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水游泳池中,只見一名早起的精靈,悠遊自在的在池中戲水。她的身段玲瓏,膚色白皙,泳姿曼妙,柔細的長髮蜿蜒在水中。
方芷晨一向有晨泳的習慣,數年來不變。她總是在天還濛濛亮的時候便起床,冬天時,由於天亮的遲,或許會晚半個鐘頭晨泳。在晨泳過後再晨浴。這是她一天的開始。
今天是個難得晴朗的星期假日,方芷晨一如以往起個大早,神采奕奕的做著她的「早課」。
她忘我的在池中油然自得的伸展曼妙的泳姿,過了不知多久,她才盡興的準備起來。
當她來到池畔時,卻見江群穿著一身清便的休閒服,坐在池旁一張海灘椅上。
方芷晨一驚,舉步欲上岸的身子又縮了回來,楞楞的呆立在池中。
「你準備一直待在裡面嗎?」江群的聲音帶著些微的戲謔。
方芷晨臉上不由自主的泛著紅暈,進退維谷。
江群坐在椅子上,身下正壓著她用來擦拭包裹身子的大浴巾。
方芷晨輕咬著唇,眼見江群並沒有絲毫移動的樣子,也不敢開口請他將浴巾遞給她。她整個人幾乎想躲到池子裡藏起來,尤其是她身上僅僅穿著一件連身泳衣,除了重點部位可遮掩,其餘的肌膚都毫不掩飾的暴露在江群的視線中。
想到這裡,她臉上的紅暈更甚了。
江群不知從何時起便坐在這裡,也不知他到底看了多久。
江群見她像個木頭人似的呆立在池中,臉上潮紅不退,一臉又是尷尬、又是惱怒、又是羞怯的神情,忍不住輕笑出聲。
「上來吧。」江群俯身遞出一隻手給她,另一隻手則拿著浴巾。
方芷晨盯著江群的手猶豫半晌,終於還是緩緩的伸出自己的手,略帶不情願的朝向他。
江群微一使力,拉方芷晨上岸,替她圍上浴巾,另一隻手順勢的摟上她的腰。
「沒想到你看起來瘦骨如材,渾身沒三兩肉,身材卻是這麼好。」江群話聲中微帶笑意。
方芷晨一聽,臉上更加泛紅,她狠狠瞪了江群一眼,用力掙脫他的懷抱,轉身朝室內倉皇的奔去。
江群站在池畔,望著她苗條的身影猶如像只受驚的兔子般逃離,唇邊的笑意更深了。
沐浴過後,方芷晨來到餐廳準備用早餐。
她穿著一身簡便的家居服,如雲的秀髮束在腦後,露出雪白細緻的香頸,身上散發著沐浴過後的清香。
當她踏入餐廳時,見江群已坐在餐桌前吃著早餐了。
方芷晨有些躊躇,以往這個時候江群早已經出門了,雖然她不明白這麼早到公司有什麼事好做,但畢竟她從不曾在這個時間遇見他。江群在這個家中好似隱形人,有時她幾乎都快忘了江群也是家中的一份子。
然而今天江群卻破例的出現在餐桌上,甚至一早就在游泳池旁遇見他。想來江群終於有所覺悟自己和他們是一家人,因此在這個星期假日的早晨,如此悠閒的坐在餐桌旁用著早餐。
「小姐,您的早餐準備好了。」忙著為一家人做早點的王媽轉身,一個眼尖的看見方芷晨立在門邊,連忙招呼著她。「快進來吃啊,怎麼忤在那邊?」
王媽在這個家中算是老傭人了,自小看著他們倆兄妹長大,在自幼喪母的他們心中,王媽等於是半個母親。
「喔,好。」方芷晨回過神,連忙快步走向自己座位。「王媽,謝謝你。」
方芷晨低垂著頭,望著桌上琳琅滿目的餐點,突然覺得一點胃口也沒有。她實在無法習慣單獨和江群處在同一個空間裡,這會使她有一種窒息的感覺。
更糟的是,王媽在這個時候離開了餐廳。
方芷晨拿著刀叉,默默的切著餐盤中的培根火腿。她知道這時江群已經吃飽了,卻仍坐在桌前望著她,一點離去的意思也沒有。
在辦公室裡,雖然也是兩人獨處,但因為大部分的時間,江群總有忙不完的公事、接不完的電話。而她自己也經常應接不暇的處理許多細節。兩人在公司裡很少有交談的機會,即使有,也都是公事居多。何況只要稍有空間,她總會藉故到其他部門走動,盡量避免和江群談話,尤其是經過上次那件不愉快的事之後。
然而現在江群卻坐在她面前,一副饒有興味的望著她。
通常江群是連星期假日也會一早就到公司,從來不讓自己有任何喘息的空間。在這個家裡,江群好像是個不存在的人似的。他似乎只為了工作而活著,所有的時間都被公事填的滿滿的。她相信王媽對江群一定也有一種像面對陌生人的感覺,因為她不小心瞥到王媽離去時臉上如釋重負的表情。
而現在,這裡只剩他們兩個人。方文遠通常不會太早起床,而方志揚幾乎每晚都喝的醉醺醺的回來,不過中午更不可能見到他的人影。
這個時候,好像不會有人出現來解救她了。
方芷晨在心裡歎了一口氣,只想快快的用完早餐,好逃離這個令她窒息的空間。
江群突然開口說:「你很討厭我?」頓了頓,沒有等方芷晨回答,便自己接了下去:「我想或許你說的對,我是個自私、虛偽的人,你討厭我是理所當然的。」
方芷晨沒有答話。
「你是第一個對我說出那些話的人……」江群笑笑:「或許也有不少人認為我虛偽、冷漠,但是至少我沒有聽過。」
方芷晨低低的說:「你還算有自知之明。」
江群微微一笑,對她的諷刺不以為意。「不過就算我真知你所說是那樣的人,我想你也不必見到我像見到什麼洪水猛獸一樣的躲我吧?」
方芷晨瞪著他,臉上因為氣憤脹的微微泛紅。「你到底想說什麼?」
江群輕笑:「不要那麼容易受激,我並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想說,畢竟我們是『兄妹』,於公於私,我都希望我們能相處融洽,你不用那麼防我。」
「我防你……?」方芷晨欲待反駁,江群打斷了她的話。
「或許我用的形容詞不好。」江群笑了笑:「應該說是……怕我?」
方芷晨嘴唇動了動,想要說什麼,但想到上次在辦公室中那場不愉快,便忍住沒開口。
「這個問題我們上次好像討論過了。」江群看出她的想法,自己便又接了下去:「或許有時候我對你的態度不是很好,我想這是造成你對我反感的原因吧。但是無論如何,好歹我們也是以兄妹相稱,只希望你以後見到我不要總像是老鼠見到貓一樣,我並不會吃了你。」
方芷晨瞪著他:「你說話不要老是語帶玄機,我相信我對你的態度如何,還不至於會造成你的困擾,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江群哈哈一笑,凝視著她:「你果然是個冰雪聰明的小女人,沒錯,我是有目的,我的目的是希望不要造成義父的誤會,讓他誤以為我們之間有著深仇大恨,這會影響我在公司的地位……這個理由你滿意嗎?」
「我就知道你不會安什麼好心眼。」方芷晨忿怒的說。
江群微微一笑。事實上他心裡很清楚的知道,方芷晨的態度如何從來都不在方文遠考慮用他與否的原因之列。
「既然你已經清楚我的想法,那麼日後我們是否可以和平相處?」
「我不會讓我的私人因素影響公事,你放心好了。」不知道為什麼,她聽到江群的解釋之後,心裡卻有種些微的遺憾。
她不知道自己想聽到的究竟是什麼,但絕不是這種現實的回答。
以往的江群雖然冷漠虛偽,甚至時常對她不理不睬,但有時卻又若有意似無意的撩撥著她的情感。雖然她在心中時常反覆的臆測著江群真正的目的,便不可否認,她確實或多或少的感到悸動著。
然而江群在乎的真的只有在方氏企業的地位嗎?
江群道:「要不要再多吃一些?你太瘦了。」
方芷晨略微感到震動。他關心她?莫非又是在做戲?
她低頭默默不語,果真順從的拿起餐具,乖乖的吃了起來。
江群微笑的盯著她,將桌上的一些食物推到她面前。
此時,方文遠立在門邊,靜靜的打量這一幕。他的心中感到一股酸楚的喜悅,他的兒子啊……多年來,江群總是一副冷淡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笑容從來沒有發自過內心,眼神總是冰冷沒有任何溫度。以往,他在乎的只是江群在工作上的表現,要的只是他可利用的價值,從來沒有用心參與他的內心世界。然而,當他的年紀愈老邁,精神狀況愈不如從前時,他驚覺江群原來為方氏企業做了這許多事。姑且不論江群是否壞有何種目的,但畢竟是他欠他的。
江群從來沒有快樂過,也從來沒有體會過什麼是幸福。他一直把江群當作是工具,忽略了他也是個人,也會有喜怒哀樂。
他領養江群,為的只是利用他……「父親」這個名義對江群而言不具任何意義。他枉自稱為江群的父親,卻只讓他更不快樂。
他忽然感到一種愧疚的情緒在心中漸漸蔓延。是該補償江群的時候了,他不希望等有一天自己離開了之後,江群會怨恨他。
方文遠望著江群注視方芷晨的雙眸中隱隱透露出的暖意,一個模糊的念頭在他心中悄悄成型。
午後,方芷晨一個人窩在沙發上看電視,江群在用過早餐後便又出門到公司了。
方志揚腳步蹣跚的下樓,嘴裡還打著大大的呵欠,眼角瞥到方芷晨,隨口問:「你沒出去啊?」
方芷晨抬起頭懶懶的看了他一眼。
方志揚擠到她身邊,搶過她手裡的遙控器,胡亂的變換頻道,嘴裡問著:「阿群不在?」
「他很少有在的時候,家裡大概也只有你不知道。」因為方志揚比江群還「忙」。每回出門飲酒作樂,如果不到凌晨四、五點是不可能回來,隔天又睡到下午兩、三點,然後又開始他一天的節目,反正外面總有一些狐群狗黨隨時等著他的召喚。除了江群,家裡最不得閒的人大概就是他了。
方志揚訕訕的笑著:「自從上回一起到大富豪至今,好像也真的沒見過阿群了。」
方芷晨瞪著他:「你找群哥做什麼?不會又要他陪你喝酒吧?」
「我正是打算今晚邀他一起去大富豪,所以才刻意這麼早起看能不能遇見他。」方志揚看看他腕上那個價值不斐的手錶一眼,喃喃說:「星期日的下午兩點,這個大忙人怎麼也還閒不下來?」
「哥,你一個人墮落也就算了,不要連群哥也拖下來。」方芷晨滿臉不高興。
「什麼墮落?」方志揚怪叫一聲:「男人偶爾走走煙花場所那也無可厚非,不要把我說的好像十惡不赦。」
方芷晨瞪了他一眼:「你的次數還能叫『偶爾』嗎?」
「算了,不和你這個沒見過世面的女人爭辯了。」方志揚有點心虛氣弱,連忙轉移話題:「你快要有嫂子了,你知道嗎?」談到這個,他便又開始眉飛色舞起來。
「哦?」方芷晨也有點感興趣。「哥,你有對象了?怎麼沒聽你提過?」
方志揚哼哼兩聲,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你老哥我做事還能讓你們摸的透?自然是要有眉目才可以透露。」
方芷晨忍著笑:「那當然,你是神秘人物,神龍見首不見尾嘛。什麼時候帶未來的嫂子讓我們見見?」
「阿群已經見過了,我正是想要問問他的看法,順便給我一點意見。」
方芷晨挑挑眉:「群哥已經見過了?」
「說來也巧,阿群和她居然是同一所孤兒院長大的,世間事真是無巧不成書。」方志揚說的不勝欷噓:「都是個沒爹沒娘的孩子。」
「原來未來的嫂子也是個孤兒。」方芷晨也有點難過。「你可以請她到家裡多走動走動,我一定會很歡迎她的。」
方志揚歡呼一聲:「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雖然方志揚是方家的長子,但由於散漫成性,長期以來一直是方芷晨妹代兄職,為方文遠分擔不少事。方芷晨自幼便是資優生,在方志揚眼中,他這個妹妹比身為兄長的他更有魄力,因此許多事方志揚都會問過方芷晨的意思。
方志揚也不是什麼多糟的人,只是由於自小家境富裕,成長的路上一直是平坦順遂,再加上他本身的個性便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人,對許多事都漫不經心,為人單純又熱情,身邊的朋友又全是趨炎附勢之輩,久而久之養成了他揮金如土的性格,成天只會吃喝玩樂,從來也不覺得這樣的生活有什麼不對。
對他而言,人生就是以享樂為目的,錢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方文遠留給他的錢多的幾輩子都花不完,因此他一向是隨心所欲的花錢,從來沒想過要好好的奮發向上。
「哥,既然你已經準備定下來,那麼就該好好的把心放在事業上,不要再涉足那些風月場所了,我相信未來的嫂子也不會喜歡看到你經常流連在那種地方。」方芷晨語重心長的說。
方志揚一陣心虛,望著方芷晨,把幾乎脫口而出的話咽進肚子裡。他該不該告訴方芷晨她未來的嫂子就是她一向最不屑的煙花女子呢?
江群偕同方芷晨到世貿廣場觀看最新電腦科技展,據他的說法是藉由此次展覽可以多吸收一些新知。
展覽會場人多擁擠,許多廠商推出不少新產品,令人看的眼花撩亂。
這段日子江群的態度有著明顯的改變,雖然說與以前的差異不是很大,因為他也是時常一副冷淡的表情,除了在面對客戶時臉上會帶著笑容之外,其他的並沒有什麼不同。然而方芷晨就是很明顯的感到他似乎有哪裡不一樣了。
或許是他的眼神不再有著森森的寒意?又或許是他的笑容不再那麼虛假?
事實上方芷晨知道都不是,因為江群面對其他人時還是一樣的虛偽。也許別人看不出他的真情假意與否,但是她就是很清楚的知道。
然而到底為什麼她就是覺得他變了?是因為自己已不再像從前那麼怕他嗎?
方芷晨為這個問題感到有些困擾,她常常在江群埋首公事時偷偷的打量他,想要弄清楚究竟是什麼讓她覺得江群變了?也因為她時常偷眼望向江群,因而被江群逮到好幾次,不過江群總是會回以她一個淺淺的微笑。
不論如何,她知道自己已經不像從前那麼討厭他了。或許江群還是一樣的現實、虛偽,但畢竟江群在工作上的成就是有目共睹的,他確實是一個有才能、有遠見的好主管,自己實在沒有必要因為一些莫名的猜疑而排斥他,就算江群是為了鞏固在方氏企業的地位而拉攏她的人心那又如何呢?男人不就是應該把事業擺第一的嗎?
姑且不論江群給她的感覺如何,至少在他身邊確實可以學到許多事,方芷晨發現自己愈來愈喜歡和江群共事了,因為她從他身上吸收到許多別的地方學不到的知識。
江群和方芷晨並肩的走在一個又一個的展示攤前,觀看著許多市面上還未見過的產品。江群詳細的為方芷晨解說每樣產品的用途和功能,方芷晨再一次發現江群是如此的博學多聞。
逛了大半天,方芷晨覺得有些疲累和口渴,江群適時的在此時提議到附近的咖啡廳坐一坐,方芷晨欣然同意。
咖啡廳內裝潢的細緻而高雅,方芷晨開心的說:「想不到這裡有這麼好的地方,我來世貿好幾次竟然都沒有發現呢。」
江群微微一笑,點了一杯拿鐵,為方芷晨點了卡布其諾。
「這裡的咖啡這兩種最好喝,你試試看。」
「我一個人也只能喝一杯啊。」方芷晨略略遺憾。
「我們可以交換著喝,」江群見方芷晨臉上微紅,接著又說:「或許也可以坐久一點,讓你兩種都有機會品嚐。」
方芷晨笑著說:「你是怎麼發現這裡的?我在台北住了這麼久都還不知道呢。」
「我時常自己到世貿來看一些新的東西,偶爾就發現這裡了。」江群微笑:「你真以為我每天都埋首在公事間一點消遣都沒有嗎?這樣就算是超人也會瘋掉的。」
方芷晨有點難過的說:「即使你的消遣也是為了吸收新的資訊,說到底你還是一點消遣都沒有。」
江群笑了出來:「那麼你所謂的消遣指的又是什麼?」
「動的譬如是爬爬山啦、跳跳舞啦,或者是到KTv唱唱歌什麼的;靜的大概就是看電影、聽聽音樂之類的。」
江群望著她,微微笑著:「那麼或許改天你可以教教我你所謂的消遣都是怎麼進行的。」
方芷晨俏臉一紅,低下頭。怎麼江群說的好像是再訂定約會似的,想了想,忍不住笑了出來。
她忽然覺得今天的江群好「平易近人」。
兩人不著邊際的閒聊著,氣氛和諧而恬靜。
突然方芷晨低低的驚呼了一聲:「哥──」她抬手向門邊招了招。
方志揚此時正擁著芊芊踏入這家咖啡廳。
方志揚看到方芷晨顯然有些吃驚,但是隨後又興高采烈的拉著芊芊奔過來。
「嘿,你們怎麼在這裡?喔──約會喔?」方志揚調侃著。
方芷晨白了他一眼:「哥,你別胡說。」望向芊芊,開心的笑著:「這位是……」邊說邊向方志揚眨眨眼睛。
芊芊臉上薄施脂粉,波浪般的卷髮用一方素巾束在腦後,身上穿著一件淡藍的襯衫配上素白的直統長褲,整個人顯的乾淨而嬌弱。
她打從一進門便盯著江群,此時聽到方芷晨向她問候,轉而對她微微一笑,伸出纖纖柔荑:「我是芊芊。」
方芷晨也伸手和她握了握,心中不禁讚歎著芊芊的嬌美。
芊芊是屬於那種我見猶憐的女人,朦朦朧朧的大眼睛裡寫著淡淡的憂鬱,白淨細緻的臉龐帶著淺淺的笑容,笑容中卻又有一絲的無助和哀愁,整個人顯的楚楚可憐,柔柔弱弱,任誰看了都想把她捧在手心裡呵護著。
無怪乎方志揚會為她神魂顛倒,連方芷晨身為一個女人都幾乎無法抗拒她的魅力。
「我叫方芷晨,方志揚的妹妹。」方芷晨難掩對芊芊的欣賞,笑容裡充滿了真誠和喜悅。她那個不長進的哥哥居然也會有這麼好的眼光和福氣!
方志揚兩人和江群及方芷晨同桌坐了下來。
芊芊對江群微微一笑:「好久不見,最近怎麼都沒見你去店裡?」
「芊芊小姐自己開店嗎?」方芷晨問:「開什麼店?」
芊芊抿嘴一笑。
方志揚連忙說:「阿群比較忙,公司裡大大小小事都少不了他,所以我就沒再邀他過去了。」
芊芊笑著說:「志揚,你妹妹很漂亮呢,是江群的女朋友嗎?」這句話雖然是問方志揚,但眼睛卻沒有離開過江群。
方芷晨連忙解釋:「我才不是──」說著,臉頰微微泛紅,偷眼朝江群望去。
江群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芷晨是阿群的秘書……」方志揚笑著說:「不過那也是遲早的事。」
「哥,你胡說什麼!」方芷晨感到發窘,面對他的口無遮攔,真不知道江群心裡會怎麼想。
江群既沒有辯解也沒有承認,他拿起咖啡杯淺淺的啜了一口,眼光望向櫥窗外的行人。
打從他們兩人進門,江群便一直沉默著。
方芷晨看了江群一眼,感到些微的尷尬,也許他心裡不高興了。這時候的江群好像又在她可以觸摸到的距離之外了。
「聽我哥提起,你和群哥是孤兒院的同伴?」方芷晨問向芊芊。
芊芊瞥一眼江群,微微笑說:「是啊。」
方志揚興致勃勃:「那麼你們算是青梅竹馬了,有沒有什麼小時候的趣事可以說來聽聽?」
「趣事?」芊芊掩唇一笑:「我認為是趣事的,江群未必會這麼認為呢。」
「說嘛說嘛!」方志揚慫恿:「阿群這個人神秘兮兮的,你說一點他小時候的事,免得我們認為他是沒有童年的。」
其實方志揚也很想瞭解芊芊的小時候,因為芊芊的神秘度並不亞於江群。不過他也確實很關心江群,在他心中,江群算的上是他最好的哥兒們,雖然江群總是很冷淡,而且和他「志不同、道不合」,不過他一向就是很崇拜這種有頭腦的人,更何況江群幫他接下了方氏企業繁重的工作和責任,使他可以無後顧之憂的玩樂,為此,他更把江群視為他最好的朋友。
「江群,可以說嗎?」芊芊撐著臉頰,甜甜的問著。
江群淡淡一笑:「你總是會說的,不是嗎?」
方芷晨望著兩人,突然間覺得四周的氣氛有點詭異。
芊芊攏著鬢間微微垂落的髮絲,輕輕笑說:「江群並不是一開始就在孤兒院長大的,他是一直到了……八歲吧,八歲的時候才進了孤兒院。」
「那你呢?」方志揚問。
「我?」芊芊幽幽的說:「我是打小便被丟棄在孤兒院門口,連親生父母的面都沒見過呢。」她輕歎:「因此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姓什麼,一直跟著……跟著院長的姓。」
「那麼群哥是見過自己的父母嘍?」方芷晨看著江群。
江群沒有回答。
芊芊抿唇笑著:「你別心急,聽我說下去嘛。」她斜斜的瞄著江群,美麗的臉龐帶著甜蜜的笑容。「江群第一天到孤兒院的時候,身上大大小小的全是傷痕,臉上一塊青、一塊紫的……現在想來,那時候的他還真是教人看了心疼。」
方芷晨和方志揚同時驚呼出聲。
「原來是受虐兒童,難怪會被送到孤兒院。」方志揚恍然大悟。
「我還記得江群剛來的前一陣子,幾乎天天作著惡夢,嘴裡總是喊著『火啊、火的』,有好幾次都是要我抱著他,他才能夠睡的安穩呢。」芊芊微微笑著,不疾不徐的說。
方芷晨望著江群,突然感到一陣微微的酸意。
江群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好像芊芊說什麼都和他無關似的。
「那時候啊,江群總愛黏著我,像個小跟班似的,如果見不到我,就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一個人跑到倉庫裡躲起來,非要我找到他,叫他出來他才肯離開那裡,要是我沒注意到,就算是一天一夜他也躲下去了。」
「他不跟小朋友玩的嗎?」方志揚不可置信。
「玩?」芊芊失笑:「每個人都怕死他了,有誰敢跟他玩?」
「為什麼?」兩兄妹異口同聲的問。
芊芊笑了出來,斜睨著江群。「他那時可狠著呢……有一個我記得好像是叫小寶的男孩,個頭壯壯的,老愛欺負裡面的院童,自從江群來了後,就開始每天找他的麻煩。不是三天兩頭打他,就是把他的枕頭、鞋子之類的東西藏起來……總之就是不讓江群有一天的好日子過就是了。」
方芷晨瞪大眼睛。「好惡劣……裡面的人都不管的嗎?」
「怎麼管?」芊芊冷笑說:「你真以為開孤兒院的都是善心人士嗎?多的是販賣人口的!」她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掩飾眼中的忿怒,隨後又恢復溫柔的笑臉,接著說:「說也奇怪,不管別人怎麼欺負江群,他總是一貫的冷漠,任別人打罵,從沒看他掠過一滴眼淚……」
方芷晨憐惜的看著江群,一股融合著酸楚的柔情在心中激盪著。「原來……原來你小時候吃了這麼多苦。」
江群臉上一絲絲的波紋都沒有,方芷晨知道,這時候的江群又把自己武裝起來了。
她把手放在江群的手掌之上,輕輕說:「如果聽了這些事會讓你不愉快,我們就不要再聽了。」
江群眼角輕輕的抽搐著,但是臉上還是沒有任何表情。
芊芊望著這一幕,美麗的眼眸中泛著惡毒的光芒。她用著甜蜜溫柔的聲調說:「我聽說如果一個人心中有著不愉快的記憶,那麼就要鼓起勇氣重新面對它,否則一輩子都會生活在這個陰影之下呢。」她轉頭望著方志揚,甜甜的問著:「你說是嗎?」
「我……我不知道……」方志揚囁嚅著,有點不知所措的望著江群。
芊芊不理會眾人,自顧自的又說了下去:「這樣的日子過了好一陣子,後來有一天……」她故作神秘的停了一停,望向江群,帶著笑意問:「那天的事你應該不會忘了吧?那天小寶一個人跑到倉庫裡玩,你隨後跟了進去,把門關起來,然後……」她輕輕笑著:「然後你拿了一把剪刀,死命的往小寶肚子戳去,只聽見小寶尖聲哀嚎著,腸子鮮血流了一地……」
「夠了夠了!」方芷晨摀住耳朵,失聲叫了出來。
「我還沒說完呢。」芊芊優雅的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忽然皺著眉說:「都冷了。」伸手召來服務生換上一杯新的。「你們也重點一杯吧,冷咖啡傷胃。」
方芷晨站了起來。「我不聽了,群哥,我們走吧。」
「慢著。」芊芊阻止她,微微一笑說:「你不是喜歡江群嗎?怎麼可以不瞭解江群的過去呢?」
「我……誰說我……」方芷晨望著猶靜靜坐在椅子上面無表情的江群,一句話竟說不完整。
她喜歡江群?
芊芊拉著方芷晨的手,溫柔的說:「別走,你放心,小寶又沒死。」轉頭望著方志揚。「幫我留你妹妹嘛。」
在一旁早已被芊芊的「故事」弄得呆楞住的方志揚如夢初醒,慌慌張張的說:「芷晨,你……你就留下來吧。」
方芷晨看著江群,見他也沒有離去的意思,終於慢慢的坐回位子上。
芊芊滿意的微微一笑,接著又說:「自那次之後,孤兒院裡每個院童見到江群都像是見到鬼一樣,遠遠的就躲著他,而小寶呢,從此以後也只能像個植物人一樣的躺在床上了。」
方芷晨一陣心悸。
「江群原本就沉默,然而他所有的心事只告訴我一個人,我就好像是他的小情人一樣,他看到別人對我好還會吃醋呢。」芊芊掩嘴輕輕一笑:「有一次我就問他想不想親親我?你別看他那個狠樣,親起我來還真是溫柔呢……」
她轉身握著方志揚的手,輕輕偎在他身上:「你可別亂想,小時候的事做不得準的,現在我心裡只有你一個人。」
方志揚勉強笑笑。現在他整個腦子還渾渾噩噩,陷在剛剛那個恐怖的情節裡出不來。
方芷晨臉上也仍然充滿著驚疑和懼怕。
只有江群,臉上自始至終一點表情都沒有。
「我一直對江群每晚作著惡夢,嘴裡老是喊著火的事感到好奇,有一回我就忍不住問他了。」她頓了一頓,望著方芷晨。「結果你猜他說了些什麼?」
「不……不知道……」方芷晨被動的回答。
芊芊嬌笑著,望著江群:「你看我要不要說?」
「隨你。」江群冷冷道。
芊芊笑著攏著她的秀髮,用一副事不關己的口吻說:「這可是你自己沒有阻止的喔,如果說了出來有什麼後果我可是不負責的。」
方芷晨望著江群,突然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她知道芊芊接下來要說的話一定有著爆炸性的影響,她的心中突然感到不可抑制的恐懼。
「你……你叫她別再說了。」方芷晨微微顫抖的說。
江群望了她一眼,眼神中帶著些微的蒼涼和無奈。他淡淡說:「你總是會知道的。」
「我……我不想知道……過去的事沒有什麼意義。」
「意義可大了,如果你知道是什麼事的話。」芊芊悠悠的說:「他告訴我,他的生父是如何虐待毒打他的……唉,那種事真教人聽了起雞皮疙瘩。江群也真是可憐,有那種禽獸不如的父親。」
她停了一停,望著方芷晨,冷冷的接口:「結果有一天,江群因為受不了他父親長期的虐待,終於,在一個夜深人靜的夜晚,他拿著打火機,悄悄的點起一把火,毫不留情的燒死了他的親生父親。」
方芷晨一驚,打翻了桌上的水杯。
方志揚又驚又疑又怕的瞪著江群。
江群靜靜的坐著,甚至連衣角都沒有絲毫的顫動。
芊芊由於一口氣說完那些話,蒼白的臉龐微微泛著紅暈,使她的容顏有著一種恐怖的美麗。她輕喘一口氣,微笑著說:「江群真是一個心狠手辣的人,連親生父親都下的了殺手,我想這世上應該沒有什麼事是他不敢做的吧。」
她輕輕拍著胸口,似乎餘悸猶存的說:「當時我聽到也真是嚇了一跳,心想像他這樣的人,如果一直在他身邊,搞不好有一天也會不小心的死在他手裡呢。」她朦朧的大眼睛一轉,看了方家兄妹一眼,嬌笑的說:「可是我看你們都活得好好的嘛,也許是江群轉性了也說不定。」
芊芊停了一停,掩著唇笑道:「你們可別被我說的這些話給嚇著了,江群也不是有多可怕的男人,小時候不懂事嘛,難免會做出一些出人意表的事,長大了自然個性會轉變的,我可不希望你們因為我說的這些話而從此防著他呢。」
方芷晨腦中暈眩著,臉色蒼白而又茫然。她望著江群,心中突然感到一陣又一陣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