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緋村覺得簡直不能忍受的時候,場景卻又突然改變了:鮮血像瀑布一般湧上來,一張張熟悉至極的臉龐在他的眼前閃過,但是他喊不出他們的名字,只知道他們是他最熟悉的人、最好的朋友,可是他們那怨恨的眼神是什麼意思?為什麼當他伸出手去想要拉住他們的時候,他們就好像折斷的蘆葦那樣猛然倒了下去,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什麼事情發生在了他們的身上?
「我們是被政府利用完之後就完全沒有作用了的祭品啊!」聲音在自己的腳邊發出,緋村吃了一驚地低下頭去,這個又是誰呢?「只不過,西敏寺,」誰是西敏寺,為什麼會有這樣奇怪的名字,「我們可以用死亡洗脫我們被利用的恥辱,那麼你又該怎麼辦呢?黑客,永遠都是黑客……」
鮮血湧出說話人的嘴角,無法抑制的悲哀和痛苦卻一起湧上緋村的心頭,「不——」
緋村猛然從慌亂中驚醒,然而僅僅只是驚醒卻還沒有睜開眼睛的時候,白梅的清雅香氣已經整個地圍繞住了他。
溫潤的涼意輕輕覆在他的額頭上面,而後輾轉到他的臉龐,好不容易辨別出那是某個人的手指,那纖細又帶著溫涼的手指已經放在了他的手上。
「我好像找回了十年的時光。」輕得近乎耳語的聲音在身邊響起,好安靜……「我知道戀愛這回事,跟頭腦啦、邏輯啦、善良啦什麼什麼的都沒有關係。輾轉過十年的時間,愛的感覺也許會變成友情或者敬愛,也有可能變成了怨恨……那麼多的變化沒有人可以用方程式來解開。」淡淡的聲音氤氳在淡淡的白梅香裡。
「所以,就在你出現的前一秒,我還在想我對你的感情啊,一定是從愛戀變成了一種糾纏著怨懟的懷念。那時候如果你按照約定來到我們約會的地點,或許我們慢慢也會因為彼此的任性而走上分手的道路,但是你卻這樣放棄了我們的約定,讓我在這個地方一等就是十年,所以我是真的想要怨恨你的。」
怨恨嗎?閉著眼睛的緋村輕輕歎了口氣。
「可是我的怨恨從來都沒有維持過五分鐘以上,然後我知道,那是因為我對你的愛的感覺已經遠遠凌駕於恨的感情之上。」帶著涼意的手慢慢幫他鬆開緊握的拳頭,食指、中指、無名指、小指還有拇指依次輕輕按上他的食指、中指、無名指、小指還有拇指,一種遠比電流還要激烈的感動猛然就從彼此相觸的指尖竄上緋村的心房。
「愛情究竟是源於相愛時候的感覺還是因為某一個特別的人呢?」手指慢慢靠攏,掌心輕輕相貼,「當你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恍然大悟,我的愛情源於你,你是我這一生所特定的那個人。」
酸澀突如其來,迅猛得讓緋村不得不用吞嚥一口唾液的方式來緩解。
「曾經有過比你更好的人出現,溫柔的啦、有權勢的啦、忠厚的啦、愛我的啦……都是很好很好的男人。可惜我的心啊,卻已經全部放在了「你還活著嗎?你還好嗎?你從當年的噩夢裡走出來了嗎……」上了。這樣的我,不是愛不來啊,只是所有的愛已經交付給了守候,還有,等待!」
在你的心裡,始終都存在另外一個人的影子。所以你會下意識地去找她,你愛她勝過我……北海道的美知子曾經說過的話重新在緋村的腦海裡甦醒過來。一直以為她是在無理取鬧的他也是直到這個時候才明白,原來叫做緋村的他啊,跟那個守候了十年的女人一樣,不是愛不來,而是他們的愛因為某些不得已的原因,不得不需要時間守候,不得不需要歲月等待。
「醫生說不可以再給你壓力,」桔梗的聲音繼續,「我不知道他所謂的壓力是什麼意思,但是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寧可失憶也不願回想的那些就是你壓力的來源。假如那樣的話,假如那樣,那麼作為你過去的一部分的我,一定也就是你壓力的根源。但是要我因為這樣的原因而再一次看不見你,除非你從裡繪和老闆娘的屍體上踩過去……不對!就算你踩著她們的屍體過去,我還是會跟著你的。所以我決定了,從今天開始我也失憶好了,讓我們一切都重新開始。」桔梗用拋棄所有也無所謂的語氣,輕快地低語:「那麼,我是小田園桔梗,緋村先生,以後就請多多關照吧。」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美知子一腳踢在橡木門上,結果,除了讓自己痛個半死以外對目前的處境並沒有起到一點作用。
「混賬!」氣呼呼地在床上坐下,她把目光重新移回這間佈置得完全看不出個性的「囚室」。其實說它是囚室還不如說是一間客房,只不過單一乏味的傢俱和沒有任何娛樂的禁閉實在讓人想狠狠發一下瘋。
通過被鐵網封住的窗戶,美知子大致瞭解到又是黃昏的時刻了。看起來今天就沒指望啦,她無奈地聳聳肩膀。從被綁架一直到今天,她已經在這個房間裡度過了三天的無聊時間。那群綁架犯對她也算客氣,但不管怎麼樣,每天要提供她吃飯洗澡等等等等,那也算是一種花費吧,為什麼還不趕快通知緋村,啊不,西敏寺那個傢伙來救她呢?
英雄救美這種戲碼雖然老套,但是作為一個女人來講,還是很希望自己喜歡的人會當著自己的面上演一次這種劇情吧。啊,說到喜歡,也許應該用過去式了,因為現在的自己也是快要做媽媽的人了,為了自己還有自己孩子著想,還是指望警察比較好。
就在美知子胡思亂想的時候,厚重的橡木門突然打開,超美型的綁架犯走了進來。
好像哪本雜誌上面說過,如果自己被綁架的話,請竭力不要讓自己看見綁架犯的真實面目,這樣對自己的生命或許會多一點保障。但是,如果那個作者知道這個世界上有這樣超美型的綁架犯的話,大約那本書的論調就要反過來了吧。
反正被綁架以後命運也不歸自己掌握了,趁著還可以看多看兩眼也無所謂了。
「喂!」一個兇惡的聲音猛地打破了美知子的迷障,「不要對著我們籐家大人流口水!」
「唉,啊?」美知子怔怔的,竟然真的去摸自己的下巴,「流口水了嗎?」
「笨蛋!」超美型的籐家大人冷冷地斥道。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美知子總覺得他其實是很高興的。
「醜女人,」籐家介悠然自得地佔據了囚室惟一的椅子,「你跟在西敏寺身邊那麼多年,你覺得他跟我比起來怎麼樣?」
「正常人跟變態,你覺得我應該怎麼比啊?」明明知道自己不應該刺激他的,但是看見他搔首弄姿的樣子,美知子就立刻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了。
「竟然膽敢對我們無與倫比的籐家大人無禮?」身後兇惡的聲音咆哮起來,「是已經吃夠了生魚片嗎?」
「高崗你這個蠢貨,不要把所有人都跟你自己的定義套起來!」另一個兇惡的聲音反駁道。
「啊啊,是這樣的嗎?」叫做高崗的兇惡聲音立刻軟下來,「對,對不起!」
「……」自己究竟是掉到了什麼樣的綁架集團手裡啊?美知子只覺得自己應該是已經悲慘到無語問蒼天的地步了。
但是還是有人覺得比她更慘!
籐家介猛然大喝一聲:「你們都給我閉嘴!」然後狠狠盯住美知子,「你剛才說——西敏寺是一個平常人?」
美知子被嚇得茫然地點點頭,「是,是我說的吧……」
「但是西敏寺怎麼可能是一個平常人?他怎麼能夠是一個平常人呢?」籐家介尖叫起來,「他是誰啊?啊?!他是西敏寺!是這個時代最重要最偉大最了不起的人,他他他他他他!怎麼可以是一個平常的人?啊?」
回想一下那個傢伙業績不佳,整整一個月一個床墊都沒有推銷出去的狀況,美知子實在很難理解什麼叫做這個時代最重要最偉大最了不起的含義。
「不要給我胡說八道!」惡狠狠訓斥以後,籐家介重回正題,「說!西敏寺到哪裡去了?還有,這麼多年下來,他究竟躲著在開發什麼軟件?」
「開發軟件?」眨了好幾次眼睛以後,美知子終於理解了他的意思,「你以為西敏寺躲起來是為了開發軟件?」
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籐家介的身體都僵硬起來。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碰電腦了,而且我們也已經分手兩年了!」美知子說,「他被催眠忘記了過去所有的一切,所以現在只是一個平常人而已,我也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裡,甚至我結婚,他都沒有出現!」
「他,很,多,年,都,沒,有,碰,電,腦?」籐家介一字一句地問。
「是啊,他一直在賣床墊。」美知子被籐家介的氣勢壓住,戰戰兢兢地回答,「一直在賣,一直在賣……」
「啊——」
緋村盥洗後走到院子裡,時間還太早,光線都是濛濛的,但是有種清爽的感覺。來到這裡,不知不覺也已經有一個多星期了,公事基本上已經處理完畢,如果是以往的話,應該是要告辭的時候了。
但是自上次從醫院出來,噩夢的陰影就像被連根拔除了一樣,徹底地從他身上消失了。而能夠看見那張微笑的俏臉則變成了他生活的全部重心。
難道自己是打算定下來了嗎?偶爾也會這樣問自己。雖然還沒有確實的答案,卻也不由自主地融入了現在的這個生活當中。
但是明顯想阻止他融入這個生活的因素也不少,比如說某個委員會之類的……前面傳來了一些不高不低的聲響,打斷了站在廚房裡沉思的委員會會長父親大人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