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你在幹什麼?"她出聲問。
"小芬,你回來得正好,快幫媽想想這要放在哪裡比較安全。"唐母如遇救星般迎上前。
"這是什麼?"唐萱芬才瞄一眼便嚷叫,"哥的存折嘛。""你怎麼知道?""哥不在家的這段時間,交代我每個月固定到銀行去刷簿子呀。""那你也知道存折裡有多少錢?""當然啦。媽,這存折怎會在你手上?"唐萱芬好奇的問。
"你哥給我的。""哥給的?"她不解的皺起居進屋後便直接鑽進唐聽房間找人的林偉成皺著眉頭由房裡出來問:"唐媽,怎麼沒有看到唐聽?""他到台北去了。""什麼?!"唐萱芬與林偉成叫。
"怎麼了?"唐母疑惑的看著兩人問。
他們對看了一眼,由林偉成開口,"唐媽,唐聽走的時候有沒有說什麼?""他說朋友介紹他一個不錯的工作,明天是應徵的最後期限,所以他必須連夜趕去才來得及面試。"說謊!唐萱芬和林偉成腦海同時閃過這兩個字。
"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注立高到他們臉色不太對勁,唐母懷疑的問。
兩人立即搖頭。
"唐媽,唐聽有沒有說他到了會打電話回來?""我有叫他打。""那我可不可以留下來等他的電話,因為我有件急事要跟他說。"林偉成問道。
唐母點點頭,對於這個未來的女婿,她早已把他當成自己人。她轉頭看向小女兒,舉起讓她傷了一整晚腦筋的存折,"小芬,你覺得這該放哪兒?""隨便啦,只要不會搞丟就好。""那怎麼行!"唐母頓時大叫,這存折裡有九百多萬耶!
"先前我們不也只是放在抽屜裡嗎?""那是因為我不知道裡面有這麼多錢!"見她們母女你一言、我一語,林偉成忍不住開口,"如果真怕弄丟,乾脆向銀行租個保險箱保管。""好,那明天你陪唐媽去一趟銀行好不好?"唐母認為這個建議不錯。
"當然好啦。""小芬,你也跟媽一起去。""為什麼,偉成已經說要陪你了。""人多一點媽比較放心嘛。"唐萱芬聞言頓時翻了個白眼,真是太誇張了!
提著行李箱在小巷內鑽來鑽去,就是找不到屋主所說的地址,唐聽找得肚子都餓了,只好隨便找間麵店坐下來吃點東西,卻沒料到自己會因此與那間麵店結下不解之緣。
麵店老闆娘是個與他媽媽年紀差不多,但看起來卻極蒼老的婦人,熟客們都喚她周媽。
由於她的指路,他順利的找到了租屋處,並因為就住在附近的關係,所以時常到周媽的店裡吃麵。
也許是因為常看到他一個人像縷孤魂般晃來蕩去,有一天周媽突然問他要不要到麵店工作,而他只稍微猶豫了一下便點頭答應,因為他的確需要一份工作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否則再繼續這樣想念支憶晴,他遲早有一天會死於憂鬱。
自從那天到台北打了通電話回家報平安,林偉成和小妹七嘴八舌的要與他談支憶晴的事,而被他斷然掛斷電話之後,他便沒有再撥過一通電話回家。
這半年來,除了偶爾寄封沒附地址的信回家報平安外,他沒有跟任何人聯絡。
本以為這樣可以與過去完全劃清界線,徹底忘了支憶晴,結果根本沒有用,因為即使看見無關的人,遇見無關的事,只要其中有一丁點雷同,就會讓他又想起她。
例如與他同為周媽工作的談群美,她們兩人笑起來時臉上都有酒窩,只是她有兩個,而談群美只有一個。又例如當談群美與她肚裡孩子的爸爸梁列相處時,他也會不由自主的想到自己和她。
如今談群美終於決定要和梁列結婚,讓她突然改變決定的理由,八九不離十一定與周媽所說的那席關於後悔的話有關,雖然醒悟了,一切卻已太遲……
悔不當初,誰說這不是人生中最痛苦的一件事?
只是為什麼他這一生中從不為自己所做的事後悔過,卻仍然如此痛苦?
為了愛她將自己放逐四年,他不悔;為了阻止她結交不良朋友,因而意外傷人致死入獄,他不悔;甚至她要嫁人了,而他卻仍未對她說過一句喜歡你或愛你的話,他亦……
亦如何?不悔嗎?
唐聽茫茫然的瞪著前方,腦袋一片混亂。
他做事從來沒有後悔過,單親家庭長大的他從小就習慣對自己的行為負責,所以他從不讓自已後悔。
然而,對於自己從未對支憶晴表白過感情這件事上,他真的一點都不後悔嗎?
倘若如此,為何動不動便有"如果"的思緒閃過他腦中,如果他曾經向她告白,如果他曾經放膽追求她,如果那天他開口叫她不要嫁,如果……
"周媽,從明天開始,我想請假幾天可以嗎?"他突然開口。
"你想做什麼?"周媽停下手邊整理的工作。
"回家一趟。""終於想通了?去吧!""但是麵店……""我以前不也是一個人?你用不著替我擔心,甚至若你想一去不回也行。""周媽,我……"他心裡湧起一陣感觸。
"好啦,別再呆站著,所謂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鐘,要請假是明夭的事,快點工作,否則我扣你薪水喔。"早知道周媽面冷心熱的個性,唐聽輕聲道了謝後,迅速動手做起打烊後的麵店收拾工作,下班後即搭車南下回他睽違了半年的家。
下火車時已近午夜十二點,他本欲坐計程車直接回家,怎知竟突然看到一抹極為熟悉的纖細人影在他之前上了另一輛計程車,他立刻吩吩司機跟著前方的車。
"司機先生,麻煩去元化路。"上車後,支憶晴直接對司機說。
元化路上開了不少PUB、舞廳與二十四小時咖啡館,是年輕人與夜貓族聚集的地方。她也曾經經常留連於此,但自從那次殺人事件後,她便不再涉足此地,只是沒想到現在的她常常晚上睡不著,只好又回到這條墮落之路。
付了錢下車,她走進這半年來最常光顧的一間PUB,一如往常的坐在吧檯最角落的位子,點了杯烈酒靜靜地喝著。
喝完一杯後,她伸手招來酒保又點了第二杯,然後無聊的以有些矇矓的眼,看著PUB內盡情歡笑的男男女女。
突然間,那張令她日思夜想的粗獷臉龐出現在眼前,她眨了眨眼又搖搖頭,懷疑自己今天怎麼醉得這麼快。
苦澀的一笑,她拉回視線拿起面前的酒,仰頭就是一大口,當她要繼續喝時,握著酒杯的手倏地被人抓住,酒杯亦被奪走。
她的視線隨著抓住她的手臂往上移,驀然又見到那張令她思念的臉。
唐聽瞠眼直視著她,他跟在她的計程車後,見她下車進入這間PUB久久不出,終於忍不住進來瞧瞧。
看她一個人在角落喝悶酒,他心情極為複雜,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讓她必須借酒澆愁,尤其看她態度熟稔的向酒保點第二杯酒,他更明白。
為什麼?他蹙起眉頭,還來不及思考,她突然看向他,讓他的呼吸為之一窒。
本以為她會有些反應,怎知她卻眨眨眼、搖搖頭,像是完全沒看到他的低下頭繼續喝酒。
心狠狠地被揪了一下,他仍是忍不住朝她走去,在她用酒灌醉自己之前奪下酒杯。
現在,她即使想假裝沒看到他都不行。
她一定是醉了,才會看到他。支憶晴茫然的盯著眼前思念的人,眼淚不由自主的掉下來,她真的好想他呀!
"你……你別哭呀,如果你是在氣我搶了你的酒,我還你就是了,別哭。"看見她的眼淚,唐聽頓時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急忙將酒杯塞回她手中。
先一口將杯裡的酒喝盡,再將酒杯砰一聲的放回吧檯上,支憶晴突然握起拳頭槌打他。
"你混蛋、混蛋!"她哭著叫罵。
唐聽不知所措的看著她,任她槌打一陣後,才安撫的道:"是,我混蛋,你別哭,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家。""我不要回家。"她仍然低泣著。
他沒理會她的話,一邊緊擁著她以防她跌倒,一邊從皮夾內抽出一千元壓在吧檯的酒杯下。
"你知不知道我好愛你?"支憶晴驀地從他懷中抬頭,淚眼迷濛的盯著他。
這突來的告白讓唐聽低下頭看向她,驚喜的表情卻在見到她酡紅的瞼與茫然的眼時消失無蹤,只剩下濃濃的苦澀。
"你喝醉了。"他沉聲說。
"我沒喝醉。""那麼告訴我,我是誰?""你是……幻影。"她又哭又笑的說,一頓後突然又道:"我恨你。"唐聽不禁扯出一抹苦笑,他就知道,除了當初他因她而犯法坐牢之事讓她感到愧疚外,她怎會對他有什麼特殊感情?
"我好恨你。"她再度動手槌打他。
"來,走好,我送你回家。"他護著她避開PUB內的人群往出口走。
"我不要回家!"支憶晴猛然用力推開他。
他急忙伸手將她拉回懷中,以免她跌倒受傷。
"別鬧了,乖乖聽話,我送你回家。""我不要回家。"她的嗓音因哭泣而顯得有些沙啞。
"好,不回家,但我們先離開這裡好不好?"唐聽安撫的說,帶著她往出口走的腳步沒有須臾停頓。
"我好愛你,但是為什麼要讓我恨你?"當他是酒醉產生的幻影,支憶晴忍不住訴出心中的苦澀。
他好狠,明明愛她卻還佯裝不在乎。她不要他的假惺惺,只要他說一句不要嫁,她便會為他選擇自私,拋開一切跟他走,可是他說了什麼?恭禧你。
她真的好恨他!
"來,小心點。"他們終於來到門口,她卻突然一個使勁將他推開。
"走開,你不要再來煩我了。"她揮開他的手叫道。
唐聽趕緊在她跌倒前再次將她扶住。
"走開,我討厭你、討厭你!"她掙扎的哭喊著,而他只能緊緊的將她抱在懷中,只有現在,他才能這樣擁著她。
"為什麼你要這樣傷害我,為什麼?"她抓緊他的上衣搖晃著,淚水無聲的滑下酡紅的雙頰,楚楚動人的模樣讓他難以自持。
唐聽終於忍不住低頭吻她,從她的眼,順著她的淚,一路滑到她唇上,並在她唇間嘗到了淡淡的辛辣酒味。
"憶晴、憶晴,你知道我有多麼想這樣叫你嗎?"他與她額頭相抵,痛苦的低語。
支憶晴迷茫的看著他,只覺得這個夢好美。明明相愛的兩個人卻連一個親密的回憶都沒有,這遺憾大概也只能在夢中實現吧!然而,她的遺憾又豈止這點?
"說你愛我。"她伸手圈住他的脖子要求。
"我愛你。"他深情的凝視著她。
"我也愛你。"她倏然踮起腳尖在他唇上印下一吻。
唐聽百感交集的看著她迷茫的雙眼,忍不住心想她酒醒後還會記得這一切嗎?
或者,她醉眼中看到的人根本就不是他,而是另一個男人,另一個她曾愛過的男人。
"回家好嗎?"輕輕地拉下她的手,他柔聲的說。
"不要。"她像個要賴的小孩般緊緊的又圈住他。
"支憶晴……"他不禁苦笑。
"陪我睡覺好不好?"她突然發出驚人之語。
"你醉了。"唐聽渾身僵硬的瞪著她。
陪我好不好?愛我好不好?她想待在他身邊真切的感受屬於他的溫柔,想回報他的深情愛他一輩子,想伴他晨昏為他生兒育女,然而這一切都成了夢想,只有在夢中,像這樣的夢中,她才能窺得一些。
"我想成為你的人。""你喝醉了!支憶晴。"唐聽霍然用力將她的雙手拉下,嚴厲的朝她低吼。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竟然……竟然說想成為他的人?!
"我沒有醉,抱我好不好?"她對他投懷送抱。
"我送你回家。"再度拉下她攀住他頸間的雙手,唐聽毅然而然的說。
"不,我不要回家!"支憶晴掙開他,搖搖晃晃的退後。
"支憶晴……""為什麼不要我?你不是喜歡我、愛我嗎?"傷心的淚水由她眼眶滑落。為什麼就連在夢中他都拒絕她?
他一個箭步上前扶住她,卻又赫然被她甩開。
他不知所措的看著一邊對他搖頭一邊退後的她,欲言又止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怎麼可能不要她?從第一眼見到她,這個希望、這個覬覦沒有一天不充斥他整顆心、整個人。
"為什麼要這樣傷害我?"他沒有。
"為什麼不要我?"他要,比誰都想要她。
"你以為我愛你,就可以這樣折磨我嗎?"他從不曾這樣想過,但她……愛他嗎?
"不要,再也不要了。"她不斷搖頭,淚水也如泉湧般不斷滑下臉頰。"如果你不要我就離我遠遠的,我找別人,別人會要我的。"她說完,轉身要走。
"不!"唐聽一個箭步追上她,將她緊緊的禁錮在自己懷中,"不,不准你去找別人,即使世上所有的人都不要你了,我依然要。""那就要了我!""你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他沉默了一會兒,沙啞的說。
聞言,支憶晴再度用力掙開他。"你說謊,你根本就不要我!我要找別人,我要忘了你,我要……""你會後悔的。"他迅速捉住不斷後退的她,掙扎的低吼。
"不,我愛你。"她抬起婆娑淚眼,深情的凝視著他。
最後一根理智的線繃斷了,他倏然緊緊擁著她跨越馬路,走進對面那間旅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