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他們倆會掉進湖裡?」他的目光落在潘心屏和潘無量的臉上。
兩人似乎驚魂未定,一時間也無法說清。
「無量,你和姊姊,誰先掉進湖裡?」夏取憐目光銳利地看向孩子。
潘無量囁嚅著,小嘴抿了抿道:「是姊姊把我推進湖裡的。」
站在他身後,剛披上布巾的潘心屏一愣,旋即神色驚慌地往後退,有種百口莫辯的味道。
那神色潘急道一看就知道潘無量在撒謊,但他還沒開口,夏取憐已沉著聲問:「潘無量,我再問你一遍,誰先掉進湖裡。」那嗓音極輕極冷,彷彿隱忍著什麼,潘急道不由得看了她一眼。
也好,他也想知道她會如何處置這件事。於是,他索性等著看戲。
「就姊姊她……」
「潘無量,人生在世,不怕做錯事,就怕一錯再錯,不知悔改……我要你讀書,不是要你求取個名,繼承潘府產業,我是要你學聖賢,我要你行的直坐的正,仰不愧天,俯不怍人,如果你連實話都說不出口,從此之後,也別叫我娘了。」
一席話說得義正詞嚴,教潘急道目不轉睛地瞅著她。明明這般柔弱,剛剛還痛得掉淚,如今卻是神色冷肅,剛中帶柔地勸戒。
莫名的,心隱隱激動著,為了她眉眼間的正氣。
「娘……」潘無量小嘴一扁,淚水已在眸底打轉。
「碧落,扶我回房,由著他去吧。」夏取憐也不囉嗦,發話道。
碧落趕忙將她攙起。
見她要走,潘無量趕忙撲抱著她的腳,哭喊道:「娘,是我錯了,我不該推姊姊入湖。」
她徐緩回頭,問:「你為何要這麼做?」
「因為、因為……」他抽抽噎噎哭得好不傷心。「娘都不理我,趕我去讀書,我經過穿廊,看見她躲在柳樹後偷看娘和其他姨娘,所以故意嚇她,誰知道她就掉下去了,我想拉她,卻也跟著一塊掉下去。」
「姊姊掉下去時,你會怕嗎?」
「會。」
「怕什麼?」
不知潘無量,所有人都因為她的問話而感到錯愕,不懂她這麼問的意義何在,只有潘急道靜靜地注視著她,彷彿透過對話摸清她魂魄的輪廓。
「我……怕娘罵我。」
閉了閉眼,夏取憐暗歎了口氣,回過身走到潘心屏面前,二話不說地跪下,嚇得潘心屏直往後退。
「夫人!」碧落想將她攙起,卻被她撥開手。
「小姐,是我教子無方,是我的錯,你罰我吧。」
面對她的低姿態,潘心屏只能怔怔地看著她。
「娘,是我的錯!」潘無量撲進她懷裡,緊緊地抱著她。
「是我的錯,我沒讓你知道,你該怕的是將害死一個人,你該怕的是一命抵一命,你該怕的是……良心的譴責,而不是我的一頓罵!」
「娘,我記住了,我全都記住了,往後絕對不會了。」潘無量跪向潘心屏。「姊姊,我錯了,我以後絕不會這麼做了……」
潘心屏瞧他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和以往欺負她時的囂張惡劣大相逕庭,心不禁發軟。「我沒有生氣,你們起來吧。」
「娘,姊姊原諒我了,你起來。」潘無量不捨地撫著她的腳。「娘的腳剛剛還痛著,別跪了……」
夏取憐抓著他的肩頭,與他平視。「無量,你要記住,只要你犯錯,娘就跪,你犯幾次,娘就跪幾次。」
「娘,我再也不敢了。」潘無量哭皺小臉,眼淚鼻水混著發上滑落的水。
夏取憐抱了抱他,把他交給碧落。「備熱水讓他泡澡,還有小姐的熱水要先備好,你們也趕緊去泡澡,否則會生病的。」
沒想到她竟還心繫著她們,眾女眷心頭微微暖著。
攙起她,豐艷揚笑道:「要泡澡也是你先,你腳還疼著呢。」
「我不礙事,大伙動作快。」雖說已是七月天,可大雨一下,也是有些寒意。
「走走,大夥一塊,夫人和小姐索性也在咱們水榭尋個方便,夫人要是不習慣和咱們共浴,還有間客房可以暫歇。」
「那就麻煩大家了。」
「不麻煩……」
「那……小姐,就這兒泡個澡,把身上弄暖再回去吧。」夏取憐回頭詢問潘心屏的意見。
潘心屏怯怯地點了點頭,便跟上腳步。
一票女眷,走的走,散的散,瞬間只剩潘急道渾身濕漉漉地坐在穿廊上,從頭到尾都沒有人關心他半句,他也不在意,放任心底那抹悸動直往深處而去,直到左又的驚詫聲響起——
「大人,你怎麼……會著涼的!」
潘急道抬眼,瞧他快步跑來,不禁低低笑開。
身體是挺冷的,但心卻是暖的,腦袋還不住地回想她剛剛鏗鏘有力的話語,那神韻、那眉眼……
他幾乎篤定,她,不是十九娘。
夏取憐張羅著所有人泡澡,就連丫鬟都沒遺漏。面對她的轉變,眾人錯愕之餘更覺受寵若驚,對她的好感漸增著。
趕碧落去泡澡之後,她自己才進入一間小房泡澡。
熱氣驅散身上的寒氣,她舒服地微瞇起眼。現在的她,彷彿回到年輕時,就算熬夜也不覺得累,有足夠體力應付一大堆的瑣事。
然而,暖熱的水卻教她昏昏欲睡,眼皮愈來愈沉,直到不自覺地閉上雙眼。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潘急道開了門,在門邊停留了下,沒見著人,原本要離開,但目光卻突然定在屏風後,想了下,他低喚道:「十九娘?」
沒有半點響應,他想了下,直接走向屏風後——
「十九娘,你在做什麼?」
低咆聲驚醒了她,一張眼見到的就是那張教她魂牽夢縈的面容,滿是擔憂和緊張,和那晚輕薄她的醉人神情截然不同,而那張唇開開闔闔,到底在說什麼?
初醒的腦袋運轉得極慢,見他的臉越貼越近,就連手都探向她,她想也沒想地抓著他虎口,借勢反扣,立刻聽他悶哼了聲。
「該死,你在做什麼?!我只是……」
一條布巾落在她臉上,她驚嚇地扯開,欲起身,這才發覺自己泡在浴桶裡。
會泡在浴桶裡,自然是一絲不掛的……思及此,她立刻拿布巾裹住自己,怒目瞪著他。
「你少腹誹我,我只是怕你淹死在浴桶裡,那布巾要將你包住抱起罷了,你犯得著把我當成登徒子?」瞧他多君子,就算有一肚子火也只能對著牆壁發作,誰要她不著寸縷。
他的眼直瞪著浴桶旁的牆,惡狠狠地幾乎要瞪出兩個窟窿來。
「你這毛頭小子還沒受夠教訓嗎?」她出聲低喝,心裡又氣又急。
先是輕薄她,如今更是大膽地進房偷窺她泡澡……簡直是混蛋加三級,打死都不足惜!
「毛頭小子?」他眉頭打結。「十九娘,你憑什麼教我毛頭小子?真把我當兒子看待不成?!」
「就憑我大你二……」她突然噤聲。
慢著,雖說她的靈魂大了他二十歲,可如今這個軀體的年紀只有二十一……
「二什麼?」他瞇眼等待下文。
「大人,麻煩先離房。」在只有一條布巾蔽體的情況下,她沒有辦法和他好好說。
潘急道立刻轉身出去,不過並未離開,而是立在房門前,儼然像是她專屬的侍衛,替她守門。
夏取憐趕忙七手八腳地把衣裳套上,等一切打理妥當,發現他的影子投映在房門上,她不禁疑問:「大人還有什麼事嗎?」
雖說她不該在浴桶裡睡著,但他更不該企圖抱起她……就算房內的燭火再微弱,他肯定也瞧得清水面下的赤裸軀體,這種情況真是教她頭痛,罵也不是不罵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