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拖著沉重的步伐,忍著身上的疼痛走到門旁。
原本在外頭專心練劍的關允阡,一聽見沉重的腳步聲,立即收了劍勢,飛快地走到關茂生的房門口。因怕貿然推開門會傷及老父,他只能憂心地等在外頭。
關茂生一打開門,就見關允阡已經守在門口了。
「爹,有事你喚我一聲就行了,何必自己下床呢?」
「我沒事,只是想看你練劍罷了。」那使劍聲強而有力,他想要瞧一瞧允阡這兒年習武的成果。
「我練劍有什麼好看的?」關允阡扶他坐在石階上後,旋身走進房內,取了一件斗篷披在他的肩上。
「坐下吧!我有話跟你說。」
關允阡大概猜得出關茂生要同他說什麼,他無奈地坐下。
「你和玉釵這樁婚事,是你娘替你訂下來的,為什麼你不要?」
之前礙於關孟貞在身旁,他不好開口問,現下他們母廣倆去徐州下聘,他才有機會問關允阡。
「沒為什麼,就是不想娶。」關允阡面無表情地回答。
「就算你不想娶,也不該默許你貞姨和允銓去下聘。」關茂生語帶責備地說。
他人老了、病了,管不動那個成天只想發財的妻子,不說話並不代表他贊同,他只是懶得開口,閃為他知道門己就算開丫口也沒用。
「嫁給我或是允銓都沒啥兩樣,反正都是入了關家的門。」
「允銓冒充你,這可是騙婚啊!要是讓人知曉了,我們關家就要遺臭萬年了。」
死也要死得清清白白,窮也要窮得有骨氣,可是偏偏他有一個說不得的妻子及一個說不聽的兒子,現下什麼清白、骨氣全都被他們毀之殆盡了。
關茂生知道自己人微言輕,但是他相信只要關允阡站出來說話,他們絕對不敢胡來的。他是在怪關允阡,怪他害行將就木的他老臉丟盡。
關允阡不發一語,任由關茂生斥責。
「你不說話是什麼意思?存心要氣死我啊?咳咳咳——」由於怒火攻心,一股怒氣擾得他氣息不穩,需要靠劇咳來排除體內的雜亂之氣。
「爹,你好好養病就行了,其他的事你就不用管了。」爹管得越多,只會讓他越痛苦罷了。
「是啊!你翅膀長硬了,不需要我管了。」關茂生哀怨地說。
唉!果真人老了、病了就沒啥地位。以前他說話還有人聽,要管事也還有人理會他,現下已經沒人肯讓他說、讓他管了。
「爹……」關允阡頭痛萬分,不知該怎麼解釋。
不是不想讓爹管,只是……他想要自己安排未來的生活,不想一輩子部背著包袱。
連玉釵是個包袱、關家是個包袱、連家是個包袱,就連他死去的娘也是個包袱。這麼多包袱壓著他,他一輩子也別想喘口氣。
現下,他拒絕了這門婚事,肩上的包袱在瞬間像是輕了好幾倍,讓他得以有喘息的空間。
關允阡不知該怎麼說,他仍是選擇了沉默;關茂生知道再多說也沒用,他也不發一語。
就在關茂生父子倆沉默無語之際,一陣呼天搶地的哀號聲由外邊傳了進來。
他們面面相覷,不解本該喜氣洋洋歸來的關孟貞怎麼會這樣叫喊。
不一會兒,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關孟貞奔了過來。
「老爺子啊!」關孟貞一個箭步就趴倒在關茂生的腳邊。
「你這是做什麼?」關茂生不解地問。
此趟前去徐州該是合了她的意,她該歡天喜地的回來報喜汛才是,怎會哭得如此傷心?
「老爺,你身子不適無法前去連家莊,所以我就被人欺負了。」她越說就哭得越大聲。
「什麼人敢欺負你啊?」為了安撫她的情緒,關茂生體貼地詢問。
連晉南是個重情重義之人,就算自己沒有到場,他也不會給她氣受的,惟一的可能就是親事沒談成。這樣也好,免得關家落了個騙婚的臭名。
「還不是那個連晉南!為了把連玉釵嫁人關家,他竟然隱瞞事實,他分明就是想騙婚。」關孟貞一味地指責連家的不是。
關允阡一聽,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淺笑。
這倒有趣了,想要騙婚的人不但沒成功,反而被將了一軍,差點讓人給騙婚了。
「這、這怎麼會呢?」關茂生感到不可思議。「連兄是個重情重義之人,他不可能會做出騙婚這種卑鄙的事。」
關茂生指桑罵槐,暗諷關孟貞以關允銓冒充關允阡騙婚是卑鄙的行為。
「是!是我卑鄙,可是我是為了關家好,我這麼做難道也錯了嗎?」關孟貞的眼淚如同滂沱大雨般地淌下。
「唉!算了!」現在才要指責她已經太遲了.「連兄是怎麼個騙婚法?」
「連玉釵是個不守婦道的瘋子,而連晉南竟然想要隱瞞這件事,想將那個瘋子推給不知情的我們,實在太可惡了!」這口氣她是怎麼也嚥不下去。
「瘋子?你說連玉釵是個瘋子?」關茂生怎麼也不相信這是真的。
「沒錯!不但是個瘋子,而且還失了清白。要不是那個冒失鬼突然闖了進來,我們還一直被蒙在鼓裡,傻傻地迎娶一個不清不白的瘋子進門。」
「後來呢?這件婚事怎麼辦?」關茂生急著想要知道。
關允阡聽了關盂貞的話,一點感覺也沒有,反正他根本不想娶她,她是瘋子還是蕩婦都與他無關。
「我們關家現在雖然窮了,但是好歹也是有名望的世家,我怎麼可能讓一個不清不白的瘋子進我們關家的門。」
「什麼不清不白的瘋子?她可是你們母子想要娶的人,你們怎麼可以因為這樣就嫌棄她呢?」關茂生氣憤地指責。
「爹,我可是你的親生兒子,你總不會希望我娶個失貞的瘋子當妻子吧?」原本想娶個美人當妻子的關允銓,這次可真的被嚇著了。
「胡來!咳咳咳——」關茂生氣得猛咳。
他這麼一生氣。關孟貞嚇得止住眼淚,關允銓駭得直發愣。
「老爺,你不能這麼說我們啊!難不成你願意接納一個瘋子當你的媳婦?」
有娘親當靠山,關允銓也跟著大了膽子。
「就算爹能接受,我也不要!爹若想要一個瘋子媳婦,就叫大哥去娶,反正連玉釵本來就是許配給大哥的。」關允銓來個四兩撥千斤,將所有的責任全推給關允阡。
原本冷眼旁觀的關允阡此刻也動氣了,他嘲諷地說:「你們不是想要攀上有錢有勢的連家嗎?這下正好,要是允銓娶了連玉釵,就可以從連家那裡得到數不清的好處。」
「跟連玉釵有婚約的人是你,當然是由你娶嘍!允銓完全沒有冒充你的意思,他只是替你去下聘、代你去迎娶、幫你娶連玉釵過門而已。」
「哼!」關允阡懶得跟他們浪費唇舌,他不屑地冷哼了聲。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啊?關茂生萬分遺憾地搖頭。
當年那個活潑可愛的女孩子,現下變成了一個瘋子……真是命運弄人啊!
「允阡,你幫我去連家莊問清楚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玉釵為什麼會發瘋。」
「爹,事已至此。問清楚了又能怎麼樣呢?」關允阡不想膛這渾水。
依現在的情況來判斷,關連兩家的婚事應該是告吹了,既然他已是自由之身,怎麼能再自己送上門去!
「好,你不去,我去!」關茂生逞強地作勢要出門。
「爹,你身子不好,不宜遠行。」關允阡趕緊阻止他。
「就算是死,我也要弄清楚這是怎麼回事!」
「爹,你這是何苦呢?」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又能改變什麼?只不過是多此一舉罷了。
「我要是見不到玉釵一面,我死也不瞑目。」關茂生十分堅持。
他可憐的媳婦啊!一想到連玉釵的悲慘命運,關茂生不由得悲從中來。
「爹……」關允阡現下是一個頭兩個大,不知該如何處理眼前的事。
「老爺,她可是個瘋子,你見她要做什麼啊?」關孟貞也跟著阻止。
要是讓關允阡帶回連玉釵,那她先前騙婚的事也就瞞不住了。
「就算玉釵瘋了,我也要見她一面。」
「爹!」
「老爺子啊!你就別這麼頑固嘛!」
「好……你不去,我也不敢勞煩你,我自己去總可以了吧?咳咳咳——」語畢,關茂生又是一陣劇咳。
一直冷淡的關允阡無法再拒絕老父的請求,爹現下是他惟一的親人,自己無法承受失去他的痛苦。
關允阡沒有選擇的餘地,只能無奈地答應關茂生的要求,去徐州帶回連玉釵。
「好!我去!」
所有的事情都解決了,連玉釵現下可說是無事一身輕。
關家和她解除婚約,二姐也有個美滿歸宿,大姐也平安回來,她現下可是快樂得不得了。
「哈哈哈!」坐在迴廊的欄杆上,連玉釵雙手圈在嘴旁,快活地大笑著。
「唉!」坐在石階上的甜兒,無奈地搖頭歎息。
「甜兒,你沒看到我很快樂嗎?」她氣惱地問。
她正快樂地享受自由的感覺,甜兒沒事歎了口氣,她分明是存心找碴嘛。
「我當然知道小姐現在很快樂。」她又不是聾子,小姐笑得這麼大聲,別說是她,恐怕整個連家莊都聽見了。
「既然知道我很快樂,你沒事歎什麼氣啊?」
「小姐,你現在很快樂,但並不代表你以後也會像現在這樣快樂。我是想到小姐以後會很辛苦,才煩惱地歎氣。」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連玉釵不解地問。
擺脫了和關家的婚事,甩掉了那個令人生厭的關允阡,她會快快樂樂地逍遙一輩子,才不會辛苦地過日子。
「我的好小姐啊!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啊?」
「不知道什麼啊?」連玉釵聽得一頭霧水,完全不知甜兒在說什麼。「你就別再打啞謎了,趕快給我說清楚!」
「小姐,經過關夫人那麼一宣揚,恐怕全徐州都知道連家莊的三小姐是個瘋子。而且還是個失了清白的瘋子。」
「那又怎樣?」連玉釵一點也不在乎。「嘴巴長在人家身上,愛說就讓他們去說吧!」
她是瘋子又怎樣?不清不白又怎樣?她就是她,她要的是一個不在乎世俗眼光、不在乎謠言還深愛她的男子。
「小姐,人言可畏,你不能不在乎啊!你是個未出閣的姑娘,被人這麼一傳,將來有誰敢娶你過門呢?」
「他們不肯娶我倒也好,因為這樣就不肯娶我過門的膚淺男人,我也不想嫁!」
連玉釵不在乎眾人的指指點點,愛說就讓他們去說,這正好合了她的心意,她也懶得去澄清。
以這樣的壞名聲換得幾年的自由時間,不用被逼著嫁人,倒也是好事一樁。
雖然女大當嫁,可是她一點也不想嫁。
如果不幸遇上一個只會用世俗眼光看待她、只會用禮教束縛她的男子,嫁給這樣的人只會斷送她一生的幸福。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她才會寧死也不願嫁給關允阡。
試想,一個遵從父母之命來娶她的迂腐男人,又怎麼會有廣闊的胸襟去接納一個愛好自由的妻子呢?
「小姐,天下的男人都是自私的,他們才不會接納一個已經失去清白的妻子。」
貞操是女人身上無情的枷鎖,男人不顧她們的意願,硬要套在她們身上。
「我知道,所以我才要找一個不自私的男人陪我走遍天下。」
甜兒看著眼前擁有偉大志向的連玉釵,她覺得她真的是瘋了。
天底下怎麼可能會有小姐理想中的相公呢?
「小姐,別再傻了,還是趕緊叫老爺出面替你澄清吧!」
甜兒害怕連玉釵會傻傻地為了這麼一個不可能存在的男人癡癡等下去。
「事情會發展到這樣的地步,是我始料未及的,謠言既然已經產生了,就當做是天意,何必費心去澄清呢?再說,就算我們否認,你以為那些愚蠢的男人就會相信嗎?」
甜兒當然知道沒有人會相信,可是,不試一試又怎麼知道?
「小姐……」
甜兒還繼續說,可是連玉釵不想聽。
「你就別說了,跟我出門去溜躂溜躂才重要。」
話一說完,連玉釵不等甜兒應允,就跳下欄杆,進房換上男裝。
大街上人來人往,稍一不留神,很容易就會撞到人。
「少爺,等等我啊!」一個聲音細銳、身形瘦小的僕役,辛苦地追著前方身穿華服的少爺。
她甜兒真是命苦啊!跟小姐上街絕對沒什麼好事,就像現在,她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氣喘如牛地追著她,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跟丟了。
「快點!」拿著玉骨扇的連玉釵轉過身,催促在後頭的甜兒。
快點!快點!就會催她,小姐要是像她一樣提了這麼多東西,看她能走多快!
甜兒噘著嘴,在心中犯嘀咕。
「還不走快一點!你在磨蹭什麼啊?」連玉釵等得有些不耐煩,她邊說邊倒著走。
「少爺,你別再走了,很危險的。」見她倒著走,甜兒很擔心她的安危。
「別管我了,你快點走就是了。」她再次催促。
甜兒也很想快一點,可問題是她現在累得半死,根本就快不了。
這兩名主僕的對話,傳進了四周路人的耳裡。
雖然「他們」是男子打扮,可是「他們」的聲音、「他們」的身形根本就騙不了眾人的眼睛。
「他們」肯定是女扮男裝!
眾人不願說破,因為要見到如此美麗的女裙釵,可不是常常有的事,還是乘機多瞧幾眼才是。
「等我啊!」
「早知道就不帶你出門,真是囉嗦死了!」見甜兒有如烏龜般的動作,連玉釵的耐心全失。「你慢慢走好了,我先去客棧叫一整桌的好菜等你。」
「少爺!」甜兒雖然很想吃好菜,可是她不放心讓連玉釵一個人先行前往。「等我一下,別丟下我啊!」
連玉釵才不理會甜兒.她一個旋身,打算飛奔至客棧內歇歇腿。
她一個轉身,小腦袋瓜就撞上一個硬邦邦的東西,因為撞擊的力道太猛,她頓時屁股著地,跌坐在地。
「哎喲!」這一跌不只撞疼了她的玉臀,連她的一雙纖纖玉手也跟著遭殃。「痛死我了!」她痛得大聲哀號。
「少爺!」見連玉釵跌倒。甜兒連忙扔了手上的東西,「少爺,『你』要不要緊啊?」
小姐要是受傷,她可就慘了,回莊恐怕會躲不過一頓責罰。
「我好痛啊!」連玉釵舉高她流著鮮血的手給甜兒瞧。
「少爺,『你』受傷了!」甜兒一驚,急忙地扯下衣擺,替她包紮止血。
一雙大腳停在連玉釵的身邊,她抬頭一看。
這一看可不得了,她的心開始不聽話地狂跳,只想多看他幾眼,早就忘了自己的疼痛。
「你這個冒失鬼!撞到我家少爺還不道歉?」甜兒將意外發生的始末看得一清二楚。她氣他撞傷了人還不懂得道歉。
什麼?原來是他撞到自己?連玉釵忍著疼痛站起身。
站起身子,她才知道他有多麼高大,他就像一個巨人,而她就是長不高的侏儒。
「你是啞巴啊?撞到人不會道歉、不會帶我上藥堂敷藥嗎?」她的手若是留下醜醜的疤痕,他可賠不起。
男人睨了他一眼,冷冷地說:「是你走路沒長眼睛撞到我,我為何要向你道歉?」
這個男人像女人一樣瘦弱,明明是他來撞他的,卻是非不分地怪罪他,看來徐州的男人不但沒用,還非常不講理。
「你居然死不認錯!」雖然只是一點小傷,可他日中無人的態度令她火大,她就是故意要和他糾纏到底。
「我又沒錯,為何要認錯?」
「你……好!大家來評評理啊!」
連玉釵這麼一呼,許多人立即湊了過來,不一會兒,他們被一道道的人牆團團圍住。
「各位鄉親,你們大家評評理,他撞到我害我受傷,又不肯向我道歉,是不是太無禮了?」
「是啊、是啊!」
「要道歉!」
頓時,四周全是撻伐的聲浪,令他難以招架。
真是倒霉!一到徐州就遇上一群瘋子,和他們再爭論下去,他絕對討不到任何便宜。
見情況對他不利,他施展輕功躍上一旁的屋頂,溜之大吉。
「喂!你……」連玉釵想要喊住他,可一下子就不見他的人影。
唉!天下的男人就如同烏鴉一般黑,既無情又無義,尤其是英俊的男人。
雖然他無情無義,但是她不得不承認,他的的確確是個英俊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