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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女出閣 第三章 作者:丹菁
    「抬錯轎了!?」

    一大早,天未亮,揚音閣裡便傳來樂老爺子難以置信的吼叫聲,聲音之洪亮,足以撼動整座臨安城。樂老爺子瞪大一雙銅鈴似的眼瞳,像是要將眼前支吾其詞的王媒婆給拆食入腹似的。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這事兒……」王媒婆還真是不知該從何說起,保了好幾年的紫背子,這下子可真成了姐妹們的笑點了,是她喝酒誤事,拿石頭砸自個兒的招牌,怪不了別人,可……事情既已落定,就算是被殺被砍,她也得硬著頭皮走上一遭,總好過日後被追殺。

    遂王媒婆不怕死的、明明白白地將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講上一遍,樂老爺子一張老臉漲成豬肝紅。

    「那麼,你倒是告訴我,我現下木已成舟的媳婦兒是何許人物,是哪戶人家的清白女孩?」

    這下子,得怎麼收拾才好?

    「是……是瓦子尾巷……文卷小鋪唐爺的千金,名喚詩意。」王媒婆將那錯寫的細貼子拿起來仔仔細細地瞧分明後才敢說。

    「其實,這唐老爺子也算是官職出身的,雖然現下只是個書肆老闆,但那滿腹經綸可是不在話下,非凡詩意姑娘更是不簡單,硬是把她爹給比了下去,擅詩詞、諳丹青、通音律,才華絕代……」

    「夠了。」見王媒婆說得口苦懸河、滔滔不絕,更令他頭疼不已。

    他樂家向來是不信紙出身,只重技藝,這唐家千金雖然琴藝不若柳瑤琴,倒也是個沾過墨的女子,若是將錯就錯,讓她成自個兒的媳婦兒,倒也無不可,只是……

    「王媒婆,這唐家千金原欲嫁與何人?」他總得搞清楚這糊塗媒婆到底是替他送來了哪家的媳婦兒,他才能同人說理去,是不?

    「我瞧瞧……」王媒婆拿起了另一份細貼子,仔細地瞧了瞧後道:「原本是配與紫宣堂文昊公子的……樂老爺,這事是我王婆子惹出來的,自然得由我來處理才是,不過,我瞧眼前這事兒仿似已成定局,只是不知道樂老爺意下如何?以便讓我有個底子好打理。」

    「還能怎麼著?」樂老爺子悶聲道。「這生米已煮成熟飯,鴨子也落了灶,豈能再回到原本的生米,回到未死的鴨子?依我瞧,洞房花燭夜過後,這搞混的四大家全都一個樣,八成就依這個樣定了,不僅壞了自個兒的聲譽,還累了這四個姑娘的名聲,你說是不?」

    樂老爺子坐在廳裡的太座上,一臉的愁眉不展,卻也不得不將這燙手山芋趕緊處理好,否則要是出了亂子,惹出滿城風雨,到時可真是無從收拾了。

    「樂老爺的意思是……」

    「替我將那唐老爺子請上廳來,讓我同他說說。」除了這麼做,他可不知道還有什麼好法子。

    ***

    她不是處子!?

    樂揚陰晴難辨的俊臉上有著波譎雲詭的邪魅,冷峻的眸中淨是肅殺之氣。他不敢相信自個兒剛過門的妻子居然不是完璧之身!

    呃,也難怪昨兒個夜裡,她會同他玩起那老套的把戲。可這一張臉……

    他俯下身,望著睡意酣甜的過門妻子,烏黑的髮絲柔亮地襯著這紅綃帳的赤色光痕,見她蒼白小臉上乾涸的淚痕,勾起他的憐惜之心。

    這樣一位仿若含苞待放的美人兒,為何會是個不守禮教的蕩婦?

    他伸出大手欲輕撫她的髮絲,卻驀地思想,她是否也曾在別的男人身下演出這套戲碼?一思及此,樂揚的大手立即伸回,只覺得滿腔頓生的嫉妒已將心中的憐惜燒得尖復存在,更熾燙得令他胸口隱隱作痛,疼得他直想一掌將她斃了。

    這該死的女人,生得一副狐媚惑人的妖艷模樣,玲瓏有致的勾人身段,也無怪乎會被奉為美人了。

    好,既是被封為臨安城的大美人,他倒不如將她還給臨安城!這般不潔的女人,他沒興致留在身邊,若是有人覬覦她的妖嬈嫵媚的話,他可以大方地將她贈與有心人。

    樂揚愈想愈怒,一雙大手輕鎖她的咽喉,可眸光一觸及她微鎖的蛾眉,掌勁瞬地消失,大手也快速地撤離……呵,好個妖女,他竟詭魅的想下手殺她,連他都覺得自己殘虐罪過!

    「你為何要作踐自己?」他悶聲問道,然而她卻沒聽見。

    他可以很疼惜她的,可以縱容她約束他,任她束綁自己的心,但是,她卻是這樣不懂羞恥的女子,如此傷了他的心。

    微瞇冷峻幽眸夾帶怒焰與難以道出的煎熬,緊咬的牙關牽動他剛毅的下顎,抽動額上隱隱浮現的青筋;他不懂這是怎廝的心境,只覺得胸口有把火燃得他疼痛難抑,焚得他全身不對勁,燙得他直想逃開這裡,卻偏又心繫於她粉臉上的淚痕。

    不過是一夜的時間,為何他會變得怯懦且心懸於一個不貞的女人?

    一咬牙,不願再多想,樂揚立即翻身下榻,拉開床榻邊的雕花紫檀櫃,取出烏紫色的長袍,才繫上束帶,便聽得門外小樂子總管傳來的驚呼聲。

    「少爺、少爺,大事不妙了!」

    小樂子穿過前院,奔過中庭,來到新房外頭,手才要敲上門板,卻見門板已自動開啟。

    「什麼事?」樂揚怒斂冷厲眼眸,直視著眼前才剛接手總管一職的小樂子。「少爺……抬錯轎了!」

    「什麼?」他不耐地蹙起眉頭,等待下文。

    「少爺,待在新房裡頭的不該是少爺的少夫人,但是她卻成了少爺的少夫人,遂少夫人的爹娘找上門來,正在大廳裡與老爺商談。」

    這事可真是拜王媒婆之賜,亂得聽的人不明白,傳話的人也說不明白。

    樂揚也不多問,順手將他推到一旁去,邁開大步直往大廳去。

    「事情的來龍去脈即是如此,不知唐老爺子對我的說法有何看法?」

    一早,樂老爺子便要王媒婆把唐老爺子給請過府,將昨兒夜裡發生的事,徹頭徹尾、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順帶加上他的看法與處理方式,想要聽聽唐老爺子的看法如何,他才好下定奪。

    「這……」唐老爺子沉吟了會兒,想不到居然會發生這種事情,倒是教他難下定奪。不過,木已成舟,女兒的名節也已經毀在樂揚的手中,就算要再進紫宣堂的大門,只怕……

    說來說去,全是那王媒婆喝酒亂事,把這一樁樁的好事搞成這般田地。

    「老爺,這可怎麼好?」唐氏在一旁蹙緊了眉頭,仍舊風華絕代的臉染上一層薄愁。

    「住口!這兒豈有你開口的餘地?」唐老爺子不客氣地怒斥一聲。

    過了半晌,待他眉結漸開,才轉過身子對著樂老爺子道:「依我看,就依樂老爺子的意思吧。」

    「既是如此,那麼眼前的便是親家了。」樂老爺子見事情總算告一段落,愁雲頓散,喜笑顏開,端起眼前微涼的茶水呷了一大口,心中的大石頭總算隨著沁涼的茶水滑落。

    唐老爺子也笑了笑,隨即正色地道:「親家,我有一事相求,不知親家可否一遂我的要求?」

    「親家直說無妨。」人逢喜事精神爽,不管眼前有再天大的事情,他都可以不當是一回事。

    「這……論起日子,今日尚未是歸寧之日,不過,既然今兒個咱們兩老都來了,不妨讓咱倆見見女兒一面,順便向她解釋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唐老爺子將事情說得清楚分明,不容拒絕。

    「這當然、當然……」樂老爺子一聽更是喜出望外;他原本還在想該如何向這個媳婦兒說清楚一切,沒想到親家自個兒提出來,讓整個事情變得這麼順遂,他自然是沒有拒絕的理由了。

    只見他手一揮,示意一旁的侍從將親家帶到喜房去,卻碰巧與樂揚照了面,微一頷首,兩人便由侍從帶領,往後院走去。

    「爹,那兩位是……」樂揚陰鷙地進入大廳,一雙利眸直瞅著正笑容可掬的樂老爺子。

    「是你的岳父、岳母。」樂老爺子見兒子臉色古怪,笑臉不禁愣了一會兒,隨即又一五一十地將事情的緣由說了一遍。

    「果真是抬錯轎了?」樂揚話一聽完,立即怒眉飛揚,詭邪寒眸迸射出懾人怒焰。

    原來如此,莫怪咋兒個當他說出自己的名字時,那女人是恁地抗拒拂逆,原來是她知曉事有蹊蹺。這麼說來,她……並不是臨安古箏美人柳瑤琴,那麼她到底是誰?

    「你現下的媳婦兒是文卷小鋪的千金唐詩意。」像是知曉他在想些什麼似的,樂老爺子不等他開口,便解了人的疑惑。

    「唐詩意?」他是知曉文卷小鋪。不過,倒是不知道經營小鋪的唐老爺子有個艷絕無雙的女兒。

    「她可真是不得了,才氣橫溢,直逼同世文人,辭章翰墨、詩詞音律均有造詣,且容貌姣秀,宛如出水芙蓉一般,不論是才是德,亦或是容貌身段,皆是上上之選,甚至比那柳瑤琴更勝一籌。」一想到這喜怒無常的兒子,好不容易才讓他給主了婚,若是一聽及這媳婦兒不合他的意,硬是要退婚的話,他可真不知道要如何向唐氏夫婦解釋。

    他不知曉這唐詩意是否比那柳瑤琴更勝一籌,橫豎在兒子的面前,他得先把一堆好話說盡,只為不讓兒子起了休妻之念。

    「她是不是比那柳瑤琴好上一籌,兒子是不曉得,不過,依她那勾魂攝魄的粉顏,兒子認為倒是少有女人可以與她比擬,但……」像是知曉爹親的想法,只見樂揚邪邪地扯起一抹笑。「不管她好不好,兒子的心中已有主意。」

    有無妻子對他而言,並無任何實質上的意義;他已有個紅粉知己可以與他撫琴對唱、飲酒作樂,犯不著再拉個乏味的女人冷然以對。雖然她並不是個乏味的女人,甚至他還有點欣賞她,但……她不是處子,他絕無可能接受她!

    「什麼主意?」不知是不是對他太瞭若指掌了,現豐樂老爺子只覺得冷汗涔涔,直往背脊處滑下。

    「我要……」他冷冷地笑著,略薄的唇勾起絕美的弧度,再緩緩地靠到樂老爺子的耳畔。「休妻!」

    「揚兒,這萬萬不可,我方才才與唐老爺子談妥了,你豈能休妻?況且,昨兒個夜裡你已壞了詩意的清白,豈能說休妻便休妻?」知子莫若父,果然不出他所料,兒子果然打算休妻。

    「誰壞了她的清白,她……」暴烈的嗓音戛然止住。

    該死,這話若是經由他的口說出,豈不是也令自己難堪?未過門的妻子早已失了清白,教他如何說得出口。管她是不是文人之後,管她是否瀟灑風流如文人般地放肆,那全都不干他的事;他可以不管出身、不管地位,但要成為他的妻子,勢必要有個乾淨的身子!

    他該說清楚的,偏眼前的還必須勢令他難以道出他滿心的不悅!

    「就算你昨兒個沒和她同床,可你也和她拜過堂了,豈能不認這個賬?」見他詞窮,樂老爺子可不給他反擊的機會,立即堵得他無話可說。

    說真的,這唐詩意在這臨安的名號可真是無人不曉,再加上昨兒個他有偷瞧了她一眼,瞧她眉宇之間皆是凜然之氣,不失為一個正派且知禮的好媳婦兒,他沒道理將這親的好媳婦兒往門外推。

    「我——」他不想壞了唐詩意的清白,更不想戴上綠帽,唯今之道,便是三緘其口,但……若是如此,他豈不是不能趁勢將她休?

    「別你呀我的,照爹的話做!」

    「但是她……」被背叛的怒火在心中狂燃,燙得他自營欲裂,可在舌尖上翻轉的話語,卻只能苦惱地吞回肚內。

    他不否認他是極欣賞那艷絕人寰的唐詩意,更不否認昨兒個夜裡,他是真破天荒地想要溫柔地對待一個女人,可他卻真實地看見了她頑強的抗拒與滿腔的憤懣,最後則瞧見那一雙灼灼發亮的秋眸淪為一灘死水……

    真是諷刺,第一次撩起他憐香惜玉之情的女人,竟是恁地厭惡他!既是如此,他又何必強留她?不過是一夜,這情未發、愛未萌,一切仍在風吹草動中的不明地帶,他又何苦吹皺滿池春水,若得春心大發,卻又落得滿懷的悵然若失?

    休不得她,他自有一套方法可以讓她自動離開。

    「別說了,這事我說了便成,你只管好好待她。」樂老爺子不想再扯些題外話,只要兒子給他一個交代。

    「我無法向你保證。」他冷詭的眸子瞬地黯然,長腿一抬,頭也不回地走出揚音閣。

    「揚兒!」樂老爺子望著漸行漸遠的兒子,不禁所以自己把他給寵壞了。若不是他的妻子早逝,他又怎會盡其一切地寵溺這獨生子?

    唉……

    ***

    讓婢女給喚醒,起身更衣,待到偏苑見過爹娘,聽完所有的來龍去脈後,唐詩意仍是一逕地靜默,淡然的小臉上令人猜不出心思。

    「遂從今而後,這兒便是你的家了,你得好好的侍奉你的夫君,學著與他經營揚音閣的生意。」

    揚音閣名氣之所以這般響亮,是由於這揚音閣不但制箏、修箏,更寫得一手好律譜,舉凡指法、箏弦、樂譜,莫不受皇室宗族的賞識。每年必獻上一把箏,併入宮與宮內樂師切磋一番。

    能與揚音閣結成親家實為料想外的事,但既已是事實,他也沒得選擇。

    「你可知這揚音閣樂揚公子撫得一手好琴,其琴藝之精湛,能使戚者起舞。且自創了不同前期的箏,寫了不同以往的樂府樂譜,令人不禁讚歎這樂揚樂理造詣之深厚,令天下文人望塵莫及。」

    唐父眼眸中淨是敬佩之意,卻令唐詩意怒紅了眼。

    呵,真是天壤之別!

    只要是男人,便能夠得到爹這般的讚歎不已,直讓她妒紅了眼;自她有記憶以來,她不曾聽過爹隨口而出的讚賞,更遑論是這樣發自內心的讚揚……真是令她妒忌萬分。

    爹可知道他昨晚對她做了什麼事,是怎地傷了她的身子、殘眶她的心魂?現下居然在她面前大力吹捧那個卑劣的男人?!老天為何要這樣殘忍地對待她,令她生不如死?

    「令天下文人望塵莫及?他可比得上我的文才,比得上我的翰墨?」唐詩意冷冷地笑著,絕艷的粉臉上凝著詭魅的冷光。

    她有屬於自己的傲氣,屬於自己的矜持,然而,在他的面前,她卻比在家裡時,顯得更無助、更卑微、更渺小,仿若不存在一般。她是不曉得樂揚是否如她爹所說的那般文才懾人,但經過了昨夜,他的強勢,他的邪佞,在在令她心寒,令她以此推翻他的翩翩文采。

    「放肆,你已成為人婦,豈能這般說三道四,說這些荒誕不經的話!」唐父坐在圓桌前,大掌拍向桌面,引起轟然巨響。

    外頭的婢女向裡頭瞧了一眼,隨即又縮回原地。

    「為人婦便不能如此大放厥詞?」她還以為出了閣便已自由,難不成她是跳進了另一個死胡同?

    「丫頭,你最好別做出敗壞咱們唐家聲譽的事來,否則……別怪為父的斷絕咱倆的父女關係!」他冷言恫嚇,只為要她賢淑婉順地成為揚音閣的主母,別給他惹出其他風波,他的年紀大了,臉皮薄,禁不起任何丟人現眼的玩意兒擾亂他現下的生活。

    「詩意能惹出什麼事呢?」

    唐詩意淡淡地笑著,笑意卻不達她剔透無塵的眼眸,只是一逕地端著唐父瞧,滿是挑釁的意味;橫豎這裡是她往後的一片天了,她唯一能夠依靠的一片天,她又豈會愚蠢地破壞這一切?

    十幾年似有若無的生活都撐過來了,哪怕再來一個十年,兩個十年又如何?要命,是她的命,自昨晚起,她便看清了這一切!

    唐父隱忍怒氣,望著眼前形如鬼魅、面如天仙的女兒,心中驀地冒上一股寒氣與怒火相抗衡;過了半晌,他突地起身,丟下一本書冊在她面前,譏然道:「這列女傳你仔細瞧個明白,憑你的智慧,為父的相信一點也不難理解!」

    不等唐詩意回嘴,他便逕自走了出去,而與唐詩意相對的唐氏,只能悲切地望著女兒。「詩意,要忍耐,千萬要忍耐。」話落,便趕緊跟隨丈夫的腳步離開偏苑。

    同是女人,她不是不明白昨兒個夜裡發生了什麼事,望見女兒特意隱藏的瘀痕,她更是明白女兒是被欺凌了,但她卻無力為她出頭;畢竟,這個天下是男人的,沒有半點女人能夠置喙的地方。

    「忍耐什麼呢?」唐詩意笑了笑,將悵惘置在心中他人瞧不見的地方,拿趕快書冊往喜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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