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十娘站在大樹底下聽著多年沒見的堂弟,訴說著他和兒個親人是如何的逃過一劫,這些年來又是怎麼過日子的……當初作為漏網之魚,官府確明文要追捕未受刑的杜家子弟,所以他們逃亡的生活十分艱苦。
「你怎麼會……攔路打劫呢?」明知堂弟的境況好不到哪裡去,杜十娘仍是間出這個令人辛酸的間題。
堂弟苦澀的笑了,看了看杜十娘的穿著打扮——衣裳又新、布料又好,身邊還有百里烽燁這種吸引人搶劫的富家子跟著,她的日子一定過得不錯。
「姐,世道艱難,你聽我說……」堂弟察顏觀色,拚命訴苦,又不停的暗示杜十娘,若有能力就多幫幫他。周圍枝葉茂密的大樹擋住了陽光,杜十娘的臉色溢滿了無奈。
在不遠處,那群攔路打劫卻受傷的宵小們坐在一起為彼此處理著傷口。
百里烽燁仍高踞馬背,停滯在大樹旁,聽著杜十娘和堂弟交談;沒人敢接近或多看他一眼,他似乎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有多麼的令人畏懼。
他不時的注視著杜十娘,見她面帶憂傷,就如同自己被侮辱了似的,心情很不爽快。
他從沒為別人設身處地的想過,說話行事隨心所欲慣了,可是杜十娘的一舉一動都會令他在意她的想法和心情,時常不自覺的想,如果他是她的話,會有什麼樣的感受?
在揣測她的同時,百里烽燁學會了一種叫「體貼」的東西。
因此,他陪著桂十娘傾聽她堂弟無止境的訴苦,就會想到她的處境——這些年來,她又能向準傾訴她所受到的委屈和悲傷呢?
再見到她之後,她一直表現得很平靜。看來她早已習慣了無依無靠,獨自承受悲傷的孤獨與無助……
這麼想著,百里烽燁對她的憐愛又更加深了,可見到她堂弟訴苦的窩囊樣,他又不由得有些厭煩。
「你們說夠了沒有?」百里烽燁打斷他們的交淡。
那個男人的訴苦只會增添杜十娘的煩惱,而且在他們相認之後,也不見這個堂弟有稍微關心一下杜十娘的處境,就只會抓著她拚命訴苦,根本不知道他的堂姐也曾有著不堪回首的遭遇……
百里烽燁怎麼看都覺得這個堂弟讓他看得不順眼,不過若是杜十娘懇求他出手,他也是會給她的親戚一些支持,免得她愁眉苦臉、暗自悲傷,但該讓她怎麼懇求他才好呢?
杜十娘轉頭,看著打斷她與堂弟交談的百里烽燁,靜待他發號司令,不料他卻突然笑了,笑容很是古怪,似乎藏有什麼陰謀覺計似的!
「堂姐,這位是准?」堂弟小聲間著杜十娘。
杜十娘想了一下,「我的主人。」
百里烽燁聽到她的回答,笑容變得更加燦爛了,似乎比聽到別人稱他王爺,喊他將軍更為光榮似的。
堂弟默默的觀察著——堂姐與百里烽燁似乎很親密,既然能同騎一匹馬外出,應該是關係不淺。
他聽說過家裡的女眷都被充入妓戶,而堂姐如今有所依靠,不用多猜也知道這男人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
「我們要回去了。」百里烽燁拉著杜十娘上馬,對她堂弟交代道:「你有事就去百里將軍府,說要找杜十娘。」杜十娘還來不及跟堂弟告別,就被不耐煩的百里烽燁給帶走了。
在回府的路上,她顯得心事重重;百里烽燁也沒有開口吵她。
臨近將軍府,杜十娘才分出心神,主動開口向百里烽燁道歉,「抱歉,沒想到我堂弟居然會做強盜,驚擾了您……」她緊張無措的語調令日裡烽燁萌生了拯救弱者的使命感。
「這一路上,關於你堂弟的事,你考慮清楚了吧?」
打算哀求他出手救人了吧?她是要怎麼求他呢?決點表現給他瞧瞧,他等好久了呢!
「是啊……」杜十娘猶豫的應聲。
「有什麼話儘管說,你知道我很大方,沒什麼做不到的。」趕快求他吧!
「這個……」
「是要給你找個地方嗎?」大街上確實有點不方便,而她又窩在他的懷裡,他都看不到她的臉。「那去前面的茶樓好了。」
他得挑個好地點來欣賞她臉上的每一個表情!
「那就不用了,只是求您一事……」
「有誠意一點啊!」
「……」杜十娘努力醞釀著誠意,過了好一會兒,她用十分認真的語凋向他哀求道:「請您別將此事透露給別人知道,好嗎?」
「什麼?」百里烽燁聞言一匪——她懇求的內容怎麼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樣?「你求我什麼?」
不是該懇求他出手幫忙,提供她那些落魄的族人一個溫暖的歸宿嗎?
「我堂弟他……還是待罪之身,若被官府發現,一定會遭到緝捕和懲罰的。」
杜十娘的內心充滿了忐忑不安,不確定百里烽燁會不會答應她的哀求?
她的親人不多了,就算活下來的並非是什麼好人,但她仍希望他們……不要死!
「你以為我會透露給什麼人?你覺得我會害你那些族人嗎?」王爺的態度霎時變了——本來像是暖陽溫熱的早秋,瞬間就成了寒風肆虐的嚴冬。
杜十娘嚇了一跳,深思他話中的含義,遲鈍的意識到自己的懇求是對他人品的不信任。
「對不起,王爺,我……」
「你認為我是個落井下石之人嗎?」百里烽燁感到萬分不悅躍下馬,抬起下巴,高傲的眼眸冷冷的凝視不知所措的杜十娘。
杜十娘被他看得羞愧不已——百里烽燁的脾氣也許古怪了一點,但為人行事非常的光明磊落,和那些見風轉舵的騎牆派是完全不同的,她不能以自己的想法去揣測他的行為,那對他不公平!
「你無話可說了嗎?」百里烽燁岡她的沉默而益發的不滿。
杜十娘焦慮的直搖頭,不知該如何向他道歉,「我……我……」
「老子日理萬機,事務繁忙,有空管你家的那點破事嗎?」王爺的壞脾氣終於爆發了。
杜十娘乖乖的閉嘴任他罵,就算他罵得路人側目,她也不在乎,只盼他的怒火能夠平息,沒想到他罵了幾句就住口,看了她兩眼,忽然轉過身不理睬她了。
杜十娘在情急之下,忙不迭的俯身揪住百里烽燁的臂膀。
「別,我……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她好怕他會一怒之下走掉。
「對不起有什麼用?」百里烽燁揮開她的手。
她的道歉不夠及時,反省也不夠深刻,他才不會就這麼算了的!「你自己走吧!我不回去了。」
話說完,他就像個賭氣的孩子般,背對著她,一言不發。
那鬧彆扭的樣子杜十娘已經看得很習慣了,而她對付過發脾氣的百里烽燁許多次,相信這一次也能順利的搞定他。
「王爺……」杜十娘一邊揪著百里烽燁,一邊爬下馬,用緊張的態度換取他的滿足感。
「我感到萬分的慚愧,請您一定要饒恕我,不然我會寢食難安的。」
「不要拉著我不放!」百里烽燁驕傲的架子依然端得高高的。
「走開!」
杜十娘看看自己的手指——她明明只是輕輕的拉拉他的衣袖而已,哪有「不放」啊?
於是她偷偷的放開手,見他的手仍「勤勞」的維持著被拉住的姿勢,文風不動——其實他根本沒有一點想「掙脫」開她的意思吧?
「王爺,我……」杜十娘考慮著要不要告訴百里烽燁,她已經把手放很遠了,他能走就走吧!
「你快鬆手,你再怎麼挽留我都沒用!」
杜十娘低下頭,忍住歎息,把鬆開的手指再輕輕的搭回百里烽燁的手臂上,語調軟軟的,示弱的問:「我……該怎麼辦,您告訴我好嗎?」
「這麼笨,連賠禮道歉都不會,你活在世上還有什麼意義?」
「那您教教我吧!我一定學,拜託,看見您不高興,我很難受。」
「嗯?」百里烽燁挑挑眉,他不高興,她很難受嗎?「如何的難受?」
「這……」
「你還遲疑?你不誠懇!」
「不是,我是真的很難受。」她無措的撼著他的手掌搖晃著,恨不得將他的掌心按到她的胸口上,讓他感受感受她的心跳有多麼的紊亂,而這全都是因為他!
「你這個動作是想幹嘛?」百里烽燁見她抓著自己的手掌移到她的胸前,腦中霎時閃過一陣熱流,體內氣血熾燒著,「你是想當街色誘本王爺嗎?」
「呀!對不起、對不起!」杜十娘趕快把他的手掌甩開,沒意識到手隨心動,差點就犯下大錯。
「你對別的男人也是這麼隨便嗎?」
「沒有、沒有!我只是……只是忘了,我太……太著急,一時情不自禁……」
她都不知該怎麼解釋了,整個人都因他而暈頭轉向了。
哪知她這種驚慌失措的模樣卻取悅了百里怪物,王爺他總算是從她真實的表現中找到了她對他的重視,於是冷哼一聲,暫時熄火,高傲的坐回馬背上,雖然仍是一臉的冷漠,但至少沒再鬧彆扭了。
杜十娘鬆了一口氣,四下環顧,慶幸兩人所在的巷子裡沒什麼人,否則被人瞧見了此情此景,她會感到很羞恥的。
小時候常聽人說,誰家的女人不好伺候,總要男人費盡干辛萬苦去哄,那時她不懂這裡面的含義,如今她親身體驗到哄一個人有多困難,而且還是得去哄個男人,難度恐怕更上一層樓。
「你知道你有些想法十分愚蠢嗎?」重新踏上回家之路,百里烽燁不厭其煩的教訓著杜十娘。
「您說得對……是,您說得有道理……是是,您說得……」她很謙慮的接受他無盡的批評。
但直到兩人抵達將軍府大門口了,他還不肯住口,她不得不間他,「您嘴巴不幹,口不渴嗎?」
「怎麼?不耐煩了嗎?」百里烽燁的語氣又變得危險起來。
「不,我是擔心您……」杜十娘手指將軍府大門,柔聲對他說:「不如先進門清洗一番,吃完晚膳您再繼續吧!」
「你以為我有那麼多時間來教訓你嗎?」百里烽燁慢條斯理的帶她進門,然後冷傲道:「但我也不是個吝嗇的人,你馬上去做晚膳,送到書房陪我一起吃,用膳時我再繼續。」
杜十娘皺眉、瞪眼,嘴微張,臉部抽搐,久久無語,這時又聽他道——「你啊!不要太隨便了,要守婦道!」
他邊說邊看著自己的手掌,又看看她的胸口,意有所指道:「那個……要隨便也要經過我同意,知道嗎?」
「王爺,宮裡派人來請您明天去一趟。」管家見到百里烽燁帶著杜十娘回來,立即票告主子這一重要消息。
「誰派的人?」百里烽燁漫不經心的問。
「是太后那邊的人。」管家小聲回道。然後看了跟在他後方的杜十娘一眼,「還交代了讓您把杜姑娘也帶過去。」
杜十娘一聽,像是受到驚嚇似的愣在曲折的走廊上,久久動彈不得。
百里烽燁走了幾步,回頭見她沒跟上,喊道:「又在發什麼呆?」
杜十娘困難的邁動僵硬的步伐,隨著他走進書房。
「今晚你不用做飯了。」百里烽燁吩咐在房中伺候的丫環,「帶她去找裁縫,為她準備全新的衣飾,明天就要用。」
杜十娘看著走向她的丫環,不安的問百里烽燁,「真要帶我去皇宮嗎?」
「你怕什麼?不要畏畏縮縮的,有我在,沒人會吃了你!」
「那……可、可以不去嗎?」她是罪人,即使被百里烽燁贖了身,她的身份仍不清白,滿身污穢的她拿什麼顏面去皇宮?
何況皇宮裡的權貴也曾帶給她太多傷心、難過的記憶——她家族的滅亡雖是咎由自取,卻也是宮廷裡的主宰者所造成的,她只想過平靜的日子,不想回到權勢的頂峰,過著不安定的危險生活。
百里烽燁從她欲言又止的神色,輕易就洞察出她的想法,但這一回,他不想體貼她——杜十娘必須明白,以他的地位和能力,絕對不會讓他的人受到傷害的。
他有自信,也有這個本事來保護她。
她應該毫無畏懼的陪他走在陽光底下,就算是見了皇帝老子也不必害怕,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誠惶誠恐、小心翼翼。
她可以對他態度卑微,這是因為所有人都該畏懼他;但她不需要對他以外的人也是這麼的膽小,畢竟有他量著,誰敢欺負她?
「你以為呢?」冷傲的反問她一句,百里烽燁大手一揮,不容抗拒,讓丫環將猶豫不決的杜十娘抑下去。
杜十娘愁眉不展,跟著丫環忙前忙後,忙完了,連晚餐都沒來得及吃飽,又被百里烽燁趕去休息,結果一夜都睡不好覺。
天亮時,她頂著兩個濃濃的黑眼圈出門。
百里烽燁見狀,大皺其眉,枉費他讓下人們特地趕工,給杜十娘準備了精美的衣飾,結果她竟頂著萎靡不振的模樣現身,就像是朵快要凋謝的花兒,毫無神采。
「你該不會是擔心了一整晚吧?」百里烽燁把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愈看愈失望,他喜歡勇敢又有自信的人,而杜十娘最不具備的或許就是這兩樣。
如果是別人,他早就放棄,甩手離去,再不相見了;可杜十娘……要他放手,他會難受,就如同呼吸不順暢那樣的彆扭。
「算了,先這樣,跟我走。」百里烽燁給了杜十娘一記警告的眼神,讓她知道從皇宮回來後,她就要倒大媚了!反正他是個英明又神勇的男人,只要花點心思替她好好安排一套改造方法,勢必能讓她煥然一新——爛泥也能扶上牆的!
百里烽燁忽然暢快的笑,杜十娘卻突然覺得身心一陣寒冷,不自覺的顫了顫,硬著頭皮跟他乘上華美的馬車,去向她在家族鼎盛時期也沒去過的禁宮——只是她始終不明白,為什麼她進宮還要特別的打扮一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