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lishProverb
和煦春風迎面吹拂,翟淨棻不禁微瞇眼享受浮掠臉頰的似羽暖意,乘著單車溜下一小段坡道;穿過嶄新的柏油巷道,兩旁皆是外觀高級的新興社區,高聳的建築阻隔漫漫冬日後久違的陽光。
貪戀暖意的翟淨棻不由一個哆嗦,縮了縮肩,擔心地略探前,看看單車前方小籃內的小玉;小玉昨晚咳了一夜,剛又在動物醫院挨了兩針,看來是筋疲力盡了。翟淨棻愛憐地搖搖頭,伸手拉攏包裡小玉的小被,俯下身加快騎車速度。快到了,離她剛搬入的新家不遠了。
能夠找到現在住的房子,只能說是天上掉下來的好運。一個月前,她正為了被房東限期搬家而煩惱,沒想到卻因為「好吃的火腿」而認識了傅婆婆;傅婆婆聽說她的困境後,慷慨地把自己閒置的舊居以半價租給了她,讓她跟四個寶貝不致流落街頭。
本來她已有覺悟,這回真得搬回南部老家去了,畢竟在台北要找到有個小院子供寶貝們活動,而且在她經濟能力範圍內的房子實在太難了。
幸虧有傅婆婆。翟淨棻不自覺流露笑容。傅婆婆的舊居是棟維護良好的日式平房建築,拼木的長廊、溫暖透著草香的榻榻米地板、令人懷念的氛圍,讓她彷彿時光倒溯回到童年時最愛的阿媽家……
呵,當然當然,最棒的還是前後兩個院子,讓寶貝們可以悠遊自在地活動探險。想到剛出門時留守的寶貝們哀怨的眼神,翟淨棻笑意加深,心裡計畫著要如何利用剩餘的午後時光好好整理整理它們,只怕到時它們的眼神要更哀怨了,嘿嘿……可憐的狗狗們今天得洗澎澎嘍。
脫離大樓建築的遮蔭,再次進入和暖日光中,令翟淨棻倍覺精神;上了前面小坡路再往下,就能看見自己的新家!她收回飄揚思緒,加把勁踩著有些年紀的單車,加油、加油!快到家嘍。
☆☆☆
朱毅單手放在方向盤上,擱在結實大腿上的手指隨著播放的樂曲節奏輕敲;身旁的妙齡女郎在嘶吼吶喊的震耳樂聲中,眨著甜美無邪的眼,一副幸福沉醉、柔弱無骨地倚傍著朱毅,伸出纖纖玉指輕點前方,嬌媚柔美道:「前面就是了。」
朱毅斜睨一眼身旁的俏美人,唇角勾起一抹邪笑;小美人頓時心中小鹿狂跳、雙頰粉紅、嬌軀微顫,似怏被男性熱力燒融──
朱毅得意揚眉,技巧熟練地抬起小美人發熱冒汗的玉手靠近唇邊,啃嚙輕咬,故意問道:「你怎麼了?」
「我……」美人如遭電擊,身子軟倒,快窒息般地說不出話,像只投身惡狼懷抱的無辜小綿羊,睜著一雙驚惶又期待的溜溜眼眸,濃密如扇的長長睫毛無助地眨呀眨,殊不知這對大野狼是莫大的誘惑呀!
朱毅狩獵本能蠢蠢欲動,忍不住採取行動;他先分心望了眼路況,前方有個緩升坡,午後二時,路上幾無行車,他放心踩足油門,一手穩住方向盤,一手仰起小美人害躁的小瞼,低頭攫住那嬌艷欲滴的紅唇。
真是誘人的滋味!大野狼朱毅輕易征服懷中美人,吻得小美人神魂蕩失、任人擺佈。朱毅正想深入探索,可惜一陣刺耳鈴聲夾雜著含糊不清、類似女人尖叫噪音,破壞了他娛樂的心情,他不悅地擰眉往車前窗一看──
赫!一輛單車發出難聽的摩擦聲唧吱唧吱的朝他衝過來!朱毅顧不得手中懷抱的美人,猛抽回手,怏速向右反轉方向盤──
啊∼碰的一聲,單車堪堪擦過朱毅跑車的左前方,車倒人翻──
朱毅緊急煞住車,可憐小美人受熱吻影響,魂飛八重天,一時反應不過來,撲上前,撞紅了額頭。小美人紅著眼喊疼,向來沒憐香惜玉細胞的朱毅,敷衍地拍拍小美人,怒氣騰騰跨下車,打算找單車騎士算帳──
先檢查被擦撞的車體無礙後,朱毅一揚眼,惡狠狠怒聲道:「喂!你怎麼騎車的!?」
翟淨棻摔得七葷八素、滿天金星、小鳥啾啾在眼前飛舞,忽地,隆隆巨雷聲自頭頂上方劈下,她茫然失焦的眼上移,背光的高大黑影聳立跟前,燃燒怒火的濃眉大眼像黑暗中的火炬牽引她的視線。
是個女人。朱毅這才看清單車騎士原來是個年輕女人。他眉頭一擰,神情愈是險惡。管他是男是女,誰礙了他的事就是討罵!
「你別以為是女人就可以在路上胡亂騎車!」
看那女人沒反應,他眉頭又一擰,瞧見女人耳上戴著小小的耳機,更是火大!「你該死不要命呀!想聽音樂不會待在家裡哦!跑出來妨礙交通!你別給我裝聾子聽不見……」
翟淨棻經他這一吼,嚇飛了的七魂六魄總算自動歸了營。
「你──」
朱毅逕自打斷她:「給我你的地址電話,」等待回應的瞬間,出於職業本能地評論起仰望自己的女人──
嘖嘖!他挑剔地搖頭。可憐的單鳳眼,還算挺直的鼻樑,只可惜上面灑了點點雀斑;唇片豐厚,但配上臉型有些過大,想擠上美人行列還得大整一番;視線下移落在女人垂在兩肩的厚實髮辮,一看就知這女人有頭自然卷的米粉頭。唷,可憐哦──朱毅沒啥同情心地抿嘴,乏味地又搖了搖頭,沒耐性說:
「我沒時間跟你耗,把電話地址給我,修車多少錢我會再聯絡你。快……這是什麼鬼東西?」他睜圖眼往下瞪視在他腳邊聞嗅打轉、不斷移動的布塊。
「小玉?!」翟淨棻頓時回神,驚呼出聲。「小玉你沒摔傷吧?快過來姊姊這裡──」
「啊!該死的!」朱毅突然發出一聲詛咒,一腳踢飛了那團布──咻!隨著拋物線落地,哀嚎聲響起──ㄍㄞ!ㄍㄞ!
「小玉,」突如其來的發展令翟淨棻一楞,顧不得聲討噴火男人粗魯的舉動,手忙腳亂自地上爬起,衝上去抱起低吟哀叫的小玉,緊張地檢查是否有骨折或外傷──
「該死的狗!竟然在我的鞋上撒尿!」另一頭,朱毅兀自咒罵著。
翟淨棻發覺小玉好似昏厥了,心頭一慌,抱起狗狗驚慌四望,只有那人了──「你載我們去動物醫院!小玉昏迷了!」
「你開什麼玩笑?!」朱毅一吼,「它在我鞋上撒尿,別想我會讓它上車!」
「你──你會有報應的!」翟淨棻從沒遇過這樣蠻橫不講道理的人,一時氣急,卻也說不出什麼罵人的話,只能怨怨瞪那人一眼,沒時間浪費,她轉而察看單車是否還可使用,單手扶起把手,小心翼翼地將小玉放進車籃內,跨上單車,心急地朝動物醫院方向騎去。
「喂!喂──」朱毅看她就這麼走了,一肚子熊熊怒火──真是倒了八輩子楣才會遇上這等楣事!低首望見鞋邊濕痕,又是連聲咒罵。
「毅……」小美人自車內探頭,怯生生輕喚,「你別氣了,人都走了。我們跟趙經理約的時間已經過了。」
朱毅臨上車前朝翟淨棻離去的方向狠瞪了一眼!別再讓他遇上,否則他一定要弄個香肉火鍋來吃吃!
☆☆☆
「應該就在這附近了。」張莉英提著一大一小兩隻提袋,背上還背著一個大大的背包,尋找著門牌號碼。
「六號、八號,哈!找到了!十號──」
應和張莉英歡呼聲的是突如其來的汪汪汪汪……
張莉英不僅沒被嚇著,反而笑得更加開心。肯定沒錯嘍,這兒一定是表姊家了。她放鬆地呼出一口長氣,解脫似地卸下兩大一小的行李,往後退了一步,兩手撐在腰後,活動酸痛的頸背,順勢打量起眼前的平房──一人高的圍牆連接突出的門廊,烏瓦的小門簷下是斑駁落漆、露出原木色澤的日式拉門,因激動吠叫的狗兒們抓耙的動作而晃動。
張莉英湊上前,瞇著門縫開心地喚著從小伴著表姊長大的狗兒:「ㄚ麥,ㄚ麥,還記得我嗎?我是美麗的英英姊姊哦!嘻嘻……」
這回激烈的吠叫聲透著歡迎的喜悅,張莉英呵呵笑了。表姊該不會找了間鬼屋來住吧?剛經過的六號、八號都雜草蔓生,一副殘破無人居住的模樣;她挺起身,後退數步,打量自己在台北落腳的新居所。不到一百六的她踮足腳尖,還是只能看到覆著黑磚瓦、看起來相當有歷史的屋頂,還有一棵枝葉濃密的龍眼樹。
感覺還不錯呢。
她滿懷新奇地繞著圍牆晃了一圈,又回到屋子正面,背抵著大門溜地順勢滑坐在台階上,無聊地仰望藍空中移動的白雲。
「ㄚ麥,你說表姊到哪裡去了?」她打了個呵欠,明亮的眼眸浮現睏意。坐了半天的車,還真是累人哪。
嗚……背後傳來噴氣的哀怨低嗚,張莉英臉上微微漾出淺笑,沉重的眼皮扇了扇,最後不堪負荷似地合上,嘴裡猶自掙扎、含糊不清咕濃著:「呵,可憐的ㄚ麥……表姊怎麼可以丟下你呢……嘻……嘻……」
☆☆☆
風吹雲移,春日的太陽緩緩沒入地平線天際仍有一抹金黃末褪去,白日被陽光稍稍逼退的殘冬寒意又冒了出來。
吱吱嘎嘎的摩擦聲傳來,搖搖晃晃的自行車一轉進小巷口,一陣騷動竄起,沉寂的巷底突然活動起來──汪,汪!汪!狗聲鼎沸……
翟淨棻停好了自行車,伸手掏著口袋裡的鑰匙,赫然發現自家門前坐了一個人,她困惑蹙眉小心地往前一探──
「莉英?!」啊!她竟然把表妹今天上台北的事忘了!
屋內的狗兒因為主人遲遲未進門,叫得更加著急興奮。張莉英眉頭皺了皺,欠了欠身,竟然沒被震耳噪音吵醒,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打算繼續睡下去。
翟淨棻不由得失聲輕笑,搖著頭說:「呵,真是佩服她,還是跟以前一樣,打雷都叫不醒人。」
她轉身,小心抱起被打了安眠劑還未清醒過來的小玉,回過頭打算叫醒表妹好開門,伸手推了一下頭傾成四十五度的張莉英,在高分貝的吠聲中喊著:
「莉英──」
不料她一出聲,屋內突然發出大得嚇人的淒厲哀嚎聲──丫嗚……丫嗚……丫嗚……
「啊?!這是什麼聲音?!」張莉英意外地被吵醒了,夾雜一絲驚悸的大眼困惑地眨呀眨,「發生什麼慘案了?」
翟淨棻也訝異地眨眼,沒想到火腿這一叫竟能把表妹喚醒。她忍住笑說:
「沒事、沒事,只不過是狗狗亂叫──」她伸手扶了一把睡麻了腿的張莉英,「對不起哦,忘了你今天上來,讓你等這麼久。」
丫嗚……丫嗚……張莉英揉揉眼,神情痛苦地摀住耳,十分不解地問:「丫麥是怎麼了?叫這種聲音?」
「不是丫麥啦,是「好吃的火腿」,它每次肚子餓就這樣。」翟淨棻把手中的小玉放進張莉英懷裡。「幫我抱一下小玉,我先進去把火腿拴起來,不然它又會亂跑出來了。」
「欸!你又養幾隻狗了?」張莉英看看手中的嬌小博美犬,衝著快速閃進門內的背影問。
「火腿過來,你別跑呀……呵,別親這麼大力啦,都是你的口水了……ㄚ麥,你最乖了,姊姊也很想你呀……」
聽著屋內表姊說話,遲鈍的張莉英這時才恍然領悟──對哦,這麼吵的狗叫聲怎麼可能只有一隻狗呢?自己真是笨笨,表姊向來愛狗,住在台北兩、三年了,沒收養其他的狗狗那才奇怪、不正常呢。
「好了,進來吧。」翟淨棻拉開門,開心地說:「希望你會喜歡這個地方,房子是有點舊,可是還是很舒適哦!」
「我知道,你在電話中都跟我說過了,」張莉英把昏睡中的博美狗小玉交還給表姊,提起行李,「你說這房子好像我們小時候常去過暑假的阿媽舊家一樣,我一聽就知道我一定會喜歡的──」她突然停頓下來,雙眼迸出欣喜,衝上前抱住跟在表姊腳邊、搖著尾巴歡迎她的白色狐狸狗。
「ㄚ麥!你還是跟以前一樣,那麼帥氣!那麼英俊!那麼瀟灑!那麼迷人!有沒有想我呀?我想死你了,哼,你就知道跟著你的最愛──表姊,把我一個人孤孤單單丟在老家!」
張莉英緊緊抱住ㄚ麥,開心地揉著狐狸狗柔柔、像似白雲的白色長毛。從ㄚ麥剛滿月被表姊家收養的第一天起,就迷死了家族中的每位成員;個性溫馴卻很會保衛主人的ㄚ麥,被賦予了保護、陪伴表姊的任務,自此對表姊忠心耿耿,只要表姊在哪裡,ㄚ麥就在哪裡,讓其他的孩子羨慕不已。
「放開它啦,你別藉機吃ㄚ麥的豆腐。」翟淨棻開玩笑道。
「什麼嘛!」張莉英抬眼瞠視,噗哧笑出聲。「ㄚ麥都十幾歲了,以狗的年齡來說該有六、七十歲了吧?人家我可是花樣年華,還粉嫩得不得了哦!該說是ㄚ麥吃我豆腐才對……嘻!」
「呵,是誰的手緊緊抱住ㄚ麥的呀?」翟淨棻揶揄的視線落在表妹勾在ㄚ麥頸項上的手。
「呃……好嘛、好嘛!就是我吃ㄚ麥豆腐啦,誰叫它是我看過最帥的狗,人喜歡美色是正常的嘛!」
有表妹在,氣氛總是充滿歡笑娛樂,翟淨棻盈盈笑著,「不跟你鬧了,它們應該都餓了。」
「嗯。」張莉英站起身,撫著腹部,「我也覺得餓餓的,我也要吃飯!你要負責餵我哦。」
「寶路牛肉罐頭怎樣?它們可是很喜歡哦。」翟淨棻穿過院子!戲謔地往身後丟話。
「我不要!」張莉英撒嬌似嘟起嘴,好奇地張望四周,猛然瞪圓眼,指著右前方──「這只一○一忠狗,就是剛才ㄚ嗚ㄚ嗚叫得好不悲慘的火腿?」
火腿聽到自己的名字,傻呼呼地咧開口,伸出長長的舌頭笑著,尾巴霹霹啪啪猛烈拍打著地面,骨碌碌、黑白分明的眼珠渴望地望著新來的成員──張莉英──給我飯!給我吃飯!它努力地傳達著訊息。
「它看起來好呆哦!一點都不像電影裡的一○一忠狗!」張莉英哈哈大笑。
「大麥町本來就是種好動活潑、像小孩子個性的狗狗呀,你別笑火腿了啦,它也是有自尊心的。」翟淨棻對火腿溫柔一笑,「對不對呀,火腿?」
丫嗚……丫嗚……火腿回以嗚叫聲──好餓!好餓!給我吃飯!
哈哈哈!張莉英捧腹大笑。
「它看起來就是一副貪吃的模樣,你在哪裡撿到它的?不會是在垃圾桶旁邊吧?」
「嗯,還真給你猜對了。」翟淨棻也忍不住笑了。「我先弄飯給狗狗吃,馬上就好。」
「我知道啦,狗狗優先嘛。」
張莉英認命地歎氣,尾隨表姊步上木階,順著木板迴廊往右走繞到後方的廚房,看著她將博美狗抱進一間房裡,轉個身出來立刻忙碌地預備狗食,疑問道:
「那只博美是怎麼了?」
說到小玉,翟淨棻這又記起了下午的插曲。她有些氣憤不平地簡述發生的事,最後說:「還好小玉沒骨折,這麼小的狗很容易骨折的。」
「那它怎麼還在昏迷中?」
「小玉本來就感冒不舒服,又受到驚嚇,剛在醫院一直發抖,獸醫就給它打了一針,讓它好好休息。」
「表姊,你一人照顧這三隻狗,不覺得累嗎?」
「不會呀。」翟淨棻預備好狗食,將空罐頭、飼料袋收拾好,端著狗食往前院去,想到什麼似地又回頭說:「不是三隻狗狗哦,一共是四隻。」
「四隻?」張莉英伸出手指數著:帥狗丫麥、博美小玉,還有好好笑的一○一忠狗火腿──總共就三隻狗狗呀,哪來第四隻狗呢?
正想開口問,聽到表姊在走廊上說著:「今晚我們吃水餃,怎樣?冰箱裡頭還有我前天包的水餃……」
張莉英立刻忘了問題,直點頭說:「好呀!好呀!」
表姊親手包的水餃好好吃哦!
霎時,她發亮的眼神竟十分神似火腿……
☆☆☆
飯後,兩人端著一壺熱茶,坐在前方迴廊的台階上倚著兩旁的圓木柱閒聊──
「都已經三月天了,台北還這麼冷。」披著外衣的張莉英,雙手捧著冒煙的杯子取暖。
「白天氣溫已經回升了,就是入夜還有點冷。你算運氣不錯了,前一陣子一連下了兩個禮拜的雨,人都快發霉了。」翟淨棻仰頭望著自稀疏枝幹中露出半邊臉的明月,又說:「春天真要來了,你看那棵樹已經開始萌芽了。」
「在哪裡?真的耶,這是什麼樹呀?」
張莉英探頭看個仔細,跟著視線轉了前院一圈。除了左右各一的兩棵樹外,院裡週遭還有各式各樣的盆栽,遍植草皮的地面上,等距擺置形狀或圓或方的大小石版充作走道。
「表姊,你還真找到了個好地方,等夏天一到,這院子一定很熱鬧!」
「聽傅婆婆說!傅老先生的興趣是養花蒔草,這院落裡的植物都是他親手栽種的。這幾年傅婆婆身體不好,疏於整理,覺得很對不起傅老先生。」
「你的房東傅婆婆就是因為這樣的原因才把房子租給你,希望你幫忙照顧這些植物?」張莉英好奇地問。
「不是的。傅婆婆是看我急著找房子搬家,好心把房子租給我的,好像她的兒子不怎麼贊成這主意呢。」
「他們不會突然要我們搬家吧?」
她可是很中意這房子的!
這棟日式建築的房子呈正方形,約略可分成三個部分──前三分之一是寬敞的居間,正對著前院,有八個榻榻米大,可用紙拉門隔成大小兩空間;除了低平的和式桌,樸素典雅的錦面坐墊據說也是房東送來的,白磁細頸瓶插著一枝山野櫻,幽靜的空間中飄散著淡雅的香味。
中間三分之一,左右各兩間房,她在左,表姊在右。這房子雖說只有前後院,其實左右兩側還有段狹長空間聯絡前後院的。
她這頭推開外側拉門,廊下擱了塊踏腳石上地的小白石子,靠牆的地面種了一排嫩青的植物,旁邊還有個凹槽的大圓石。方纔她瞧過了,那深度是可以養兩三條小金魚的。這房子真好,像她這般性子急躁的人,都不由變得氣質起來。張莉英不自覺傻傻笑著。
「呵……你笑什麼?」翟淨棻偏著頭笑問。
「我覺得我搬來台北是搬對了,這地方很適合我。」
張莉英認真的表情令翟淨棻不禁莞爾。
「你才上來一天,就這麼確定?」
「嗯!」張莉英用力點頭,「我有直覺的,我的新工作一定也會很順利!」
「我們醫院的工作環境應該很不錯,醫護人員的流動率是全國最低。」
這回醫院徵聘醫護人員的消息就是翟淨棻通知張莉英的。翟淨棻是醫院附設圖書館的館員,她知道表妹一直想北上工作,好脫離保護欲過剩的父兄。她很能體會表妹心情的;當初自己北上進修、就業時,父親、大哥、二哥,連小弟都堅決反對,旺盛的保護欲似乎是家族男性的共同特徵。
張莉英伸了一個懶腰。坐一天的車還真是累了。
「洗個澡早點睡吧。」翟淨棻喝完手中的茶起身,「要不要泡個溫泉浴?我幫你預備去。」
她打算給表妹個驚喜。這房子的浴室裡有個檜木做的浴盆,足足有半個多人高,就像兒時回憶中外婆家的浴盆,一定會勾起表妹許多回憶的。
「要、要、要!」張莉英連連點頭。「我最喜歡你了!」
對於表妹這種熱情的言語,她邊笑邊搖頭。
「你在這兒坐一會,好了就叫你。」
☆☆☆
「啊!」
聽到慘叫聲,翟淨棻急忙衝到前庭。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那是什麼東西……呀?」抱在樑柱上的張莉英顫抖的手遙指表姊的左後側。
她驚悚的表情讓翟淨棻一僵,睜著恐懼的眼,僵硬地緩緩轉頭望去──是一團黑白毛交雜的東西,正緩慢──呃,或者該說──優雅地移動著
「呵……真被你嚇死了。」翟淨棻身子一鬆,按著胸口,呼出一口長氣,彎下腰對黑白毛團伸出手。「加菲,你終於肚子餓了?」
被喚作加菲的動物仍是慢條斯理地行進,身體摩挲過主人的手指,然後像麻花似地繞在她的腳邊轉。翟淨棻溫柔地撫摸它弓起的背,它舒服地微仰起頭──
咚!環抱原木柱的張莉英滑落下來,一屁股跌在地板上,驚訝地張著口問:
「它是貓還是狗呀?」
它的外型看起來像……像隻狗,可……可是那姿態分明像隻貓!
「加菲是只以為自己是貓的狗狗。」翟淨棻搔搔加菲的耳後,加菲咕噥出聲,好像在抗議主人說的話──它本來就是貓!
張莉英發誓她真聽到了那隻狗發出喵嗚嗚嗚的貓叫聲!
她怪異地盯著加菲瞧了半天,越看越像是只小型西施狗;初時會受到驚嚇,實在是因為它全身毛髮長及地板,甚至覆蓋住它的臉,讓她一時看不出那是什麼東西。
原來表姊說她有四隻狗是這麼來的,她恍然大悟地點點頭,研究般地走近──
「它是不是有毛病呀?明明是隻狗,卻裝得像隻貓?」
翟淨棻抱起加菲。
「加菲不是裝的,它真以為自己是貓。加菲還是幼犬時,不知怎麼的流浪到我朋友叮噹家,你還記得我跟你提過的朋友,養了十幾隻貓咪的叮噹?就是她。叮噹家只養貓不養狗的,可是加菲實在太小了,只好暫時收留它。有趣的是,加菲把叮噹家一隻剛當上媽媽的貓──牛奶,當成自己的媽媽,跟牛奶初生的小貓一起吸奶、一起睡覺、一起玩,最後就變成你現在看到的樣子了。」
說著說著,她們已經穿過居間、走道,到了房子後半部的飯廳了。
「你先去泡澡吧,我來弄飯給加菲吃,它不到肚子餓是不出來的。」
張莉英仍十分好奇。
「可是它又怎會跟你住一起呢?」
「叮噹送它過來學習的,希望它跟丫麥、小玉、火腿一起,學習如何當一隻狗。」
翟淨棻低頭望了望在她腿邊繞圈、不時發出幾聲低沉的喵嗚喵嗚乞食的加菲,笑笑說:「我想很難的,加菲一點自覺自己是狗都沒有,它從不跟丫麥它們玩的。呵……其實當隻貓也沒什麼不好,是不是呀?加菲?」
加菲仰頭贊同似地搖了搖尾巴,發出一聲長喵──
哇塞!它連搖尾巴的姿勢都像貓!優雅的擺動,完全不像一般狗兒討好時急速的左右搖擺。
「我想我以後的生活一定會很熱鬧……」張莉英喃喃自語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