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她生平第一次一個人上街,即使在熟悉的月國,她也不敢在沒有人陪伴的情況下出門,更何況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北國,繁華熱鬧的大街讓她害怕極了。
突然收到月茵的信息,月影又喜又驚。坐立不安了一個上午,她才堅持要小竹出宮去買南大門有名的桂花糕,而後乘機偷偷摸摸的溜了出來。
站在寬闊的廣場上,月影緊張地東張西望,不曉得等著自己的是什麼消息,眼看著時間慢慢過去,她焦躁地頻頻踱步。
突然,一個娃兒笑嘻嘻地走到她面前。
「姊姊,要吃月亮餅嗎?」
月影嚇了一跳,慌忙點頭。
月亮餅就是做成月亮形狀的薄餅兒,是奶娘最拿手的點心。
聞言,娃兒俏皮的擠擠眼。「要跟好喔,要不然我就一個人把月亮餅都吃光。」語畢,她便朝東邊走去。
見狀,月影慌忙跟上,誰知道娃兒人小腿短,腳程卻一點兒都不慢,月影得連跑帶跳才趕得上,不一會兒就氣喘如牛了。
「等……」
「姊姊快來。」
朝她回眸一笑,小娃兒走得更快了,月影咬緊牙根,說什麼也要跟上。
不知過了多久,她們漸漸離開了熱鬧的街道,兩旁的樹木愈來愈多、平坦的石板地也變成碎石路,扎得穿軟鞋的月影腳底如火灼般疼痛。
「到……到了嗎?」月影再也走不動了,她停下來喘氣。
「姊姊,給你。」小娃兒拿了泛著油光的紙袋過來,不待她回答便一溜煙跑了。
「你……」
看著她跑遠,月影無可奈何的放下朝她伸出的手,打量著四周。
這兒只是一處很平常的小山坡,她為什麼帶她到這兒來?
疑惑地邁開腳步,她小聲地喚著:「月茵、月茵,你在這兒嗎?」
這個空間除了她的聲音外,連一點其他的聲音都沒有,教她沒來由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月茵,你在……」
「你在找我嗎?」
熟悉的嬌嫩嗓音在她背後響起,月影猛地一轉身,便瞧見幾個月沒見的妹妹站在自己面前。
「月茵!」
她驚喜地低喊,衝上前去就欲給她一個擁抱。
孰料,月影的手還沒碰到她,月茵便冷冷的低喝:「別碰我!」
愣在原地,月影愕然地看著她,不知為什麼,明明是她最熟悉的容貌,此刻卻顯得陌生極了。
「月茵?」
「你沒資格碰我!」兩眼射出厲光,月茵恨恨地罵道:「叛徒!」
大受打擊的摀住胸口,月影踉蹌著退後,幾乎不敢直視月茵充滿怨恨的目光。
叛徒?月茵為什麼這麼說?她……
沒給她任何喘息的時間,月茵逼近她。
「真高興我最親愛的姊姊在這兒過得不錯,我想,恐怕你連月國在哪兒都忘了吧。」
「月茵,別這麼說……」退無可退,月影開口想解釋。
「要不怎麼說?說你忘了父王和母后是怎麼死的?說你忘了月國是怎麼亡的?說你忘了還有可憐的子民躲在陰溝裡等死?說你忘了還有一個妹妹?還是說你忘了當初自己的承諾?」
聞言,月影無言以對。
「怎麼?才幾個月沒見,伶俐的姊姊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想到她竟然呆呆地在月國等消息,而月影卻舒舒服服地在這兒倍受驕寵,月茵只感覺被欺騙。
若是以前,她會很高興姊姊找到幸福,但是,慕懿群不同呀!他是月國所有子民的敵人,她是奪去她幸福的兇手呀!她原本可以無憂無慮地躺在母后懷裡撒嬌、可以過嬌貴、被尊崇的生活,是他!是慕懿群毀了她的一切。
「別這樣,求求你……」
自知理虧的月影只能可憐兮兮地求饒,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
沒錯,她知道自己可惡,她知道自己該死,竟然背棄社稷子民的信任、屈服在慕懿群懷裡,可是她沒辦法呀!她管不住自己的心、也控制不了思考,愛就是愛了,她……下不了手呀!
「求我?那我能求誰?」
看見月影慘白虛弱的模樣,月茵其實也不好受,但是,每天看著病重的人民在她眼前死去,教她情何以堪?她絕不能原諒北國帶給他們的苦痛!
「家沒了,姊姊也沒了,我能求誰?」
原本以為乾涸的淚水,在月茵的聲聲吶喊中流下,月影疊聲的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牙一咬,月茵忍下喉頭的酸楚,仰頭望天。
殘酷的人間煉獄逼著她長大,從那時開始,她便知道自己該做的事,那個天真的小女孩永遠不會再出現了。
「不用跟我說對不起,今天我來只是要告訴你,我要自己動手。」
「什麼?不行!」聽到她的話,月影臉色一變,立刻反對。
之前是她不自量力,才會愚蠢地只身前來報仇,現下,她絕不讓月茵去做根本沒有勝算的事。先別說慕懿群的功夫如何,光是他身旁的韓氏兄弟,就能讓月茵吃不完兜著走了。
「別傻了,月茵,你鬥不過他的,你……」
「住口!」尖叫著阻止月影的話,月茵握緊雙拳,憤恨地吼著:「怎麼,才跟了他幾個月,你的心就全向著他了嗎?」
「不、不是的,我只是……」
「不殺了他,父王、母后在天之靈如何安息?」
聽到月茵提起父王、母后,月影心中的悲傷更甚。
「不殺了他,月國的子民如何平復心中的傷痛?」
月茵的話,堵得月影說不出話來。
深吸一口氣,月茵強迫自己鐵著心說道:
「以後我們別再來往了,月國……不歡迎你!」
姊姊愛上慕懿群是事實,但是,國仇家恨必報也是事實,早早劃清界線也好,她不想月影難做人。
「不!」
見月茵轉身欲走,月影尖叫一聲,再也顧不了其他地衝向前,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
「你……非做不可?」
她的雙唇抖得幾乎說不清話。
月茵無語地點點頭。
看著她堅決的表情,月影的心被撕扯著。
一邊是她的親人,一邊是她所愛的人,這選擇太難了呀!
「沒有轉圜餘地嗎?」
定定地看著她,月茵的語氣滿是悲哀:
「除非父王和母后能復活……」
聽到這個答案,月影心碎了。
她不能讓月茵去冒險,也不能想像失去慕懿群的日子,到了這個地步,或許該讓所有的事都回歸原點。
勉力止住顫抖,月影的臉白得嚇人。
「給我三天的時間,我會殺了他的。」
一道嫩黃身影像陣風似的刮進慕懿群的寢宮,奇異地沒有遭到任何攔阻。
月影白著臉,一手撩著裙擺、一手按著隱隱作痛的心,跌跌撞撞地跑著。
才剛從外頭回來,還來不及喘口氣、平復一下紊亂的心情,月影就聽到這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慕懿群遭人暗算,傷重!
這個消息宛如雷劈般,狠狠地打中了她,忘了自己才剛向月茵承諾過,她焦急地衝向慕懿群所在的地方。
不、不要,千萬不要有事呀!今天的她過得已經夠驚心了,禁不起再一次的打擊。
沒有時間釐清心裡那股難受的感覺到底是什麼,月影只想快些見到他。
為什麼他會遭人暗算?他的功夫不是很高強嗎?怎麼會輕易上當?
紛亂的疑問擾得她頭痛、臉色一片慘白,不知情的人見了,恐怕會以為病倒的人是月影吧。
她不能想像,像他這樣的強人居然會倒下,她不要呀!
沒有心情顧及禮儀,她砰的一聲用力推開門。
「群——」
聽到不該出現在這兒的聲音,正坐在床沿包紮傷口的慕懿群一震。猛地抬頭,晶亮的目光直直地鎖住進門的人兒。
「天哪……」
一繞過屏風,看見染紅的白布散落一地,甚至地上還有些未乾的血跡,她摀住嘴,克制不住地彎腰幹嘔。
流了這麼多血,那他……
見狀,慕懿群低咒一聲,放下手中的藥罐,快步的走向她。他伸手一把撈起虛弱的人兒,生怕再晚一步她就要昏過去。
該死,是誰告訴她的?
不顧肩上的傷如火燎般疼痛著,慕懿群緊緊地抱著她,貪婪地看著在他記憶中最鮮明的臉蛋。
就是這張臉蛋佔據了他的思緒,所以他才會一時不察、讓賊人有機可乘,劃了他一刀。不過,那膽敢傷了他的人也沒好下場就是了,還來不及慶賀自己的神勇,那人便讓他徒手解決了。
這一回總算是將困擾他許久的問題解決了,桂姨娘也允諾會牢牢地看顧在這場爭戰中失去雙腳的慕懿翔。
北國又順利度過了一場危機,現下,他的心思全在懷中的人兒身上。
才幾天沒見,影兒似乎又瘦了,光這麼抱著她,他都怕自己的粗手粗腳會傷了她。
看著她光潔的額頭、輕顫的眼睫毛,以及微顫的菱唇,要不是顧及她的虛弱,慕懿群真想狠狠地吻她。
這個殘忍的小東西,居然捨得和他冷戰這麼久,他很瞭解她的固執,是什麼原因讓她放棄了自己的原則?
月影楚楚可憐的模樣讓慕懿群忘了先前的爭吵與不快,心裡只剩滿滿的不捨。
她太蒼白了,宮裡的人居然沒有好好的照顧她!
埋在慕懿群溫暖的胸膛裡,月影呼吸著混雜了淡淡血腥以及他的體味的空氣,心情奇異地平靜了下來,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正壓在受傷的慕懿群身上,而他似乎……
沒穿衣服?
平滑的肌膚一如記憶中溫暖,月影霍地抬起頭,一眼對上他肩上來不及包紮好的傷口,驚呼一聲,就要從他懷裡退開。
她的掙扎拉扯到他的傷口,慕懿群悶哼一聲,咬牙忍住刺骨的疼痛,一雙大掌堅定地固定住她的身子,執意不讓她離開。
「別動!」慕懿群低吼,額上滲出冷汗。
這小魔女,存心逼瘋他是嗎?難道她不知道男人的慾望有多容易被撩起?軟玉溫香在抱,對他的克制力已是一大挑戰,何況又加上她無心的撩撥。若不是失血過多,讓他有些力不從心,他非狠狠地愛她不可。
頭靠著她,慕懿群運氣調息。
往常,再重的傷他也不看在眼裡,但是,這一次狠毒的慕懿翔不但派人圍攻他,還在刀劍上放了劇毒,要不是他及時發現、點住重要大穴,此刻就算月影在他面前脫光了衣服,他都不會有反應。
思及慕懿翔的心狠手辣,慕懿群心裡有些感歎。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慕懿群這時才明白,幼時夫子教到這兩句時意味深長的眼神代表了什麼,是不是睿智的老人家早看出他們兩兄弟日後必有的遭遇,才特別講解這首詩?
為了權力,血緣之親都能不顧了,世上還有誰可以相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