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上下班時刻,騎樓裡人來人往,這麼吵雜的環境裡,余家琪卻可以清楚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怦怦、怦怦怦……
當聽到余家潔跟她說白秋虎的長相時,她還無法想像白秋虎的轉變,如今親眼看見他,她才明白,他仍是那埋在她心頭永遠的眷戀。
「那人是幹什麼的?」白秋虎橫眉豎眼的,心情很不爽。
當他經過這騎樓時,因為那個男人的音量,還有大動作,引起了他的注意,儘管兩人已經分別了十幾年,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余家琪。
他聽見那男人以工作上的事威脅他,他越聽越不爽,雖然她冷聲拒絕,但那男人卻還對她動手。
「我的上司。他想追我,我不肯,他就跟蹤我。」
她想像過千百次在跟他重逢的那一刻,該說什麼話,用什麼樣的表情,更在鏡子前重複練習幾十次嘴角揚起的幅度。
應該要問候「好久不見,最近好嗎?」之類的客套話?
還是要假裝不認識他,就這麼擦身而過?
可現下這樣的開端,讓兩人反而沒有長久隔閡的生疏。
「人渣!」白秋虎咒罵了聲,才緊張地看著她的反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這麼大聲。」
「的確是人渣。」幸好邱進富沉不住氣,在這裡就把她攔下,萬一一路跟蹤她回家,那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你要小心點,這年頭瘋子很多。」
「你忘了,我很凶悍的,我小時候還救過你呢。」
提起往事,白秋虎爽朗的笑意中多了幾份羞愧。「哎,當時年紀小,我太不懂事,才會讓你來救。」
「你變好多,現在換成你來救我了。」很多話想說,偏偏時機不對、地點不對、她也不知從何說起,只能故作鎮定。
穿著不重要,重要的是白秋虎那一身的江湖味,他的脖子上果真有一條粗大的金項鏈,要不是她看見他眼裡的緊張,緊繃的肌肉顯示他的不自在,她真的要以為他是哪個道上的兄弟。
「你倒是沒什麼變。」白秋虎吸了一大口氣。真是糟糕呀!他居然會感到手心發熱、臉上發燙,他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怎麼好像一下子就回到高中的青澀。
「家潔有跟我說她遇見了你。」她壓抑住沸騰的情緒,音調仍是淡淡的。
只是家潔並不知道她和白秋虎曾經有過兩年的情誼,那是屬於她自己的秘密,她的家人完全不知情。
「家潔都跟你說了哦。」白秋虎很是懊惱,故意大刺刺笑著。
「嗯。」
白秋虎抓了抓那短短的三分頭,仍有些怔忡,無法相信余家琪就站在他眼前。「不好意思,我剛剛跟那個人渣說我是你的男朋友,實在是……」
「沒關係,我明白。這樣也好,以後他就不敢再對我動手動腳了。」
這時白秋虎的眼神調向前方,余家琪隨著他的視線看見一個男人在對白秋虎比手畫腳,白秋虎招了招手,男人這才走過來。
杜友發對余家琪微笑致意後,才對著白秋虎喊:「老大。」
「幹什麼?」白秋虎口氣不善。
「時間差不多了。」
「讓他們等一下。」
「這……」杜友發覺得很為難。
白秋虎看了一眼手腕上金光閃閃的手錶,眉心皺起,再看一眼余家琪。
余家琪趕緊說:「你有事就去忙,沒關係。」
「不忙,跟幾個朋友約吃飯,只是……」白秋虎揮揮手,要杜友發等一下。
余家琪只覺得那個喊白秋虎老大的男人好面熟,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你快去啦,別讓朋友等。」
「萬一那個人渣還在附近?」白秋虎不放心。「我先送你回家。」
「不會啦,你都說了是我男朋友,諒他也沒那個膽敢再找我的麻煩。」憑白秋虎現在的體態,只要濃眉一豎、眼一瞪,就夠嚇壞善良老百姓了。
白秋虎呼出一大口氣,對於說「他是她的男朋友」,心頭有著莫名的歡樂。「那你自己要小心一點。」
「你快去忙吧。」青春易逝,她和他都再也回不去從前,她想尋回片段相關的記憶,無奈眼前的他卻是這麼的陌生。
「這是我的名片。」白秋虎從口袋皮夾裡掏出一張名片。
余家琪接過名片。
「有事打給我,一定要打給我。」
「嗯。」
「你現在可以先打一通給我嗎?」很怕被拒接,白秋虎問得很謙卑。
她明白,他是想要她的手機號碼,於是她按照名片上的手機號碼撥打,沒多久就聽見他的手機鈴聲響起。
白秋虎笑了,任由手機響著。「我們再聯絡。」
「嗯。」余家琪點頭,切斷手機。
白秋虎眼眸裡全是依依不捨,但也只能先行離開。這個餐會很重要,他是絕對不能缺席的。
余家琪看著白秋虎那高壯的背影,想著她和他之間有著分別十二年的生疏,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熱絡起來的,不禁低頭看著名片——吉安營造工程股份有限公司總經理白秋虎
聽余家潔說,白秋虎是企業家第三代,他的家族從事營造工程,父親黑白兩道通吃,無論在政商及黑道都能呼風喚雨。
雖然不懂營造但也知道各種營造工程不僅要有財力,更要有雄厚背景,那些內幕大半都很黑暗,為的都是龐大的工程利益,不是她這種領死薪水的小老百姓可以明白的。
白秋虎會不會跟黑道掛鉤?所以才會轉變這麼大?
她的心受到了太多衝擊,思緒很紛亂。
她得承認,剛剛自己的表現太過失常,她應該不要理會白秋虎,甚至惡聲惡氣的把白秋虎趕走;可是,她不但沒這麼做,居然還留電話給他,她是被邱進富的行徑給驚嚇到腦袋被漿糊給糊住了嗎?
這麼多年來,他從沒有想過跟她聯絡,連一封信、一通電話都沒有,他去了高雄之後,就像從人間蒸發,她曾經寫信給他,卻是石沉大海。
她對他是有怨的。
那是她的初戀,戀愛時很甜美,找不到他人時卻讓她痛不欲生;而他卻可以分得這麼徹底,好像兩人不曾擁有那兩年歲月。
那日,聽余家潔說遇到白秋虎,她就天天掛念,存著一絲幻想——白秋虎是不是會來找她?結果她天天抱著失望的心情入睡。
他身邊的女人來來去去不知有多少,肯定早就忘了兩人曾經有過的情誼。
如果不是今天的巧遇,他恐怕會躲他一輩子吧。
她慘笑。
她其實很憤怒,想要大聲質問他,可她卻掩藏起真正的心緒,還表現出一副客氣樣。
十二年了。握緊手中的名片,她仍是不甘心,想到仍會心痛。她曾以為他是不是發生了意外,夜夜擔心害怕得從噩夢中驚醒,可是事實上他不僅活得好好的,還強壯得像一隻猛虎。
她一步步往回家的方向走,發覺還是小心謹慎一點的好,就怕邱進富不死心。她偶爾回頭看看四周,不料看見了白秋虎的朋友。
那個男的尾隨她做什麼?
今晚,她被跟蹤的次數多了,膽子也大了,她轉身,往回頭走,那個男人一時不知所措,閃躲在騎樓邊的方柱後。
余家琪來到他面前,冷問:「你幹什麼跟著我?」
杜友發臉色尷尬。「余小姐,你不要誤會,我叫杜友發,是老大叫我一定要看著你回家,不能讓你出意外。」
余家琪沒料到白秋虎這麼做。「告訴你家老大,我不用他關心。」是的,她回過神了,也讓她對杜友發爆發出該有的脾氣。
「我不能不聽老大的話。」
「他現在厲害了,當起老大了,是黑社會的老大嗎?不然你幹什麼那麼聽他的話?怕他打死你嗎?」她的口氣很沖。
「余小姐,老大不是黑社會啦!」杜友發只能陪笑臉。
「我管他是不是,莫名其妙!我的死活關他屁事,叫他少來煩我,」不雅的飆出髒話,她剛剛應該要這麼對付白秋虎的,那她為什麼沒這麼做呢?為什麼白秋虎說什麼她就聽什麼?!
杜友發一臉尷尬,卻沒忘記白秋虎的叮囑,只能笑說:「你就讓我跟,我不會打擾到你的。」
「你再跟著我,我就報警處理。」一樣是她一貫的冷音調。
「你還是沒變,還是跟當年一樣『恰』。」杜友發苦笑,說了一個台語字。
「你是?」眼眸微睞,瞪著杜友發看。
「你忘了哦?我那時要搶老大的書包。畢業典禮時,還去找你的麻煩。」杜友發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模樣。
余家琪想起來了。難怪她覺得這個男人很面熟。「你怎麼會跟白秋虎在一起?」
杜友發尷尬地扯動唇角。「就不打不相識呀。老大那時候那麼瘦小,卻來找我單挑,說是不能再去找你麻煩。」
在腦海裡尋找過往的記憶,她問:「他什麼時候去找你單挑的?」
「就畢業典禮的隔天,他把我約出去,就他一個人,沒有帶人。那天我們兩人打得渾身是傷,他根本就不要命的打法,最後居然打贏我,把我壓在地上,要我發誓再也不去找你麻煩。我很佩服他,也打出我們之間兄弟的交情。老大很照顧我,真的很照顧我,從此他在我心中就是第一名的老大。」其實當年的杜友發完全沒想到白秋虎會打得那麼狠,一副要置他於死地的樣子,他根本是輸在白秋虎的那股氣勢上。
為什麼白秋虎從沒跟她提過?那他那兩年陪她一起上下課,口口生生說要保護她,結果是陪假的嗎?
看著余家琪發愣,杜友發問得很忐忑:「余小姐,我剛第一眼也沒認出你,是後來老大喊你的名字,我才知道是你。你們這麼久沒見面,應該有很多話要聊。你不要怪老大啦,晚上這個飯局,他不能遲到的,你好心點,讓我快點送你回去,我還要趕過去老大那邊。」
她抿了抿唇,看著杜友發的為難。「白秋虎什麼時候回台北的?」
「大概回來三、四年了。」「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我們公司在附近有個工地,就是那個緊鄰保護區的建案。」
余家琪沒再拒絕那個跟在她後頭約莫三公尺遠的杜友發,一臉心事重重地走回家。
白秋虎看起來笨笨的,暗地裡卻做了這麼多事。
他口口聲聲說要保護她,就怕四人幫再找她麻煩,結果卻是他早就擺平了他們。
過去的真能過去嗎?
至少白秋虎還欠她一個解釋。她的手機號碼從來沒換過,為什麼他去高雄之後就再也不理她?
想起那一夜淅瀝雨聲中,留下讓她難以忘懷的情動滋味;但他的心是否跟她一樣仍懷念著那最美的初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