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咦……劉阿姨,你說要介紹給我的是一位作家,就是湛小姐嗎?」聽說對方是作者,管牧東是聯想到她,但又覺得不可能這麼湊巧,想不到世事如此奇妙,還真的是她。
相親這麼多次,還是第一次相到認識的,管牧東覺得有趣,笑道:「我跟湛小姐認識滿久了,她常常帶貓去我那邊看診,前幾天才去過,真巧——」他頓住,因為湛小姐的表情顯然一點都不覺得巧,她似乎想破窗逃走,或者掐住他脖子質問「怎麼會是你」。
湛心倫很困窘,跟陌生人相親很容易,行禮如儀地走完寒暄介紹那一套就行,但是和這位半生不熟的管醫師相親,感覺好怪異,相親是以結婚為前提的認識,他們……對彼此有那種感覺嗎?有那種可能嗎?根本就沒有啊!
「是啊,真的好巧,這就表示你們有緣,是天意要你們在一起啊!」劉阿姨不愧是專業紅娘,接話接得順極了。
可以再多掰點沒關係……湛心倫坐下,偷瞧管牧東,他表情很自在,毫不尷尬,似乎當作和平常的相親沒什麼不同。
也對,他們只是點頭之交,連朋友都稱不上,他當然不會有什麼特別感覺,這次相親和過去沒什麼不同,只差在他們提早見過彼此。
就用平常心面對吧,把吃飯聊天的相親程序跑完,從此不再往來——不,從此她再也不要相親,遇到認識的人實在太尷尬了,還要幫枸杞換新獸醫……
「我從沒聽心倫提過她的獸醫,沒想到管先生這麼出色。」湛母對管牧東很欣賞。「連你這麼好的對象都不知道把握,還要等到相親介紹,她就是這樣心不在焉的……」
「你只會念我不要花太多時間在貓身上,什麼時候注意過貓給哪個獸醫看?」講得好像她很缺男人似的,湛心倫凜著臉,假裝看菜單。
劉阿姨笑道:「說不定就是因為管醫師帥,心倫才常常去找他啊!」
「我帶貓過去都是做例行檢查。」她又不是花癡!
「湛小姐話不多,但我給貓安排的檢查,她從沒錯過,我覺得她是個有愛心的女孩。」管牧東玩味地看著對面一徑低頭的她。「不過,我倒不知道你有近視。」臉都快埋進菜單了,跟他相親有這麼可怕嗎?對象是她,他剛開始是有點尷尬,但轉念一想,就當一次意外的午餐約會,吃頓飯、聊一聊,不也挺好的?湛心倫這才將菜單拿遠。「管醫師也是很有愛心,很會照顧動物。」禮尚往來,反正讚美又不花本錢。
「所以管醫師很喜歡我家心倫嘍?」湛母好振奮。
「呃……」也還不到那樣的地步。「我對她瞭解不多,只知道她是作者,喜歡貓,其實我對她幾乎沒什麼印象,直到前幾天她跟我說要寫遺囑——」
「寫遺囑?」劉阿姨和湛母異口同聲。
幹麼提這個?湛心倫駭然,對管牧東猛使眼色,要他別講。
管牧東會意。「喔,是我要寫,因為我忽然發現人生苦短,湛小姐是作者,我想請她替我先寫好,這樣萬一我哪天走了,至少旁人可以看到一篇精彩的遺囑,知道湛小姐文筆很好。」
「喔,先準備也是沒錯啦……」湛母和劉阿姨陪笑,心中嘀咕,這男人好像怪怪的耶……
湛心倫覺得好笑,遺囑要精彩就算了,展現她的文筆要幹麼?拗得真硬。
湛母問:「管先生有什麼興趣?」
「我喜歡運動,最喜歡登山,不過現在開獸醫院,假日也要看診,出門的機會少很多,都改在小區裡跑步。因為以前喜歡到處走,知道不少美食,自己也喜歡研究食譜、偶爾下廚。」
「沒有不良嗜好?」湛心倫插口。
「我不抽煙、不喝酒、不賭博,應該算沒有吧?」曾經有的也都戒了。「不過我挺好商量的,身邊的人想做什麼,我都配合。」他微笑望向她。「湛小姐的興趣是?」
「睡覺。」
「呃?」氣氛瞬間冷掉。睡覺就不能陪了,拒絕的意思很明顯……
「寫稿很花腦力,我累了就想睡,睡不飽,脾氣就不好,腦子昏昏沉沉,影響工作——」
湛母扯女兒一下,尷尬陪笑道:「她不是這意思……」
「我就是這意思,睡眠質量很重要,所以我很認真研究寢具,很捨得花錢在寢具上。」她承認她是故意把場面搞冷,反正又不打算跟他交往,何必刻意營造好印象?何況她也沒說謊,她真的很注重睡眠。
「那……睡覺之外呢?喜歡看電影嗎?」
「不喜歡。電影院黑漆漆的,我不喜歡太暗的地方。」
「也不去旅行?」
「治安不好,女生一個人去旅行不安全。」
「逛街呢?」女人都喜歡逛街吧?「逛街人擠人,這種天氣會熱死,我喜歡網絡購物,看中什麼直接訂購匯款,幾天內就寄來,很方便,你試過網絡購物嗎?」
「呃,我比較偏好看過實物才購買。這麼說,你都不出門?」真看不出來,她不像生性孤僻,怎會封閉到這種地步?「當然會出門,我會帶貓去看獸醫,你不是也知道嗎?」
「我當然知道,可是……你這樣過日子,不無聊嗎?」換成他恐怕悶死了。
「為什麼會無聊?」湛心倫挑眉。「浪費時間在沒意義的事情上才是無聊,我的時間規劃得很嚴謹,沒有一分一秒浪費,效率非常高。管先生,我誠心建議你認真檢視你的生活,也許你並沒有體會單身的樂趣,才想來相親——」
她愕然住口,因為老母在桌底下掐住她的手。
「管先生,我家心倫從小就比較文靜,又都在家寫稿,不常出門,其實是因為沒伴,當然不愛趴趴走,以後你們交往的話,她這個性一定會改變的。」湛母陪笑,斜眼狠瞪女兒。夭壽喔,要她來相親,她來歌頌單身的美好,存心找碴!
湛心倫很無辜,好啦,講這些是不太好,她只是一時有感而發嘛,何必這麼凶?而且人家管先生也沒怎樣,還笑咪咪的呢。
管牧東憋笑,明明來相親,這位湛小姐叫他重新思考單身的真諦,這不是給介紹人難看嗎?而且她表情好認真,顯然不是有意讓場面難看,全是她的肺腑之言,這可引起他的興趣了,且聽她還有什麼話說。
劉阿姨僵著臉皮笑。「是啦,心倫她比較不愛出門,現在有個流行話形容,叫做……叫做『宅』啦!」這丫頭存心砸她招牌,再幫她介紹對像她就跟她姓!
湛母和劉阿姨你一言我一語,想把氣氛拉回來。「嘿啦嘿啦,心倫就是比較宅啦,不愛交際。」
「叫她要多出門走走,她不要,整天待在家裡,越來越宅。」
湛心倫蹙眉,不擅交際、不愛出門就等於宅,這是什麼理論?「雖然很宅,但她本性不壞,就是缺乏社會經驗,跟社會有點脫節。」
誰脫節?她為了寫作找很多數據,讀報紙,利用網絡吸收信息,一樣知天下事,哪裡有脫節?「是啊,勸她也不聽,大概宅久了人就越來越頑固……」
左一個宅右一個宅,這是什麼滔天大罪嗎?她聽不下去。「對,我是很宅,但我奉公守法,做正當工作,不逃漏稅,過馬路走斑馬線,每天倒垃圾都記得分類,我宅是妨礙到誰嗎?」
噗!管牧東偷笑。他聽得出湛母和劉阿姨是開玩笑,她卻認真了,真有趣。
這時,他的手機忽然響起。「抱歉,我接一下電話。」他起身去角落接聽。
管牧東一走開,湛母便埋怨。「心倫,你是激動什麼?」
「那你們講我宅又是什麼?」
「你剛剛講那些話,我們當然要趕快把話題帶開,『宅』是你們年輕人的流行話,我們是想炒熱氣氛啊!」劉阿姨酸溜溜道:「想想你相親幾次了,認真一點好嗎?你這樣會把人家嚇跑的,你到底想不想嫁出去?」
「嫁不出去也不是世界末日吧?」湛心倫繃著臉,看管牧東關了手機,走回來,他皺著眉,滿臉歉意。
「對不起,我臨時有事,必須先走。」
湛母和劉阿姨錯愕不已,湛母問:「是因為我們說心倫很宅,你不喜歡她嗎?」
「不是,這和湛小姐宅不宅無關,呃,我不是說她宅——」算了,越描越黑,他沒心情多說。「這時候離開很不禮貌,但我實在是有重要的事,不得已。」他連連致歉。「我先走了,不好意思。」
湛母道:「等等,管先生——」對方走得很快,瞬間就消失在餐廳外。
「幸好還沒點餐,不然點了沒吃,多浪費。」湛心倫鬆口氣,萬歲!沒想到相親這麼快結束,失敗最好,要繼續跟管先生面對面相親,太尷尬了。
湛母與劉阿姨卻瞪她,湛母道:「人家被你嚇跑了,你還有心情想這個?」
劉阿姨涼涼道:「我幫人介紹對像這麼多次,頭一次碰到男方坐不到十分鐘就跑掉的。」真是丟臉喔,這個湛心倫,相親失敗卻只想到還沒點餐,難怪嫁不出去!
「怎麼會是被我嚇跑?他明明說是臨時有事要先走——」
湛母吼她:「那是借口!人家不好意思直接說,所以假裝有事,你還以為是真的啊?!」
「還不是因為你們一直說我宅?」湛心倫認真道:「『宅』原本的意思是指對某個領域太過狂熱,甚至喪失一般的社交能力,所謂『宅男』和『奼女』給人的感覺本來就不好,你們一直說我宅,他當然覺得我很糟糕,不是個好對像——」
「你就只知道這些有的沒的!」喔,會給她氣死!湛母氣呼呼道:「回家了啦!你好好反省一下,相親這麼多次都不成功,你到底是出了什麼問題?你到底還想不想嫁人?」
並不想。但湛心倫沒敢說出來,否則會被母親嘮叨到耳朵爛掉。
真的是她的錯嗎?管先生真的是找借口溜走嗎?管他呢,她只想回家寫稿。
管牧東接到電話通知,他弟弟出車禍,被送到醫院。
他趕到醫院急診處,看見弟弟坐在角落,跑過去。「呈弘?你沒受傷?」
管呈弘驚訝。「哥,你怎麼來了?」
五分鐘後,兄弟倆弄清楚來龍去脈,原來打電話的人弄錯了,被撞傷的是管呈弘的朋友阿裕,管呈弘只是輕微擦傷。
管牧東鬆口氣,但並不高興。「你為什麼和阿裕在一起?」阿裕是當初引誘弟弟走上岔路的人之一,他一直反對弟弟再和那些損友往來。
「我們是路上遇到,真的!我發誓!我和他在聊天,突然有輛車衝過來撞他。光哥剛來瞭解情況,好像是阿裕跟人結仇,他已經去處理了。」
「既然他去處理了,你就別再碰這事,知道嗎?」
「知道啦。哥,你就這樣跑來,相親呢?」
「當然提早結束了啊!」想起相親,管牧東低笑。「跟你說,這次跟我相親的,是常常來醫院裡的飼主。」
「嗄?哪個飼主?」
「她養一隻白貓,那隻貓被我結紮,每次來看診都咬我,你記得吧?」
「喔……」管呈弘想了想。「我只對那隻貓有印象。」
管牧東把湛心倫慷慨激昂的一番話講給弟弟聽,管呈弘聽得哈哈笑。
「這位湛小姐好妙,還垃圾分類咧!不過她講的也對啊,宅又沒犯法,每個人的生活方式不同嘛。那你對她有什麼感覺?」
「嗯……以前我以為她很內向,個性溫順,今天發現她挺有自己的想法,表達意見的時候還有點沖,我覺得她應該是個感情豐富,有點頑固的人。」她振振有辭的表情,給他留下深刻印象,她像沉睡的湖,不去招惹誰,也不愛被招惹,但投下一顆石子,便蕩漾了,鮮活了。
「不過她好像對我沒什麼感覺。」她一副恨不得趕快結束整個荒謬場面的樣子,也沒正眼瞧過他幾次,大概是不喜歡他。
「只見面一次怎麼知道?而且她媽和劉阿姨講那些話,惹她不高興,她可能沒心情留意你,你要等她心情好的時候多多相處才准啊!我覺得她不錯,而且對動物有愛心的人通常都不差,我有預感,她很適合你。」
「我每次相親,你都有這種預感。」
「反正你要記得打電話連絡人家。相親之後,男方打電話跟女方聊一聊,這是基本禮貌。」
「我沒聽說過這種禮貌。」
管呈弘瞪眼。「反正你要打電話啦!覺得人家不錯就要把握!」
「好,我會打電話給她,至於你,阿裕的事別管了,我會探望他,你別和他接觸。」
「我知道。」管呈弘低聲道:「哥,我曾經走錯路,讓你很失望,現在我都改了,只希望看到你成家,有個好女人照顧你,我的願望只有這樣。」
「而我的願望是你找到自己的人生方向,過得很快樂。」管牧東微笑,摟住弟弟肩膀。「你不必擔心我,顧好你自己就夠了。」
要他打電話給湛小姐,實在有點尷尬,雖然他是覺得她挺有趣,但她似乎不覺得哪裡有趣,相親時她說話用字簡潔、語氣短促,好像巴不得這場酷刑快快結束。
平常的她和相親時的她不太一樣,他有點好奇,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