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韻禾眨了眨眼,看到何嗣弈擔憂的臉出現在她頭上。
她一臉莫名,但很快想起,明白他們正在一間小屋內,而她躺在床上。
「我……寶寶呢?」
見她詢問嬰孩的事,何嗣弈臉上浮現笑意。「他沒事,讓照顧他的人帶走了,你好勇敢。」
真的嗎?「可我昏倒了……」想到當時的畫面,她仍有些不安,何嗣弈給她倒了杯水,她接過杯子。「你同事一定覺得我好奇怪……」
「我告訴他們,你中暑了。」
中暑?可今天壓根兒就不熱……
隨即,方韻禾明白這是他的體貼,她可以肯定何嗣弈沒把她的「症狀」告訴同事。為什麼?因為他不想她不自在,單方面承受他人小心翼翼的對待。
那是一種壓力,他曉得,於是他選擇保護她。方韻禾記得他向她飛奔而至的畫面,向來自持的他竟會為她拋下工作……想到這兒,她心房忍不住顫動,一股熱切的情緒湧上,她幾乎落淚。
怎麼辦?她……她好喜歡他。
喜歡他這樣無微不至的體貼,喜歡他總是這樣顧念著自己的溫柔,她從未想過在這世界上有人會為她用心若此,曾經,她是個連自己母親都不要的小孩……
「剛剛那個孩子好小,他的父母怎會選擇捨棄他?」
何嗣弈一怔,沉靜的眼看進她眼底的悲傷,他吁口氣,語調和緩。「也許,父母也有父母的為難。」
是嗎?是吧,她也懂的,可理智明白了,每每一思及胸口仍是一陣撕扯般的痛。她不是不在意,只是一直壓抑不去想,怕自己就這樣被擊潰……
「我、我一直很努力。」
「嗯?」
「媽媽被打的時候,我一直努力要保護她……」她真的盡力了,面對父親那般蠻橫無理的對待,她總是第一個挺身而出,瘦小的身軀擋在母親之前,承受那份巨大的傷害。「我明明很努力……可是,媽媽還是走了……」
這是她第二次講述那個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過往。比第一次清晰,也遠比第一次要來得痛,何嗣弈聽著,胸口像是堵了一塊石頭,壓得他沉甸甸的,難以呼吸。
他抱住她。
慶幸她不害怕自己現在的打扮,他極盡所能地圈她入懷,在她顫抖的耳邊輕輕安慰。「沒關係了,你做得很好,真的很好。韻禾,我以你為傲。」
這是他的真心話。
他內心似有一股難言情緒彙集,那是因她產生的、深深的疼。他擁著她,在她耳畔一遍一遍地安慰,給她支持,彷彿要藉此告訴她:不要緊,你不是一個人,有我愛你……
於是方韻禾落下淚來。在這個男人懷中,她覺得很安全。
本來該感到害怕的,此刻卻只有一種安心圍繞,彷彿這兒就是她的歸屬,而這個人,就是她的小天地裡,她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她如是想。
晚上,活動到了尾聲,最後壓軸是小型煙火,如花一般盛放的火焰以夜空為幕,絢爛得教人移不開眼,可累了一整天,方韻禾體力已至極限,就這樣靠著熊貓的柔軟身軀睡著了。
何嗣弈第一次見到她的睡顏。很靜、很甜、很安詳,他摘下頭上那顆笨重的熊貓頭,想藉此看清楚一點,遠方卻忽然「咻」地一聲,他下意識伸手掩住她的耳,害怕火花綻放的聲音驚擾了她。
她沒醒來。
何嗣弈鬆了口氣,這才想到自己似乎幹了件很傻氣的事。
方韻禾身上仍舊是桃樂絲的裝扮,讓她看起來天真,依偎著他的模樣更是安心得好似天塌下來都不怕……何嗣弈覷了眼自身的打扮,老實說,心情真有一些複雜。
今天一整天,他們好自然地牽手、擁抱,何嗣弈一直以為自己是有耐心的,即使碰觸不到,他可以等,可事實上,他錯了。
就像一隻以喝水為生的鳥兒,嘗到蜂蜜的滋味以後,再也無法回到以清水維生的日子,感受了她的柔軟、她的溫度以後,自己當真可以繼續不貪求嗎?
「嗯?」方韻禾揉了揉眼,看見何嗣弈在她醒來後馬上把頭套戴回去,她一愣,繼而「噗」一聲笑出。「現在不用戴也無所謂了吧?」
熊貓腦袋側了側,呈現一副無辜姿態,可裝扮內的男人卻以萬分炙熱的目光,瞅著這個卸下防備後如蜜一般甜美的小女人。見她笑得開心,他忍不住懷疑,她接近的究竟是他,還是熊貓?如果這是以後接近她的「必備行頭」,那……
何嗣弈想像著,背脊攀爬上一種莫名恐懼,因為他腦中竟浮現他以這身裝扮和她走入禮堂的畫面。那其實有點好笑,可下一秒,當他想到婚禮後必經的洞房,就再也笑不出來了。
「怎麼了?」
「……沒事。」他摘下那只愚蠢的頭套,第一次感覺自己也變呆了,淨想這些有的沒的。
窩在他懷裡的方韻禾不解地眨了眨眼,剛睡醒而迷離的水目反映著遠方花火的光,似有一把火焰在她眸裡點燃,燃出了漂亮的花。
何嗣弈瞅著,胸膛發熱,他懷疑是自己一整天穿著這身布偶裝太悶了,所以才會產生這樣的感覺,她如兔子般晶潤膽怯的黑眸裡滿載著對他的信賴,這樣毫無防備的信任,無疑會逼瘋任何一個男人。
他也不例外。
他喘了口氣,極盡所能地把持住,可他墨黑的眸早已經出賣了自己的心緒。方韻禾被他看著,不知怎地覺得他的視線有些炙人。
天是黑的,儘管有燈,可被她擋著,讓他的輪廓顯得黝暗不清,遠方「砰」地傳來煙花盛開的聲音,在那一瞬間的光芒下,她看清了他的臉。
她的男人。
方韻禾嚥了口口水。
她按了按自己亂跳一氣的胸口,忽然覺得,如果是現在、這個男人,她可以……就這樣不由自主地送上自己。
何嗣弈不解她的舉動,只下意識地後退,退到了底,沒得退,他艱難地開口。「韻禾……」
方韻禾沒應聲。
她專心得再也聽不進任何話語,好不容易壯起膽子,她只一逕盯著他那開開合合的飽滿唇瓣,然後,就那樣貼了上去。
煙花開了。
這火花四射的聲響,好似也在何嗣弈的腦袋、胸膛裡,直至五臟六腑內發生。這個吻,只輕輕一碰便離開,方韻禾表情迷茫,一臉不知自己究竟做了什麼的模樣,何嗣弈看著,明白自己不可能就此放過她,因為,她已點燃了他體內沉寂許久的火——
再一朵煙花炫放,這一次,換他吻她。
即使衝動,何嗣弈還是顧慮到她,學她那般亦步亦趨地靠近,給予她承接的時間。方韻禾睜著眼,心臟跳動的聲音快要大過了花火的聲響,可她沒有任何不對勁的感受。
於是,她的唇終於被吻,但只短短數秒,他便已退開。她舒了口氣,內心卻有股莫名失落。就這樣?
可時間不過一秒,何嗣弈的唇便再度熨合上來。
沒人注意到他們,這一次的吻不再自制,儘管沒有過分的侵入卻長久,他的唇極有力地纏吮住她,唇瓣相貼、輾轉相碰,吻得她腳軟,一股熱潮猛烈湧上,匯聚在她的心口,容納不住,像要爆炸。
「……討厭嗎?」
方韻禾愣了愣,腦子還是渾沌的,無法思考,只能下意識反應。她搖頭。
「很好。」
他笑了。
她喜歡他的笑,溫暖、迷人、可愛,撩動著她。可還來不及多欣賞一點,那微微上揚的唇便又再度貼上來……
彷彿永無休止。
方韻禾過了開心且充實的一天,兩人出了捷運站,走在回家路上。何嗣弈已脫下那件可愛但有些笨拙的布偶裝,換上了Polo衫和卡其褲,強調出他健碩而均勻的身形。方韻禾望著,不知怎地想到他們之前做的那件事,忍不住臉紅了。
她真沒想到自己居然會有跟男人……嗯,接吻的一天,而且感覺出乎意料地美好,她覺得……自己會上癮。
「怎麼了?」
歷經了方纔的親匿,儘管他們現在仍保持著往常的距離,可何嗣弈注視她的方式就是不一樣了。多了一些熱、一些壓抑,還有……一種慾望。
這目光使她不自覺地發熱,她小手在臉頰上扇了扇,希望藉此扇去一些熱度,可成效似乎不彰。「你……你可不可以不要這樣看我?」
他一愣,隨即瞇了眸。「怎樣看?」
就是這種好似她是什麼很可口的食物,躺在砧板上迫不及待等著料理,然後吞吃入腹的眼神啦!
方韻禾努努嘴,說不出來,只好刻意走快,何嗣弈也加快腳步追上她。「嚇到你了?」
她不說話,只抿著唇,好久好久,才淡淡地搖了搖頭。
「嗯,那就好。」何嗣弈安心了,不過他也沒再用那種羞人的眼神瞅她。
他曉得她還在適應,也還不習慣他們之間產生的熱度,但畢竟是跨出了一大步,他太欣喜……儘管,是靠著那身可笑的布偶裝。
好吧,也許他應該感謝「它」。
兩個人走了一段,何嗣弈感覺手上傳來一種觸感,他低頭望,這才看見她的指頭正有意無意地輕輕碰著他。那動作很小心,像極一種試探,她垂著臉,表情卻十足認真。第一次,她指尖碰了下便離開,第二次,肌膚稍稍貼了會兒,她鬆口氣,直到第三次……何嗣弈以小指忽地勾住了她的食指。
「你、你你你……」被發現了?!
何嗣弈只是淡淡一笑,沒多做反應。
像個惡作劇被抓包的小孩,方韻禾臉色好慌,眼睛不知道要往哪兒瞧,但她並沒有抽回她的手指。
於是,兩人以勾勾手的方式代替牽手。他們住處相鄰,所以不用向對方說掰掰,就這樣一直走一直走,彷彿這樣就是永恆了。
好像夢一樣。
可是,夢終究是要醒來的。
「小禾,爸爸找到你了!」
就在這個聲音出現的瞬間,「鏘」地一聲,她的美夢終於破碎。
惡夢來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