深,是不可測的世界。
「你要去哪裡?」
「如你所願,去公司。」
站在玄關門口,轉身回望林靜淒然惶恐的臉,雷拓很想輕蔑地笑笑,告訴她不必這麼擔心,自己總還養得起老婆,但是,他發現自己根本笑不出來。
而她茫然揪心地站著,就像是站在車水馬龍的十字路口,不敢走也不敢不走,做什麼都是錯,不做還是錯。急得快要哭出來,卻只能看著他走出玄關。
她怎麼可以這樣失態,怎麼可以這樣慌張,怎麼可以……愛他超過了愛自己?
他在樓下徘徊良久,回家時已是深夜,要面對混亂的公司很容易,要面對她卻難得多。
起居間裡只亮著一盞昏黃的立燈,她蜷縮在長沙發上睡著了。
天氣已有些轉涼,合攏海水藍的落地窗簾,將她抱到床上,仔細蓋上絲被。她半睡半醒地翻了個身抱住他,模糊不清地低喃了一句什麼,然後又沉入夢鄉。
他愛憐地掠了掠她鬢邊髮絲,不是以為自己已鐵石心腸嗎?可她的一個動作一句呢喃都會令自己心軟。他很想不理她,很想放棄她,可是她就這樣睡著了,不說一句話,也能輕易讓他的恨煙消雲散。
憤怒漸漸褪去,他只覺得悲哀。
你贏了。看著她潔白的臉,睡容靜好。你究竟是愛我的錢也好,愛我的人也罷,你都贏了。喜歡一個人,原來真的可以縱容一切。只要你快樂,只要你快樂,我的痛苦不值一提。
那是很久以前了吧,她說:「你有自己的世界。」
其實他也是殘缺的,要愛上了她,他才知道自己過往的生命曾經多麼空洞。你是我不小心弄丟的那塊拼圖,有了你,我的生命才完整。
我的世界是我和你兩個人的,可是林靜,在你的世界裡,可有我的存在?
這就是愛情嗎?含笑飲毒酒。他居然——愛她超過了愛自己。
看完了最新的經濟報道,她坐立難安地在客廳來回踱步。雷拓一早就去公司了,他的手機關機,而辦公室的號碼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只能困坐愁城。
在書房前躊躇半晌,她終於下定決心將門打開。
這是她第一次踏進這裡,或許是上次被攝像機拍下的記憶太過不堪,她對書房總有種莫名的反感。
環顧四周,同樣是一面書牆,窗前桌上只有一副攤開的日本地圖,幾個旅遊景點被圈了出來。
那是自助游手冊上推薦的地方。
還有機會一起去嗎?那幸福啊,不過是海上漂起的薔薇泡沫,轉瞬即逝。她咬緊下唇別過臉去,看到書桌旁的牆壁上掛著一個小畫框。
普通的A4打印紙上用彩色鉛筆勾勒出圖案,筆調幼稚,線條輕淺,缺乏基本的透視技巧,畫得實在不算好。這樣一副拙劣的作品,用銀質畫框精緻框起。
是她隨筆塗鴉的圖畫,甚至連自己都忘記是在何時何地信手畫來,卻被他這樣珍而重之地掛在書桌邊。
喉頭繃緊至幾乎哽咽,她跪坐在地板上用力拉開書桌最下面的抽屜,顫抖著手拿出授權文件和存折簿,統統都塞到皮包裡。
她一路催促出租車司機,卻在雷宇建設的底樓大廳,被拒之門外。
「我是你們董事長的太太,讓我上去!」
「董事長他……結婚了?」前台小姐驚訝不已,芳心破碎地找來領班組長。
資深的組長微笑著品評來客素淨的面容,隨便的休閒裝,以及連一隻戒指也沒戴的無名指。
看來肯定是冒充的。
「小姐,真的很抱歉,但我們公司訪客制度非常嚴格,你可否拿出一些身份證明?」
沒有,她什麼也拿不出。
林靜又急又氣,就在幾乎拍案而起時,身後傳來清亮女聲:「林小姐,你怎麼在這裡?」
她轉頭,看到周心璧風姿綽約地走過來,一身高雅合宜的套裝,拎著公文包,前台小姐無不畢恭畢敬地鞠躬。
這位連張總經理都要忌憚三分的周小姐,她們可不敢得罪。周小姐每次來都要和張總吵得天翻地覆,據說合同的每一條款他們都能產生分歧,偏偏張總堅持不肯換貸款行。
「周小姐好,你認識這位……」
「我當然認識,」明媚鳳眼微微一挑,不怒自威,「倒是你們啊,怎麼把董事長夫人攔在大廳?」
她朝林靜優雅地點頭致意,「我也要到21樓,一起上去吧。」
走進貴賓電梯,合上門卻不按樓層鍵,「你是來找雷拓的?」
「是。」她無心多談,只簡短地回答。
「我很好奇,你們怎麼還不離婚?」周心璧還是一貫的直接,讓人難於招架。
「我為什麼要離婚?」
「因為我會讓雷拓身敗名裂。如果你想安穩度日,就趁早和他一刀兩斷。」狹小的空間中,她的話如金石擲地有聲。
「你真的這麼恨他?」林靜看著她毫無瑕疵的明麗五官,頓時有點呼吸不順,「或者,你還喜歡他?」
「我才不會把感情浪費在這種人身上。」她揚起不可一世的驕傲笑容。
「那你為什麼要來這裡?」
「來找人吵架啊。」想起談判桌上寸步不讓的張墨濤,「不過雷拓倒還有點眼光,請了個不錯的總經理。」
「是嗎?」
「所以說遇見了錯誤的人之後,才會遇見正確的人。你也應該試著像我這樣看看別的人,不要被一個男人而左右。」
林靜看著她,緩緩地說:「對我而言,不論對或錯,都只有他一個人。我今生所有的感情都已給了他,再不能,愛上任何別的人。」
雷拓倚靠在椅背上,目光清淡如水地看著聲情並茂要求他對股價損失負責任的數位大股東。
「你們對我有什麼不滿?」
莫君樺用一個手勢示意大家鎮靜,「我們的要求很簡單,董事會主席應該有為者居之,你恐怕不太合適。」
「想必在阿姨心中已有什麼適合人選?」
「我推薦雷天徹先生出任下一屆主席。」
他依舊漠然,彷彿認為這個問題不值一哂,「我不同意。」
「只要在場超過半數的董事同意,你的意見無關緊要。」
「是嗎?」他側過臉,如虎狼之回顧,一一打量會議桌邊的眾人,「不就是流動性資金危機,我自然能找到渡過危機的辦法。」
「別空口說白話,你能有什麼辦法?」
「阿姨,你知道拓撲投資和我的關係嗎?」
莫君樺鄙夷地扯扯嘴角,「尹小姐都要結婚了,她可不見得還會對你言聽計從。」
「她會。」他露出一個催人欲醉的笑容,每一個眼神也有威懾力,抬目之間,將所有喧囂鎮壓下去,「拓撲投資可不只有名字是我取的,知道它為什麼遲遲不上市嗎?因為我不想讓人知道,我才是它的幕後老闆。尹月,不過是個職員罷了。」
雷拓微笑著走出會議廳,那抹笑意卻在看到從電梯走出的林靜時迅速消失,「你怎麼來了?」
「我……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說。」
他帶她走進辦公室,將門關上,頭也不抬批閱文件,「你要說什麼?」
孤獨地站在寬大的紫檀木桌前,她將那份授權書取出來,推到他面前,「給你。」
「這是你的。」他面無表情地抬眼,然後又埋首於現金流量表中。
「雷拓,」她沒料到會這樣,「公司不是遇到流動性金融危機了嗎?你先用這筆錢好了!」
他推回去,「我送出的東西,不會收回。」
「可是我要這些錢根本沒什麼用處。」
「隨便,反正這是你的了,就算你想給路邊乞丐我也不會管。」
「我給他們幹嗎?」
「那為什麼要給我?把我當成需要施捨的人嗎?」他握著筆的手指節發白,墨水在潔白紙張上渲染開來,沉默地調整呼吸,「你又何必虛偽若此?這種善良天使的角色不適合由你來演出,反正我們都知道,你只愛你自己。」
「簡直不可理喻。」煩躁地以手覆額,林靜挽起皮包怒氣沖沖地轉身離去,真是昏了頭才會來自取其辱,「你才只愛你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