襲攸冥就受壓在一座晶瑩剔透的冰塔之下,少了五百年的內丹護體,他覺得全身每個部分都像散開來了一樣,身體彷彿根本不存在,不過,原以為這樣的刑罰必定痛苦萬分,然而除了極度疲累的感覺以外,倒沒有感到無法忍受的痛楚。
他的思緒虛無膘渺,昏昏欲睡,一種倦極思睡的感覺。
難道,就這樣躺五百年嗎?他痛苦地自問。
讓伏冉靈守在祭賽宮五百年,對她而言必然更是苦不堪言,當初救活她的決定是不是錯了?
他不該戀眷她的容顏,不該戀眷對她的愛,不該害怕在永恆的生命裡失去她,更不該救活她來飽受思念之苦。與她相約了要活下去,只要她活著,仍然可能有希望。
但五百年的漫長等待,她能否承受?
思念和不安化成了龐大的力量,在他體內蠢蠢掙動,他的魂魄多麼渴望能掙脫軀體,飛去尋她、擁她入懷。思念愈深,惆悵愈深。
「攸冥,你在這裡嗎?」
不知從何處隱約傳來襲朔日的聲音,忽遠忽近的,他凝聚心神,努力將心音傳入襲朔日耳裡。
「我在這裡。」
「釋穹已經討救兵去了,你別擔心。」襲朔日喊著。
「我不擔心我自己,我只請你代我照顧伏冉靈。他費力地把心音傳送出去。
「這個自然不成問題,不過伏冉靈已經和迦耶在前往這裡的路上了。」
襲攸冥的聲音聽起來驚愕不已。「迦耶怎麼能跟著冉靈胡來!」
「別怪伏冉靈也別怪迦耶,怪只怪『愛情』的力量太偉大了,你會落到這種下場,不也因為如此嗎?怪誰呢。」襲朔日笑著說風涼話。
「這個地方太陰寒了,冉靈肉骨凡胎,怎麼撐得住。」他輕輕一歎。
「你不是把一顆內丹給她吞下了,那還有什麼不放心的,這點冷對現在的她來說應該還沒有問題。」
「一般的冷應該沒有問題,但是『載天寒』不同,這裡自混燉初開至今不曾化過一塊寒冰,如此至陰至寒的地方,絕不是她能忍受的。襲攸冥幽幽低語。
襲朔日環顧四周,滿眼所見的全是萬年冰川、冰山和冰原,他絕對相信襲攸冥所說的話。
「朔日。」襲攸冥清清楚楚地說道。「你和釋穹別對冉靈伸出援手,以她和迦耶的能耐,十年二十年都不一定能到得了這裡,無論如何,我希望一路上的艱辛跋涉能讓她知難而退。」
「萬一遇上凶險呢?」
「迦耶對我忠心耿耿,誓死也會保護冉靈,然而以冉靈的個性,卻一定不忍見迦耶受到傷害,如此一來,也好斷了她想到『載天寒』來的念頭。襲攸冥頓了頓,繼續說:」我也希望你和釋穹別再插手我和伏冉靈的事,萬一你們因此被我連累了,我永遠都不會原諒我自己。「
襲朔日靜默了會兒,忽然輕笑兩聲。
「你放心,我和釋穹不會『過度』插手了,以後會怎麼發展,就只有走一步算一步。」
「很抱歉,給你們添了很多麻煩。」
「老兄,你欠我們的人情可多了,最好牢牢記在心裡,將來好一筆一筆討回來。」襲朔日爽朗地大笑著。
「我的異雲宮裡有點事,先走???」襲朔日化作一道紅光騰上九霄,逕回異雲宮。
襲攸冥心中有股無法言喻的感動,他瞭解朔日和釋穹都是能為朋友兩肋插刀的人,自從他闖下禍事開始,他們便已插上兩把刀了,這會兒,只怕兩把刀會插得更深一些。
沈重的疲累感又深深襲向他,思緒益發縹緲渙散了,他無法自控地,滑進一場沈靜的夢,一點也動彈不得。
他彷彿看見伏冉靈柔美輕盈的身影,裊裊亭亭,飄帶掀飛,好似向他走來一般,慧黠的雙眼閃著笑,把一雙纖纖玉手遞進他的掌心。
他微微一笑,安靜地臥眠在世間最酷寒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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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冉靈在迦耶的引領帶路下,騎馬越過疊翠的蒼山,穿過洪水激流,日復一日,月復一月,堅定地往北方行去。
數個月圓月缺,光陰捻指,已到了秋分時節。
這一日,日色西落,迦耶拉著馬,護著伏冉靈艱辛地翻過一座白虎崖,在一條清澈的溪流旁歇下。
迦耶牽馬喝水,四下望一望,回身對伏冉靈說道:「伏姑娘,半里外有處棗梅林,我去摘些果子來給你吃,很快就回來。」
「好,你自己小心。伏冉靈點點頭,不一會兒,迦耶的身影便沒入昏蒙的山月中。
她坐在溪畔的楓樹下,紅葉輕飄飄地墜落在她的肩上,她靜靜與山水對坐,遠望落霞孤驚,癡倒在這片美景中。
和迦耶已經走了快半年的光景,遠方覆蓋著皚皚白雪的高山為何不見近一些?她在心裡問自己,也在問襲攸冥。聽迦耶說,「載天寒」在許多座這樣的高山以外,攸冥,要走多少年才走得到「載天寒」呢?
她走到溪畔,汲水洗面,凝望倒映波光中的臉龐,悠悠一歎。
突然一陣狂風掃過,捲起漫天塵土,這陣風來得怪異,伏冉靈警覺地起身,抬眼四下望去,愕然驚見一頭雪色白虎高高踞立在對岸的大石上,一雙碧眼閃著幽幽冷光,不懷好意地瞪視著她。
一路上,她遇到過的毒蛇猛獸也不算少,迦耶總有辦法保護她,逢凶化吉。但這一回的情況不太一樣,這頭雪色白虎碧眼中透露出不尋常的幽光,與一般猛獸的凶殘獸性不同,這種感覺令她遍體生寒。
白虎突然咆哮一聲,嚇得伏冉靈魂飛魄散。
完了!迦耶,快回來救我!她驚恐得連連後退,轉身就跑。
白虎猛地縱身一跳,呼嘯一聲跳過溪流,朝伏冉靈呲牙例嘴地撲上去,鐵鉤似的利爪撲向她的背,剎那間,她就被白虎按壓在地了。
「迦耶??」她驚恐地嘶喊,只覺得右肩一陣難忍的巨痛。
驀地,踩在她肩上的利爪移開了,劇湧漸漸消失,她愕然地翻過身,赫然看見自虎變成了人形,面目蒼白猙獰,詭異的碧眼直勾勾地盯住她,嘴角微微咧開,露出森寒齒光。
「真有趣,除了仙、妖,我還不曾碰過受不了傷的人,特別還是女人,有趣、太有趣了??」白虎仰頭狂笑,笑聲可怕邪淒。
伏冉靈嚇得血色盡失,受不了傷的女人?什麼意思?她驚慌地摸了摸被利爪撕裂的右肩,果然真的一點傷痕都沒有。
她怔怔地呆愣住,為什麼會這樣?是因為襲攸冥那顆內丹的緣故嗎?
「我終於找到一個適合我的女人了。白虎一步一步地逼近她,伸出雙手狠狠掐在她的肩上,笑聲令她毛骨悚然。」你這樣的女人真是少見,當我月影洞的夫人正合適。「
伏冉靈奮力掙離白虛的箝制,靈機一動,大喊著:「不許碰我,我是冥海王的女人,量你也沒有膽子敢要我!」
白虎果然大吃一驚,顧忌地退開了一步。
伏冉靈微微鬆了口氣,不管怎麼樣,都要拖延到迦耶回來救她。
「金龍神冥海王……」他半信半疑地看著她,半晌,忽地失聲一笑。「不對,我想起來了,冥海王早被天帝壓在」載天寒「,就算你是他的女人又怎麼樣,五百年內他也無法保護得了你,呵呵??」
伏冉靈冷汗如雨,眼看白虎的一雙大掌又來抓她,忽然一道疾風飛竄過來,白虎快然退開幾步,擺出備戰姿勢,這才看清阻擋他的人竟是個十幾歲的孩子,眉目清秀,卻殺氣騰騰地瞪視著他。
「迦耶!伏冉靈驚喜地躲到他身後。
迦耶的個子雖然不比伏冉靈高,但護著她的姿態宛若一個魁梧雄偉的大男人。
「冥海王的女人由我來保護。」迦耶昂首怒視著白虎。
「就憑你?」白虎與他冷冷對峙,突然爆出嘲諷的大笑來。「你才多大呀?一百歲?兩百歲?乳臭未乾的小娃娃。」
迦耶又羞又怒,兀自強忍著,他估量白虎的道行不淺,萬萬不可輕敵,也不敢妄動。
「我看得見你的原形,小羹龍,你是打不過我的,不如乖乖把冥海王的女人交出來,說不定我還能饒你不死。」白虎挑釁著,一張詭異蒼白的臉皮笑肉不笑。
「哼,我死都不會把她交給你。迦耶冷哼,全神戒備著白虎的偷襲。
白虎的眼神陡然一變,惱羞成怒了!
他猛然間彈跳起來,凌空變回原形,一聲震天的咆哮,以極快的速度向迦耶兇猛地撲過去!
迦耶一個翻滾,卻不及閃過銳利的虎爪,一爪劃過迦耶的手臂,立即抓出一道半寸深的血痕來。
伏冉靈一見迦耶灑在地上的鮮血,腦中一陣昏眩,恐懼感猛地攫住她,渾身止不住戰慄不已,她怕迦耶會死,怕他敵不過白虎兇猛的攻擊,光想到迦耶也許會「死」,就令她感到萬分驚惶。
白虎舔了舔爪子上的血,綠黝黝的眼珠發出妖裡妖氣的光芒,迦耶乍然現出獨腳羹龍的原形,蒼灰色的身子上染著鮮血,他卻像全然不覺身上受了傷似的,朝白虎疾撲而上!
白虎的速度更是快得驚人,在閃身的一剎那間,張開口朝迦耶狠命一咬,迦耶的側腹瞬間被咬開了一個洞,血如泉湧。
「迦耶!」伏冉靈駭然驚叫。
白虎不讓迦耶有任何反擊的機會,獰惡地張大了口,露出兩排白森森的利齒,在向他撲過去之際,四爪箕張,銳利的虎爪閃閃生著光。
伏冉靈驚駭地要撲上去護住迦耶,突然間,凌空一道銀光落下,如噴白電,伴隨著一句淡如微風的聲音??
「實在是看不下去,你這只白虎未免想女人想瘋了。」
白虎緊張得弓起了身子,如臨大敵,而伏冉靈則在閃神之際,看見九霄雲霧間俯衝下一條銀白色的巨龍,張開自玉般的利爪,精準地攫住白虎的頭背,剎那間便擊斷白虎的脊骨,白虎從此再無張牙舞爪之能了。
「迦耶,你現在怎麼樣?伏冉靈急急奔到他身旁,心憂如焚。
迦耶回復人形,身上雖然血流如注,卻並不特別感到痛楚。
「伏姑娘,你別擔心,我還不會這麼容易死,這點傷過幾天就好了,還多虧了穹吳王出手相救。」
白玉銀龍收回本相,對七竅噴紅、奄奄待斃的白虎視若無睹,逕自優雅飄然地走向他們。
伏冉靈不曾見過襲釋穹,一時被他銀雪色的長髮給眩惑了,天界的龍神果然個個超凡絕俗,俊魅懾人,襲釋穹雖然比襲攸冥少了一點瀟灑風流的味道,但眼波流轉間卻多了一份妖異的氣息,也多了一點醉人的溫柔。
襲釋穹在神魂未定的兩人面前蹲下,悅耳地輕笑著。
「迦耶,你這副模樣要給讓攸冥看見了,不被他狠狠剝掉一層皮才怪。」
「穹吳王,求求您可別出賣我,我已經夠盡心盡力了,瞧,我差點把命也給賠上了。迦耶緊張兮兮地央求他。
「你被攸冥馴得真服貼啊,怕他怕成這樣。襲釋穹忍不住取笑。
「穹吳王別這麼說,王平日待我也是極好的。」迦耶認真地解釋起來。
襲釋穹笑了笑,見伏冉靈憂心忡忡地審視著迦耶的傷勢,便湊過去看了一眼。
「你的傷很重嗎?我看看。」
「穹吳王能醫好迦耶嗎?」伏冉靈憂慮地問。
襲釋穹微揚唇角,淡淡一笑,伸手揉了揉迦耶的頭髮。「這小子用不著我醫,他自己就有復元癒合的能力了。」
「是啊,伏姑娘真的不必擔心我。」迦耶又強調一次,心裡卻十分喜歡這種被關心的感覺。
「我發現你還真需要我們來擔心。」襲釋穹搖搖頭,露出一抹溫柔的魁笑。「以為你這一路上降妖除魔不成問題,想不到我和朔日高估你了,如果不是心血來潮晃過來看看你們,這會兒你恐怕已成虎妖的點心,伏姑娘則成了虎妖的夫人了。」
「多謝穹吳王的心血來潮,迦耶善良可愛,命不該絕。」伏冉靈彎身道謝。
襲釋穹深深看了伏冉靈一眼,突然明白襲攸冥無法抗拒她的原因了,她眉尖眼底的典雅細緻、清艷絕色,的確容易惹男人憐愛,也容易令男人動情。
他暗暗提醒自己,前車之鑒,要引以為誡呀。
「你們……走了快半年才走到這裡?」襲釋穹皺眉,疑惑地問。
「是啊。」迦耶點頭。
「照這樣的速度,二十年也走不到『載天寒』。」襲釋穹滿臉不可思議。
「沒關係,我們早有心理準備了,只要能走得到『載天寒』,多少年都沒關係。伏冉靈低喃地說著,眼中盈滿著深深的無奈。
襲釋穹被這份無奈勾動了悲天憫人的心腸,也陪著她無奈地一歎。
「伏姑娘,我帶你去『載天寒』,願不願意?」就算此舉會惹得襲攸冥發怒,他也決定這麼做了。
伏冉靈又驚又喜,一時間不敢相信。
「我當然願意。」她眼睛一亮,屏息地間。「可是迦耶說,我是肉骨凡胎,駕雲載我就如同扛座大山一樣重。」
「不錯,以迦耶的法力確實辦不到。襲釋穹點頭,輕柔地淺笑道。」但對我來說則是輕而易舉,泰山在我手中輕如芥子,我既然遣得動泰山,又怎會載不動你,放心好了。「
一聽襲釋穹肯拔刀相助,迦耶興奮得跳了起來。
「伏姑娘,穹吳王法力無邊,我的粗淺道行怎配與他相提並論,只消一盞茶的工夫,你就能輕輕鬆鬆到達『載天寒』了。」
伏冉靈欣喜若狂,臉色微微泛紅,眼睛水汪汪的。
襲釋穹伸手扶起她,回身吩咐迦耶。
「迦耶,你回步虛宮守著,伏姑娘由我和朔日照顧就行。」
迦耶一聽要和伏冉靈分開,便發急。
「穹吳王,我可以照料伏姑娘吃住……」
襲釋穹悠然打斷他。「載天寒『渺無人煙,寸草不生,飛鳥不至,想找個吃食得跑上百里外,以你駕雲的速度,百里足可以讓你跑上大半天了,你打算如何覓食?」
迦耶咬著唇,無言以對。
「伏姑娘的食住問題就由我和朔日照應,比你要來得輕鬆容易多了,你就回步虛宮好好潛心修行,再說,人家恩恩愛愛的一對伴侶,說起話來甜甜蜜蜜、纏綿徘惻,你夾在人家中間不覺得太礙事了嗎?襲釋穹索性挑明了說。
迦耶的心受傷了,穹吳王說得沒錯,儘管自己暗地裡戀慕著伏冉靈,但他永遠只有遠觀的分而已。
「迦耶,真對不起,這些日子辛苦你了。伏冉靈自覺過意不去,低聲道歉。
迦耶瀟灑地搖搖頭,笑道:「這是王的交代,再辛苦也要完成,伏姑娘,你終於能見到王了,自己要好好保重。」
「嗯。」伏冉靈沒有兄弟姐妹,這些日子以來,漸漸和迦耶培養出姐弟般的感情,突然要和他分開,心中也覺得十分不捨。
「伏姑娘,走吧。」
襲釋穹抓住她的手,將她輕輕一帶,像拈片羽毛般地抱起她,她緊張得渾身僵硬,絲毫不敢亂動。
「害怕就閉上眼睛。他用溫柔的聲音安撫她的情緒。
襲釋穹抱著她踏上樣雲,倏忽間飛向九霄。
伏冉靈聽見風刮過耳際的呼嘯聲,感覺濃雲霧氣拂掠過她的臉龐,她沒有閉眼,清清楚楚地將山水雲霧都看進眼底。
她看見覆滿皚皚自雲的高山在雲霧下飛掠而過了,遠遠的天邊瀰漫著一片瑩瑩亮光,她瞬間屏任了呼吸,知道自己思念的人就在那個地方。
一股思念的酸楚在她心中奔湧激盪起來,那個熠熠發光、雪白晶瑩的美麗世界,竟然是囚禁著她心愛男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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襲釋穹輕盈地落在一塊平坦的冰原上,將伏冉靈輕輕放下地。
「你從這裡往前走,攸冥就在第一座冰塔之內。」他柔聲對她說。
「穹吳王,你呢?」她詫異回望。
「你們許久未見,我就不打擾你們說情話了。」他挑眉一笑,轉身騰上祥雲,霎時間不見了銳氣銀光。
伏冉靈獨立在茫茫冰原上,喘息愈來愈劇,她真的到了「載天寒」了,卻仍覺恍然似夢,這樣的事她已經作了千百次,而這回,是真的了。
她放眼望去,看到了這一生中所見過最壯麗的景色,眼前冰川、冰塔遍佈,山勢磅礡,雪光山色在陽光輝映下閃著寶藍色光彩,寒光耀眼,宛如幻境一般。
她小心翼翼地走過光滑的冰坪,筆直地走向第一座高聳壯觀的冰塔。
當她站在極度晶瑩透明的冰塔前面時,發現冰塔十分平滑晶瑩,甚至幾近透明,恍若一座巨大純淨的水晶塔。
她沿著平滑的冰緣繞了半圈,全神貫注地盯著透明堅冰之內閃動的光影,赫然問,她看見了冰塔深處有個影綽可見的影子,她恍然而驚,凝神細看,發現躺臥在其中的果然真是襲攸冥。
她的心痛如刀割,眼中猛然泛起了淚霧,讓原就看不清晰的人影更加模糊了,溫熱的淚水滑過冰涼的面頰,未滴下就已凝成了霜。
「攸冥??」她甜蜜又酸楚地輕喚,淚珠流離,無法遏抑。
「冉靈!」一聲細微的叫喚隱隱傳進她的心中,她清清楚楚地從心裡聽見襲攸冥喃喃低喚她的聲音。「冉靈,真的是你?」
伏冉靈見他被凝結在透澈的堅冰之中,直覺以為他必然是痛苦難當的,一顆心也不禁痛得無法自抑。
「攸冥,你現在……感覺怎麼樣?很痛苦嗎?冷嗎?」她的聲音哽咽,幾乎泣不成聲。
「我一點也不痛苦,也不冷,別為我操那些心。」他冷淡地說。
「真的,那我就放心了……」
「你為什麼偏要堅持到這裡來?」他漠然地打斷她,刻意讓她聽清楚他的不悅。「此地至陰至寒,你的身子絕對承受不住,而現在的我根本就沒有多餘的力量能照顧你,為什麼非要給我添麻煩不可?」
襲攸冥的責怪像道火鞭,抽痛了她的心。
「我現在的身體不一樣了,你用不著擔心我。」她笑了笑,輕快地解釋著。「載天寒雖然是酷寒之地,但我其實並不覺得冷;身體受了傷也能迅速癒合,感覺不到痛楚了,我現在的身體變得不怕冷、不怕凍、不怕饑、不怕餓,這都是你那顆內丹的功勞。」
「是誰帶你來的?朔日還是釋穹?」他冷冷地問。
伏冉靈咬著唇,不吭聲。
「以你和迦耶的能耐不可能這麼快走到這裡,到底是誰帶你來的?」
「總之我就是來了,誰帶我來的都不重要。」她顧左右而言他。「你知道嗎?在來這裡之前,我和迦耶遇上了一隻很厲害的白虎精,把迦耶咬得傷勢不輕,我都嚇壞了……」
「朔日和釋穹在不在這裡?」他再度截斷她的滔滔自語。
「不在。」她抿著唇。
「你跟他們回去,我不要你留在這裡。他的語調冷硬。
「我不要,你一個人在這裡很寂寞,我要留在這裡陪你。」她拂掉面頰上凝成冰屑的淚水,急切而固執地說。
「你受不了這裡的陰寒,快跟他們回祭賽宮去。」
「我不要,祭賽宮中沒有你的日子很寂寞,明明是兩個寂寞的人為什麼不能在一起,非要分開不可呢?」她挫敗地喊。
「難道你想在這裡凍成一塊冰嗎?現在的我根本無法給你任何一點溫暖,你明不明白!冰塔深層傳出來的強烈音波震得她的心臟發疼。
她感覺得出襲攸冥悲哀的憤怒,心揪扯般地痛。
「我會努力不讓自己變成一塊冰,總之,我是不會離開你的。」她堅決、冷靜、頑強。
襲攸冥的情緒激昂波動了起來,這對必須以平靜樣和的心來受冰封之刑的他而言,是種極大的折磨和痛苦。
「攸冥,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她倚在平沿的冰上,極小心、極溫柔地說。「能和你靜靜相守,就算只有一天都很幸福,若只能一個人孤零零的住在祭賽宮,活上一千年我也不要,我要的是你,不是擁有用不完的時間和寂寞。」
「你在這裡無事可做,會無聊得發狂。」
「不,不會。」她清晰地說。「就算什麼事都不做,可是只要有你在我身邊,靜靜與你對坐,感覺著你的聲音,感覺著你的存在,每天和你靜望日昇月落,絕對不會無聊。」
襄攸冥激狂的心緒奇異地被她撫平了,前未有過的幸福感,緩緩浸沒了他。
突然間,她發出驚奇的呼聲「攸冥,天上突然出現了一座綠色的大山!」
「那是幻影,兩個時辰以後就會不見了。」他淡淡輕笑。
她微微一怔,發現襲攸冥的語氣回復了她所熟悉的溫柔,不再那麼冷漠淡然了,她的唇角情不自禁地綻開了一朵笑。
「是嗎?好美的幻影。」她開心地讚歎著。
「『載天寒』幾乎每天都有奇特的景致可以欣賞,你以後有的是機會看得見。」他喃喃低語的聲音,如春風般柔柔地拂過她的心湖,泛起微微的細浪。
「每天都能看得見嗎?」她抱著雙膝,背靠著冰塔,欣賞懸浮在空中的奇妙山景。「以後,我每天看見了什麼,都說給你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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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載天寒」的白日特別長,黑夜極短,有時候甚至沒有黑夜,只有淡淡的有如晨曦般的明灰色天空。
伏冉靈在「載天寒」待了兩日,至陰的寒冷便漸漸侵入她的體內,她開始覺得冷,也開始感到寒氣逼人了。
刺骨的冷意一寸寸侵蝕她原來仍溫熱的指尖和耳朵,她驚恐地發現,自己真的如襲攸冥所說,正在一點一點地凍成了冰。
還好,襲釋穹及時出現,帶給了她活命的法寶??一張白虎皮製成的大麾和一截枝葉茂密、結滿紅桃的桃樹。
「伏姑娘,這些仙桃給你充飢,餓了吃上一顆,三日夜便能不饑不渴。」襲釋穹把桃樹放在地上,然後拉開那張白虎皮大麾準備給她披上。
「這個……」她錯愕不已。
「就是那只欺負你的白虎精怪呀。」襲釋穹笑著把白虎皮大麾往她身上一披。「那只白虎好歹也修煉了八百年,這麼死了沒點貢獻怎麼行。」
伏冉靈忍不住失聲一笑,有八百年道行的白虎皮果真不同凡響,既輕又暖,才剛裹上身,她十指指尖就漸漸暖紅起來,再一會兒,連掌心都暖烘烘了。
「伏姑娘,這只白虎非同一般白虎,所製成的麾衣應該能夠抵擋得住此地的陰寒之氣。」襲釋穹淡然地解釋。
「太好了,穹吳王,你又救了我一命。」她開心得幾乎差點要歡呼出聲。
「我喜歡『救人一命』這句話,我也喜歡被人感激。」襲釋穹俊美的笑顏如春風般和煦。
襲攸冥的聲音輕輕從塔心傳了出來。
「釋穹,冉靈在『載天寒』的事,天帝知情嗎?」
「天帝耳目眾多,當然知道,不過天帝這回卻不動聲色,看樣子似乎是打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襲釋穹揚眉淺笑。
「天帝真的肯不追究?」襲攸冥半信半疑。
「也許是下令冰封你五百年的苦刑,讓他對你心軟了,這誰知道呢?」
襲攸冥默不作聲,若不是賭上了天帝的「心軟」,他早不知上過剮龍台幾回了,又怎敢冒險請下死罪,就因天帝的心軟,他方有一條活路。
「伏姑娘,你當真要留在此地不走?」襲釋穹輕聲問伏冉靈。
「是啊,我留下來陪攸冥。」她愉悅地笑著。
襲釋穹點點頭,從腰袋中取出一粒如珍珠般的雪白珠玉,放進她手心。
「伏姑娘,有困難時就對著珠玉叫我的名字,我就會立刻趕來幫你了。」
「謝謝。」伏冉靈回報他一雙感激不己的眼神。
襲釋穹笑了笑,優雅地轉過身,騰雲而去。
「攸冥,你的朋友真講義氣。」伏冉靈拉緊身上的白虎大麾,備受感動。
「除了襲武星以外。」他淡漠地輕哼。
「就是那個把我藏起來的黑龍神?」她忍不住對襲武星感到好奇起來。
「他一向獨來獨往,不喜歡與人為友,倒喜歡與人為敵,性格很極端,據說他在未受天帝冊封以前是條窮凶極惡的孽龍,現在即使封為黑龍神,也改不掉他冰冷殘酷的本性。」
他懶洋洋他說。
「他把我藏起來,最主要的原因是怕你找到我而鑄成大錯,我覺得他的心其實也有好的一面,也不見得真有那麼壞。」伏冉靈替他申辯。
「或許是吧。」他慵懶自若。
「攸冥,陽光出現了。」伏冉靈驚喜地叫出聲。「橫在冰川那一端的薄霧被染成了金黃色,你知道嗎?就像你身上閃閃的金色鱗片似的。」
襲攸冥微笑不語,他合著眼,揣想著那一片璀璨的陽光,把她的面容映照得多麼瑩亮。
變幻無常的奇景的確是多得令伏冉靈畏歎不已,她總是新奇地、興奮地、歎為觀止地向襲攸冥述說著??
「這幾天夜裡,天邊殷紅如火,像火燒雲一樣,好美啊!」
「攸冥,今天很奇怪,天空出現好多冰塔重疊的影子,冰塔忽然之間變多、變密了,真奇怪。」
這些詭麗的奇景,襲攸冥雲來霧去早已看厭了,所以總是靜靜聽著她說,他喜歡享受她說活時溫柔的情調。
伏冉靈仍在自顧自地喃喃自語。
「陽光從那邊的冰山照過來,把這一排冰塔照出了重重疊疊的影子,然後反射到了天上,攸冥,這簡直太玄奇了,我現在能在天上看得見這座冰塔的虛影呢。」她愈說愈興奮了。
「是嗎?」襲攸冥一點也不以為怪。
「載天寒」裡處處是冰柱、冰塔,一層一層的照射下就會出現奇幻的虛影,有時候,你還能看見所有冰塔的虛影都是倒吊過來的,那種景象更有趣。「
伏冉靈膜拜著眼前的美景,忽然間突發奇想,她跑進不遠處的一個冰洞內,敲下一塊萬年凝滴而成的堅硬冰柱回來,她握住冰柱粗的一端,用鋒利的另一端在冰塔上刻劃了幾下。
「啊,真的可以。她像發現寶物般興奮,開心地繼續在冰上擊打著。
「你在幹什麼?」襲攸冥聽見冰與冰敲擊的聲音,奇怪地問。
「找點事做。她的笑聲神秘的、喜孜孜的。
「你以為我猜不出來嗎?除了雕冰,你也沒什麼事能做的了。」
「好,算你神通廣大,那麼你猜猜我準備雕些什麼?」她嘟起盈滿笑意的紅唇,冰尖依然繼續在她手中飛舞著。
「雕……我的臉,你想每天能親我一回。」他故意說。
伏冉靈格格笑出聲音來。
「你的建議挺好,雕出一張你的臉來親親也不錯,不過你猜錯了,這回我要雕的東西,你絕對不會再嫌丑了。」
襲攸冥微愕,瞭然於心。
他靜靜聽著冰與冰敲擊出來的清脆聲響,混合著纏綿的愛意,清晰地,一聲一聲地震動了他的心。
伏冉靈不知道自己花了多少時間,只知道身體裡有股沸騰的情緒急欲抒發,她無法停止,以驚人之勢在冰塔上雕出了一條凌厲灑脫的巨龍,刻完最後一對眼珠,她整個人癱坐了下來,怔怔地欣賞自己前所未有的傑作。
一抹紫金色的光斜斜照過來,穿過無數冰山和冰川,泛出一片柔淡的黃金色,她回身仰望天空,一時失了神,她戰粟地、欲哭欲笑地低呼??
「攸冥,我看見你飛起來了。」
一條蒼勁有力的巨龍飛動在紫氣雲霧之間,縹緲虛無,靈動飄逸,彷彿真是襲攸冥自由自在、恣意行走於大地間的模樣。
光彩璀璨的蒼穹,晶瑩閃沼的大地,庇護著一場無怨悔的愛情。
時間在日與夜裡流失和寂滅,對傾心相守的襲攸冥和伏冉靈而言,無從體會時間過了一剎那,還是三天,或是三年。
歲月在全心全意的等待中緩緩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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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百八十八年後某朝,自靈山欲返回南海普陀巖的觀音菩薩,無意間看見了飛舞在半雲半霧間的巨龍虛像,疑問身旁的大弟子惠岸行者。
「『載天寒』上的飛龍虛影從何而來?」
「據聞,約二百八十年前,金龍神冥海王犯下天條,遭天帝冰封於『載天寒』,與冥海王有私情的凡間女子甘心情願陪伴身側,飛龍虛影是那女子雕在冰塔上,借『載天寒』奇特的光影映照出來的。」惠岸答道。
「這女子對待冥海王之心必然虔誠堅貞,所雕出來的龍是我不曾見過的超凡絕俗,這女子頗有些仙風靈骨。」觀音菩薩微俯的面容上有著深深的疼惜。
「她的仙風靈骨應該出於冥海王給她服下的內丹。」惠岸說。
「原來冥海王將自身內丹與她服下,如此一來,天府、地府俱容不得她,五百年後魂魄四散,豈不可憐。」皎潔無暇的面容微露悲憫之色。
「冥海王自然打算再以內丹給她餵服了,怎會由她魂魄四散。」惠岸肯定地推斷。
「嗯。」寶冠瓔珞,華麗莊嚴的慈善眼眉親切地一笑。「明日去凌霄寶殿,我與天帝說一說此事,冰封兩百八十年之刑該已足夠了,四海不能無主,冥海王應回本位才是正果,那女子仙骨超凡,傾得我心,晁東國南境內有條澗水,名曰湛,就與那女子在天界長生錄上注名,掌湛水當個水神,不墮輪迴罷。」
惠岸應聲。
觀音菩薩素衣薄裙,足踏著五彩祥雲轉回南海普陀巖,腰間的砌香環珮發出睜棕的聲響,清脆悅耳,久久不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