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找過她,誰知她全家多年前就已經搬走了,在這茫茫人海之中我該到哪兒去找她呢?今生我還能見她嗎?
本來我是有些怨白雲的,若不是他,我早已逃出去找她了,不過我現在更多的是慶幸,一定是娘在上天保佑我,將他帶來我身邊的。
我跟著他,在江南一帶拍攝電影《桃花扇》。快樂的日子總嫌太短,轉眼間秋去春來,已經快一年了。
他請了位老媽媽專門照顧我的飲食。長時間的安穩生活和精心地照頤讓我的身體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我的膚色紅潤了,身體發育了,髮色也變得烏黑亮澤了。
我很少見到虎子哥了。他將虎子哥帶在身邊,教他讀書、教他做事。雖然他不說什麼,但男人這點兒小心眼兒我還是看得出的,再說,他也的確是為了虎子哥好。隨他去吧,我只是在心裡偷笑。
他也教我讀了很多書,現在我每天最盼望的就是傍晚快來臨。他會回來與我一同吃晚飯,吃過晚飯,他就是最博學最嚴厲的先生,而我也是最乖最粘人的學生。
這裡沒人知道我的身世。他只說我是他表妹,父母雙亡被托付給他。我明白他的心思,他並非因我的身世而鄙視我,他只是在保護我,畢竟人言可畏,他不要我受到一點兒傷害。
剛離開尋芳園的時候,我的精神還很脆弱,夜裡睡得很淺,一有點兒風吹草動就會驚醒,即使明知身邊,即使明知現在已經安全了。沒辦法,老習慣了。
我索性獨居一室。那時候他每晚都會陪在我身旁,直到我睡熟,有他在身邊我會奇異地安下心來,不再做被人捉住的噩夢。
有時半夜醒來,我常常是窩在他懷中,於是我便一覺睡到天亮,他懷中的溫暖和安全的感覺讓我眷戀。
有幾次他緊抱著我,將臉埋在我的頸邊。他的喘息濁重而混亂,我的心也會合著他的心跳,急促得幾乎要跳出腔子。後來他就很少會半夜偷偷溜到我房裡陪我了。我知道,他是在耐心地等我長大,等我壯一點兒,等我能承受他。
可是,從半年前的那天起情況似乎變了……
連著幾天他都憂心忡忡的,每天關在書房裡不知在做什麼。我細細地問了幾次,他才沉痛地說日本人把東三省佔了。
東三省,我知道哦,在好遠好遠的地方。娘說那裡很冷,冬天天上會飄著一種很白很白的六瓣小花,叫雪,一片一片的漫天都是,將房屋村莊、白山黑水都籠照在一片潔白的夢境之中。那會是什麼樣子?我想像不到,想必很美吧,古人不是有很多詠雪的詩嗎?什麼「忽如一夜春風來,干樹萬樹梨花開。」什麼「柳絮因風起。」……
做一個好妓女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呢,娘曾說過,得懂得各地的風俗禁忌,才不會不小心得罪客人。妓女也須博學才行呢。哦,我扯得太遠了。
我那時只想勸慰他。就說咱們這裡是江南,離東北還遠著呢。
誰知,他拍案而起,指著我的鼻子喝道:「就是有人有這樣的心理才可怕……」
我現在還記得他對我大吼時脖頸上青筋暴起的可怕模樣。我是第一次被他這樣聲色俱厲地責罵,心裡自然很委屈。菊兒看不過我淚水漣漣的樣子,頂嘴道:「日本人佔了咱們的地方,自然有朝廷,有官兵來管,你將小姐罵成這個樣子又有什麼用呢?你急成這個樣子又有什麼用?」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有國才有家,身為中國人我怎麼能不急……」
過了幾天,他的氣順了,也覺得不該這樣斥罵我,向我陪了不是,可他整個人都變了,整天神神秘秘。他精神恍惚,連虎子和菊兒聯閤家裡所有的人來冷落他他都沒察覺。這一切讓我心驚。
有一天晚上,我又睡不好,開窗望去,卻見他一直在庭院裡徘徊。天亮前下露時最冷,我取了件長衫去替他披上。
他想事情想得入神,我站在他身後好久他都沒發覺。我將衣服披在他身上,他背上的肌肉倏地一顫,轉頭見是我,全身的肌肉才放鬆下來。他滿臉的青胡碴,雖有些憔悴,卻性感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玉瑛,你說……」他左手的食指在下巴上刮動,我從沒見過他這種困惑的樣子,「一個人,若是做一件非常非常隱密的事,他誰也不能告訴,卻是極端危險的,非但成功的機會很小,而且自己這樣使不明真相的人都會對他不利。即使僥倖不死,也極有可能留下千古罵名。你說,他該去做嗎?」不及我回答,他自己又恨恨地說:「史上的事又有多少冤的,多少錯的呢?!若非到了最後,周公之忠,王莽之奸,誰又能辯識得清呢?縱觀青史,又有多少不成事,身死不說還留下千古罵名的呢。忠,也未必都是忠的;奸,也未必都是奸的。奸臣被當做忠臣的有,無可奈何,忠臣被當做奸臣的也多,你說,我到底該怎麼做?」
他那天的指責讓我心有餘悸,他這語無倫次的話也讓我不知該怎麼回答.我只能慼慼艾艾地說:「若是該做的事就去做唄。」
他精神一振,握住我的肩顫著聲道:「對呀,對呀,該做的事就必須去做,民族已瀕臨滅亡的緊急關頭,我怎能惜乎一已之身、惜乎一已之力、惜乎一已之名。玉瑛,你說得對。」
我看見他眼中跳動的火焰,那麼熾熱,那麼執著,不同於望著我時那樣,沒有一絲溫柔.有的,只是堅決。
其實我並沒有說什麼,可我知道,他下了一個決定,一個重要的決定,這個決定有可能會影響我們的一生。
我感到一陣心慌,幾乎要大喊出來:你不要去做,你什麼都別去做。可我沒有,我不能。
果然,不久以後,他待我的態度就變了。他說他在忙於拍攝一部弘揚民族精神的影片——《擊鼓戰金山》,可我知道,這不是事實。
以前他望向我時,那眼神那麼熾熱,熾熱得幾乎要將我融化,我就那樣沉醉在他的眼波中。他會陪在我身旁,容許我粘著他,膩著他,也樂意我粘著他,膩著他。可現在他的眼神中有一種割捨的痛苦。那種眼神我見過,在我們離開尋芳園的時候,月姨的眼神就是這個樣子的。
古人的詞好貼切呀,雖割了痛人心扉,可還是不得不捨。割得無奈,捨得痛苦,表達得這樣淋漓盡致。
他會不要我了嗎?我的心裡愈來愈不安。只有傍晚他回來,在看著他吃飯的時候、在他教我讀書的時候、在他沉沉睡著的時候,我才明明確確地知道他在我身邊,他還在我身邊。
他不會不要我的,我們是對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另一半,他不會不要我的,不會的,不會的!
「白大哥回來了。」菊兒一聲輕喚,將我從思考中拉醒,我連忙迎過去,從他手中接過皮包、大衣、帽子。
她好美,早已不再是那個瘦弱的小女孩了。她身材窈窕,膚色潤澤,髮色也烏黑亮潤光可鑒人。
她穿的只是一身樸素的青布衣裙,卻看起來美艷不可方物。
欣賞珍珠最好是放在青石雕琢的盤子上,就像她此刻,粗糙素淡的衣料愈發襯得她膚色粉白,晶瑩如玉;雙眸含水,顧盼關情;纖細的腰肢在衣衫裡搖擺,她就像是一枚熟透了的水晶蜜桃,粉粉嫩嫩的彷彿只消輕輕一咬就會流出甜美的汁來。
她伸出手,掠了一下耳邊的髮絲,那姿式優美至極。
即使是做了這樣的決定,見了她仍不免心蕩,不敢再看她動人至極的身影。再看下去只怕會動搖自己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
白雲坐在椅上,盯著小几上的茶盞出神。
半年前,他還不時半夜偷偷溜進她的房內,安撫不能輕易入睡的她。偶爾幾次他按捺不住,輕輕地撫觸她,覺察她身體緩慢的變化,卻每每弄得自己狼狽不堪,只能提醒自己,愛她就要珍惜她。她還太弱小,不能承受他,而且,要終生廝守就要做長遠打算,他也要為她的名聲著想。那時他是多麼焦急地盼著她長大,期盼有一天能名正言順地擁有她。
可是,自從他答應了那件事,他便只能把自己的熱情藏在心底,因為愛她,所以會為她想得更多。他的生命、他的愛情、他的家庭,都將為他的事業犧牲了。他不能再給她最好的,他走的路太凶險了,他不能讓她受到任何傷害,那麼就只好送走她。
總有一天,她會明白他的苦心,就讓另一個男人來愛她、保護她,給她安寧和快樂的生活吧。
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他看了看圍繞在他身邊忙忙後的玉瑛,「告訴李嬸,明晚我帶幾個新朋友回來吃飯,你也打扮一下,我介紹他們給你認識。」我正擺碗筷的手停住了,抬眼望他,那目光中竟有些瞭然,讓他不禁一顫。該來的終歸會來,我該怎麼辦?
白雲心裡一亂,她那哀怨的眼神讓他心痛不已,這是他深深渴望的女人啊。愛她就必須放棄她,多麼痛苦的割捨呀。
這一晚,兩個人都魂不守舍、食不知味,吃罷了飯,我也不等白雲招我進書房,逕自回到房裡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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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客,氣氛倒是融洽,李嬸打起精神做了一桌精緻的江南小菜。菜好,酒好,主人慇勤再加席上有位艷驚四座的美人。縱不敢過分親近,光瞧著玉容燦燦,聽著鶯語聲聲,也是心神俱樂了。
客人盡歡,當然。這只是主人一廂情願的想法,席上白雲和我各懷心事,怎麼會注意到客人之間暗湧的波濤。白雲的意思不喻自知,這樣一位家世、姿色都出眾的美人,誰不動心?怎會不與人一較高下?
白雲送客出門,轉回房客堂已收拾得利利落落。我猶自穿著那身見客的衣服,呆呆地坐在堂中央。
「嗯,哼。」白雲乾咳了一聲,吐去心中澀澀的感覺,也將我自沉思中喚醒。
「今晚的菜色不錯。」白雲訕訕地找著話題,「今天這幾個人你都見了,你覺得怎麼樣?」她見我呆呆地將目光放在他腳上,也覺得不自在,不由自主地縮縮腳。
我仍呆呆的。
「玉瑛。」他輕聲喚回我的神魂。
「啊?」我直直地將眼神轉開。每每兩人的眼神相撞,都會迷失在對方的眼渦中拔不出來。即然要捨,總應該有個捨的樣子。
「玉瑛,」他正色地道,「你覺得今晚哪位客人更好一些?」
「哦?」我轉過臉癡癡地盯著煤油燈,看那火苗一閃一閃地在跳初。
「吃飯時在你左手邊的那位是鄒然,他父親是銀行家。他是出洋留過學的博士,為人正直謙虛,很有前途。」
「哦……」我淡淡地應了聲。
「你右手邊的是李煥,他父親做過翰林院大學士,祖父做過御史,家世顯赫,可以說是書香門第他溫溫而雅、才貌雙全。」
「嗯……」
「李煥身邊的是霍振興。他是軍人出身,行事爽快,老成千練。」。
「你真的決心不要我了,是嗎?」我幽幽地問道。
「什麼?」他只顧著說沒聽清我的話。
我又問道:「你究竟把我當做什麼?我不是沒有感情,可以隨便送人的東西,你究竟在不在乎我?」
我有多在乎你,你知道嗎?就是因為在乎你才會為你著想,才會放棄你呀,可有些話是不能說的。
「我是為你好。」白雲只能無力地回這一句。
「為我好?多冠冕堂皇的理由。為我好就可以不顧我的感受?為我好,就可以以像扔垃圾一樣將我扔給別人?你以為我是什麼?」
白雲將心一橫,「也許我平日待你的態度讓你有所誤會,可我,確實只是將你當妹妹看待的。你年紀也不小了,我自然有責任為你找一位良人。」
「妹妹?」我冷冷地一笑,「好一個當妹妹看,你贖我之前的那個晚上就不必說了,就是半年前,你不也常常和我同床共枕?那時候你抱我可不像抱妹妹。」
白雲被我大膽尖刻的話說得滿臉通紅,只能硬著頭皮說:「我是個正常的男人,美人在懷我自然也會心動。」
我並沒有窮追猛打,只是幽幽地一歎:「是我做錯了什麼?還是你嫌我出身卑賤?可我並不要什麼,只要你愛我,只要能守在你身邊,你義何苦非趕我走。你心裡真的一點兒都沒有我?真的沒有我?」
白雲不敢看我那淒楚的眼神。他冷冷地轉過類,「不是因為你的出身。」
這解釋還不如不解釋。
「好,好,」我只覺得眼前一黑,我強自撐住,卻壓抑不下聲調中的哽咽,「我……明白了。」我的聲音沒有一絲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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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白雲就急急地離開家門,他不知該怎麼面對玉瑛,傷她心的那把刀同時也在刮著他的心呀,甚至他更痛些,為了無法說出來的理由。
找遍所有的借口,白雲一直拖到半夜才回家。屋子裡面黑洞洞的、靜悄悄的,黑得讓人心涼,靜得讓人心慌。以前不管多晚回家,都會有一盞明燈、一桌熱飯、一個侯門的人。看來,她真的是氣壞了。也好,他不必見她。
屋裡面沒人。發生什麼事了?怎麼竟無絲毫人氣。莫非……他一驚,急急地點亮燈。
屋內一塵不染。擦得珵亮的紅木桌上放著一個小包,下面壓著一張紙。虎子潦草的字跡似乎是倉促中寫就的:「玉瑛要走,我跟著,保護她。」
打開包,正是當日月姨交給玉瑛的幾件珍飾,一張字條正是:玉瑛娟秀的字跡:「鴛鴦玉珮一對,翡翠龍杯一塊,南海珠釵一隻,價值二千塊大洋。贖三個賤人,該夠了吧。」
走了,她競走了,以後還會再見到她嗎?一股失落漫起,硬是要將他的心絞成碎粒。走掉的,不僅僅是她,還有他的心呵。
不,不行,不能讓她就這麼走了。雖有菊兒和虎子在她身邊,可世道這麼亂,萬一遇到危險怎麼辦?不行,必須盡快將她找回來。只有在他的羽翼之下,只有知道她是安全的,他才放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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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電影界這個圈子裡,白雲的聲望是讓人無法望其項背的,白雲這兩個字代表著高票房,大獎和不絕口的誇讚。像這部《釵頭風》還沒開拍就已經被炒得沸沸揚揚。尤其是女主角的位置至今懸空,引得一眾美女覬覦。
這劇本極佳,只是有幾處稍有瑕疵。楊帆,你看,陸游和唐婉重見的這一場,似乎不太符合人物的性格。」工作中的楊帆一反平日做怪的活潑,認真地讀過白雲用指甲劃下印子的一段。
「確實,有些感情太外露了。不過,我想這種表
現手法觀眾應該是最能接受的吧。」
「不,我認為他們之間的感情應是水乳交融。不可或分的。在重見的那一瞬間應該更複雜。愛戀、怨恨、激動、懊悔、想不顧一切的瘋狂、怕被發現恐懼,五味混雜,那將是怎樣的感覺、怎樣的皮應、怎樣的刻骨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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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只有風肆無忌憚地在月光下跳舞。它一會兒穿過樹叢,一會兒拂過花蕊,讓它們在它的輕撫下淺唱輕吟。
一道人影自樹叢的暗影中閃出,像是怕驚動什麼似的飛速轉進花園中的小樓閣。在黑暗中他輕鬆地摸到樓上的房間,閃身進去,輕輕掩好門。
月光好奇地透過窗欞向內窺探。
白雲脫下鞋子,輕輕地放在地板上,平躺在榻上,他將臉埋在柔軟的枕頭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裡還殘留著她的味道,淡淡的、幽幽的,從鼻腔鑽人,如絲般輕輕纏繞在他的心上,像是有一隻手在輕輕地撫摸著。
她到哪兒去了?她怎麼樣了?哎,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派了好多人,卻找不到她的蹤跡,她是存心躲著他嗎?
她的離去使他驚覺他對她的愛已深到無法忍受別離。自從她直後,他每夜都無法安睡,那焦急和暴燥的贈情撕扯著他的精神和肉體,只有在她房裡,她遺留的香味才可以稍稍安撫他的煩燥。
該自私一點兒留她在身邊嗎?
他一定會找回她,是的,找回她,從此再也不放手。
不,他不能給她安定幸福的生活,那麼就讓另一個男人來寵她愛她,永遠照顧她吧。
他想起別離時的爭吵。他做得對,這痛苦就留給他獨自品嚐吧。時間會改變一切,也會治癒她心上的創口。他太愛她,不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他會找個完全值得依賴的好人把她嫁過去,讓她一世安享平安和快樂。
他所做的事太危險了,他不能將她置於那樣的危險之下,也不能忍受萬一他不在了,她所面臨的困難和痛苦。那日,他讀了一篇文章,是林覺民的遺作《與妻書》。看過之後只覺得五內俱焚,舍下最摯愛的女人而慷慨就義,他明白他的痛苦。若是他留下玉瑛在身邊,終有一日……
不,他絕不能讓那樣的事情發生,絕不能。
不要去想了,不要讓那深深的恐懼攫住他的心。不會有事的,把玉瑛托付給一位信得過的人,一個安全的人,什麼災難都不會發生的。不要去想了,不然這又是一個無眠夜。他需要一些睡眠來應付繁重的工作。
想些別的事情來轉移精神吧。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難,難,難!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鞦韆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他一遍遍地在默念唐婉的這首《釵頭鳳》。
那樣一個有才情的女子,不得已這樣委屈求全,該是怎樣的滿腹辛酸呀。被迫與心愛的丈夫分別,以致於病魂常似鞦韆索,那三個難字又怎能道出她心中的苦痛啊。迫不得已改嫁之後,就連悲苦也無從訴說,「欲箋心事,獨語斜闌。」甚至心裡悲苦無比。怕人尋問卻只能咽淚裝歡……咽淚裝歡……
恍恍惚惚中他似瞧見玉瑛在窗前以帕拭淚。而他,空自焦急卻無法靠近。
怕人尋問,咽淚裝歡。唐婉後嫁的丈夫並非不好,她這麼悲痛是因為人成各,今非昨啊、人成各,今非昨。只有陸游才能給她帶來快樂;只有他的愛才能讓她感覺到幸福啊;只有他的愛才能讓她感覺到幸福……
他「騰」地從床上彈起,若沒了乇瑛,他這一生縱然是從此沒了快樂;而玉瑛她,恐怕也是人成各,今非昨吧。他急促地大口喘著氣,這世上,他又能把玉瑛托付給誰呢?除了他,這世卜又有幾個人會這樣真心真意,這樣癡狂執著地愛她也被她愛呢?
不,「他不會把她送給任何人。他愛她,他要她。正如她愛他,要他一樣。
他站起身來,就這麼赤著腳在屋內重重地踱著步,不再怕人發現他竟在她屋裡。
找她回來,他便將能說的都說給她聽;找她回來,將決定權交在她手上,如果她願意留下來就留下來。
推開窗,凌晨的冷風一下子撲進來,略微吹去些他臉上的燥熱,他不禁一顫。
可是他又怎能將她置於那樣的危險之下?因為愛她,才愈在意她的安危。不,不要害她,哪怕讓自己苦痛一生,只要她過得安樂平順。
時間會撫平一切傷痕。只要她安全地活著。
天邊泛起一道微白的光芒,將黑黑的天幕撕開了一道口子,讓白晝微微瀉出一點點來。
又是一天了,他揉了揉昏漲的頭。又是一天了,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