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寒冷而使他轉醒過來,他心裡忍不住覺得奇怪,明明是熱天他為什麼卻覺得有如置身冰雪之中?
他睜開眼睛一望,天際隱約透出了魚肚白,天色有點灰濛濛的,看起來似乎要下雨,大街上冷冷清清,空無一人。
他猛然坐起來,昨晚發生的一切,以飛快的速度回到他的腦海裡。
「囡囡!」
他挨了一刀、有人抓走了她!
扭曲的刀子不停的旋轉著,還有囡囡浮在半空的模樣。
他低頭一看自己渾身是血,但那個差點要了他的命的傷口卻已經完全不見!連一絲絲痕跡都沒有留下來。
「囡囡!」他在無人的大街上喊她。
到底他身上發生了什麼事?他明明挨了那一刀呀!
我不會讓你有事的…….囡囡是這麼說的,他似乎看見了她的淚水!紅色的眼睛裡流下來的是粉紅色的淚。
左奉恩猛然想起,在出事之前她才一臉凝重的告訴他,她不是人。
難道。她說的是真的?!
如果她真的不是人,那麼她是什麼?是鬼?是妖?是仙?
但是,這重要嗎?他愛她的不是嗎?不管她是什麼,囡囡還是囡囡呀!
他發足往洋房商行狂奔,遠遠的就看見了容愛愛站在門口。
「你果然來了。」
囡囡已經把一切告訴她了,她沒有勇氣留在他身邊,所以在他醒來之前逃開。
「囡囡呢?」
「在裡面。」
容愛愛攔住急切的他,「左公子,如果你是要進去傷害她的話,那我不能讓你進去。」
「或許我會傷害任何人,但是絕對不會傷害囡囡。」
「就算你知道她不是人?」
他一點頭,堅定的說:「就算我知道她不是人。」
容愛愛讓開了,囡囡就交給他了.現在她要去對付那個該死的貝勒了。
他會很後悔惹錯人了。
左奉恩推開了那個鏡門,他知道自己的世界在當初推開這扇門。看見囡囡的時候就已經改變了!
以前來的時候總覺得這裡又暗又冷。現在卻覺得這樣的光線很舒服。
他不明白自己在重生的時候就已經不同了。
他開門的聲音驚動了容囡囡。回過身的她是一臉淚痕。
她看著他,不敢說話,只是默默的看著他,眼裡有害怕和痛苦。
現在他知道她不是人了,他會對她說什麼呢?
天,她好想轉身逃開,可是卻一步也移動不了。
「囡囡。」左奉恩輕撫著她如雲的秀髮,無法忽略她眼裡流露出來的誠實感受。「你怎麼把我一個人扔在街上?」
她愣愣的看著他。那溫柔的目光,那溫暖的語氣,都是給她的嗎?是嗎?她有這麼幸運嗎?
他不會感到害怕嗎?
她不確定的看著他,難道昨晚的一切並不曾發生。是她做了一個惡夢嗎?否則為什麼他還留在她身邊。他怎麼沒有逃走?
「怎麼了?怎麼不說話。」
她連忙道:「我……我不知道你醒來以後該怎麼跟你解釋……」
「解釋我為什麼沒事,解釋我昨晚看到的是什麼嗎?」他一歎,「不用解釋,只要說實話就好,囡囡,難道到如今你還不肯信我是真心待你?不管你是什麼,我都知道我不會離開你的。」
他低歎著,眼光因為她而顯得更柔軟。
也許是他誠懇的語氣,也許是他經過了昨晚之後。還能留在她身邊,也許是這個秘密她真的放太久了,總之。她對他笑了。「你保證你不會嚇跑嗎?」
「不會的,這世上還沒有什麼力量可以把我拉離你。」他低低的說。
「你說什麼?」
「沒什麼。」左奉恩說道:「我保證,絕對不會嚇得落荒而逃。」
容囡囡伸出手來,掌心向上,他盯著她雪白的手心,要花很大的自制力,才能忍住那股想親吻下去的衝動!
他定了定眼看去,只見她那嬌嫩的手上,隱約透著一股寒氣,接著浮起了一團小小的雪花,她微微一笑,呼的一日,輕輕的將那雪花吹起。
左奉恩跟著抬頭一望,只見頂上約莫三尺的地方,正緩緩落下點點的雪花,輕輕的落在他頭上和肩上。
他喃喃的道:「這是什麼?你到底是什麼人?」這是所謂的法力吧?她是仙嗎?難道他昨晚的玩笑話真的成真?!
他真的遇到了仙女?
容囡囡眼光一黯,有點受傷的看著他。「我跟你說過,我不是人。其實我、我兩年前多就死了。」
她把兩年多前的事說了一遍,當然包括了桑德斯給她的永生。
左奉恩愈聽愈驚訝,「所以你是鬼?而且還是只西洋鬼?」
她無奈的點點頭,「嗯。」
「天哪!那你不能讓史天德看見。」西洋吸血鬼他也略有聽聞,可沒想到居然是真的存在的。
容囡囡覺得他的反應奇怪,「你不怕嗎?」為什麼他是先擔心她會被那個佛朗機傳教士看見?
她又不吸血,也不做什麼壞事呀。
「沒什麼。我是開玩笑的。」他看她鬱鬱不樂、眉頭深鎖,所以才順口這麼說,「你拒絕我就是這個原因?」
她有點猶豫,但還是點點頭,「我……我很害怕。」
他輕輕捧起她的臉,仔細而眷戀的看著她的眉眼,「你為什麼要害怕呢?」他輕輕落下一個吻,在她髮梢,「我愛你,一生一世,永不貳心!」
「你愛我?!就算我不是人?」她不敢置信的問。
「是的,我愛你只因為你是你!不論你是鬼是妖,我愛你只因為你是囡囡!」
她嚶嚀一聲,將頭埋在他的懷裡,她應該信任他的,她應該相信她自己所愛上的男人,如果連她都對他沒有信心,那麼還有什麼是可以相信的呢?
他們緊緊的抱在一起,心中沒有秘密。似乎任何力量都分不開他們,幾乎是任何力量。
「無論你是什麼,都不影響我對你的心意。」她比人還像人,會使小性子而且也跟尋常女人一樣愛吃醋。
惟一的不同只不過是她永遠不會老。
「就算我把你變得跟我一樣?」
「什麼?」左奉恩一震,放開了她,「你說什麼?」
「請不要怪我,我不能讓你死掉。」她哀求的眼光是那麼樣的楚楚可憐。「我不能讓你死掉,不能的。」
「我沒有怪你。」他也不想少年夭折,只是沒想到會永生不老。「我只怕你嫌我煩,畢竟永遠是很久的。」
難怪他覺得自己似乎不一樣了,可是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同。
「我知道你很煩。」
還好他沒有怪她,她破涕為笑,「我一直都知道的。可是我可以忍耐。」
「這樣只好永遠永遠都守在一起了。」他抓起她的手。
在她手背吻了一下,「多指教了,娘子。」
「我沒說要嫁給你。」
烏雲終於散開了,雨過的天分外的晴朗,雖然容囡囡和左奉恩都不怎麼喜歡太陽。
「沒關係,我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等。」
左家大廳上貼著金色的大壽字,壽燭也已經點起來了。一早就有各路賓客前來拜壽。
一下子桌子上就擺滿了各色貴重禮物、壽麵、壽桃等物品,還有其他高官顯貴請來的戲班、雜要團也熱熱鬧鬧的開演。
軍機大臣之母做壽,當然是冠蓋雲集,來的人非富即貴。都是很有份量的人物。
才一個上午就已經來了千人,身為主人的左極帶著兩個兒子不停口的招呼道謝。
大廳中開了七、八十席還坐不下賀客,因此輩分不高、名望不高的賓客就安排在後園入席。
女眷們則是進長春園遊玩,早在數天前左家就已經趕搭了雅致的花架和涼亭。讓這些嬌客有地方休息。
而表演偶戲的戲台也搭在園裡,就等左老夫人進園來觀賞。
整個左家上上下下一片喜氣,熱鬧萬分,沒有一個人不是眉開眼笑的。
除了張姑茹以外。
「開什麼玩笑呀!」
張姑茹一張俏臉氣得發青,忍不住破口大罵,「什麼叫做心有所屬?奉恩哥哥,你答應過要娶我的!」
這不是存心耍她嗎?叫她白等了這麼多年,如今卻跟個不要臉的戲子雙飛,她哪裡吞得下這口氣?
這幾天她已經忍得快死了,一直要找左奉恩問清楚。他就推說忙著給奶奶做壽不跟她多說。
可她不只一次看見,他和那個姓容的手牽手在花園裡說笑、散步。
她氣得要命,跟姑媽抱怨也沒用,不知道那個女人給左家的人灌了什麼迷湯,他們居然全都倒戈向她!
她只能火大的在房裡生氣、罵婢女出氣,明明知道今天是左老夫人大壽,可她就是任性的不肯出去拜壽。
張寒語覺得她這樣太沒禮貌,恐怕人家說她娘家的閒話,所以百忙之中來勸侄女。她知道自己來沒用,所以也把左奉恩拉來了。
也因此左奉恩現在才會挨張姑茹一頓指責。她罵他是負心漢,遲早給雷劈。
「姑茹,你要講道理。當時我們年紀都小,說要娶你不過是一句玩笑話。」
「是呀、是呀。」張寒語勸道:「姑茹呀,你年紀還小、長得又不俗,將來一定能嫁個如意郎君,是奉恩沒這個福氣。跟你沒這個緣。做不了夫妻也還是兄妹呀。」
「我就是不把它當玩笑話,我是認真的。」張姑茹道:「男子漢大丈夫,說過的話就一定要辦到!年紀小哪能是借口。」
「我不當男子漢我甘做小人。拜託你放我一馬,別找我麻煩了。」
囡囡已經為了滿園的佳麗諷刺他「好大的福氣」,而滿不爽的了。
可是這是奶奶和執玉的點子呀,只不過是用他的名字邀請而已,幹嘛說他把自己當皇帝,想來個選妃大會。
天地良心呀,他從來沒那麼想過。
「奉恩哥哥太過分了。」張姑茹哭道:「我一心想當你的好妻子,服侍你、照顧你,你卻扭曲我的心意,說我找你麻煩。嗚嗚!」
「你明知道我與囡囡有白首之盟,又怎能要你當妻子?那不是太委屈你了?」
「你要是怕委屈我,那就是我當妻她為妾!哪個男人沒有三妻四妾,我是哪裡不好,讓你這樣嫌棄?」
「你沒有不好,是我不好。」他就是愛亂講話,現在連年幼無知都不能當借口。「額娘,你慢慢跟她說吧,我要出去忙了。」誰有那個時間跟她耗呀。
「奉恩哥哥!」她不甘心的說:「我還沒說完.你別走呀。」
「姑茹,不是姑媽要說你傻,奉恩的心根本不在你身上,你硬要嫁給他不是無趣得很嗎?」
「姑媽,連你都不幫我!是他不守信用,怎麼會是我自討沒趣呀!」她一跺腳,委屈的說。
「我是幫你才勸你。」張寒語笑道:「依你的才情、依你的姿色,還怕找不到比奉恩更好的對象嗎?
「今天我婆婆做壽,來的不是高官就是顯要。難道這裡面找不到一個相貌、家世都配得上你的人嗎?」
「你哄我呢,哪有這種人?就算有也已經心有所屬了!」她真是討厭這四個字呀!「再說別人哪有奉恩哥哥俊俏、好看,我們倆站在一起,根本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嘛!那個容囡囡根本配不上他。」
「姑茹,你別這麼死心眼,這世上好男人還很多,又不是只有奉恩一個。」
「別人我不要,我就是像奉恩哥哥那樣的。」
看她這麼固執,張寒語也拿她沒辦法,正傷腦筋時,她突然想到,「姑茹呀,其實你的心事姑媽最明白了。」
「明白卻又不幫我!嗚嗚,還說疼我呢!」她一臉委屈的說。
「奉恩不娶你,我是真的幫不上忙。」而且她也不能幫著她對不起囡囡呀!「可是呢,凡事都可以商量的嘛!」她笑得很狡猾,「你覺得執玉怎麼樣?他跟奉恩比起來可是知情識趣多了,對女孩子又體貼、又細心,你打著燈籠都找不到這種好男人了。他長得可是比奉恩俊俏。身材比奉恩還要均勻、標準。腦袋比奉恩還要聰明。」
以上全都是謊言。
「而且你們也沒啥年齡差距的問題。」這就是實話了。「他又比奉恩年輕、又比奉恩好看、又比奉恩體貼,而且沒有意中人,你說執玉是不是比奉恩來得更加值得嫁?」
執玉呀,你也別怪娘這樣對你,誰叫你這孩子年紀輕輕就花心得要死!
誰不去學,偏偏去學你的死鬼阿瑪,我要是不給你找個跟我一樣的醋桶、淚桶,哪裡管得住你喔!
張姑茹一昕,立刻茅塞頓開,大有豁然開朗的感覺。
是呀,怎麼她沒想到呢?
於是她也不哭了,羞人答答的說:「我全聽姑媽的。」
「那就好了。」謝天謝地,暴風雨終於刮完嘍。
忙著在長春園招蜂引蝶以療情傷的左執玉突然覺得一陣寒冷,莫名其妙的寒毛直豎。「奇怪,怎麼這麼冷?」
「完蛋了!」容囡囡苦惱的說:「慘了、毀了,要開天窗了。奶奶的壽誕要給我毀了。」
「到底怎麼了?」如畫十萬火急的跑來叫走招呼賓客的左奉恩,說囡囡不好了,把他嚇得拔腿就跑來瞧瞧。
一進風月小築就看她苦著臉亂轉,嘴裡不停的念著完蛋了。
「雲琪拉肚子拉了一個早上了,剛剛瞧過大夫,說得休息個三天才能起身。」
「我知道了,就讓她多休息幾天吧。」這種事也值得喊不好、完蛋嗎?
是她太大驚小怪,還是他處變不驚?
「不行啦!那我的偶戲不就得開天窗?雲琪倒了。誰來演巴珊尼呀!」
左奉恩自告奮勇的說:「我來。」
「你來?!你行嗎?」她懷疑喔,可不要逞強毀了她一齣好戲!
「當然沒問題,別忘了是誰把完整的故事翻出來。台詞更加難不倒我!」
她們在練習時他在旁邊看也有用心的,只是不好意思說他也想演。
這下有了這個機會,當然要抓著嘍。
「好吧,也只能依賴你了。」
容囡囡把精緻的洋偶交給他,「你不要給我出錯不然給你好看!」
「知道了,你儘管放一百二十個心吧。」
他看著手上的洋娃娃,娃娃的臉和手腳是精緻的瓷器,華麗的衣服上綴了蕾絲卷卷的金色頭髮,頭上還斜戴了一頂帽子,腳穿長靴腰懸軍刀,非常的氣派。
「不錯,我來演他剛好,跟我像得很,很有說服力。」
她嗅哧一笑,「又在說傻話了。」
「是特地說給你高興的呀。」他用洋娃娃鞠了一個躬。「架式不錯吧?」容囡囡還是笑。
大家期待已久的西洋偶戲終於開始了,首先出場的是滿臉愁色的安東尼奧。
「真的,我不知道我為什麼這樣悶悶不樂,只是說你們見我這樣子,心裡覺得很厭煩,其實我自己也覺得很厭煩呢;可是我怎麼會讓憂愁沾上身……」
台下的觀眾被那新奇又華麗的舞台還有佈景深深的吸引住了,當一尊又一尊精緻華美的人偶出場時,總是贏得一片讚歎和掌聲。
故事進行著,深情的巴珊尼、聰慧的波西霞、貪婪的夏洛克。一個接著一個登場。
觀眾們早已被台上的演出吸引住,無不如癡如醉的盯著看。恨不得自己就是那個既有財富又有美貌。還有眾多求婚者的波西霞。
一幕一幕不斷變換的華麗場景,一個又一個的高潮不斷,讓有幸觀賞到這場演出的人在多年後一提起還是回味、懷念不已。
這是一場接近完美的表演。
要不是那個演巴珊尼的人出了一點小狀況。說錯了一些台詞的話,那幾乎是完美的演出了。
女主角明明是叫波西霞,可是巴珊尼在跟她求婚的時候,卻一直喊她囡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