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華特在候見室裡枯坐著,希望英王約翰會依約接見他。但幾個小時過去,他仍然未獲召見,看來今晚又要白等一場了。候見室裡擠滿跟他一樣對國王有所求的其它貴族,眾人之中只有華特看來氣定神閒。其實他也很緊張,他只是比別人更善於掩飾而已。
他們的緊張其來有自。金雀花王朝的約翰是基督教世界裡最奸詐狡猾、言而無信和令人憎恨的國王。需要儆戒敵人時,他會毫不猶豫地吊死被扣為人質的無辜孩童。但他那種令人髮指的行為不但沒有收到殺雞儆猴的效果,反而使他的臣子在恐懼和憎惡中更加仇視他。
約翰曾經兩度嘗試篡奪兄長獅心王理查德的王位,但他的大逆不道都因他們母后的干涉而獲得寬恕。理查德死後,約翰一登基就處死唯一有權要求繼承王位的年輕侄子阿瑟,還把阿瑟的姊姊莉諾囚禁了大半輩子。
有些人同情約翰是亨利國王的第四個兒子。亨利的王國在分給他的兄長之後已無土地可以分給約翰。因此無領地王的外號很早就跟著約翰。但約翰那個人一點也不值得同情,他只有太多令人憎恨和畏懼的地方。
想著約翰的種種惡行使華特更加緊張,但他仍然努力表現出鎮定的模樣。他不只千百次地暗自揣想這樣做值得嗎?萬一他提出的計劃出了差錯呢?
其實華特可以一輩子不引起國王的注意。他畢竟只是一個區區的男爵,不需要經常進宮上朝。但問題就出在這兒,他的地位原本不會如此卑微。
十幾年前他發現一個理想的女繼承人而賣力追求她,不料她卻被一個爵銜比他大的貴族給搶走。利德郡的安妮小姐原本應該是他的妻子,她的陪嫁土地可以帶給他極大的財富和權勢。但是她被許給了雪佛伯爵宋蓋義,使宋氏領地增加不只一倍,也使他的家族成為英國最顯赫的權貴之一。
事實證明華特最後娶的妻子是個差勁的選擇。她位在法國拉芒什省的陪嫁土地在當時還算差強人意,但不幸的是,約翰失去他大部分的法國領土時,華特也跟著失去妻子的陪嫁土地。他只要願意宣誓效忠法國國王就可以保住那塊土地,但那樣一來他就會失去在英國的城堡,而他在英國的產業比較大。
除此之外,他的妻子沒有替他生兒子,只生了一個女兒。那個沒有用的女人。但他達到適婚年齡的十二歲女兒終於有用處了。
因此華特此番求見約翰國王有雙重目的:一是報復多年前沒有被考慮為安妮的追求者時所受到的輕慢,二是把女兒嫁給雪佛的獨子來奪取安妮的土地和更多的雪佛產業。
這是個高明的計劃,時機也再恰當不過。謠傳約翰即將再度嘗試收復失去已久的安茹省土地。只要有機會提出他的計劃,華特就可以拿著誘餌在約翰面前晃動。
房門終於打開,約翰少數親信之一的崔斯伯爵把華特帶進接見室。華特急忙在國王面前跪下,約翰不耐煩地擺手示意他平身。
華特原本希望接見室裡只有國王一個人,但發現依莎王后和她的一個女侍臣也在。華特從來沒有在這麼近的距離看過王后,因此在瞥向她時目瞪口呆了幾秒。有關她的傳聞果然不假。她的美貌即使不是世界第一,也是英國第一。
約翰的年紀不只是她的兩倍,他娶依莎時她只有十二歲。那個年齡雖然可以結婚,但娶那麼年輕新娘的貴族大部分都會等上幾年才圓房。約翰卻非如此,因為依莎在十二歲時已經發育得十分成熟,而且美得令一個婚前就以嫖妓出名的男人無法抗拒。
雖然不如兄長理查德那般高大,但四十六歲的約翰仍然相當英俊,有著夾雜銀絲的黑髮,以及他父親的綠眸和略微粗壯的體格。
約翰注意到華特的視線和不敢置信的表情時露出得意的微笑,他非常習慣和滿意人們的那種反應。妻子的年輕貌美令他驕傲。但他的笑容隨即消失。時候已晚,他不認得華特,只是聽侍臣說他的一個男爵有緊急消息相告,因此他單刀直入地問:「我認識你嗎?」
華特為自己的失態而臉紅。「不認識,陛下,我們不曾見過面,因為我很少到朝廷來。我叫羅華特。我擁有潘勃伯爵管轄下的一個小城堡。」
「那麼你的消息也許應該告訴潘勃,然後由潘勃轉告我?」
「這不是件可以托人轉告的事,陛下,這件事其實也不是消息。」華特被迫承認。「當你的侍臣問我來此的理由時,我想不出別的方法向他解釋。」
那謎一般的回答挑起了約翰的興趣,因為他本身就是個喜歡暗示和影射的人。「不是消息,但應該讓我知道,而且連你臣服的領主都不能說?」約翰露出微笑。「真是的,別再吊我的胃口了。」
「我們可不可以私下談?」華特低聲說,再度瞥向王后。
約翰不悅地噘起嘴,但還是示意華特走向房間另一頭的窗邊座椅。他會跟年輕貌美的妻子說許多事,但也承認有些事最好不要在愛聊是非的女人面前談。
約翰帶著一杯酒,但沒有問華特要不要喝。他的不耐煩顯而易見。
在窗邊面對面坐下後,華特立刻開門見山地說:「你可能知道雪佛的繼承人和柯家的女兒多年前在令兄理查德的祝福下訂定了婚約?」
「以前聽人提起過,那門愚蠢的親事是基於友誼而非利益。」
「不盡然,陛下。」華特謹慎地說。「你可能不知道柯奈傑從聖地帶回來可觀的財富,而其中有不少將成為新娘的嫁妝?」
「可觀的財富?」約翰這下子是真的感興趣了。他總是苦於無錢治國,因為理查德的十字軍東征幾乎掏空了國庫。但華特這種小男爵所謂的財富在一個國王眼中可能根本不算什麼,所以他想問個清楚。「你指的是多少?幾百兩銀子和一些金盃嗎?」
「不,陛下,應該說是國王贖金的幾倍。」
約翰不敢置信地跳起來。「比十萬兩銀子還多嗎?」
「至少兩倍以上。」華特回答。
「我從來沒聽說過這件事,你怎麼會知道?」
「這件事在奈傑勳爵的好友之間並不是秘密,據說這筆財富是他在解救令兄的性命時獲得的。但他絕不會希望這種事傳揚開來,尤其是現今盜匪猖獗。我也是在聽說雪佛未過門的媳婦有多少嫁妝時無意中聽到的。」
「嫁妝有多少?」
「七萬五千兩銀子。」
「前所未聞!」約翰驚呼。
「但可以瞭解,因為柯奈傑不像雪佛那樣擁有許多土地。柯奈傑不是沒有那個能力,但他似乎不是個愛炫耀的人,擁有一座小城堡和幾小筆土地就令他滿足了。很少人明白他的權勢有多麼大,憑他的雄厚財力在必要時可以招募多少傭兵。」
約翰不需要聽到更多。「如果那兩個家族聯姻,他們的權勢會比潘勃和崔斯還要大。」
他們的權勢甚至會超越約翰,尤其是在許多貴族漠視或公然違抗國王的命令時。這一點華特和約翰都心知肚明。
「那麼你明白阻止這門親事的必要了吧?」華特大膽地問。
「宋蓋義對我向來有求必應,多年來不斷支持我作戰,甚至經常派他的兒子率領軍隊來幫助我。即使我強行阻撓這門親事,他們還是會不顧我的反對而結為親家。在我看來,我只能對這個幾乎沒有土地的柯奈傑課以重稅。」
「如果阻止這門親事的不是你,而是別人呢?」華特狡猾地問。
約翰放聲大笑,引來王后從房間彼端投來好奇的一瞥。「我一點也不會感到遺憾。」
華特暗自微笑,這正是他想要的反應。「陛下,如果雪佛必須另覓媳婦,而你建議的人選在海峽彼端有陪嫁土地,那對你會更加有利。大家都知道他派騎士援助你在英格蘭和韋爾斯的戰爭,但對你在法國的戰爭都是繳交傭兵代金,因為那裡跟他沒有個人利害關係。如杲他的兒媳婦在比方說拉芒什省有陪嫁土地,那麼他就會基於個人利害關係而負責使拉芒什省不再給你帶來麻煩。你一定會同意三百個騎士比一千個傭兵的代金對你更有幫助。」
約翰露出笑容,因為事實的確是如此。一個訓練精良、忠心耿耿的騎士比六個傭兵更有價值。雪佛所能提供的三百個訓練精良的騎士可以幫助他贏得重要的戰役。
「我猜你正好有個女兒的陪嫁土地在拉芒什省?」約翰問,但那只是形式,因為他已經猜到答案了。
「是的,陛下。」
「那麼我看不出有什麼理由不推薦她──如果雪佛當真要另覓媳婦。」
那並不算是承諾,但話說回來,約翰原本就不是一個以信守承諾出名的國王。但華特已經很滿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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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我對這件事的感覺,父親。我可以輕易說出許多更適合當我妻子的女繼承人,其中有一、兩個甚至是我會喜歡的,但你偏偏要我娶你朋友的女兒,她只能帶來更多我們並不需要的金錢。」
宋蓋義望著兒子長歎一聲。沃夫是他在已經絕望的婚後多年得到的兒子。他的長女和次女在沃夫出生前就出嫁了,他甚至有年紀比兒子還要大的外孫。但就唯一的婚生子而言,沃夫有太多令他驕傲的地方,他實在無法挑剔他,除了個性倔強和喜歡跟父親頂嘴以外。
像蓋義一樣,沃夫有著肌肉結實的高大身材。他們兩個都有蓋義父親的濃密黑髮和藍色眼珠,只不過蓋義的藍色比較淺,黑髮現在也花白了。沃夫的方正下顎和挺直鼻樑則是來自母親安妮的遺傳。但沃夫還是酷似父親,事實上還要英俊些,至少女士們認為他很好看。
「沃夫,這就是你從她成年後四處征戰的原因嗎?為了逃避跟她結婚?」
被父親說穿了心事使沃夫臉紅,但他還是為自己辯解道:「我們初次見面,她就放鷹攻擊我。傷疤至今還在。」
蓋義感到匪夷所思。「這就是你後來一直不肯再跟我去登博堡的原因嗎?天啊,沃夫,她只是個小孩子。你對一個小孩子記恨?」
沃夫這會兒的臉紅是出於回憶往事的憤怒,而不是難為情。「她是名副其實的潑婦,父親。她的言行舉止簡直和男孩子一樣,挑釁咒罵,攻擊任何敢反駁她的人,不管對方的體型和年紀。但那不是我不願娶她的原因。我想娶約克郡的珂妮。」
「為什麼?」
沃夫沒料到父親會問得如此直接而愣了一下。「為什麼?」
「對,為什麼?你愛她嗎?」
「我知道我會很樂意跟她上床,但愛?不,我懷疑我愛她。」
蓋義如釋重負地輕聲低笑。「肉慾並沒有什麼不對,只要你別去理會虔誠教士的說法。男人能在婚姻中找到肉慾算是幸運,如果能找到愛情就更幸運了。但你跟我一樣清楚,那兩樣都不是婚姻的必備條件。」
「那就算我怪異好了,寧願在妻子身上追求肉慾。」沃夫倔強地說。
這會兒輪到蓋義臉紅了。他不愛妻子安妮是人盡皆知的秘密。但他喜歡她,而且非常尊重她,那包括不讓他的情婦闖入她的世界。蓋義和他的朋友奈傑不同的是,奈傑深愛妻子,至今仍為她的死而悲傷,而蓋義從來沒有愛過任何女人,也不覺得沒有體驗過愛情的滋味是什麼損失。肉慾則另當別論,這些年來他養過數不清的情婦;安妮或許不曾聽說過她們,但沃夫一定聽說過。
但沃夫的表情裡並沒有譴責。他自己從很年輕時就開始嫖妓,所以沒有資格指責父親的不是。因此蓋義覺得沒有必要解釋肉慾有多麼容易滿足,無論對方是不是自己的妻子。很少人能夠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但話說回來,人生原本就是如此。
於是他說:「我不會取消婚約來使家族難堪。你知道柯奈傑不但是我的至交,還是我的救命恩人。想當年在戰場上,我的馬跌倒壓住我時,要不是他及時出手,我的頭就會被敵人的彎刀砍下。我永遠也報答不了他的恩情。當他終於有了女兒時,我會獻出最珍愛的你大部分是出於感激,兩家的聯姻則是其次,因為他所能帶給我們的好處可說是一點也不重要,至少當時是如此。」
「當時?你的意思是現在很重要嗎?」沃夫嘲笑道。
蓋義再度歎息。「如果國王要的和你給的都是應服的四十天兵役,那就不會重要,但他要的和你給的都超過四十天。好比現在,你剛從戰場上回來就已經提到要隨國王渡過海峽進行他的下一場戰爭。夠了就是夠了。沃夫,我們無法繼續供養我們的兵馬和國王的軍隊。」
「你從來沒說過我們有困難。」沃夫以近乎指責的語氣說。
「我不想讓你在打仗時擔心。情況並不危急,只是很麻煩,因為這十年來發生太多事耗盡了我們的資源。去年國王及其朝臣的造訪使我們元氣大傷,但那是意料中事,他所到之處皆是如此,這就是為什麼他不能在一個地方久留。韋爾斯的那些戰爭對我們的耗損更大,那裡沒有農場可以提供食物給士兵,再加上韋爾斯人躲進山裡──」
蓋義沒有再說下去。沃夫的表情陰鬱起來。韋爾斯人不肯正面作戰,而是以埋伏偷襲來削弱敵人的軍力。沃夫在韋爾斯失去了許多部下。
「沃夫,我要說的只不過是你的妻子將帶給我們──」
倔強使沃夫再度插嘴:「她還不是我的妻子。」
蓋義聽若未聞地繼續說:「你的妻子將帶給我們此時迫切需要的金錢。有力的盟友我們有很多。你的五個姊姊都嫁得非常好。土地我們也有很多,但一等你成了婚,必要時我們就會有能力購買更多的土地,興建更多的城堡,進行必須的修繕。天啊,沃夫,她將帶來一大筆錢財,無論我們需不需要,你都不該嗤之以鼻。」
蓋義喝下一大口酒,然後提到最糟的部分。「何況你的拖延害她早已過了適婚年齡,現在才請求解除婚約會是嚴重的侮辱。這件婚事不能再拖。該是你去迎娶她的時候了。務必在這個星期內啟程前往登博堡。」
「那是命令嗎?」沃夫僵硬地問。
「不得已時就是。我絕不會解除婚約的,沃夫。她都十八歲了,解除婚約已經太遲了。你要那樣做來使我丟臉嗎?」
沃夫只能氣呼呼地回答:「不,我會去接她,甚至會娶她,但未必會跟她一起生活。」
他撂下那句話就大步走出大廳。蓋義望著兒子的背影消失在視線外,然後轉身凝視壁爐裡的火焰。也許他不該等安妮和她的侍女離開大廳後才叫沃夫進來。也許他應該要安妮留下來幫忙才對。
沃夫絕不會像對他這樣跟母親頂嘴。事實上,他似乎很樂於順從她的意願,因為他非常孝順她。而安妮比蓋義更急於完成兒子的婚事。就是她嘮叨不休地要他在沃夫再度出征前跟他談迎娶的事。她無疑是在期待她的金庫再度被裝滿。但至少她可以無視於兒子的怨恨而逼他就範。
蓋義再度歎息,納悶自己逼兒子娶奈傑的女兒是在幫她或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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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同行的是二十個武裝士兵和幾個騎士,前往登博堡仍然需要一天半的時間。他們隨行不是為了保護他,而是為了在回程時護送一位淑女和她的僕人。
約翰的王國裡盜匪橫行。一些男爵在遭到放逐後淪為盜匪,攻擊仍然得寵的貴族。所以就算蓋義沒有堅持他採取預防措施,沃夫也會那樣做。他雖然不願意結這個婚,但也不想讓父親指責他因粗心大意而失去未婚妻。
未婚妻……想到那個骨瘦如柴的小惡魔就使他怨恨地低聲咕噥。他的咕噥使同父異母的哥哥困惑地朝他聳起一道眉毛。
他們剛剛拔營上路。要替那麼多人找到住宿處不是件容易的事,因此昨晚他決定在路邊紮營。但他還是得在回程時找到住宿處,因為她很可能會堅持睡在床鋪上。
「你還是不甘心接受這門親事嗎?」雷蒙在他們並轡而騎時問。
「恐怕永遠也不會甘心。」沃夫承認。「我覺得很窩囊,好像我是被金錢買下的。」
雷蒙哼地一聲說:「如果提議結這門親事的是她的父親,那麼我或許會同意你的看法。但是──」
「我不想再談──」
「不,你最好在不得不面對她之前一吐為快。」雷蒙勸道。「沃夫,你到底對這門親事的哪一點不滿?」
沃夫歎口氣。「她小時候一點也不討人喜歡,我不敢奢望她在這短短幾年內就會改變。我怕我會恨我的妻子。」
「可以確定的是,你絕不會是第一個婚姻不美滿的貴族。」雷蒙低聲笑道。「農奴可以自由選擇配偶,貴族則沒有那個福氣。」
雷蒙那種幸災樂禍的語氣使沃夫揮出拳頭,雷蒙大笑著躲過那一拳。「你不必提醒我你的妻子是自己選的,而且非常愛她。」沃夫咆哮著說。「何況你不是農奴。」他更加大聲地抱怨。
雷蒙疼愛地朝弟弟微笑。很少人會像沃夫這樣斬釘截鐵地說他是貴族,因為雷蒙的母親是如假包換的農奴,那使他的處境異常尷尬,既不被農奴也不被貴族接納。但雷蒙比大部分的私生子來得幸運,因為蓋義不但承認他,還送他去接受騎士的寄養訓練,等他被冊封為騎士後又送給他一座小城堡作為他的領地。
有了領地,雷蒙才能娶到瑞奇騎士的女兒魯思。瑞奇是蓋義的家臣,本身沒有土地,幾乎不可能找到一個有領地的女婿,因此雷蒙看中他的獨生女令他非常高興。雷蒙一點也不羨慕弟弟是伯爵唯一的婚生子。他喜歡他現在的簡單生活。沃夫的生活絕對會複雜許多。
「現在離你初次跟她見面有多久了?」雷蒙問。
「將近十二年。」
雷蒙翻個白眼。「天啊,你認為她在這段時間裡一點改變也沒有?一點也沒有學會適合身份的言行舉止?她現在極可能會懇求你原諒她當初惹你討厭的行為。對了,她到底做了什麼事惹你討厭?」
「當時她六歲,我十三歲;她或許不清楚我是她的什麼人,我卻知道她是我的未婚妻。我想認識她而去找她,結果在登博堡的鷹棚找到她和兩個年紀相仿的男孩在一起。她在炫耀一隻獵鷹,聲稱牠是她的,甚至把牠弄上手臂。天啊,那只獵鷹幾乎跟她一樣大。」
敘述著往事,與未婚妻初次見面的情景清晰地浮上他的腦海。她全身髒兮兮,好像在泥地上打過滾一樣。她沒有穿合乎她身份的服裝,而是像身旁那些男孩一樣綁著綁腿和穿著及膝的粗布外衣,露出一雙與她嬌小個子不相稱的長腿。
無法分辨哪一個是她使他傷透腦筋。他在打聽她的下落時就得知她的穿著怪癖。登博堡堡民認為領主的女兒自願穿成那樣跑來跑去是件很好笑的事。有些農奴會讓他們的女兒穿男生的衣服,但那完全是因為家裡買不起女生的衣服。但怎麼會有淑女自願打扮成男生的模樣?她就是。褐色的長髮束在腦後,再加上滿臉的泥污,沃夫永遠也猜不出哪一個是她。
有人叫她的名字時,沃夫才明白手臂上停著獵鷹的那個孩子是她。那只獵鷹連頭罩都沒有戴,他的第一個念頭是保護她。她不可能明白獵鷹有多麼危險。照理說,年紀那麼小的孩子是不准靠近獵鷹的。她一定是趁馴鷹師不在時偷溜進來的。
接著他聽到她對她年幼可欺的同伴吹噓說:「牠現在是我的了。牠只讓我餵牠。」
她的?沃夫忍不住哼了一聲。他的哼聲引起她的注意,但年幼的她只是出於好奇,而不明白他無異是在罵她騙人。
「你是什麼人?」她問。
「我是妳長大後要嫁的人。」
他不明白那句話是哪裡得罪了她,他只不過是實話實說,她卻大發雷霆,淺綠的眼眸充滿金黃的怒火。
「她勃然大怒,說我是騙子,又用一大堆髒話罵我。」他告訴雷蒙。「然後命令我,命令我離開她的視線。」
雷蒙忍不住笑了出來。「天啊,那麼小的孩子就會說那些話?」
「那麼小的惡魔。」沃夫回答。「當我沒有離開時,其實我是驚訝得無法動彈,她瞇起眼睛,微微抬起手臂叫那只獵鷹朝我直撲而來。我舉起手阻擋,不料那樣反而讓牠咬住我的頭兩個指節不放。」
雷蒙輕輕吹聲口哨。「沒有手指斷掉算你走運。」
「等我好不容易把牠甩到牆上去時,皮已經被咬掉一大塊而留下疤痕。我不知道我有沒有弄死牠,但那個小惡魔顯然認為我有,因為她立刻對我展開攻擊。她的小拳頭原本傷不了我,你知道我的個頭在我那個年紀算是高大的,而她只到我的腰部,但她用牙齒咬我,就在我痛得大叫時,她一拳擊中我的要害,使我跪了下來。」
雷蒙咧嘴而笑。「這個嘛,我知道你在那之後在床上都很令女人滿意,所以我敢說你傷得並不嚴重。」
沃夫惡狠狠地瞪他一眼。「一點也不好笑,哥哥。我痛得要命,她還在對我拳打腳踢。由於那時我的高度跟她相等,所以她的拳頭像雨點般落在我的頭上。我的眼睛差點被她挖出來。她在我臉上留下無數抓痕。」
他不願承認實際情況比他透露的還慘。鼠蹊部挨的那一拳使他痛得發抖,手上的傷口又流血不止。她的動作快得出奇,他根本無法阻止她的攻擊,因為他一抓住她就被她掙脫。
他應該往她頭上打一巴掌的,但他從來沒有打過年紀或個頭比他小的孩子,更不用說是女生了。但不願傷害她反而使他自己傷得更重。最後他不得不把她用力推開,好讓他能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落荒而逃。
幸好他在那之後沒有再跟她見面。他沒有讓父親知道他受傷,而是找借口回到養父家。他從七歲起就被寄養在費亞德勳爵府裡,在那裡結識同被送去接受騎士訓練的哥哥雷蒙。每次柯奈傑帶著家人到雪佛堡作客,沃夫都會事先開溜。他也沒有再隨父親前往登博堡過。
「你想必明白她現在不會是以前那樣。」雷蒙說。「一定會有人管束她,教她如何作個端莊的淑女。」
「我知道。她不會再對我拳打腳踢,她不敢。但你要怎麼教一個天生潑辣的姑娘不要潑辣?」
「用甜言蜜語和不給她潑辣的理由?」
沃夫哼地一聲說:「我的意思不是由我,而是由別人來管教她。我相信她現在看起來會像個淑女,但我擔心那只是潑婦打扮成淑女的模樣。如果她敢再對我瞇起她那對貓似的綠眸──」
「你會怎樣?」
沃夫歎口氣。「但願我知道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