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白天與黑夜交接的時刻,花痕獨自在隱僻的小道上漫涉,四周是安靜的果園。
她傾聽著半哩外夜鷹的鳴叫,看著樹木上將熟的果實,感覺十分愜意,突地,她猛然停下腳步,向四周望去,彷彿感覺到有人影晃動。
花痕走進籐蘿蔽掩處,不一會兒,她就看見殷日陽也進到果園來。
他似乎也很喜愛這古堡旁的果園,神情十分愉悅。
他隨意漫步,有時拿起漿果樹枝玩弄,有時從樹上摘下一顆熟櫻桃丟進嘴裡,或是彎腰去欣賞花瓣上的露珠,像個淘氣的小男孩。
花痕偷偷覷著他,心想,他現在背對著她,只要她夠快速、夠小心,應該不會被他發覺她的存在。
她輕輕的走著,泥草地遮去了她的腳步聲,他背對著她站在花床中,顯然有什麼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彷彿沒發覺她的存在。
初升的月亮將他長長的影子映在地上,花痕打算安靜的從他的身後走過去。
誰知殷日陽沒有轉身,卻開口道:「花痕,到這裡來。」
花痕愣了一下,朝他走過去。
「你喜歡嗎?」他突然沒頭沒腦的問。
她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一大叢雜亂的枝葉間,開著潔白如雪的大白花,在月光的映照下,顯得柔和又沉靜。
「這朵花就像你。」殷日陽轉過身,幽深的眼眸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她。
「什麼意思?」在他的注視下,花痕覺得心跳又開始加速。
他摘下了其中的一朵,「這是曼陀羅花。」
「像我的意思是有毒嗎?」她問這句話時,心中隱約覺得苦澀。
殷日陽笑了一下,「不。你知道嗎,曼陀羅又叫昏睡之花,她的根、莖、葉、花、果實是最好的麻醉用藥。」
他將花放到她小小的手掌中,托著她的手,「我的痛苦一直在增加,卻無法紓解,所以我需要一株曼陀羅,用她來迷醉止痛,就像我需要你一樣,我想我愛上你了。」
他的吻輕輕的落在她的眼皮上,他的歎息落在她耳邊。「你讓我痛苦,我卻又必須依賴你來止痛。花痕,你讓我矛盾了。」
她又何嘗不矛盾呢?明明該恨他,心卻為他掀起漣漪,甚至因為他的一番話覺得感動。
花痕睜開眼來,低垂著頭,一滴滴眼淚落在那潔白的花朵上,也落在他的手心。
「別哭,別讓我以為這是喜悅的淚水。」
她抬眼看他,顯得困惑,「我不明白,你到底要我怎麼做?」
「我希望你為愛成為我的妻子。」
當她在他心裡揚起無法抹去的悸動,他就知道,這就是愛了,他也許荒唐過,也許放縱過,卻從來沒有這種強烈渴望一個人的感覺,此刻,驕傲如他肯在她面前投降了,他清楚的知道他、永遠不能失去她!
「我永遠不可能為愛而成為你的妻子,你真不知道是什麼橫在我們中間嗎?」
殷日陽一翻手,花朵飄然落地,他急切的抓住她,「現在沒有什麼橫在我們中間。」
「不,我們之間有一道無法跨越的鴻溝。」
「這道鴻溝是你特意築起來拒絕我的借口。」他有點微怒的喊。
「不是我築的。」花痕撇過頭不看他,「是你父親和你築的!」
「你因為無法改變的事情恨我?你依然固執的要將自己的不幸,加諸到我頭上?」
「我不恨你。我只希望一切結束,能有個平靜的生活。」
「什麼叫做結束,包括我們的關係?」殷日陽咬著牙,心裡有一團怒火正熊熊燃燒。
「我們的關係是建立在不信任和各種謊言之中,我看不出來有什麼意義。」
「你憑什麼這麼說!」他粗魯的捉住她的胳膊,用力一捏。
「你能否認嗎?」花痕的聲音透著無力。「當初你娶我,不就是為了報復,為了折磨我?」
他緩緩的打量著她,眼裡跳動著憤怒的火焰,臉色鐵青得可怕。「你說什麼?」
報復?他殷日陽要報復一個人絕對不是這樣!
他想要她想得心疼,想得椎心刺骨、想得失控,而現在,她竟然說他是為了報復?
殷日陽的眼底閃過一絲受傷的神色,他用力的捏住她的下巴。
「你都是這樣糟蹋別人的感情嗎?我這樣對你,你竟然覺得我在報復你!」
花痕痛苦的閉上眼,他們之間那道永遠無法跨越的鴻溝,已經讓仇恨給填滿,她永遠都走不到他身邊去。
她承認他深深吸引著她,那又怎麼樣!這能改變他父親殺害她全家,追殺她二十年的事實嗎?
她睜開眼,冷冷的道:「是的,你是在報復,因為我讓你嘗到了失敗的滋味。」
「你讓我嘗到的又何止是失敗的滋味。」殷日陽緊抿著嘴,額頭上青筋一條條浮了起來。
他生氣了,眼神變得狂亂而危險,「你好殘忍、好無情、好冷血。」
「我的殘忍、我的無情、我的冷血全是你父親和你造成的。」
「別再用過去的事情當借口,你要拒絕我可以,只能有一個理由,那就是你不愛我。你說呀,你說呀!」
花痕慌亂的注視著他,「為什麼你偏偏姓殷?為什麼你偏偏是殷天i的兒子?為什麼……我要遇到你……」
又來了,殷日陽忍不住吼,「花痕,請你講理一點。你的家破人亡不能怪在我父親頭上。」
「不能?那我要怪誰?」她語帶諷刺的說。
「也許該怪你父親,如果他不覬覦那份寶藏的話,這些事情就不會發生了。」
她覺得嚴重受辱了,臉龐一下子刷白,「你說我父親……你怎麼能這麼說?」她實在說不下去了,他竟然污蔑她最尊敬的父親是貪婪的人。
「不然你要我怎麼說?四大家族的人為了寶藏互不信任,自相殘殺,然而你卻把所有的錯算在惟一倖存的人,也就是我的父親身上,這公平嗎?」
「你胡說!當年我雖然只有四歲,但我很清楚發生了什麼事。」花痕咬著嘴唇,憤恨的說:「你父親是個陰險卑鄙的小人,是他對寶藏有貪念,把黑色令先藏了起來,誣賴白叔叔偷走,說他有野心而暗殺了他!然後再煽動屬下來跟我父親為難,趁著組織裡大亂的時候,殺了其他人,自己獨攬大權。」
「你在挑撥我跟我父親嗎?」
他裝得可真像!花痕撇撇唇,「別說你不知道,我們都明白那是謊言。」
「我是知道一些事,但跟你講的全然不同。」
「那一定是你父親說謊!」
殷日陽心中不禁感到懷疑,「他何必騙我?」
「我不知道,他這麼無恥,有什麼事做不出來,欺騙你又不是什麼大事。」
「我會查清楚的。」他盯著她,「你最好別騙我,如果讓我知道這又是另一種玩弄我的手段的話,我不會讓你好過的。
「還有,我再明白告訴你一件事,沒有什麼絕命追殺令,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一條性命斷送在我手上過。」
說完他轉過身,頭也不回的邁步離去。
花痕只覺得全身虛脫了,她心裡想著,也許從頭到尾,他真的一直被蒙在鼓裡。
他不知道,他的父親的確有非殺她不可的決心哪!
???
當花痕回到房間,看到何文文就坐在壁爐前時,她心裡升起一股疑惑。
炎熱的夏季是不需要使用壁爐的,何文文為何在她房間的壁爐內生火?
「失魂落魄的新娘子,你終於肯回來了。」
「你有什麼事?」她直截了當的問。
「沒什麼,我只是好奇,什麼樣的新婚夫婦會分房睡?」
「跟你沒關係。」
「怎麼會跟我沒關係?我想你的表現肯定讓日陽失望了,否則你的新婚之夜,怎麼會是我陪他呢?」
花痕的心揪了一下,他剛剛在果園裡開口說愛她,難道又是謊言?
「怎麼,事實讓你覺得難受?」何文文得意地說道。
「你是不是以為自己是特別的?別傻了,他如果不是為了報復你,把你當成一件玩物收藏的話,他是不會娶你的。我說過了,你被他拋棄的速度,會快得讓你想不到。」
花痕蒼白著臉,直挺挺的站著,隱隱約約覺得心裡有著撕裂般的劇痛。
何文文很滿意她的反應,並決定趁勝追擊。「趁你還能頂著殷太太的光環時,多撈一點,否則你將一無所有。日陽說過,你是個貪財虛榮的拜金女郎,相信失去他這個大金礦,一定會讓你痛不欲生吧。」
「我不相信你說的任何話。」花痕勉強自己吐出一句完整的句子來。
「你可以選擇不信,如果你覺得會好過一點的話。」何文文聳聳肩,一臉無所謂的樣子。
花痕彷彿洩了氣的皮球,剎那間覺得筋疲力竭,只能靠著牆緩緩頹坐。他在果園裡深情流露的說愛她,是在玩弄她嗎?
難道他要她付出的代價就是這樣,讓她發現自己愛上他,然後再狠狠的拋棄她?
各種情緒不斷朝她湧過來,有屈辱、有羞憤、有悲傷……還有深深的無奈。
她弓起身子來,將頭深深地埋在膝上,一動也不動。
「你不用裝得這麼可憐,日陽他現在又不在這裡,你不需要演這種苦情戲。」何文文得意的笑著,看著花痕在她的攻擊之下節節敗退,她就有無比的快感。
「走開,請你走開。」花痕低聲的說,無法控制自己的聲音不哽咽。
何文文冷笑著,她已經達到目的了,她知道自己成功的傷害到她了。
但是這是不夠的,殷伯伯說得對,安花痕只要活在這世上一天,她就永遠不能從她的陰影下走出來,日陽永遠不會回到她身邊。
所以,安花痕必須死!從現在開始,她會慢慢的死去,而且不會有任何人懷疑她。
何文文離開後,花痕仍頹坐在地上,一動也不動,她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只曉得由自己需要更多的時間來整理情緒。
清晨,當第一道陽光從窗戶射進來,暖洋洋的灑在她身上,她緩緩的抬起頭來,只覺得頭痛欲裂,喉嚨裡像有一團火焰在燃燒,全身軟綿綿的沒一絲力氣。
昨晚的夜風和一夜失眠讓她渾身不舒服,看樣子是病了。
她的眼神朦朧而帶著困惑,覺得昨晚彷彿作了一場惡夢,一場讓她身心俱疲的可怕惡夢。
花痕驚恐的發現,她竟然帶點甜蜜的在回想,他說她是他的曼陀羅。
她一直知道殷日陽很不簡單,有一股力量隱藏在他俊秀的外表之下,但她沒想到這股力量幾乎要讓她崩潰了。
她像站在懸崖邊搖晃,而何文文的話就像是一陣狂風,將她吹落到谷底。
她的心在落到谷底時,徹底的碎成了千萬片。
花痕低垂著頭,一滴晶瑩的淚珠落在手背上,被陽光一照幻化成富麗的色彩。
殷日陽無聲無息的靠近她,輕撫她的發。她抬起頭來,淚眼迷中望進了一雙深邃憂傷的眼睛。
「我說過了,折磨你自己,不會有人心疼的。」
每次她折磨自己,總是能輕而易舉的使他一起受苦。他明顯的感覺得出來,昨晚她並沒有過得比他好。
「我沒有折磨我自己。」花痕虛弱無力的說。
「你病了嗎?」她沙啞的聲音令他擔心。
「我想是的。」她迷迷糊糊的回答,一晚沒睡讓她的腦袋昏沉得難受。
歎了一口氣,殷日陽抱起她。「我真的不知道該拿你怎麼辦才好。」
她依偎在他懷裡,又倦又累的感覺襲上心頭,她抬頭看了他一眼,這才安心的沉沉睡去。
???
經過這一夜,花痕病了,病情來勢洶洶而且猛烈。
她不斷的發著高燒,幾乎整日陷入昏迷,醒的時間很少。在醫生幾天的努力下,好不容易才終於替她退燒,誰知她依然沒有清醒過來。
照道理說,她已經不再發燒,身體功能一切正常,不應該終日昏睡不省人事,可是她卻愈來愈衰弱,查不出任何原因。
醫生也束手無策,對這特別的病例感到無可奈何。
殷日陽急了,找遍各種名醫,卻沒人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一種莫名的恐懼緊緊的攫住了他,但他告訴自己不能放棄,為了拯救心愛的女人,他一定要堅持下去。
他不會讓她死的,絕對不會!
為了搶救花痕的病,他甚至千里迢迢到偏遠的山區請出莫醫生,他是個傳奇神醫,歸隱很久了,他尋訪了好久,懇求多次,他才肯出山為花痕診治。
此刻莫醫生仔細的檢視著他從花痕身上抽出的銀針。
「你看。」他把兩支銀針拿到眼前,對著殷日陽說:「你看得出哪裡不同嗎?」
殷日陽仔細的看了一會,「左邊那一支似乎泛著藍光。」
「沒錯。」他將右手的銀針放入一個小盒子裡,再拿起來以後,銀針轉黑,「這是砒霜,有毒的,所以銀針會變黑。」
殷日陽不明白莫醫生話中所指,「這是什麼意思?」
「左手這支銀針是從小姐身上拿出來的,泛著藍光。」他搖著頭,「這是一種很毒的慢性毒藥,無色無臭,幾乎沒有辦法檢查出來。」
「你說她不是病了,而是中毒?」他更不敢相信,在他的保護之下,竟然還會有人敢對花痕下毒手。
「沒錯,她中的毒很罕見,很少人知道。我們稱之為百日睡,這種東西平常沒有毒性,但經火燃燒後所散出來的毒煙卻能使人致命,而這種致命的毒很緩慢,不容易觀察出異狀。」
「你確定嗎?」
「小子,我行醫六十餘年,從沒出過錯。」
怒火在殷日陽心裡猛烈竄燒,到底是誰非要她的命不可?
「你有辦法解毒嗎?」
「還好是遇到了我,否則她絕對死定了。」莫醫生信心滿滿的說。
殷日陽這才放下一顆心。他站在花痕的床頭,輕輕撫著她憔悴的臉,柔聲道:「你會好的,你不會有事的。」
同時他暗暗起誓,一定要下毒的兇手付出代價,沒有人可以傷害他的花痕,他絕對不允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