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夜顏坐在一角,剛剛從錯睡中醒來,好不容易收聚昏沉沉的意識,這才回想起自己挨了一箭,被齊戰給生擒了。
他強壓下驚顫,伸手抓攏敞開了半片胸脯的染血襯衣,引起一串金屬碰撞的鏗然聲,不由得瞪了一眼手腳上的鐐銬。
她怒火中燒,高傲地仰起臉,回瞪齊戰嘴角難測的笑意,不甘願回答。
齊戰當然瞧見她眼中蓄滿的冷傲,再度開口,「告訴我你的名字?」聲音低沉柔斂,沒有一絲情緒。
慕夜顏仍以無表情的沉默做回應,但是望著齊戰深沉而邃遠的眸瞳,心中仍是不由得痙攣,因為,他的眼睛又在說話了!
他眼裡含著的思緒遠比他唇裡吐出的話更多,他在告訴她「他想從她身上得到的東西,絕對不是只有她的名字而已!」告訴我你的名字!「齊戰漸漸逼近她,凜眉凝視這「一問三不答」的傲骨女人。
她當真以為他不知道她的名字嗎?他只不過是想從她口中親耳聽見那美麗的名字!她當真以為不說話,他就對她無計可施了?
慕夜顏縮起身子,往牆角邊靠,倔傲十足。
冷漠在齊戰唇邊悄悄沒開,他說道:「你打算一輩子做啞巴嗎?倘若你真想做啞巴,我會成全你,並且血洗伏乞蔑,讓你的國人跟你一樣——『永遠閉上嘴』!」威脅如寒颶颶的風,在她面前刮起來。
她強自鎮定,迎上齊戰越來越近的臉,莫可言喻的緊張與慌亂又在心中如潮浪般擴散,幾乎氾濫成災。
這是怎麼回事?為何只要他一靠近,她渾身上下就覺不對勁,好像迷了路一樣的慌張?
她壓下心中異樣的不安,強掩被窺探的燙焚,提起勇氣挑戰他似冷似燒的深逮漆眸。
「告訴我你的名字!」聲音更加深沉嚴厲,齊戰數根指頭一句,將她的臉鉗在自己掌心,強迫她好好地回望自己。
慕夜顏眼底問過溫惱,別開臉咬牙道:「俘虜不需要名字!要殺要剮任由你!」
齊戰忍不住哈哈一笑,離她的臉更近。「好,我想你是打算考驗我的耐性或定力,可惜這兩樣東西我都很缺乏,我沒有一丁點兒耐性再問你一次,也沒有一絲定力繼續保持君子風度,我有的只是『能力』。我可以向你保證,我能輕而易舉地在兩天內殲滅伏乞蔑,教你變成亡國滅族的罪人!」自負的嘴角扯出一個更冷更厲的線條,指尖卻隱隱傳來微微的震顫。
因為她唇下的線條與觸感,像極了一根柔弦,撥搔了他的指尖、酥麻了他的掌心,他竟是如此喜歡與沉迷於這絲觸感。
慕夜顏望著他嚴中帶冷、笑中含威的神情,不由得起了寒顫與心悸。
「慕夜顏!」深吸一口氣後,她不甘心地將眼睛轉向一旁,
不願再瞧他那一雙讓她畏寒又慌栗的眸子,深知自己抵不過他深睡的凝視。
慕夜顏啊!原來你是如此怯懦,只要再多看他一眼,就會失去所有的理智與矜謹了嗎?她問自己。
齊戰滿意一笑。這就對了!
「既然要說,何不早講呢?告訴我,如何摘下你的面具?」他再度捏緊她小巧的下巴。不知她的臉是不是像她下巴的秘感一樣,如此迷人?
幕夜顏不語。原來齊戰想從她身上得到的第二樣東西,便是她的真面目!
「是用一把小小的銀鎖匙吧!」齊戰逼近她。
慕夜顏神色一變!他怎麼會知道?
「我不會笨到不搜你的身。」齊戰從懷中取出一把小小的銀鑰匙,置於掌心。
「你?!」慕夜顏又怒又羞。他搜了她的身?那麼他到底還對她做過些什麼?
「你身上所有地方都被我搜遍了。該取的我取了,不該取的,我也不會多拿。」他揚起銷匙搖了搖。
「你看了我的臉?」她不由得額聲驚問。
齊戰看著她驚恐的神情,更加確定他曾經見過這雙驚慌的眼神,不是在夢裡,是在一個有水有月的夜裡……
「你看過我的臉?」看他不語,她越來越不安。
「我說過,不該取的我不會多拿。」他收回心神。那種偷窺的事他不屑做,他要的是她的心甘情願。
「要我替你取下面具嗎?」他盯著她瞧。
「你別碰我!」慕夜顏身子一彈,閃至角落。一想起他曾經碰觸過自己,她便心跳失速。「你最好沒有偷瞧我的臉,否則我殺了你!」
「怎麼?碰觸你和看見你的臉一樣,都得死?」齊戰望進她眼眸深處。
「對!而且死得很慘!」她握緊拳頭。這是每個見過她臉孔之人的下場!
「我可死不了。」
「如果不是戰死,我也會先毀容再去死,這樣你可開心了吧!」她冷道。
齊戰一怔,明白她是認真的。她對自己的臉十分不安啊!到底她的瞼上有什麼不可讓人瞧見的秘密呢?
「你還真是骨硬志堅啊!可惜階下四是別無選擇的,你就寫一封降書,締結雙方的友好盟約吧!」齊戰不由得歎道。
他不捨地讓自己的指尖離開她的下巴,將那把銀鑰匙遞進她手中,起身踱到案前,遠遠地觀望她。
她是皇上要的貢品獵物!他齊戰恐怕是毀不得、也碰不得,最好不要在她身上使太多慣用的把戲或計謀。
因為,他怕玩火自焚!在他的內心深處,幾乎將要無法克制對她的通思了。
慕夜顏雙唇一抿,眸光一斂。「休想!伏乞蔑不做你們的降臣!」
「你錯了,我們不需要『降臣』,只需要『友邦』!除非你真想做一個沒人格、沒尊嚴的孤臣孽子!」
他也不想要她這個敵人,更不想像預言一樣,用劍刺入她的頸項裡。
慕夜顏哼聲冷道:「做孤臣孽子總勝過千年百世為奴做馬!即使有一天我們的領土都被你剝奪,盔甲士兵全都散盡了,我還是有無從被你佔領的自尊與決心!齊戰,你別以為每個人都會屈服於你!」
她的話令齊戰擰眉回身,雙臂抬上她兩肩旁的牆壁,將她圍在自己的臂彎間,沉沉望著她。
慕夜顏鼓起勇氣,壓下心頭的驚,仰臉直直回望他。
兩人對峙半晌,齊戰的臉眸與身子逼著慕夜顏,逼得她動彈不得。
齊戰深吸一口氣濃眉雙飛。「那麼,我只好讓你委屈一點,做囚俘了!」好一個寧死不屈、不苟幸生、敢言善道的公主!真令他又敬又氣、又激賞又擔憂!
「休想!」慕夜顏仰起下巴。
齊戰瞇起眼。「你可能還沒搞清楚,我要的東西沒有到不了手的。」
如果告訴她,這場戰役的目標之一是她,他的皇帝想要得到她,她絕對受不了,恐怕會氣死、恨死吧!
但是,當下狂妄又奢望著她的人是誰?是他的皇帝主子,還是……他不受控制的心?
「是嗎?我不信!」她勾唇挑釁。
「由不得你選擇。」齊戰一笑,拉開兩人的距離,凜然步出帳幕。
他發現自己的心正在背叛國君,竟不知如何面對她、面對自己。
命運之手扣住了他,他開始難以抗拒她在他心湖裡猶如投石般激起的陣陣漣滿。
慕夜顏緊盯著齊戰激挺的背影,不知未來會變成怎般模樣?第一回感到那逃不掉的命運在她身上緊緊追隨,不只因為她成了一個由不得己的受傷戰俘,更因為齊戰。他的存在與出現,讓她的心脫軌,一切都不對了。
齊戰勾出了她屬於女人心的脆弱部分,如今,她的身子被他困住了,連心,也不由自主地一步步向著他走去!
從第一次在戰場上削下他的發開始,她便將他緊緊繫在心裡。她的心,被一條看不見的繩,微妙地扯住了,那繩的另一端,是那個將她身體自由剝奪了的齊戰!
她的手摸著胸前僅著的薄胸衣,心一跳,驚覺他那終被她削下的斷髮不見了!
齊戰一定什麼都知道了!他知道了她的一切秘密,他一定在偷笑吧!
怎麼會是這樣的結果?輸了仗被砍頭,但輸了心呢?
她可以用面具掩住臉孔、用鋁甲保護身體,但卻不知道該如何將心牆砌得更堅、更硬,讓自己的心房不被攻略!
原來齊戰讓她明白了自己仍然是有弱點的。
慕夜顏望著手腕上的鎖銬發怔,被這一切以及自己的情感給深深震撼住,久久無法平息。
***
夜深了,齊戰往帳幕的方向走去。
他望著天上的星斗,眸光越來越深幽。
剛才發了一封捷報回京,告訴皇上已經打退敵軍,還生擒了夜將軍,但他的心卻忐忑不安。
他竟然私心地不想將慕夜顏送給皇帝!
半晌,他從懷裡摸出一絕發,這是從慕夜顏的懷裡搜出來的少數東西之一。
會是誰的發呢?一定是她珍愛的男人吧!所以她才會那麼珍惜,用一條金絲線緊緊纏繞,放在心口上。
她有愛人了?是伏乞蔑的文臣,英勇的武將,還是名不見經傳的小卒庶民?
齊戰搖搖頭。他在做什麼?心裡竟有種說不出的酸澀和妒意!
幕簾剛掀,他踏進營帳,濃眉便是一皺。
慕夜顏背著身,縮在地上,緊靠帳壁,腳邊的晚飯完好如初,毫無進食的跡象,正低垂著首一動也不動。
他緩步至她身旁,發現她因為傷口發炎及疲憊而沉沉入睡,唇色仍是蒼白的,還微微寒顫。
就算餓死,她也不要施捨吧!齊戰低唱。
這個倔強而高傲到連命都可以不要的女人.怎麼可以用這種方式闖進他的生命裡?怎麼可以用這種方式操弄他所有的理智與心緒?
他深吸一口氣,大手一扯,將炕上的被子拿來捲住她,而後抱進懷裡,將她放到自己的床上。
如果她冷了,他知道自己也會感到寒冷;如果她睡不好他也無法一夜好眠。因為,他欣賞她、拎惜她。
他想將她緊緊鎖在身邊,不想放開手,也不想讓給人!
望著她臉上那層面具,他發皙,終有一天要讓她心甘情願地為他卸下面具,因為她是他的夢啊!
***
齊戰做鋌而立,盯著手中那張無聲卻充滿悍意的9紙O
「將軍,如何?」費乙緊盯著齊戰臉上飄忽不定的神情。
他想起戰將軍平日總是颯爽自信、神采十足飛揚,可這幾日卻顯得心事重重,還常站在帳幕外望著高得迢遠、藍藍的天空。有時將軍是以手拈指算卦,有時卻像是思索,無人能知也無人敢問的心事。
現下,齊戰望著伏乞蔑國王的回函,卻一改往日的自在縱逸,反而沉思了許久。
戰將軍肯定有心事!自從他打贏了那場小小的勝仗,虜了夜將軍、將夜將軍收進了自己的營帳之後,彷彿就有些心不在焉與捉摸不定。
「他拒絕了!」齊戰將館遞給資乙。
「什麼?伏乞留國王拒絕簽盟約以換回自己的女兒?!」想不透。「伏乞屏國王不願簽下雙方互惠盟約?這盟約對有益無害啊!咱們的約定書上明明白白地寫著;他只要願年年進貢珍果數百盒、伏乞蔑美女十名給咱們天子,我們。能保護他們免於受韃靼的侵犯,並且釋回夜將軍,還能讓他們獲得進入中原經商交易的機會,這麼好的條件,他竟然拒絕了?」
「沒錯!相當乾脆的拒絕!伏乞蔑國王是聰明的,他一定是看出了我擬的招降書中有騙局。」齊戰淡淡說道。招降書中的每一句都是真的,獨獨「釋放夜將軍」這一條卻是假的。
「騙局?」費己不明白。「條約不都是真話嗎?他不想要自己的女兒,這真是天下最怪的一對父女了。父親厭惡女兒,女兒卻心甘情願天天戴著面具!有沒有搞錯啊?只因為她母親生她時難產而死?」
「或許還因為她那一張無人見過的臉,以及沒人知道的秘密吧!她出生那一日在皇宮裡發生什麼事沒人知道,伏乞蔑國王嚴厲封鎖消息,少數知道內情的人不是死光了,就是口風甚緊。」齊戰的聲音低沉幽黯。伏乞蔑國王怎能不顧慕夜顏的生死?這令他隱隱生怒。
「她大概是天下第一大悲情女了,比那效螫東施、無鹽醜女還可憐!父親不願看她,也不關愛她,還遮著臉不能見人,她怎麼能有勇氣活下來呢?換了其他人,不早就差慚忿愧到躲起來隱居或自殺了?」費乙一時嘴快,說完話才對上齊戰的眸光,並驚覺齊戰的不悅。
費乙渾身竄過一陣驚悸,這是他第一次對上齊戰如此冷厲而深幽的目光。
突然,一名傳令飛馬馳抵營區,馬上騎兵直奔至齊戰面前,展開一卷御詔。
幾天前才發了捷報回京,這麼快就回信了?
雖說早知道皇帝對慕夜顏有興趣,也將基夜顏當成這場仗的獵物之一,但他還是感到太快了!
他不想這麼快就將她送回京師,他有私心,他已經有獨佔慕夜顏的私心了。
「皇上要伏乞蔑公主盡速被押送回京師?」齊戰的眉頭不由得攢起。
「是的。戰將軍,皇上認為既然伏乞蔑最強盛的夜軍已被你擊潰,面臨冰消瓦解之勢,伏乞蔑也就無可畏懼。明日副都督會來替您領軍,等待伏乞蔑自動稱降。」
「副都督來領軍?」齊戰更是驚訝。「難道皇上要我親自押伏乞蔑公主回朝?」
皇上已經不需要他了嗎,所以才派副都督來接手這場即將獲勝的戰役?還是皇上太重視慕夜顏,非得他親自押送才放心?
那士兵若有所思地笑道:「戰將軍,皇上相信只有你才能將伏乞蔑公主安全送抵京師。更何況,皇上主要的目的是讓你趕回去做他的駙馬呢!他要你早日與挹嵐公主完婚。」
與挹嵐公主完婚?濟戰的心直往下沉。
「戰將軍!皇上希望你明日即刻啟程!」
齊戰應諾,接旨。
「將伏乞蔑公主押送到京師?」費乙瞧著齊戰。「戰將軍,這是怎麼回事?不是說好如果伏乞蔑定盟降服,就會把公主放回去嗎?」
「這就是我沒有告訴你的『騙局』。其實皇上將我從假期裡催令派來這裡,除了招降伏乞蔑,讓伏乞蔑成為我們邊境的軍事據點之外,另一道秘令便是將伏乞蔑公主帶回京師。無論伏乞蔑國王同不同意簽約,伏乞蔑公主一定要得到手,根本不可能放走她!所以我們給伏乞蔑的招降書,是騙人的,就算伏乞蔑答應招降,我們也不會釋放夜將軍。」
「萬一伏乞競答應簽定合約,我們卻沒釋放夜將軍,那伏乞蔑豈不大怒?反而可能歸向韃靼?」
「所以我說這是騙局。伏乞蔑不簽約,我們就『有理由』直接攻取他們的土地,並帶走夜將軍;若伏乞蔑簽約稱臣,只要騙他們我們並非擄走夜將軍,只不過是招待夜將軍到中原去遊玩,並接受大明皇帝的封賞,到時候再以盟國之便提出結親的要求,夜將軍不就明正言順地被納人皇上的後宮了嗎?那招降書不過是試探伏乞蔑國王的想法罷了,他簽不簽約。結果都是一樣的。」一提及慕夜顏要成為主子的後宮,齊戰的心頭就隱隱煩憂。
「膜!原來如此!難怪她受傷時你那麼生氣,還將她納人自己的營帳裡小心招待,原來她是皇上要的人,大意不得。皇上他果真是喜歡收集各式嬪妃啊!後宮裡什麼樣的女人他都有了,有貴族是女、貧民農婦、娼優聯妓、各國佳麗,甚至連男人婆型的妃子都有了,現在他竟然對戴面具的公主也有興趣了?!」費乙笑道。
齊戰無法想像,像慕夜顏這般烈性的女子在宮裡要如何苟活?一大清早就知道這兩個消息,她會有何強烈的反應?
他帶著愁,掀簾進人自己帳內,一眼瞥見炕上的慕夜顏。
她擁著他的暖被,盯著他,正在等待他出現。
他揮手命令身後的士兵放下臉盆,士兵服從地將梳洗水盆放在一旁,退身出去。
「醒了?」齊戰故作冷淡,來到炕畔瞅著她。
慕夜顏看一眼地上的水盆,仰起頭凝視他不露情緒的臉龐。
「我不明白,你為何如此善待我,天天命令士兵端水來給我梳洗?是我運氣好遇上你這種體恤囚犯的將軍,還是你別有所圖?」她冷冷問道。
「沒別的意思,只是一盆水而已。」齊戰國視著她的遇問。
慕夜顏唇角一抿。「那麼,這又是什麼意思?我怎會在你床上?」滿臉倔傲,將尚有暖意的被子推落到齊越腳邊。
她本來是瑟縮地靠坐在地上的牆角,怎知一早轉醒,第一個進入感官的不是刺眼的陽光或吵雜的鳥鳴,也不是兵士的呼喝或操演聲,竟是一股男人獨特的剛悍氣味竄進鼻尖,以及舒服溫暖的柔意驚醒了她。這才發現自己不知為何竟安安穩穩地躺在齊戰的床上,身上還扭著他溫暖的被子。
她是一個囚犯,不是該被丟在牆角受冷嗎?可她不但有水可以梳洗潔淨,現在還堂而皇之地睡在將軍的床上!
天底下恐怕沒有比她更好命、更尊榮的囚犯了。
「我不喜歡不乾淨的敵人,也不準備讓你生病或冷著。」齊戰輕描淡寫,拾起腳邊的暖被,放回她身邊。
「只因我是你威脅伏乞蔑投降的籌碼吧?」她冷冷一笑。
齊戰不語,只是以目光在她閃著微微銀亮的面具上探索,然後落定在她姣好的後瓣上。那雙唇看來氣色好多了,經過一夜的好眠與暖意,已泛起了微微的柔紅。
一絲少見的柔意與安慰在他體內浮升,他睡長椅的代價總算是值得。
發現齊戰的亮深進的瞳光停駐在自己的唇上,慕夜顏的心跳一緊,趕緊躍下床來。
「少再蘑菇拖延了,也不必假惺惺,早早將我解決吧!」她恨恨地說道:「別以為利用我就能逼我父王投降!」
慕夜顏不希望因為一己之生而犧牲國家利益。一個戰將,就是不能苟延殘喘、靦顏借命。「死」,是將士與俘國的共同下場。因此,每一次的出征,她都不曾奢盼自己能活著回去。
「你很期待死?」齊戰朝她捲起唇角淡笑。
「沒錯!求之不得。」
「可惜你還死不了,你得活著去我們京師!」
「什麼意思?」慕夜顏渾身繃緊,燦眸一暗,大驚失色。
「你父王不答應降和,已經國書拒絕和平盟約。既然他不打算贖你回去,我們皇上也想見見你這個久聞其名、神秘掩面的將軍公主、所以……」齊戰凝視她漸漸轉沉的雙瞳,低聲輕道:「我要押你回京。」
慕夜顏隱隱抽一口氣,心裡有一股輕鬆釋然,也有一股痛苦與悲傷在撕扯。
沒錯,她希望父王不要因她而誤國,可是卻又不免感到一絲悲酸、一點悲壯,還有種隱隱的傷心。想不到父工拒絕得如此乾脆,連一點考慮猶疑也沒有啊!她是求仁得仁了,可是父王的愛仍舊是……果然是求不到的!
她將被押解至迢遠的中原漢都嗎?那會是個怎樣的地方?慕夜顏抬起垂斂的眉睫,疑惑地迎向齊戰臉上似笑似愁的神情。
偏偏只要看著齊戰,她的心就顫抖,她就得裝出冷漠與敵意,害怕有那麼一丁點的怯懦與迷們被他發現。
她想起伏乞蔑有句俗話:「視線交接,愛人之苗!」那第一次的眼眸交會,便是情感的發芽。
多美的一句話啊!卻讓此刻的她發慌到顫抖。
難道第一次見到齊戰,她的情感就在心田生根了嗎?否則她為何總是對齊戰的接近感到緊張?只要他一出現,她就不知所措?
「明日一早便啟程,你不會有任何異議吧?」齊戰發現她淡笑的嘴角有著悲喜交織的線條。
她一定是高興著伏乞蔑不必因她而降服,悲傷著自己孤零零地被整個國家給捨棄了吧!
來伏乞蔑之前,齊戰本以為這一趟任務會輕鬆自在,無阻無礙。畢竟,招撫一個小國是小事,俘虜一個國王想要的女人更是舉手之勞。
但偏偏遇上的是慕夜顏這樣的敵手與獵物:可敬可佩,使人憐惜不捨!
果然,這真是應驗了當初來到伏乞蔑時所預占的:這一趟,他不只能收服一個國家,還能得到一個意外的收穫。
一思及這條回京的路途既漫長、又荒寥,而他還得一路上押著她、一路上看著她,他便無法平靜心田。他怎能逃得開幕夜顏時時刻刻的吸引,然後是不在乎地將她交給皇上研究品賞,最後成為後宮的一個收藏品?
不!他……做、不、到!
「我不去你們京師!你殺了我吧!」慕夜顏別過臉,深知自己只要在他的手裡一日,她就無一日的平靜。
「殺了你?」齊戰的心一抽,神情一變,這句話像極了夢境的情節,抽動了他的心跳,他沉聲黯道:「我的手不想沾你的血。」
那血會灼燙他的手、觸疼他的心,讓他的手背和心房疼痛難耐。
慕夜顏回凝齊戰倏忽不定且猜不透的神情,心中的千愁萬緒一齊湧了上來。
不甘心,真不甘心!這一回她竟是輸在他的臉、他的笑。他的瞳裡啊!他還說不想沾她的血,他是瞧不起她嗎?
猛一咬唇,她帶著鐐銬的叮噹脆響朝齊戰陡然撞去。
齊戰微驚,在她還來不及以頭撞上他之際,便迅捷鉗住她的雙肩。
慕夜顏猛力前衝的身子被齊戰一阻,差點墜地。齊戰及時一拉,她一頭撞進他硬挺堅定的胸懷裡。
她驚愕地仰起臉望著他。
齊戰的眼裡有著笑意,垂眉輕道:「慕夜顏,你現在手無寸鐵、手腳被縛,只是憑著一股傲氣與不甘,怎能傷得了我?」
慕夜顏全身一僵,鼻尖猛然闖進他陽剛的氣息與暖熱,不由得將身子往後撐,拉開兩人的距離,這才發現他習武善戰的身軀是如此的軒昂,攝奪著她的心跳;他的胸膛是如此的寬闊朗實,壓迫著她的呼吸。
「放開我!」他的氣味、他的逼視、他的貼近,對她而言都是折磨,兒乎殺死她的鬥志與頑抗,令她的心只能無助地低吟與掙扎。
也許死在他的劍下還比較好,因為他的氣息與眸光遇纏著她,令她無法呼吸。他的胸膛是一團溫存的火苗,將要融化她所有的決心,燒灼她躲藏的情感。
齊戰的雙臂緊緊鉗著慕夜顏的肩,不捨放開,即使慕在顏用著一雙又忿、又惱、又苦、又慌的眼瞳對抗著他,但他就是不想放開手。
這眸膜啊!多美的靈魂之窗、心靈之門,不必言語挑逗或是表情暗示,都足以使人墮落,使他想起自己曾經見過同樣的蟋惑眼睛。
那從水裡緩緩升起的、驚懾了他的心魂的影啊!就是她!她不只是他夢中的女子,還是那泉田里的傳說吧?
那麼,他更不想放開她了。不只是當下,就連以後,他都不想輕易放開她。
齊戰鉗著她肩膀的手勁一撤,翻手將她的身子再度拉進自己的胸懷,唇角逸出幽細的歎息。
「慕夜顏,別做困獸之鬥了,你一再的反抗,只是在逼我。」他淡淡柔聲說道。
她揚起臉,有幾分迷惑。
「你傷不了我,我也不願殺你,別教我為難。」他下不了手傷她,這一點他萬分肯定。
慕夜顏心神一蕩。他的聲音低沉幽緩,像一灘幽咽泉流,柔柔攤展,直教人軟化所有的心志與堅定,但又隱含著冰冽的命令口吻,讓人心神抽悸。
尤其他的氣息像柔羽,在她的唇眼上輕刷起一陣顫慄。
「為什麼?你早殺過無數人,多殺一個叫慕夜顏的敵人有什麼差別?」他有何為難之處?她不能懂,也不想懂。她的嘴角國得很厲害,深怕他的回答和他的眸睡一樣教人沉迷矜怕。
她凝望著齊戰貼近的臉龐,剎那間所有的仇恨與氣惱全閃滅,只能為他呼吸、為他凝視。
齊戰不語。他該如何說?告訴她,當她第一次出現在他面前時,她便注定不再是他的敵人?告訴她,她是他夢中出現的一份命定之情?告訴她,她將被他持劍刺頸?
若真是注定,誰也逃不掉;逃得掉的,便不是命定!
他深懂占術多年來,從沒有過一次的失誤。但這一回,他與慕夜顏,誰也躲不開!
否則為何偏偏在戰場相識?為何他對她有了另一種奢望的感情?為何他對她有一股不曾有過的心動與渴望?
他想要與她更靠近,想要更多溫柔又溫暖的東西——她的眼、她的唇、她的心,還有她的一切。
慕夜顏凝視齊戰,感到他鉗著自己的手臂正加勁收緊,讓她的身子不得不靠他越來越近,然後他的臉緩緩退來,在她的眸子裡放大。
她想說什麼,但那話語已來不及出口,被齊戰的唇封住了——
她睜著眼,腦中一片空白。齊戰的唇有幾分霸道,有幾分佔有,更有幾分的柔意。他的唇奪卷她的呼吸,霸佔她的思考、侵掠她的一切,只有顫抖在她的唇邊與指尖竄著。
他吻她?他竟然如此親密又深刻地吻她?這是她第一次被人佔有唇息啊!
慕夜顏顫抖了,她的身心全在顫抖,因為她掩不住體內那種不知名的迷醉與慾火。
她多想掩飾自己這種生澀又迷亂的反應,可是他的雙唇緊緊貼近她最脆弱、最無法掩飾的唇,讓她連緊張的顫抖都傳給了他!
齊戰唇邊的微笑悄悄收起,換成又密又緊的吻,在慕夜顏的唇上輾轉與探取。她的唇很軟很柔,在輕顫著驚羞,在舞動著慾望,挑撥出他更深沉的渴望。
他的手將她擁得更緊,想要更多、更深……
一個驚醒,慕夜顏猛然從那股迷眩裡掙脫,狼狽與羞愧打得她無法堪受。
她這才確確實實地驚覺:自己正在與敵將火熱擁吻!
又怒又恐、又驚又羞!慕夜顏將唇一緊,逃開齊戰的攻掠,轉瞬間揚手,手腕上的鐐銬在齊戰頰上滑過,將他的臉刮出一道淺淺血痕。
齊戰感到頰上銳利刺痛,回過臉,發現她渾身顫抖,靈動的眼裡蓄滿驚慌無措。
慕夜顏掩不住渾身顫抖,簡直快溺死在他玩弄的唇舌裡,再繼續下去,她會控制不住自己、會無可救藥、會心甘情願地墜人他的掌心裡任他把玩!
可是,她玩不起啊!她玩不起這種遊戲,因為,這會讓她對齊戰更沉迷!
最該死的是,她不想只是陪他玩一玩!
「放開我,別……」這算是她第一次脆弱的乞求吧!
齊戰什麼都要,就是不要她的求逃。他再度扯住她的手,緊緊地將她的身子打牢在自己的胸膛裡,第二次用唇鎖住她的抵抗。
他知道自己已經不想去理會所謂的理智與偽裝,此時的他只想要她!他的唇渴望著她的臣服,他孤傲的胸膛渴望著她的溫暖。
他越來越不準備放開她了。
慕夜顏的理智被齊戰更熾烈的唇給燒掉了,整個身於癱在他雙臂中,只能任由他深深地索取,任由他將震撼的感受傳給她。她所有的抗拒全都融化,他激出她血液裡潛藏的動盪不安與激情狂野的因子,他不只在她唇上於取子求,還軟化了她的心,她怎麼也無法控制自己了……
半晌,齊戰才以殘餘的一絲堅冷讓自己醒腦。
「該來的,躲不掉,那就叫做『命定』。」低歎一聲,離開她驚顫的唇角。
他的眸鎖住她燦亮如星\神情萬千的瞳仁,忍不住伸出一指拂刷她因他的吻而柔潤紅艷的唇瓣,然後逗留其上。
「這一場戰役是命定的,這一個情境也是命定的;而你我,也不過是上天的兩顆棋子,任她落置。如今我倆已被擺在一起,誰也沒得逃,誰也逃不開誰。」齊戰垂眼瞅著她微閃的眼睫與亮眸,一字一字緩說,好讓她聽得清清楚楚。
慕夜顏怔怔地望著他,還陷在剛剛的眩惑裡爬不出來,只能更加肯定:她是他不折不扣的俘虜!
齊戰的指尖在她柔軟冰額的唇上流連,用雙臂將她抱得更緊,緊到她的身子完全壓貼在自己的胸膛,觸著自己的心跳;緊到讓她薄薄的襯衣揉給在自己的胸膛,幾乎分不開。
他要感覺她更真實的存在,他要證明這一切不是夢,也不再只是預言而已。
夢境中的他眷戀著她,現實中的他更企望她。
慕夜顏迷茫了。這個善於占卜的男人在說什麼?是他神秘的預言,是上天給的機密,還是他誘敵的甜言蜜語?
為何他所說的每一句都讓她心蕩神迷,迷到無可回返。落到黑暗的最深處?甚至感到泥足深陷、無可回首?
她沒有推開他的擁抱,不再掙開他指尖的撫觸,她留戀著他的這份擁抱。胸口傳來他胸膛的力量與體溫,猶似萬針密縫,將她緊窒的心跳與呼吸牢牢釘繫在他身上。
釘系得好牢好牢,彷彿掙脫不掉了!
她的心降服了,她終於被降服了。如果對他而言,這只不過是一場捕護她的遊戲,她知道,自己已舉起白旗,自願稱降。
他俘虜了她,她不想逃,情願被他縛得死緊。
齊戰緊緊地擁著慕夜顏,微微驚訝於她安靜的服從。
慕夜顏的臉悄悄挪移,傾貼在他的胸膛上。
她在聽他的心跳,那一聲聲沉穩而且堅定的節奏,撫去她心裡的不安,成了她當下唯一的渴望。
此刻不必言語,他與她用彼此的呼吸與心跳交流了無聲的心情。
帳外的人聲雜亂,帳內的兩人卻是以沉默的貼近簽下了生命情感的合約。
這一場仗,誰才是贏家?
也許,兩個人都是輸家,輸給了上天的作弄與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