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千帆為業已完成的歐陽春半身肖像,配上外框後掛在了畫室牆正中。
即便是和千帆在一起後,鄭真對藝術依然一竅不通。他曾嘗試去瞭解,一天不到就毫不遺憾的宣佈放棄。
談到鄭真的美術素養,可說幾乎都來自於畫室中千帆的那些大作。認真地說,當初他能認出這是油畫,本就是做不可思議的事。
油畫在他眼中很神奇,近看時明明是無數不相關的顏色堆在一起,走遠了再一回頭,瞥見畫中事物全活了過來,栩栩如生。哪怕是簡單如蘋果,都像是擺在手邊,可以拿起咬一口。
即便以鄭真的心上水準,也知道歐陽德肖像畫,畫的極好。
千帆讓心中的那人活了過來。剛毅成熟的面容,智慧包容的微笑——這就使千帆最愛的人。
鄭真盯著畫像足足看了半小時,本以為會泛酸不是滋味的心情,居然意外的平靜坦然。
都說,死人比活人難打敗多了,無論你做得再好,都比不上那個永恆完美的形象。
但鄭真覺得不是這樣,他從來沒有想過和歐陽一較高低。任何比較都不過建立在假設基礎上,既然他已經和千帆在一起了,又何需再爭意氣長短?
如果歐陽沒有早逝,如果他沒有意外結識千帆,一切都不會是現在的樣子。
命運,有時真是個可愛的東西。呃……不要誤會,他絕對沒有拍手稱讚讓某人死的好的意思。
「咪嗚∼」喬丹弓起身子蹭著鄭真的褲管,圍著他腳畔來迴繞圈。見鄭真不理他,索性拉長身體,將前爪一直搭到了他大腿上,輕輕扯住。
「知道了、知道了。」將喬丹抱到了懷中,它心急的用鼻子去蹭他下巴,鄭真無奈的下樓為他準備晚餐。
吃過了飯,喬丹立刻收起了對鄭真的親熱勁,看都懶得看一眼,跳上沙發,將身體團成毛茸茸的一盤睡起了大覺。鄭真不甘心的坐到它身邊,輕撫著它的頭背。結果喬丹尾巴甩了兩下,睜開眼睛看了看他,之後就高傲的跳下沙發另覓睡覺地點。
死貓……貓糧下肚就翻臉不認人!可就是拿它沒辦法。在喬丹心目中,餵食者與主人,是兩個不同的名詞,想要翻身難度登天。甚至連主人這詞也不太準確,千帆的定位其實是可以全心信賴的好朋友。
正在此時,車庫通客廳的門被打開了,千帆還沒進屋,就見一道黑影飛奔而來。
「哎喲,兒子哪∼∼」高興得抱起喬丹,隨意的踢飛鞋子走進屋,把身後一片狼藉留給鄭真收拾。
喬丹兩個爪子分別搭在千帆的肩頭,乖乖的將腦袋擺在他頸側,臉貼著臉。鄭真在一旁看見這肉麻的一幕,忍不住又罵了一句「死貓」。黑貓像是聽懂了,以很不屑的眼神瞟了他一眼,繼而仰起臉切換成熱切的眼光,千帆配合的低下頭嘴對嘴的親吻了它一下。
……居然連貓都爬到他頭上去了!
鄭真忿忿然地走過去,從背後圈住千帆的腰。
「幹嗎?」千帆皺著眉側過頭詢問。
鄭真嘟起嘴,要求:「我也要親親。」
千帆的眉皺的更深了。
下一秒鄭真痛苦的抱著肚子悶哼。賞了他一肘子的千帆,甩著胳膊抱怨著:「亂發什麼情!」
鄭真發誓,他絕對看到了那死貓露出了一臉幸災樂禍的表情!
***
春暖花開的時節,晚風吹在臉上如同少女溫柔的氣息。
將廚房的窗戶打開,鄭真哼著走調的歌曲,勤勞的刷著碗。
突然聽到千帆在隔壁「鄭真∼∼小真∼∼真真∼∼」的亂喊一氣,扔下洗碗布,將滿是泡沫的雙手往圍裙上擦了擦,他匆匆走了過去。
「幹嗎?」
「快看、快看!長出來了!」千帆趴在窗沿,打著手電筒觀察窗外的地面。
鄭真趴在了他身旁一看,原來是一個月前撒下的爬山虎種子發芽了。柔嫩的枝芽,像招人憐愛的小手般輕顫著。
「到明年這時候,就會爬滿一個窗台了。」
「阿?這麼慢……」千帆的語氣頗為失望。
他們家門外,有個小花園,刨去通道,也有兩三平方米見方。每年一到春夏,別家院子裡都是一片鬱鬱蔥蔥,只有這裡一片淒涼。千帆一直想把院子收拾得好看點,可他天生不是伺候花花草草的料。鄭真來了後也想過要收拾一下,認識的第一年他丟了幾箱太陽花的種子下去,可惜沒等到春天發芽開花,就因為他和千帆吵架決裂,那些種子連太陽的臉都沒見到就夭折在地下。等後來喬丹來了,花園變成了他的王國,大肆摧殘之下,連野草都一副飽受摧殘的樣子。再之後,鄭真忙得七葷八素,根本沒時間打理園藝。
上個月千帆帶喬丹去打針,回來路上經過一家花店,在店主的耐心介紹下,千帆一個高興買下了一整套園藝工具,於是乎店主也一個高興送了很多花草種子。為此,千帆特意去書店買了本園藝手冊回來……給鄭真看。
雖然對於他的三分鐘熱度和動手能力根本不抱幻想,鄭真還是微笑著鼓勵千帆發展興趣。濕潤的氣候,很適合爬山虎的生長。沿著牆壁攀緣而上的綠色籐蔓植物,到夏天,就如一道天然的綠色屏障,將炎炎暑氣隔絕在外。
千帆早就幻想著,到夏天的時候,躲進一座綠色的城堡,開著窗戶,躺在地板上納涼。然後,那天在他的安排調度下,鄭真提供勞動力支持了這個偉大的計劃。按照手冊,他們在距離牆壁五十厘米之處,沿房子四周撒下了種子。拍拍手,千帆的任務算是到此為止;之後每天澆水灌溉全部是鄭真的事情。反正,鄭真也早已習慣了跟在他屁股後面收拾。
哪曉得,鄭真因此體會到了園藝的樂趣,從此一發不可收拾。除了花店主人送的種子,他每隔兩三天就往花鳥市場跑。很快,在冰箱、書架上,都點綴著吊蘭、常春籐。
晚風吹進視窗,彷彿帶來了風精靈們的竊竊私語。
千帆把想要去繼續洗碗的鄭真按坐在沙發上,然後把頭枕在他大腿上,調整到一個舒服的角度後,闔上了眼。
手掌覆上千帆的額頭,鄭真把玩起他前額的髮絲。
突然,他眼尖的發現了一根白髮,想了想,抿嘴一笑什麼都沒說。
「困了?」
「不是……」閉著眼的千帆,拉過鄭真的手,放在胸口。
這樣子的千帆,讓人不自覺地心疼,鄭真動了動手指,搔刮著他的掌心。
「究竟怎麼了?」
「噓——」
千帆的嘴角微微上揚,將鄭真的手展平了,貼在自己心口。鄭真只覺掌心中一跳一跳的,熱源,順著血脈經絡,傳至心口。
有些東西,無需說出口,就明白了。鄭真放鬆了全身,背靠沙發闔起了雙眼。
半響,聽見他輕輕的感歎:「活著真好。」
鄭真的嘴角彎了起來。
晚風習習中,相依相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