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兒,可以開飯了吧?」四仔叫嚷著跑進屋。
胡姬兒不在屋內,方桌上空空的。
「跑哪去了?」肚皮餓得都扁了。四仔軟趴趴的拉出板凳,一屁股坐下。
一會兒,胡姬兒進門,手上挽了一籃的果子和糕點乾麵食。
「一大早的,妳跑哪去了?」不等她坐定,四仔開口便抱怨。看見那籃糕果,眼珠子一亮,伸長手便去取。
啪地,胡姬兒往那只不規矩的手使勁一拍,下手毫不留情。
「這不是給你的。喏!」胡姬兒將藍子放在桌上,丟給四仔一張油餅。
「就給我吃這個?」一大早巴巴地往市集買了堆「珍饈」,居然只給他一張薄油餅。四仔不死心的對那些果子糕點瞄了又瞄,邊不甘心的咬一大口餅。
「有得吃還嫌!」胡姬兒橫他一眼,啪地又打掉四仔企圖混摸到到籃子的手。
「哎喲!老虎兒,妳也別那麼使勁,會疼的!」四仔甩甩手。「不是給我吃的,花錢買這些東西作啥?」死心的吃他的油餅。
「我是特定為黃大哥買的。」
「黃大哥?哪個黃大哥?」
「你忘了?在煌府當差的黃新大哥。」
「啊?」囫圖將嘴裡的餅嚥下去,又胡亂灌了口茶水,四仔順口氣,說道:「那個黃新!」
胡姬兒伸手彈他額頭一下,表示答對了。
「幹麼為他買這些?」他們自個兒都捨不得買來吃。
「上門探訪人家,總要備一點薄禮吧?」
「那也不必用上這麼好的。」只是個小廝。「他能有什麼用處?」
「那可難說,能拉攏就拉攏。我們原也沒料到煌府少爺居然是一個儒雅秀俊的公子吧!?」
「儒雅秀俊?你們在說誰?」西院的馮嬸婆經過,不巧聽到話尾,探過半個身子進去。
「還有誰?煌府的當家煌公子。」胡姬兒不假思索一五一十就招出來。四仔忙朝她遞眼色,可來不及了。
「有這回事?」馮嬸婆有個親戚的親戚專門幫人說親,從未聽過有這回事。十個媒婆進煌府,十個掃興的離開。見到的不是癆病鬼,就是脾氣暴躁的吝嗇鬼,再不就是垂著面紗見不得人的醜八怪,不知得了什麼暗疾。
別提那些官宦世家,凡上京城裡有點聲望的人家,都不放心將女兒許配與煌府,托囑說親的紛紛打消了主意。條件差一點的,願意委屈的,又都教煌府的總管斥責回去。結果煌府空有財勢,竟說不成一樁門戶合宜的親事。
四仔乾瞪眼,急忙說:「老虎兒,妳少提兩句。馮嬸婆的消息可比我們靈通。」
「沒的事!」馮嬸婆搖手。「這可奇了!煌公子若真如你們所言,體面又英俊,可市井街坊怎會有不同的傳言?嗯,怎麼回事?這可是不得了的消息,我問問去!」
說完,急急忙忙趕了開去,一邊嚷叫著「不得了,天大的消息」!
「完了。這下不用一個時辰,便會傳遍全上京城。老虎兒,妳……蠢哦!」四仔手撫額際,連連歎息搖頭。
「做人老實點有何不好?」胡姬兒悻悻的。
這下沒指望了。
但……她瞧瞧一籃子的果子糕點。反正東西都買了,銀子也花了,管它的!
她推推四仔,催促道:「快去洗把臉,準備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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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目緊閉,看似在沉睡,也似不屑搭你一眼,端坐在朱漆大門兩旁的石豹石虎,雖然一動也不動,打量仔細了,仍會懾於它們的生動威猛,彷彿一不小心,兩尊石獸就會驀然睜開銳利的大眼,精光盡露,將人生生吞噬。
「這位大哥,麻煩你替我通報一聲,我有事找黃新大哥。」
煌府看門的小廝也與那兩隻石獸一樣生動滅猛,胡姬兒領著四仔,涎著笑,笑容帶一絲諂媚,臉龐整個往上仰。
「叫什麼名字?」看門小廝由上而下睥睨她。
「胡姬兒。這是我弟弟四仔。」
「我不是問妳名字,我是問妳找誰!」看門小廝鼻子雖然朝天,倒不似其它豪門大戶當差的僕從那般盛氣凌人。
「啊!我找黃新,黃新黃大哥!他也在府裡頭當差。」胡姬兒小心翼翼,接近討好。
「黃新?有這個人嗎?」名字聽來陌生,看門小廝狐疑。
煌府上上下下不知有多少人,他只是個看門小廝,哪知道那麼多!做做樣子皺了皺眉。
「有的。還請大哥幫忙通報一聲。」
看門小廝上下來回打量她一會,又瞧瞧四仔,方才不怎麼情願說:「妳在這裡等一下。」掉頭進去。
四仔說:「胡姐,妳要是塞點銀兩,就不會這麼麻煩了。」
其實人家也沒故意刁難。侯門大院哪家沒一堆規矩的?只有大雜院才不需要規矩。
「白花花的銀子不好賺,能省點就省點。」
看門小廝已走進院內,沒聽到他們的談話。外廳裡頭,總管季伯正和煌管事及負責管理酒樓的王掌櫃在說話,看門小廝沒敢打擾,垂手在一旁等候許久,等王掌櫃離開了,才上前恭敬說:
「總管,外頭有人想找個叫黃新的,說是在咱們府裡當差。」
「黃新?」季伯側頭想想,然後搖了搖。「府裡有這個人嗎?」
「我也是覺得疑惑,但那位姑娘倒是十分肯定。」看門小廝垂著頭,目光卻管不住的朝煌辰星偏了一偏。
他進煌府當差不到半年,聽到瞧見的,煌府上上下下由總管在打理;煌府公子辰月少爺,平日深居簡出,並不管事;倒是這位「煌管事」的地位有點奇特。府裡的事不論大小他一概不管,由總管季伯在管,但他的話卻說了算;煌府外的米店錢莊酒樓與布莊,則全由他在管,店裡的執事全向他報告。
聽說煌管事與煌府有親戚關係,與公子辰月少爺還是遠房表親,才被委以如此重任。但親戚畢竟只是親戚,關係畢竟遠了一層,雖然總管季伯稱呼他一聲「少爺」,跟正主兒還是不一樣。
「辰星少爺,」季伯轉向煌辰星。「府裡頭可有當差的小廝叫黃新?」
「沒有。」煌辰星一口便否認。
「你仔細想想,會不會是你一時興起用的人?」
煌辰星大有做此種事的可能,季伯太瞭解了。
「黃新?沒有就是沒有。」煌辰星揮揮手。
「聽到了?」季伯交代看門小廝。「府裡沒這個人,那位姑娘找錯地方了。」
看門小廝應一聲便退出去。
煌辰星說:「季伯,王掌櫃的辦事能力不錯,帳也做得清楚,我打算將另一家酒樓也讓他照管,你覺得如何?」
「王掌櫃為人老實可靠,做事情腳踏實地,而且又夠勤快,酒樓的生意蒸蒸日上,他的功勞最大,交給他去做也無妨。」
「那麼季伯是同意嘍?」
「嗯。就照你的意思。」
「至於米店,近年南方稻收連年豐收盛產,米價不斷下滑,田莊那些耕田的佃農更不好過。派出去收租的執事回報說,佃農個個叫苦連天。稻收豐盛,上繳了佃租之後,他們原可有不小的收入,偏偏米價下滑,扣除了一些雜捐及必要花費,所剩便無幾,也難怪他們叫苦。」
「米價下滑,這我們又能怎麼辦?」
「我打算將佃租再降低一成……」
「這怎麼使得!半價已經夠低了,你又打算減少佃租,這樣一來,收益豈不是更低?」
「總得照顧照顧那些幫我們幹活的人吧?」
「辰星少爺,我們是做生意的,不是慈善人士。」季伯不以為然。
「季伯,眼光要看遠一點。煌府並不缺這一成的佃租,可鄉里那一大片的農地需要可靠勤快的幫手。」
「可是……」季伯仍有意見。府外忽然傳來嘈雜喧鬧的聲響,似是有人在爭執什麼。
他招手喚進一名家丁,問:「外頭怎麼了?吵吵鬧鬧的。」
「回總管的話,有位姑娘到府找人,跟她說府裡沒她要找的人了,她仍不死心,一直在那裡糾纏。」
季伯皺眉。
「我去瞧瞧。」
煌辰星也跟了過去。
正巧,胡姬兒正糾纏不休,看門小廝不耐其煩推了她一把,她沒站穩,跌倒在地,手上挽的籃子沒抓好,籃裡的果子糕點等滾了一地。四仔則跳著,邊大叫可惜,邊搶著撿拾那些糕點果子,又拍又吹氣,急著拍掉沾在上頭的灰土。
「看被你糟蹋的!」四仔對著看門小廝哇哇叫。「這值多少銀子你知不知道!?老子我都還沒能吃上一口!」
季伯往地上掃一眼,那些糕點果子,平日煌府裡隨便的丫鬟小廝也都吃得。
「怎麼回事?吵吵鬧鬧的!」他沉聲問。
胡姬兒爬起身,打打衣裙下襬,而後抬起頭。
啊!煌辰星心裡叫了一聲。
原來!這才想起來。
沒想到兩個鬼祟的滑頭真有那個膽找上門。他根本忘得一乾二淨。
「啊!就是他!」四仔眼尖,一眼就瞄到站在季伯身旁的煌辰星,指著他叫道:「黃大哥!我們要找的就是他!」對看門小廝呸一聲。「還騙我們說沒這個人!這不就是了!黃新大哥就在那裡。」
「黃大哥!」胡姬兒趕緊湊近過去,被另名家丁給擋著。她踮超腳尖,揮手喊著:「黃大哥!我是胡姬兒!我跟四仔!啊!」連忙將剩下半籃的果子糕點用雙手舉高,說:「我跟四仔帶了點小點心來看你!」
家丁斥喝道:「什麼黃新!妳知不知道妳在跟誰說話!?那位是我們府裡的管事!」
「管事?」胡姬兒愕愣住。
季伯回身,一臉「你又做了什麼好事」?
煌辰星假裝沒瞧見,將家丁揮開,說:「妳找我有何貴幹?」
「我……你是煌府的管事?我……那個黃新大哥……果子……」平時的伶牙悧齒皆沒用處,一番話說得結結巴巴。
「胡姑娘,妳我僅只一面之緣,喚我大哥,煌辰星著實不敢當。」他瞄了那籃子一眼。「妳的美意我心領了。方才下人有所得罪冒犯之處,我在此賠罪。我會賠償姑娘的損失的。」
煌辰星?四仔悶哼一聲,敢情連名字也是假的。他們傻傻的被人當猴子耍著玩。也怪他們自己真把一切當真。
「原來你那天說的都是騙人的。」胡姬兒回過神。
煌辰星不承認。「我可沒存心訛騙姑娘,是姑娘攀親帶故之心太過於殷切。」話中夾刺。
「你!?」胡姬兒眼兒冒火,蠻狠的瞪著他。
「我尚有要事,恕無法奉陪了。」
「煌……嗯,總管!」家丁猶豫一下。這裡該如何收拾?
季伯道:「賠給胡姑娘一籃新鮮的糕點果子,另外再添十兩銀子。」擺個手,這樣打發掉便成。
「是,總管。」
「喂!這什麼意思?我又不是乞丐!」胡姬兒嚷嚷。
「胡姬!」四仔扯扯她。
十兩銀子耶!夠他們用上好一陣於了。
「好漢不吃眼前虧,老虎兒。」提醒胡姬兒。
胡姬兒眼珠子一轉,氣消了一半,拿起一塊糕點往嘴裡塞,甜在嘴裡,另外五成的氣跟著也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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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淡風輕,天清日明。天氣好,從煌府的後院,可以清楚瞧見綿亙在上京城南外郊的嶺南山峰。山木青翠,仿似歷歷在目,幾若在眼前。
亭子裡,仍是一身月牙白裝束的煌辰月,安詳的靠著軟椅背,望著煌辰星在他空了的茶杯注滿溫熱的新茶。
「季伯結實的訓了我一頓,說我不該將你拖下水。」煌辰星將杯茶小心移到煌辰月座前。
「別這麼說。能替大哥分勞,辰月心裡非常高興。」那表示他還是有用之人,不光白食米飯。
「我一直相信你有那個能力。好比那秦世玉,你應付得相當好,偏偏季伯杞人憂天。」
煌辰月微微一笑。「都怪我這身子不爭氣,連累季伯替我操心。」
「季伯就是那個脾性。聽他的,莫去跟他爭辯反而太平無事。喏!乖乖聽他的在屋子裡悶兩天,他這不就讓你我都出來了?」
煌辰月平時深居簡出,喜愛清靜,前些時受到風寒,是以這兩日更深居簡出。至於煌辰星,則由於胡姬兒那件事,不待季伯嘮叨,自己先識趣的「反省」,樂得待在府裡頭逍遙。
「那件事我也聽說了。大哥,你真是做得有點太過,難怪季伯會生氣。」煌辰月微微又一笑。
煌辰星聳個肩,不甚在意。「虧得季伯動怒,這兩日方才給我一些清靜,沒在我身邊嘮叨著娶親之事。」說著搖頭,甚至歎起氣,好像這件事真有那麼為難。
「也難怪季伯會著急。大哥,你年歲也不小了,是該娶房妻妾了。」
「怎麼連你也這麼說!那你自個兒呢?」
一絲苦笑浮現在煌辰月俊秀的臉上。
「你莫再胡思亂想。」煌辰星瞭然。
煌辰月朝他投去一眼,並未多說什麼。雖則他不是無病多愁之人,性情且寧靜平淡,偶爾思及仍難免有身世之傷或感歎。
煌辰星與他,原有姑表之親。他母親本為煌家小姐,遠嫁外地,與夫婿相繼病歿,留下他一獨子。煌老爺可憐無怙無恃的外孫,將他接回煌府,改從母姓。
煌老爺生前處事低調,煌府雖為上京城大戶,一向並不張揚。煌老爺夫人相繼故去,留下煌辰星煌辰月兄弟,由季伯輔佐,仍秉持低調不張揚的行事態度。
然而,煌府畢竟是京華大戶,煌辰星未及弱冠,便不斷有媒婆上門說親。煌辰星煩不勝煩,招數百出,結果就有了那些匪夷所思的傳言。
但媒婆好擋,一些聞風上門的官爺可不好應付。「司坊令」秦世玉就是一個例子。
秦世玉雖然只是個小司坊令,也不過長煌辰星數歲,算是少年得志。他原是受上司坊君之托為其千金說親,數年下來反倒與煌辰星兩兄弟結為摯友,得閒時便上煌府一探,每回總要將說親之事提上一提,惹得煌辰星不勝其煩。
上京城中像秦世玉這樣的司坊令不知凡幾。司坊令之上尚有東西兩坊尹;兩坊尹之上則是上京城府尹;府尹之上還有個權大位高的京兆尹。
一官疊一官,皆不是好應付的。小煌辰星四歲的煌辰月因還不到娶親的適當年齡,加上體弱,雖然長得眉清目秀,官家皆有所保留。煌辰星便將煌府主位交給煌辰月,自己充當管事。
多年下來一直相安無事,不再有惱人的媒婆上門說親。
可季伯對這件事一直有意見。煌辰月雖是表少爺,煌辰星則才是嫡出。雖然他不是對煌辰月有意見,但好好一個煌家主人變成什麼管事的,不叫他嘀咕才怪。加上,煌辰星遲遲不肯娶房妻妾,後繼無人,季伯自然更加憂心忡忡。
「我看你身子愈來愈健朗了,不消多時便可與我一起到各家店舖巡視,分擔一些事務。」煌辰星啜口茶,面帶微笑,心中已開始計畫。
煌辰月則仍是那種恬淡無爭的微笑,搖頭說:「我是很想幫忙,也希望能幫得上大哥的忙。只是,生意上的事我一竅不通,交給我行嗎?」
再說,以他的性格也不適合。
他的身體情況愈來愈好,日漸強壯。之前多少因為體弱的考量,現在完全沒了這層顧慮。但他生性寧淡,又喜愛清靜,加上多年深居簡出的靜養,變得愈發沉穩安詳,實在不適合汲汲營營,大概也應付不了打理生意的忙碌。
「幫我看看帳總成吧?」煌辰星說:「如果你不喜歡,不必勉強。但多出府逛逛,四處看一看也是挺好。」
「這倒是。」煌辰月又笑,溫顏添上一抹好采。茶涼了,他舉杯至口又放下,說:「對了,上回事情怎麼解決?沒讓人家受委屈吧?」比起煌辰星,他性多溫柔體貼他人。
並非說煌辰星不體貼他人、性不溫柔,只不過煌辰月沉靜和善,相較之下,更多一分柔軟。
「讓底下的人打發處理了。」煌辰星並不甚在意。招手叫進一名在亭外的僕從,當日就在府外。詢問道:
「煌安,那日府前嘈鬧那件事後來怎麼了?」
「回管事,季伯讓咱們府賠給那位姑娘一籃果子糕點,另外又給了十兩銀子,打發他們走了。」
「她肯收下?」
「是的。」
這本在他預料之中。煌辰星微微撇嘴,朝煌辰月笑了一笑。倒也不是嘲諷,然而這等事就是這樣,不會讓人意外。
煌安卻接著說:「那位胡姑娘說『好漢不吃眼前虧』,收得挺理直氣壯。我從沒見過像她那樣不顧羞、不害臊的姑娘家。」邊說邊搖頭。
「好漢不吃眼前虧?」煌辰星先一愣,跟著忍俊不住放聲笑出來。虧她說得出來!
想也知,臉皮都厚得找上門,這種話有何困難。
煌辰星還待再問,另名家丁神色倉惶的跑進後院,大聲叫嚷:「不好了!煌管事!煌管事!」
煌辰星等他站定喘了口氣,才說:「我好得很,哪裡不好了?究竟發生什麼事?別急,慢慢說。」
「那個……不好了!」家丁氣息仍急促,又急著交代,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他大力吸口氣,長吐出來,才趕緊說:「前廳突然湧進一堆媒婆,季總管應府不過來,要我過來請煌管事快過去!」
「媒婆!?」這一驚非同小可,煌辰星倏地一跳,攏蹙緊眉頭。「到底怎麼回事!?」甚且高聲叫出來,嗓聲尖銳變了調。
家丁臉露古怪神色,不敢直視煌辰星,又斜眼偷覷,欲言又止的。
「這個……呃……」
「別吞吞吐吐的!快說!」簡直用吼的了。媒婆沒事怎麼會上門來?一來還是「一堆」!
「是!」家丁一震,趕緊回話,說:「是這樣的,煌管事,最近大街上有個奇怪的傳言……」目光往煌辰月方向一飄。
「都叫你別吞吞吐吐的了,還不快說清楚!」
「是!」家丁不敢再造次,一口氣說:「最近這幾日大街上有個奇怪的傳言,說是煌府公子儒雅俊秀,玉樹臨風,可年近而立之年卻尚未娶親,原來不是因為公子有任何暗疾,而是因為替故去雙親守長年孝,現在孝期已過,煌府公子打算覓個合適佳人。」
太離譜了!
煌辰星重重跌回座椅上,太過於訝詫吃驚,一時竟說不出話。
究竟從哪生出如此荒唐的謠傳?
煌辰月今年二十有四,年近而立之年的是他,有什麼儒雅俊秀顯然形容的是辰月,根本將兩人混為一人談。
「我去看看!」他冷不防站起來,朝煌辰月比個手勢,急急往前院而去。
煌辰月在亭中坐了片刻,忽而想他亦應當分擔一些事才對。雖然他不認為他能幫得上什麼忙,可大哥方才不是才提及希望他能幫忙分憂解勞?他應當盡力才是。
他起身站起來,稍稍理齊袍子下襬,也朝前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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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待一般客人的前廳烏壓壓,只見插滿各式簪子金釵的頭臉不停蠢動,五顏六色的絹子飄來晃去,呼息時吸進的全是嗆鼻的脂粉味。
沒有五十位,少說也有四十,敢情全上京城的媒婆都湊到煌府裡來了。
季伯被三名媒婆拉住,這邊一句,那向一句,左右連珠炮好幾聲,弄得他簡直暈頭轉向。
「好了!」季伯高舉雙手,形同投降。「請各位稍安勿躁,聽我說!」
一廳子的嘈雜總算靜息下來。
季伯鬆口氣。「這當中一定有什麼差錯,各位聽到的全是莫須有的事……」
「怎麼會!都有人親眼見了!」
「是呀!煌公子人中之鳳,眼界高是自然的,我會替煌公子說個美滿的姻緣,季總管……」
「就妳能幫煌公子說成好姻緣?」尖細的嗓子針剪似插口說:「我看只有官爺的千金才配得上煌公子,妳說的那些親,小家碧玉,怎配得上煌公子!」
真令人頭疼。季伯窮於應付,簡直焦頭爛額。幸巧,煌辰星踏進廳內,季伯見了,忙不迭捉住他。
「你快想想辦法!」媒婆上門說親,原該是季伯最歡迎,可一下子來了一堆,著實吃不消。
煌辰星一句話不說,臉色一沉,冷眸朝眾媒婆一掃,先嚇人三分。
「各位,我是煌府管事,煌府大小事由我輔佐總管處理。本來來者是客,煌府絕無怠慢之理,不過……」他停頓一下,寒目豫豫掃過一干人。「煌府並非市集,任由每個人聚集喧嘩。不管各位來意如何,我想一番美意也已變成騷擾。」
話說得重,媒婆們面面相覷。
「煌管事,你這話言重了。我們都是一番好意,豈有騷擾之理。」
「這自然。不過,我可向各位提醒,那些傳言絕對不實。我家公子感激各位的美意,但目前仍無麻煩各位之處,各位還是請回吧。」轉身吩咐家丁:「煌成,好生請大家出府,給每位五兩賞銀。」
「煌管事……」仍有不死心的。
煌辰星置若罔聞,雙手一拍,煌成開始請人出廳。
季伯與煌辰星同時鬆口氣。就這時,煌辰月走了進來。
「啊!這位一定是煌公子!」立時有媒婆尖聲喊起來。
「煌公子!」更多媒婆擠擁過去,亂成一片。
「煌成,快送客!」煌辰星高叫一聲,隨即一把捉住煌辰月,顧不及他滿臉錯愕,匆匆逃了開。
到底是遲了。
星火燎原,不出多久,便傳遍上京城。家有待字閨中女兒的,無不透過種種途徑結識攀親,煌府每天都有接不完的拜帖。
甚至,驚動了上京城府尹上府探詢。
府尹微服探訪,該有的禮數不能缺。煌辰星究竟只是一名「管事」,萬不得已,只能讓煌辰月見客。
「大人。」煌辰月一見府尹,立即拱手為禮,一揖到底。「煌辰月不知大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請大人恕罪。」
「公子請起。」府尹親身扶起煌辰月,仔細打量,連連點頭稱讚道:「果然如街坊所傳,煌公子真是儒雅俊秀,一表人才。」
「大人過獎了。」煌辰月不敢當。他等府尹坐定了,才在他側首坐下。
婢女奉上新茶,煌辰月請府尹品茗,等他說出來意。站在煌辰月身側後的煌辰星,眉目間隱有掩不住的煩躁。
「我就直說我的來意吧。」府尹說:「我是為公子的親事而來的。」
煌辰月神色如常。煌辰星則暗暗蹙眉。
「照街坊所傳,公子年近而立之年,為何尚未娶親?」府尹試探問道。
「那是外間誤傳。辰月今年二十有四。」
「二十四,那也該當是娶親的年紀。」
「辰月身子一直不甚硬朗,所以尚未考慮到娶親之事。」
「依我看,公子氣色清朗,所謂羸弱,其實是文雅之氣。這體弱一說,該不會是推托之辭吧?」
煌辰月身子動一下,正待解釋,府尹微微一笑,比個稍安勿躁的手勢,笑說:
「煌公子不必緊張,我這話沒任何用意。只不過,」他頓一下。「都怪公子長得過於溫文秀逸,連東西坊尹都對公子深具好感,有意將女兒許配公子,還為此而爭執,引得我大奇,這才上門來。」
煌辰月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能沉默以對。
府尹稍微朝前俯身,察觀煌辰月神色。
「現在全上京城有關公子的消息,沸沸揚揚的。煌公子,你說這事該怎生解決才好?」
不讓煌辰月開口,繼續又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再簡單不過的道理。煌公子若不早日娶親,這場騷動看來很難平息。」
「這……」煌辰月不禁望望煌辰星。
娶親歸娶親,問題又是該結哪家親?
「大人,」他推托,「終身大事馬虎不得,大人可否讓辰月好好思考,再作決定?」
「這應當。」府尹點頭。
終身大事馬虎不得,也強迫不得。偏偏煌府娶不娶親這事,卻有被打鴨子上架之感。
上京城府尹都親自上門了,這事不想辦法解決不可。季伯愁眉苦臉,說:「這下怎麼辦?」
他希望煌辰星早日娶親,被迫娶親的卻是煌辰月。
「辰月,你若不願意,千萬別勉強,我來想辦法。」連累了辰月,煌辰星相當過意不去。
「你能想什麼法子?」季伯不存冀望。
被捲入其中,煌辰月反倒不那麼惶惺,仍如平時的恬淡安寧。
「季伯,大哥,你們不必為此擔心。真要沒辦法,我娶親就是。」男大當婚,他倒是坦然不排斥。
「你萬萬不可勉強,辰月。」煌辰星不願他草草決定終身大事。
「我沒勉強。我也二十四了,也是時候成親。只是……」語氣轉折處不無猶豫。一直以來,他多病體弱,除了伺候的丫鬟小廝,獨自一個人難免寂寞,心底多少渴望有個相知相談的伴侶。
只是,他並不希望以這樣的方式,憑借媒妁之言決定終身。他希望有機會與將執手相對一生的人多瞭解相處。
「這包在我身上。」
問知了辰月的心思,季伯伯拍胸脯打包票。
七日後,煌府在朱雀大街及東西兩市熱鬧的市集,貼出公開招親的告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