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培武要她別工作,待在家調養身體,於媽媽要她吃飽睡、睡飽吃,這對母子的熱情與體貼,還真是同一個樣板刻出來的。
沈蔚藍回到了於培武房間,昨晚沒有心情審視觀察的房間擺設,此時突然無比清晰地映入她眼簾。
書架上琳琅滿目的料理類與經營管理類書籍、電腦桌上幾間分店半年來的營收報表、貼在液晶螢幕上的幾張便利貼,以剛挺俊逸的男性字跡記錄著的幾件代辦事項……
沈蔚藍面露微笑,拉開椅子,在略顯得凌亂的電腦桌前坐下,拿下了某張便利貼,指尖溫柔地撫過上面字跡。
看來她的老闆總是學不會,也不習慣使用智慧型手機……
他的字,好好看喔!為什麼他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與每一件本以為微小得不足一提的事情,都會令她如此喜愛呢?沈蔚藍手支著頭,深覺自己愛這個男人實在是愛得太多,淺歎了口氣,又把便利貼粘回去電腦螢幕前。
才正想起身,她眼角餘光瞥見的某樣物事又令她坐下,把被幾張營收報表壓住了一角、上面寫著她名字的白底藍皮記事本抽出來。
她看過於培武拿這記事本好幾次,這本子很小,恰好可以放進西裝外套或是運動外套的胸前暗袋裡,他總是隨身攜帶。
……為什麼上面有她的名字?
不行!沈蔚藍搖了搖頭,擅自拿別人的東西來看是不對的!
她正想把記事本放回去,一慌張,手中記事本一落,夾在當中的紙張便掉出來……定睛一望,是當年她與於培武立的借據。
她蹲在地上,把借據撿起來夾入記事本,就算再怎麼小心翼翼,仍然是看見了記事本內頁上的文字——密密麻麻的,詳細記錄著於培武哪一天帶了什麼食物給她。
什麼時候她的冰箱可能空了?什麼時候該去為她煮些新的東西?她吃提拉米蘇時會皺眉、喝海鮮湯時會微笑、聽見今天吃沙朗牛排時,表情會比聽見吃腓力牛排時開心,而新口味的肋排還在觀察之中…….
再繼續往下翻,就是她這幾個月來的班表,甚至還有她生理期的注記,難怪於培武總是知道什麼時候該叫她喝紅豆湯……
眼眶突然覺得酸酸的,這個男人愛她其實遠比她想像中的還要用心、還要多。
沈蔚藍將記事本放回去,坐在床沿,心神不寧地抱著有於培武味道的枕頭發呆。
她對於培武百依百順,任他予取予求,且在他的餐廳裡勞心勞力,她總是以為自己愛於培武愛得很多,但是她什麼時候有像於培武關心她的需要這般無微不至呢?
她只想著要聽他的話、要趕快把欠他的錢還清,卻從沒想過有天能當於培武檯面上的情人、能夠擁有他的孩子,更從沒想過有一天於培武會帶她回家、會向他的母親說,他想娶她……
她曾對於培武說過喜歡他,說過他是她的恩人,是她最重要的人,說她依賴他、離不開他,但是她曾經對他說過,她好愛他嗎?
她想,她逐漸明白於培武為什麼會以為她把欠他的錢還清,便會一走了之的原因了。
那是因為,她潛意識裡把自己在這段愛情中的地位定義得十分卑微,總是覺得自己高攀不起於培武,所以她對他百般聽話順從依賴,卻從來沒有把情人或是丈夫這個位置保留給他。
她總是覺得,於培武值得更好的女人,所以,或許,她真的抱著一種隨時都能離開他的打算,隨時準備把他讓給另一個女人……
她好壞,她怎麼可以這樣?她這樣的行為只是把於培武推入一個更糟糕的處境裡,令如此包容她的於培武在這段愛情中顯得比她更卑微。
於培武感覺不到她愛他,只感覺到她對他有股還也還不清的恩情,否則她為什麼要偷偷地吃避孕藥,把自己搞得像個見不得光的情婦,連心愛男人的孩子都要不起?
她怎麼可以這樣對待於培武?昨晚於培武還一直向她道歉,其實,該向對方道歉的人,應該是她呀!
沈蔚藍突然覺得難受極了!難受到她覺得她沒辦法只是坐著,一定得找些事情來做才好。
於是於培武上樓來的時候,原就不髒的地板上乾淨得連一根頭髮都找不到,每扇紗窗跟窗戶都被拆下來洗過,就連電風扇的扇葉跟冷氣的濾網都已經洗好擺在窗台上晾乾,而沈蔚藍人正蹲在浴室裡刷馬桶。
於培武瞪著眼前這幅荒謬的景象,合理地懷疑沈蔚藍就算哪天跑去清掃公司工作,應該也能夠迅速爬升到一個十分理想的位置吧?
於培武蹲在渾然未覺他到來的沈蔚藍身旁,笑著說遭:「你就是不能好好休息,是嗎?很好,這周清掃公司來時,可找不到事情做了。」
沈蔚藍手中的刷子差點滑掉!
她以手背抹了抹額角的汗,再用手肘推了推於培武,急急忙忙地說道:「培武,你先出去,這裡都是清潔劑的味道,不好聞,我再一下下就好了。」
「清潔劑的味道哪裡不好聞了?我從前還不是天天泡在廚房裡洗碗。」於培武對她的說法不以為然,直接動手跟她搶刷子。
「不一樣,你從前是廚師,現在是老——」沈蔚藍猛然一頓。對,這就是他們之間的問題,她又來了!她已經可以預期看見於培武臉上受傷的表情了。
於培武果然挑高了一道眉,眼神幽深難名地望著她。
奇怪!以前怎麼從來沒發現於培武這樣的表情如此令人心疼呢?
沈蔚藍胸口一室,驀然改口說道:「培武,我是說,事情我已經做到一半,你就讓我好好做完就是了,你先出去等我,我把浴室地板沖一衝就好了,好不好?」
於培武靜睞了她一眼,淺歎了口氣,悵然起身的動作隱含了太多藏不住的失落。他與沈蔚藍從來不對等,她總是把她自己放在一個極低的位置,也順便將他排除在她的世界之外。
他的眼神令沈蔚藍好難受。
「培武。」沈蔚藍突然出聲喚他。
「嗯?」於培武揚眸。
「我、我流了好多汗,想先洗個澡,等我洗完澡,我想喝你煮的那種水果茶,你可以先出去幫我煮嗎……」這樣可以嗎?給他點事情做,他會不會就不胡思亂想了?
於培武望著沈蔚藍,暗深眼眸忽然一亮,唇邊蕩漾出的笑意也比平時更溫柔,傾身吻了她額際一口。
「我幫你煮,你慢慢洗。」她喜歡喝的水果茶要加兩顆酸梅及一整顆檸檬,他知道。於培武看來心滿意足地離開浴室。
沈蔚藍又好笑又好氣地望著那道飛揚挺拔的背影。
為什麼直到現在,她才發現這個她一直當作是天的男人,奴性其實比她更堅強呢?
「好喝嗎?」
「你告訴於媽媽了嗎?」沈蔚藍啜飲了剛煮好、熱呼呼的水果茶一口之後,與於培武兩人同時開口。
於培武極為寵愛地揉了揉她發心,她永遠都比他更關心他的事……
「好喝嗎?」於培武又問了一次,決定等一下再跟她談他母親與大哥的事。
「好喝呀!我好喜歡,你也喝喝看。」沈蔚藍端著茶杯坐到他身旁,將杯沿抵在他唇畔,撒嬌似地餵他喝了一口。
「不會太酸嗎?」於培武微笑。
「不會,剛剛好。」沈蔚藍忽而一頓,望著於培武的眼似乎明白了什麼。「培武,你不喜歡喝這麼酸?」她把茶杯擺到旁邊的矮几上,問。
「是不喜歡。」於培武吻去她沾在唇上的茶液。「但是我喜歡你身上的。」
他不愛喝,卻總是為她煮……沈蔚藍心中獎然泛起一陣感動,將臉埋入他胸膛,在他懷抱裡低語:「你不喜歡喝,我會記起來,以後我幫你煮時就不會出錯,培武,謝謝你一直對我這麼好。」
「你對我總是有說不完的謝謝。」這句抱怨聽起來十分寵溺,卻又有幾分無奈。
沈蔚藍仰頭看他,問:「以後都用『我愛你』代替可以嗎?」
於培武一愣。
沈蔚藍向他微笑,語音悠悠柔柔地說下去——
「培武,我是不是老忘了告訴你我愛你?培武,我好愛你,不是只有謝謝,是我好愛你。」她撥開他額前的頭髮,指尖撫過他英挺的眉眼,停在他的唇瓣上,與他灼熱的目光對望了幾秒,又雙頰嫣紅地躲進他懷裡。
「培武,我好愛你,就算你沒有借過我好大一筆錢,就算你不是我的老闆……我想,早在我在便利商店巷子裡過見你的那晚,我就已經被你吸引,你是一個這麼棒的人,我怎麼能夠不愛上你?對不起,我從來沒有好好地告訴你,也從來沒有好好想過未來的事……我只想著要趕快把錢還你,跟你站在同一個立足點上,總是忽略你的心情……」明明兩人之間什麼事情都做過了,為什麼她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害羞?
於培武現在知道為什麼三字妖言稱做三字妖言了。
沈蔚藍的告白竟然令他全身發燙,只想狠狠地將她揉進身體裡。他緊抱她,再次感覺到自己想照顧這女孩的念頭是如此強烈執著且一生一世。
「蔚藍,搬來跟我住好不好?」於培武戀戀地撫過她長髮,愛憐地注視著她仰望他的燦亮星眸,知道她會問,於是又補充道:「我跟我媽說過了,她同意。最重要的是,我會擔心你的安全,也不想下班之後總是兩地跑了,我們一起生活,好不好?」
「好。」沈蔚藍乖順地點頭答應之後,又向他微笑著繼續說道:「培武,我答應你,不是只因為我聽你的話,心疼你兩地跑而已喔,是因為我也想跟你住在一起。」
於培武又是一頓,他的女孩轉性了?他突然有種感覺,覺得他離她的丈夫這個位置越來越近了。
「嫁給我?」於培武牽起她的手,再認真不過地問道。不懂得乘勝追擊的話,他現在也沒辦法當一間連鎖餐廳的老闆。
沈蔚藍忍不住站著於培武臉上的雀躍表情笑出聲音來。
「不是現在。」她搖頭。「你還沒跟我說於媽媽怎麼了?你告訴於媽媽,於大哥要與你爭ChezVous商標的事情了嗎?那於媽媽怎麼說?」
不是現在?八成又是要等她還完錢以後了?於培武眼眸一瞇。
算了!跟以前從沒被她考慮進未來裡比起來,現在這樣也算前進了一大步……
既然他當初那紙借據都敢跟她簽十年,就代表他有的是時間與她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