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沒真正看清楚過他,救人時太急,搬進了山洞後太暗,點著燈籠時又忙著看他的復原狀況。直至此時,他要她為他掌燈好讓他剃去髭胡時,無事可做的她才有空隨著他利落的動作,將他的長相細細斂進眼裡。
他不像爹和小煦那般俊美,但仍稱得上是好看的人,陽剛的五官、堅毅的輪廓,舉手投足間都展現出卓爾超群的自信,卻又不會給人太狂妄的霸道感。
雖然他現在因為專注刮鬍的關係,黑眸深沉到有些冷冽,週身彷彿散發著讓人無法親近的疏離感,但她知道,他笑起來的樣子有多好看,和現在的他幾乎是判若兩人。
他有點怪……不對,用怪來形容他有點不恰當,應該是──茱萸看著他的側臉,努力尋找符合的詞彙,憶起這幾天和他相處的情景,心思不自覺地游離。
她一向不擅長和陌生人打交道,而和她下熟的人在見識過她的寡言後,通常也不會想再將時間浪費在她身上。但自從那一天她在日間出現後,他開始會和她攀談,在昏暗中聽著他的聲音成了種習慣。
他大部分都是在說他的事,她也沒什麼特別被詢問的厭覺,卻常常都是猛然意識到她才發現自己正在答話,雖然都很簡短,對她而言已屬極為罕見,她只有在面對家人時才會那麼「頻繁」開口。
或許是他的態度使然,他不像一般人總散發出期待她有所響應的壓迫感,和村民對她的熟稔包容又完全不一樣,於是他們就用這種獨特的方式聊起天來。
這狀況很怪,卻怪得讓她很能適應,她第一次覺得自己這麼像個可以和人交流的正常人。
「你要幫我嗎?」
戲謔的溫醇嗓音傳進耳裡,茱萸一時間反應不過來,直至對上他笑睇她的視線,才發現自己竟看他看得出神,而且這模樣還不知道已落進他眼中多久。
她趕緊將目光斂回,搖搖頭,有些發窘,又有些想笑。他都刮完了,還問她要不要幫他?分明是在取笑她嘛……
「我還以為你不只會醫病治傷,連修面都很擅長。」霍戎低笑,用布巾抹拭下頷。
「我不會。」看吧,他又沒問她會不會,結果她卻自己搭話,還被逗笑。茱萸想了想,還是覺得很匪夷所思。
在父弟的保護下,村裡的男人們只敢遠看不敢高攀,更遑論和她言語調笑,她從沒和年輕男人對等相處過,再加上霍戎刻意用輕鬆的態度拉近彼此的距離,一顆心已不知不覺被這個才認識數日的男人吸引。
看到她清麗的笑容,霍戎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心裡那愉悅中又帶著些許自責的複雜感覺。
他很清楚自己俊逸的外形相當受到異性歡迎,隨侍在順王爺身邊讓他有許多接觸貴族千金的機會,她們見到他時的騷動和注目他都看在眼裡,不排斥憑妻而貴的他,也學會用曖昧不逾禮的風趣言談吸引更多好感。
姑娘家會有的反應他都大致摸透,高傲自負的會暗自竊喜卻又強持矜冷,羞怯點的就紅著瞼笑得花枝亂顫,大膽些的甚至會和他嬌嗔應對,就只有她,或是莞爾揚笑、或是好奇地睜圓了眼,淡然真實的反應都跳脫他的預期。
她不會故作姿態,也不會矯揉造作,她只是自然真誠地表達出情緒。寡言是真,信任是真,對他的接納好感也是真。在她那雙純然直視的璀璨瞳眸裡,他獲得了引她傾心的快樂與滿足,卻也清楚看到了自己的狡詐。
他在心軟什麼?他並沒有傷天害理,只是利用可行的事物使自己的前進之路更加順遂,使計耍詐都是成功的必要手段,這不是從一開始就再明確不過的認知了嗎?他根本沒有必要為了,個無足輕重的她,落進該與不該的無謂自我批判。
「既然你衣服都帶得出來,少了把剃刀應該不會被家裡人發現,我就將它留下嘍。」不想沉入自責的情緒裡,霍戎用笑言轉移心思。
這段期間,他從她無意透露出的簡短回答裡拼湊出不少事,他知道她十七歲,自母親那裡習得一身醫術,家人管得很緊,父親有錢有勢,雖然不在朝廷任官,卻是這個村子實際上的掌管者。
「嗯。」茱萸點頭,看到父親的衣服在他身上如此合身,卻呈現出和父親完全不同的偉岸昂藏,更讓她意識到眼前男子和她習慣相處的人有多麼地不同。
「再過一、兩天,我想下山繼續我的任務。」之前為了從她口中探得消息,他說出他是為了尋人而來,但他只描述了讓他追尋至此的中間人,並未透露出他所追尋的真實目標,當然也沒提到順王爺的事。
茱萸怔了下,原本蘊笑的水眸染上黯然。她知道他有要事在身,終有一天會離去,但她沒想到會那麼快……
「你傷還沒好。」她低低開口,想到他的離去,原以為會為了不必再隱瞞家人而鬆了口氣,可當真正面臨時,瀰漫胸隨的卻是滿滿的不捨及擔慮。
聽出那隱於關懷之下的依戀,再加上那惹人愛憐的表情,霍戎心口一緊。他還有需要利用她的地方,會那麼說是為了誘她主動提供幫助,但他沒料到在看到她的反應時,深沉詭詐的心竟會升起自慚的念頭。
他沒逼她,是她自己要付出至此,他對她不須有任何的責任及虧欠。他深吸口氣,強迫自己冷硬下心。
「我已經耽誤太久了,就算走不遠,至少也可以去村子問問比較年長的人,看他們認不認識我要找的人。」他將內心的波動掩飾得極好。
之前他從玉鎖片的買賣線索一路追查,最後追到的古董商說那是他十多年前以五百兩自一名許姓男子手中購得,但時間太久遠,只依稀記得是這附近的人。五百兩不是小數目,於是他鎖定了這附近的兩個村莊,想找出多年前一夕致富的許姓男子。
在她的記憶中,村子裡並沒有這樣的人。她身為地主之女,對整個村莊相當瞭解,他相信她對他也沒有任何隱瞞,但或許是她太年輕,不曉得曾有人富裕後又轉為沒落,這一點考慮讓他不願輕言放棄所有的可能性。
「你不能被發現。」茱萸黛眉微擰。要是他在村裡走動絕對會引起爹的注意,別說尋人了,當場被趕出村子的下場她都可以預見。
「這是我的職責,再危險我也應該承擔。」霍戎淡淡一笑,知道她已一步一步落入他設好的圈套裡。
她曾說過追殺他的人被她爹驅離,但他懷疑一個小小村莊的地主會有多大的能耐。為了安全起見,他若能隱藏行蹤就盡量不要現身,但她已無法提供更進一步的線索,最好的方式就是透過她再找出其它更可靠的管道。
他的話提醒著茱萸。想到他傷重未癒,想到追殺他的人不知是否真的遠離,粉嫩的唇辦因擔慮而咬得死緊。怎麼辦?她改變不了他的決定,難道沒用的她就只能坐視不管嗎?
見她動搖,霍戎再下猛藥。
「你不用擔心我,我可以的……」明明身手已恢復矯健,他卻扶著山壁吃力站起,還故意閉氣讓臉色一片蒼白。
「我……我帶人過來。」那虛弱強撐的模樣讓她好不忍心,茱萸急喊。不管了,雖然帶人過來這裡也有可能被爹知道他的存在,但再怎麼樣也比他自己出馬還來得好。
「我要問的是十多年前的事,可能要問很多人才會確定,這樣你會很難瞞過你爹,我不想拖累你。」霍戎成功地掩去了喜色,臉上只有真摯的關心。
茱萸搖頭。她不是怕事情揭穿後爹會罵她,而是擔心爹不曉得會如何對他……她苦惱尋思,想要找出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突然閃過腦海的人選讓她欣喜揚笑。
她怎麼沒想到?馬總管是本地人,早在爹娘定居這裡之前就已擔任總管的職責,對村子的大小事全都瞭如指掌,他又疼她,一定會為她保守秘密的!
霍戎愣住,不僅為了那突然在她臉上綻開的明艷笑靨,更為那向來淡然的麗容初次出現的激動情緒。她那麼開心,如獲至寶般地狂喜,卻是為了他,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他,而他心裡轉的卻是另一個忘恩負義的無情心思……
這場意外已耽擱他不少時間,現在他已可行動自如,若他要找的人並不在這個村子,近日內他就必須動身離開,而且是毫不戀棧地離開。
為了可以幫上忙而開心不已的茱萸並未發現他的撼動,那雙明眸閃耀著燦光,自信滿滿地說出以為是安撫他,實際上卻是激起更多內疚的宣言──
「沒關係,交給我。」
茱萸看著手上的書,字字句句看進了眼裡,卻讀不進腦海,心裡盤算的全是明天要怎麼跟馬總管開口。
馬總管是個老人家,雖然身強體壯仍不適合走昏暗的山路,必須要白天的時候帶他過去。如果和馬總管出門,小煦應該會放心,要說服他別跟並不是難事,只是……要在什麼時機對馬總管坦白就比較難拿捏了。
太早說,怕馬總管大驚小怪反而被小煦看出端倪;太晚說,又怕馬總管起疑,問一堆問題讓她答不出來,真的很麻煩……。
「想什麼?」身旁一句淡淡的問話打斷了她的思忖。
完了,都忘了她在書房了。茱萸一驚,趕緊收回游離的心神。「沒什麼。」
身旁的人沒回話,也不知是信了還是存疑。茱萸偷偷瞄去一眼,看到爹爹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神情,她屏住呼吸,心虛的視線緩緩地斂了回來。
馬總管說那叫詭譎,只要看到爹爹嘴角這麼一扯,他都會嚇到雙腿打顫,拚命用眼神要她去向娘搬救兵。
「您、不、懂──您從小就只親老爺,哪裡知道他的可怕之處?真不懂您的膽子是哪裡來的,那時候的老爺比現在還嚇人,大家都避之唯恐不及,就您死命纏著他……」當她提出疑惑,馬總管擺出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嘴裡還嘮嘮叨叨地將十多年前的往事也扯了出來。
其實小時候的印象已有些模糊,只記得爹有段時間必須以輪椅代步,他都會讓她坐在輪椅的扶手上教她讀書寫字。當他的腳好了之後,就讓她坐在他的腿上;等她再大一些,改成和他並肩坐在書桌前,這個習慣延續至今仍不曾變過,每天她都會和爹在書房待上至少半個時辰,這段父女共享的時光連小煦都沒得介入。
她一直無法理解為什麼大家會那麼怕爹,他除了聰明,心思細膩、能將人心看得透徹,俊美的外形再襯上冷傲的氣勢看起來很莫測高深外,其實和一般人並沒有什麼兩樣。
真的……很詭譎嗎?她又偷偷瞄去一眼,很想從那本就冷淡邪魅的氣質裡辨認出旁人所謂的可畏之處,卻剛好對上爹抬眸看她。
端木柏人淡淡一笑,受到上天厚愛,年齡增長只為他添了成熟魅力,雖離不惑之年已近,但不知情的人看到,還以為他們是郎才女貌的一對璧人。
「你長大了。」
這句喟歎讓茱萸有點摸不著頭緒,又從那泰若平常的表情瞧不出端倪,她保持沉默,決定將它當成是身為父親發現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欣慰。
「孩子長大後,都會有些事情不想讓爹娘知曉。」端木柏人愛憐地摸摸她的頭,即使她已出落得妍麗絕倫,在他眼中仍是當年那個依賴地凝視他的小小女孩。
「我的小草也是嗎?」
那似乎別有深意的話讓茱萸僵住。
爹的無所不曉很多時候都是奠定在故弄玄虛的要領上,讓對方以為已被看透而主動招出所有事,這對聰明的爹來說只不過是最粗淺的伎倆。
爹不可能發現的,她出門時都很小心……從小就被爹以「三十六計」當床頭故事的她,雖無法與他抗衡,也沒傻到不打自招。忖度只在轉瞬間掠過,茱萸若無其事地搖了搖頭。
端木柏人不置可否地低低笑了聲,又道:「看你最近都很累的樣子,睡不好?」
原來是這樣啊……恍然大悟的茱萸終於安下了心。她只能在半夜去找霍戎,怕被看出異樣所以不能在日間補眠,已經好幾天沒睡飽,憔悴之色當然顯現,這真的很難掩飾。
「是睡不好。」她刻意迴避原因不談。
「自己開些安神的藥方,別為失眠這種小事受苦。」端木柏人似心疼、似責怪地說完,將視線移回桌上的書卷。
那話語裡的寵溺及關懷,讓茱萸感動又愧對。
爹娘對她的疼愛,總讓她有種身處在美夢的虛幻鹹,幸福得讓她不敢置信。
其實她並不是他們親生,而是一個他們十二年前從街上撿回的小乞兒。她不知道自己來自何方,只依稀記得在很小的時候有個婆婆收留她,後來婆婆去世,她就四處流浪,沒人好好教過她,也或許足因為受盡人情冷暖及鄙夷讓她封閉了心扉,五歲前的她甚至連話都不會說。
直到遇見了爹娘,她才開始學習遲來的點點滴滴,對於非親非故的她,他們卻如此疼愛,比對小煦還疼,在他們的呵疼下,她終於能敞開心房喊他們一聲爹娘。
想到爹爹方纔的感歎,再想到自己被說個正著的隱瞞行徑,茱萸好掙扎,猶豫著該不該將霍戎的事坦白告知。
她不喜歡有事瞞著家人,也很想將他帶回府裡治療,又濕又暗的山洞根本就不適合養傷,而且有了爹的幫忙,一定能讓霍戎更快找到他所要找的人。
但只要想到爹爹可能會出現的反應,每次話到了嘴邊,最後她還是又吞回吐子裡。
爹向來不是仁慈心軟的人,為了保護他所重視的事物,更是可以冷狠到讓她無法想像的地步,她沒辦法確定當他知道霍戎的存在時,會將他視作無害的對象抑或是必須剷除的威脅。
她不是故意要騙爹,但她真的覺得霍戎不是壞人,而且他現在傷還沒好,連起身都得扶著山壁才能勉強站穩,她好不容易才將他的命救回來,不能因一時下錯決定又將他推進了地獄。
一思及此,榮萸決定讓同情戰勝親情,把這個秘密藏在心裡。
「你回房吧,用點方法讓自己好睡些。」端木柏人隔了會兒才又開口。
父親念念不忘的關心讓茱萸歉疚到抬不起頭。但什麼都不能說的她,只能低低道了晚安,走出書房繼續當一個有所隱瞞的壞女兒。
◎◎◎
茱萸離開後,端木柏人仍繼續看書,偶爾提筆記下批注,平靜淡然的表情沒有透露出任何思緒。
不久,門上傳來輕敲,長相俊俏的男孩進了書房,對父親身旁的空位視若無睹,走到一旁的椅子坐下。
那是茱萸的寶座,父親不讓兒子坐,兒子也不想搶。
「我去問問娘有沒有什麼靜神安眠的藥方好了。」小煦毫不隱諱方才躲在外頭偷聽的事實,還光明正大拿出來討論。
端木柏人斜睇兒子一眼,唇畔嘲諷勾起。這小子的功力未免太淺了些,竟讓那蹩腳的理由瞞過了?
想他端木柏人的心機詭詐無人匹敵,卻養出兩個單純好騙的兒女。都怪他們的娘,教他們太多無謂的悲天憫人,害他一直盡力改變仍事倍功半。俊濃的眉宇雖埋怨微擰,但那雙深冷的眸子裡卻盈滿因想到妻子而浮現的溫暖柔情。
「治標不治本。」他沒明說,卻用暗示指引兒子。「沒查出原因,喝再多的藥也只是一時之計。」孩子大了會有秘密是一回事,他准不准他們保有又是另一回事了,任何異狀都是警訊,他必須知道是什麼事情讓她選擇說謊瞞他。
「唔……」小煦沉吟半晌,然後抬頭看他,黑眸閃爍黠光。「要是我去小草房間守夜,娘知道了會不會罰我?」這一問代表的不只是徵詢,還帶著要父親承擔一切的意味。
不愧是他的兒子,一點就通,而且懂得要規避責任,只是──端木柏人微笑,眼中掠過一抹幾不可見的光芒──比起他爹還差得遠吶。
「要我去嗎?」他挑起一眉。「如果你不介意,我倒無所謂。」
「不、用!」小煦一聽馬上變臉。「你明明說小草要給我的,她是我的人。已經是個大姑娘了,你不能隨便踏進她的房!」
爹之前不是已經和他達成協議了嗎?只要他不去打擾他們在書房的共處,爹就會將其它的時間讓給他,虧他那麼忍耐,爹現在怎麼可以說話不算話?!
雖然他才是親生獨子,但身為男孩的他完全不像姊姊和父親那般親密,會讓他每天隨後跟到書房的原因只有一個──為的是他們都視若心頭肉的至寶,貢獻各自的觀察所得,討論要如何調整守護她的方式。
瞧,這不就中招了嗎?沒因兒子的無禮感到不悅,端木柏人反而還揚起愉悅的笑。
別人家的父子是爭著搶娘,他們家是爭著搶小車。打從五年前兒子衝到書房宣示他長大後要娶小草,還請求兼警告再外加恐嚇要他減少對她的疼愛時,他就開始以男人的身份平等看待兒子。
「就算是我親生,要是不夠有擔當,我也不放心將小草交出去。」端木柏人冷冷哼笑,將要兒子跳進去的陷阱挖得更深。
不想當壞人,更為了在妻子發現時方便脫罪,他很樂得讓這個孟浪小子強出頭。這就是經驗累積的差別,懂得進與退,稍稍的放手是為了更長遠的擁有。
「你已經有娘了,幹麼跟我搶?」小煦氣呼呼地瞪他。
哪有父親跟女兒好成這樣的?爹不怕娘吃醋,但他可越看越刺眼。他相貌不比爹差,狡詐程度再歷經時間的磨練也一定不輸他,偏偏年齡這無法改變的差距成了他天生的劣勢。
現在是爹贏沒錯,但再過個十年,正值年輕俊俏的他會比不過一個四十多歲的老頭嗎?問題是這十年間,他得將小車守得牢牢的,不能讓她被別人搶走,就連爹也不行!
「她是我女兒,我當然疼她。」說得很名正言順,醞笑的俊眸卻邪魅得讓小煦心驚。
「我是她的丈夫,我疼她就好。」年紀小的他口氣倒不小,說得好像已經將人娶進了門。
「你、們、兩、個──」啼笑皆非的惱怒話語打斷了他們的爭論,一名少婦走進,雖是板著臉,自然流露的溫柔氣質仍讓她一點威嚇性也沒有。「要我說幾次?小草不是你們的,你們再怎麼分也沒有用。」
端木柏人一臉無辜,聰明地沉默不語。武功精深的他早聽出妻子的接近,他卻沒停止對話,為的是要挑釁兒子說出那佔有慾十足的宣言,這樣妻子就會氣兒子比氣他多些,今晚才不會將他趕下床榻。
小煦完全不知道自己被設計,還在那裡辯解。「可是小草也很喜歡我,我對她那麼好,她以後一定會嫁我的。」
笨。端木柏人沒讓得意顯露出來。妻子最討厭他們將小草當成私有物,這傻小子卻還不知收斂,活該被他拿來當擋箭牌。
「你又知道她喜歡你了?那是疼,當你是弟弟的疼,你怎能利用她對你的好得寸進尺?」韓珞對兒子教訓完,又轉向置身事外的丈夫訓斥:「別笑,要不是你對小草太保護,煦兒的思想也不會有所偏差,這一切都怪你。」
風頭轉向,見機不可失,小煦開始悄然無聲地朝門口移動。
「你不是很希望我和小草能多多培養感情嗎?」將兒子的舉止看在眼裡,端木柏人只好認命地承擔一切,談笑將妻子的注意力全拉在自己身上。
「那都是幾年前的事了?」韓珞好氣又好笑,清秀柔媚的她簡直像是茱萸的姊姊,完全看不出來已有了個十歲大的兒子。「你那時候孤僻又難相處,我怕你會趁我不注意的時候將小草扔出去,哪想得到你會變成現在這樣?」
端木柏人勾笑,倏地將她攬進懷中。「吃醋了?」這不能怪他,小草很聰明,卻心軟到不懂得懷疑人,雖然妻子總說他管太緊,但防患未然總比亡羊補牢來得好。
已快踏出房門的小煦聞聲翻了個白眼,父母間的濃情密意他可沒興趣看,趕緊頭也不回地溜掉。
「誰吃你的醋?我是為小草抱不平。」韓珞想說得冷硬,但對上丈夫那張俊容,還是不由自主地揚起柔笑。
雖然他老愛用話逗她,認真傾訴愛意的次數屈指可數,但她知道他對她的深情是完全無庸置疑的。她是他這世上最重視的人,因為她,他才疼愛小草,更因為不願她受生育之苦,不管她怎麼懇求,也不讓她再懷下孩子。
他觀念裡的是非曲直很獨特,有時候他的作為也非常人所能理解,但這都是他愛他們的方式,只是……
「小草終究會嫁人,就不怕到時你捨不得放手?」若能再減少一些佔有慾就好了。幃珞在心裡低歎。
「到時候再說,我等著看匹配得上她的男人要到何時才能出現。」他邊說邊不著痕跡地將身子靠向她,讓她一步步後退。
「你倒不如直說沒有人可以通過你的認可算了,你連自己的兒子都看不上眼。」韓珞抗議。
煦兒一心想娶小草,她不反對也不會推波助瀾,她只希望小車能找到一個真正喜歡的人,而不是為了報答所謂的養育之恩嫁給了煦兒。伯只怕,屆時那個人真的出現,卻被這個做爹爹的用嚴格的審核眼光完全駁回。
「他?還有待磨練呢!」端木柏人成功地將她逼抵上桌沿,一腳探進她的雙腳之間,親密地緊貼著她,無聲傳達他的慾望。
被他這麼親暱地困住,韓珞總算察覺到他的意圖,麗容赧上嫣紅,羞窘地推著他。「煦兒在,別這樣……」
「早走了。」端木柏人在她耳旁低笑,用近乎吐息的氣音誘惑著。「記得我們上回在書房是什麼時候的事嗎?」修長的掌指不等她回答,已靈活地朝懷中的軟玉溫香攻城略地。
書房?他們有嗎……他的吻截斷了她的思慮,韓珞環住他,放任自己被他的渴切包圍。
有沒有過都不重要了,他們可以再一次製造旖旎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