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耳熟的開場白啊。
「精靈有著黃金般貴重的金色長髮……」
我記得西園的頭髮是染的吧。
「漆黑如子夜的眼眸……」
是啊,原來他從那時起就習慣戴著墨鏡了。
「美麗的精靈給了父親在沙漠中最寶貴的水,救了父親的性命。父親知道,金錢權利珠寶對於善良的精靈們來說都是沒有用的。」
嗯,原來這就是為什麼在故事裡恩人都要被設定為仙人的身份。
「但是被救的人怎麼可以不知感恩呢?於是,趁著精靈暫時休憩的時候,父親拔下了精靈戴在手指上的水晶指環……」
「這難道不叫做偷竊嗎?」我再也按捺不住地插話了。
「不是哦。」美少女甜絲絲地合掌微笑,「父親把他自己的戒指戴在了精靈的手指上。這是交換,像羽衣傳說中的那樣。」羽衣傳說?
傳說有一位仙女來人間玩耍,洗澡時被路過的樵夫拿走了她的羽衣,仙女沒有辦法回到天上,就嫁給了樵夫當妻子。老實說,這不是明顯的婚姻欺詐嗎?為什麼女孩子竟然覺得這是浪漫的邂逅呢?
「這麼說,紅的父親是愛上了那位精靈嘛!」女孩子們歡呼著得出了結論。
「對啊,拿下它的指環是希望可以留下一點紀念,而把自己的指環戴上去,是希望以後可以再碰面。無論兩個人相隔得多麼遙遠,總有一天,兩個戒指會把他們重新連接在一起。」
伴隨著紅美妙的音色,女孩子們再度尖叫一片。
我嘴角抽搐地想,如果她們知道所謂「精靈」的身份其實是男人,還會如此興奮嗎……恐怕會更加興奮吧。這就是女孩子們常說的「障礙越多的戀情就會燃燒得越熱烈」吧?
「這麼說紅是希望可以得到精靈的指引嘍?」紅是公主可以確定了,接下來就是把戒指騙到手了。
「家父說的內容也許只是個浪漫的夢吧。」紅露出可愛而嫻靜的笑容,「但是我相信它擁有與戀愛有關的魔法哦,它一定可以幫我找到我命中注定的人。」
「怎麼找?」我的目光隨著她手指的舞動而游移。
輕飄飄地站起身,紅投給我一個曖昧不明的眼神,「也許,已經遇到了也不一定哦。」
風一般的話語拂過我的耳朵,臉紅心跳手足無措疑被美少女告白的我僵坐很久很久,才猛然想起我還穿著裙子的這一事實。
戀愛對我來說,是一種幾乎從未存在過的遙遠情愫。
大學之前就是唸書,而上了大學以後,我還來不及展開我薔薇色的人生,就先遇到了由太陽黑子填充的人形——朝日奈奈子。
關於我們是怎麼成為一對的我不願回想,反正被溫柔美少女告白的經歷,在我人生中可謂絕無僅有。更何況打開鞋櫃,先看到貼有桃心的信封這種事了。
因此,即使約定的時間是凌晨4:50。
即使約好見面的場所是西校舍頂層的天台。
即使這封情書應該是寫給那個穿著長裙綁著緞帶男扮女裝的傢伙……
我也絕對不可能錯過!
青春沒有第二次!被美少女還是公主邀約!即便要讓我遭遇與浦島太郎相同的下場,我也還是照去不誤!只要不打開龍女贈送的神秘禮盒,就會一切OK!
紫色的蝴蝶結在夜色中飄蕩,穿著深紫色禮服的美少女像舞蹈演員那樣站立在天台的欄杆上,修長的手臂指向天空第一顆星的位置,白水晶像承接了星光的指引般發出瞬間璀璨的光芒。
蹬上通往天台最後一階階梯的我的身影,被籠罩在白紫交加的神秘光線下。這時,朝倉紅伸臂保持平衡,像體操隊員那樣來了一個輕盈地轉身。
亮起一層薄藍的夜空下,美少女用柔得彷彿可以滴水的眼眸凝望著已經被她的高危險動作震驚到啞口無言的我。
「果然。」她說,「你就是水晶挑選的我宿命的戀人!」
「呃?」
「這枚水晶是真的有戀愛魔法哦。與天空第一顆星星的光芒相呼應並被照射的那個人,就是持有者一生一世的戀人!」「哎?」我的大腦像瞬間被傾倒了五立方的工業垃圾。因為面前的這個人是某獨立公國首相的女兒吶!宛如公主般的存在!她命中注定的情人,也就是未來的國王嘍?想不到我可悲的人生中還埋伏著一個定時炸彈般的驚喜。電光火石的剎那,我的大腦像古老的拉洋片出現一幕幕交錯畫面,過往的悲喜一一劃過眼底,最後定格在英俊的青年頭戴寶石王冠手握綠松石禪杖身披紅色錦袍接受萬民敬仰的場面,然後屏幕打出經過藝術處理的花樣紋體E·N·D!
但是等一下!
片尾曲為什麼會是美國卡通片——《丹佛!最後的恐龍》?
幻境中奈奈子的咆哮令我汗流浹背地回歸現實。在理智恢復運作的瞬間,我意識到一個較為可怕的問題。
「紅學姐……」我驚疑不定地伸出顫抖的食指,「身為女孩子的你命中注定的另一半,為什麼會是穿著裙子的我呢?」即便那枚擁有魔力的水晶知道我真實的性別,但是紅為什麼絲毫也不覺得命運的另一半是女生很奇怪呢?
「你沒有看過經典百合之作《聖母在上》嗎?」紅拉住我的雙手,柔柔地問,「那麼新銳動畫《女生愛女生》,《驚暴草莓》呢?」
主啊!原來公主殿下有如此見不得人的愛好啊。國王的畫面瞬間中了聖鬥士星矢的鑽石星辰拳,粉碎成劃過天空的流星雨。我在心中嚎哭了不到兩秒鐘,紅卻突然展露狡黠的微笑,眨著眼睛一搖食指道:「我是開玩笑的。」
「撲通——」
我的膝蓋無力地親吻了大地的面頰。久久不能起身的我由心慨歎為什麼天下的女性全都如此狡猾。
「其實,我知道你真正的身份哦。」
坐在我身旁,像個純純少女一樣端起臉頰的紅仰望著轉亮的天空,「你一定是大使先生找來追捕我的人吧。」
「大使很關心你……你父親也很關心你……」我無力地低聲,「公主殿下,不要繼續遊戲了,快點回去吧……」
紅深色的眼眸在我叫出公主的一瞬間露出剎那奇異的微訝,在我猜解不及的時候,已旋即飄漾起甜蜜濃郁的招牌微笑。
「我一直都有一個小小的願望。」
美少女單手按在心口,另一手揚起漂亮的弧度,「像平常的女孩子一樣去上學,擁有很多能夠一起吃飯聊天的好朋友!可是由於身份的限制,在我的國家只能接受家庭教師的單獨輔導,身邊根本就沒有年紀相近的女孩子可以一起談論著只屬於女孩子的話題!嗚——」她驟然摀住臉頰,激動道,「一個星期也好!我多麼渴望像平常的女孩子一樣,和大家快快樂樂地上學、談話、一起上廁所啊!」
身為平民又是男人的我雖然很想裝出理解的表情,但是抱歉,我確實無法理解成群結隊上廁所的好處。因此只能用近乎呆滯的表情欣賞美少女試圖動之以情的演出。
「我也明白我的身份注定了我的責任。所以密探大人——」紅放下擋住臉的十指,用毫不濕潤的明亮大眼向我拋來一個楚楚動人的秋波,「只要你滿足我接下來的要求,我就乖乖和你返回大使館哦!」
諸位看過《羅馬假日》嗎?
由奧黛麗赫本飾演的清純公主利用訪問羅馬的機會在中途逃之夭夭,結識了一位起初只是為了創造獨家新聞而來接近她的記者。二人在一天的遊玩中誕生了真摯美好的感情。最後公主回歸公主的身份,而小記者犧牲了他的愛情還有關係他前途的膠卷。
這部電影充分教育了我們普天下的男性,試圖與「公主」或者任何一位高攀不到的美女交往,最後等待大家的只有兩個字——犧牲。
因此我不會愛上公主。
特別是當我穿回男裝手捧無數手提袋跟在趾高氣揚的美少女身後時,我徹底醒悟了自己的角色將自始至終只是一名男僕。
「只要阿沼陪我玩一天,不管我提出任何要求都替我實現,我就回去——請這樣轉告大使!」
因為以上,所以以下。
「公主,下一站是哪裡?需要我也去買一個蛋皮甜筒嗎?」
雖然大使在電話中承諾了一切費用由他買單。不過對於一個曾偷竊過他人財物的首相的手下,我總有幾分不放心。消費還是控制在越低越好。還有一件事,就是西園囑托我的水晶要怎麼弄到手呢……
注視著玻璃櫥窗的美少女,驀然回眸向我嫣然一笑,「阿沼,你提醒得對!我想去羅馬吃奧黛麗赫本在電影中吃過的那種甜筒哦。」
「你想吃奧黛麗赫本在電影中吃過的那種甜筒?」我逃避重點地問。
「是去羅馬吃哦——」紅拖著長長的音調以無比絢爛的笑容深情地凝望我,「這是我最後的一個要求。」
「怎麼去?」我不抱希望地問。飛機票誰來買單?
「只要你給大使打個電話,不就一切都可以解決了嗎?」紅避開我絕望的視線,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的手指,「如果你做得很好,說不定我會把這個代表愛情的戒指留給你作紀念呢。」
「OK!」我立刻轉身掏出手機撥打大使的號碼。反正只要公主最終同意回家,大使就會付費給我,而能把水晶拿回來,西園也會付鈔票給我。或許償還奈奈子的欠債之後還能小有盈餘!真是一舉雙得!
私人飛機私人保鏢私人別墅……
而坐在頭等艙的我的身畔,是擁有廣大私人領土正披著黛藍色斗篷的某公國公主。
還好我是個現實主義者,不會幻想自己在接下來的二十四小時與美少女發生澎湃的戀情,被同一顆石頭絆倒兩次不符合我刻薄的性格。
「阿沼……」紅溫柔地呼喚我的名字。
「幹嗎?」我看過去卻又馬上轉回頭。
主啊!我沒有看到!我什麼也沒有看到!
我沒有看到溫柔的美少女解開衣扣……露出比我更加平坦的胸部……也沒有看到或許可能是美青年的公主脫下華貴長裙並背起一個小傘包,至於「她」抱在懷裡用白布包裹的長方形物體,我更是絕對沒有看到!
「千萬不要告訴我你是誰……」我抱住頭絕望地呻吟。
「其實我就是偷走美術館名畫的盜賊。」但是他非得這麼殘忍地告訴我事實,還頂著那副因沒有改變反而更加恐怖的美麗笑容,「阿沼,謝謝你。如果沒有你的幫助,我無法如此順利地把畫帶出國境。這一切,都是你把我誤以為公主的功勞。謝謝、謝謝,為了報答你,我告訴你公主真實的下落吧。她確實藏身於聖百合女子學院,我說的想過普通生活以及戒指的故事都是她對我說過的話。其實她也是我的委託人。哈哈,不過她的委託只是在我的保護下過一周平凡女學生的生活,現在時間到了,我也可以完成任務功成身退嘍……」
「等一下……」
我拉住一邊戴上雪白手套一邊拉住滔滔不絕的盜賊的披風。
「她究竟是……」
「難道你不想知道我的名字嗎?真無情呀。」美麗的盜賊衝我微笑,伸出兩根手指捏住我的臉頰,在我的左臉印下令我終身難忘足以造成心靈衝擊的——「啵」的一記。
「命中注定的戀人,這是臨別的禮物。」
在我被巨大的衝擊造成意識散飛的時間段內,有人為我的手指套上了什麼圓形物體,並告知了我公主的奇妙身份……旋即像美麗惡毒的蝴蝶那樣,帶著凡高的名畫,消失在正飛往公主假日的聖地——羅馬的飛機上。
而我可以宣佈答案了,諸位,原來真正的公主……
是我的親衛隊隊長。
那位似乎叫做小紫的姑娘。
窗外的雲朵如此潔白,還有什麼比孤身飛往沒有公主的羅馬更可悲的事嗎?
答案不幸是——有的。
那就是套在我左手無名指上,被剜去了水晶的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