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總經理秘書打過來的電話,歐東林猜想穆凱是要詢問他關於工程進度的事情。處理完手邊的急件,他正準備上樓,上衣口袋裡的手機又響了。
「喂,您好!我是歐東林。」
「你好,我是蘇凌軒的母親,還記得我們在畫展的那次見面麼?」電話那頭,一個女性長輩的聲音緩緩響起,正是蘇凌軒的母親。
雖然沒有想到老人家會打電話給自己,但身為晚輩,歐東林對蘇夫人是尊敬有加的。
「阿姨您好,聽白蝶說您剛剛出院,現在身體好些了麼?」
「多謝你的關心。」蘇夫人的措辭十分客套,不像是一般長輩對待晚輩的和藹,「你跟蘇凌軒做了這麼久的好朋友,我們卻只見過一次面,我想請你今晚過來吃個飯,也好好跟你談談。」
「阿姨您太客氣了,我晚上一定過來。」
歐東林猜想是蘇凌軒提議,也就放鬆了些,禮貌的掛斷了電話。
拿著文件和進度報表,歐東林乘坐電梯來到頂樓,敲開了總經理辦公室的大門。
「是歐經理啊,請坐!」
穆凱抬起頭來看了一眼,示意歐東林先在旁邊的沙發上坐下,他低頭將最後一部分的資料輸入到計算機裡,這才起身走了過來。
秘書已經將沖好的咖啡端了進來,濃郁的香氣飄蕩在房間裡,剛剛充斥著的緊張工作氣氛,由此而舒緩了下來。
「小歐,跟蘇氏合作的項目,進行得如何了?」穆凱喝了一口咖啡,用的是相對輕鬆的語氣。
歐東林裡連忙從文件袋裡拿出兩份預算單,一張交到穆凱手中,他看著另一份開始講述。穆凱認真聽著,偶爾打斷提問,或者用筆將某部分特別標明出來。
「以上就是目前為止我所負責部分的情況。」歐東林講完最後一點,心裡長長的吁出一口氣。
其實以歐東林的學歷和經驗,即使他本人已經十分努力,但要接手負責這樣大的項目,的確有些力不從心;他曾經也主動提出過,但穆凱每每都以對他很有信心為理由而拒絕了。好在工程進行到目前,歐東林一直兢兢業業,加之穆凱派給他的助手十分得力,還沒有出現什麼問題。
「嗯,我對你的匯報很滿意,辛苦你了!」穆凱自己那份資料收好,回到沙發邊拍了拍歐東林的肩膀,再一次對他的工作予以肯定。
「那麼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先下去了。」歐東林打著招呼起身,穆凱點了點頭。
走到門口,穆凱突然叫住他補充,「小歐,我忘記了一件事情:上次你們項目請購的一批材料,我已經批准了,你和廠方可以簽訂合約。」
歐東林記起的確是有這麼一件事情,連忙點頭答應,輕輕帶上房門出去了。
穆凱回到辦公桌前,按通秘書,「幫我叫楊經理過來一趟……」
從抽屜裡取出剛剛那份收好的資料,穆凱冷笑著揉成一團,揚手扔進了牆角的垃圾桶。
***
下班後,歐東林先去藥局買了一些補身的藥材,又挑了兩盒燕窩,這才趕去蘇宅。
從出租車上下來,站在精美的雕花大門前,歐東林感覺有些緊張。這種緊張,跟去白宅時的不同——雖然面前的這幢庭院是這麼的富麗雅致,但因為它也是蘇凌軒的家、蘇凌軒從小生長的地方,一想到這點,歐東林就對這座從未見過的宅子產生了幾分親切感。
即使常常見面,在他心底的深處,還是渴望著能夠多瞭解蘇凌軒一點,他的家庭生活,會是什麼樣子?他的家人、他的房間……一切都是那麼的有著吸引力。歐東林正是因為要去揭開這些秘密,而興奮不已的緊張著。
他深吸一口氣,按下牆上的電鈴,不一會兒,一位上了年紀的老伯將他引了進去。花園里長長的徑道,通往花樹掩映後的華麗宅宇,歐東林跟在後面,慢慢打量著四周,不禁聯想到蘇凌軒身上那種溫潤高雅的氣質,都是在這裡慢慢熏陶而成。
蘇宅的格調,是中西結合的別墅庭院。園子裡種滿了玫瑰,飽滿的花朵在月色下散發著濃郁的香氣;高大的院牆下種著幾棵法國梧桐,巨大的掌型葉片隨著夜風搖晃。修剪得乾乾淨淨的草坪上,隨意擺放著白色的休閒桌椅,一把深綠色的遮陽傘下,是金黃色的鞦韆架。院子的另一角,是極具古雅情趣的山石流水,水裡植著黃、紅兩色的睡蓮,翠綠的葉片小巧可愛。主宅也是完全的老式公館,二樓的陽台長長寬寬的延伸出來,架在門廳前的兩根大石柱上,隱約可以看見上面的桌椅和垂落花架的葡萄籐蔓。
「歐先生來了,請過來坐。」蘇夫人坐在大廳一側的紫檀方桌邊,朝歐東林點了點頭。
歐東林連忙將禮品遞過去,一旁的清嫂伸手接了,下去泡了茶上來。蘇凌軒居然不在,詫異之餘,他這才意識到今天真是蘇夫人做主請他吃飯,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歐先生不必拘謹,軒兒一會下班就會回來,我們先聊聊可好?」蘇夫人喝了一口茶,一句話就點破了歐東林的想法,讓他反而更加緊張起來。
歐東林長到這麼大,從來沒有遇到過一位年紀和蘇夫人相仿,卻有如此氣勢的長輩。只是一個平平的眼神,就好像要把自己捆緊了、扎牢了……明明相對而坐,她身上散透出的、那種凜凜在上的感覺,卻讓自己有一種被俯視的錯覺。
「當然可以……」艱難地開口,歐東林的視線不敢離開杯子。
蘇夫人知道,自己不怒而威的氣勢,已經成功地影響到了歐東林;不過,這並不是她要的效果,過於的緊張並不利於談話的進行。
所以,蘇夫人微笑起來。
歐東林抬起頭,那種迫人的氣勢隨著笑容減弱,讓他明顯地鬆了一口氣,「阿姨,您有什麼問題,可以儘管問我。」
「好的,我知道歐先生目前正在穆氏任職,而且負責著蘇氏的項目,不管是出於對兒子事業的關心,還是對自己家族集團的注意,我想問問歐先生,你認為自己有多勝任這份工作?」
做大事的人,先要學會謹小慎微。蘇夫人調查過歐東林的資歷,她根本不相信一個高中畢業生,靠著一個自修的文憑,就可以在3年時間內,擁有負責一個數億計劃的能力。公司裡送過來的資料,她也仔細看過,雖然到目前為止,他的確表現得不錯,但是這完全不能抵去她的擔憂。
她不點明,是要讓他自己露餡。
歐東林一開口,就被問到痛處。他知道蘇夫人是蘇氏的前任董事長,見面之前,他對這位女性是抱著無比崇敬的,即使是現在,她顯得有些咄咄逼人,他也還是尊重著她的。
他只好盡其所能,規規矩矩回答起來。
可是這一次,面對的是蘇夫人,她的提問,甚至涉及到許多歐東林自己都沒有想到過、也沒有助手提醒他的細節。
問答進行下去,就在歐東林要被追問得喘不過氣來時,傭人來報告少爺到了。
「軒兒回來了,我們一會再談。」蘇夫人笑著起身,似乎剛剛那種犀利完全與她無關。
蘇凌軒進門看見歐東林,的確吃驚不小。當他看到母親臉上那意味深長的笑容,立刻就明白過來了。
「軒兒你先上樓換衣,東林過來坐這。」蘇夫人已在飯廳那頭招呼。
飯桌上,蘇夫人顯得和藹可親,兩個晚輩也都強作鎮靜。
「軒兒,你和歐先生是怎麼認識的,我還從來沒有聽你說過。」蘇夫人還是開口了,蘇凌軒知道母親是明知故問,他忍耐著情緒,等待她真正的意圖。
「是同學麼?是大學,還是在英國呢?看你們這麼親密,一定是多年的好朋友了?」狀似無心地猜測。
「阿姨,我沒讀過正規大學。」歐東林並沒有理會到話裡的深意,只是隨口回答,「我給凌軒指路,就認識了,嘿嘿,挺巧的。」
「是麼?這倒奇了。」蘇夫人並不理會蘇凌軒的表情,面露驚訝,「我家軒兒朋友本來就不多,不是同學、就只有集團少東和企業精英,不知歐先生是哪家世交的後人?」這句話裡的鄙夷,已是說的露骨之至。歐東林再怎麼沒腦子,也不可能聽不懂了。
蘇凌軒緊緊咬著嘴唇,不敢開口,怕一開口就會不顧一切地衝撞母親。他看著歐東林一陣紅一陣白的臉色,不反駁、甚至不再說話,他知道歐東林也在忍耐,也許忍耐得比他還要辛苦。蘇凌軒甚至不需要問,就知道歐東林此刻的心情。他只希望,這頓毫無疑義的晚飯可以早一點結束,他至少還可以解釋些什麼。
只有蘇夫人在喝著湯,嘴角含笑——她知道,今天的目的已經達到,歐東林不會輕易忘記這次談話,她很滿意。
可怕的靜默一直持續到蘇夫人藉故離席,歐東林再也按捺不住,幾乎是奪門而出。
「歐東林!你等等我,你聽我解釋!」蘇凌軒追趕出去。
歐東林置若罔聞地拉開大門衝到了馬路上,「需要解釋麼?」他忽然停住,臉上漲得通紅,「蘇董事長還要來跟我們這些平民老百姓多費口舌?」
「歐東林,今天叫你過來,並不是我的意思……」蘇凌軒張了張嘴,不知如何說得清。
歐東林憤然打斷,「我還在納悶,你的母親怎麼可能無緣無故請我吃飯,原來是要告訴我:『你這種人,根本不配跟我的兒子交往!』」
怒火騰騰燃燒起來,他只覺得,他挖心掏肺的對待蘇凌軒,現在反而成了一個最大的笑話。
「可我早就說過,我不稀罕高攀您這樣的朋友!我這樣的人很好捉弄吧?我現在算是明白了,你蘇大董事長,對我歷來就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蘇凌軒努力攔住拔腳要走的歐東林,「沒有,東林,我跟母親不同,我從來都沒有……」
「或者是我自己太不識相?」急火攻心,歐東林像是突然想到什麼,「參加白蝶畢業典禮之前的那次,你原來真是在躲我?原來是我自己太不識相,還傻傻跑去找你……原來是我錯了,哈!」
冷冷的譏笑,從歐東林那原本說不出半句刻薄言語的嘴裡,斬釘截鐵地蹦了出來。
一個字、一個字,都像釘在蘇凌軒的心口,他已經沒有能力去分辨這裡面有多少是氣話的成分,他恍惚間只聽得到一句話:從今以後,歐東林不想跟他再有任何關係!
歐東林沒有注意到,拽著自己手臂的人,臉色有多麼慘白;他只是生氣,生氣蘇凌軒有可能根本看他不起,生氣蘇凌軒剛剛一句話都不幫他說!
如果不是歐東林心底的那點破自尊,不是歐東林一時憤怒沖昏了頭而沒有看見蘇凌軒眼底的悲傷和隱忍,他不會說出下面這句話;如果他那天夜裡不說,也許一切都會發展成另一個截然不同的面貌。
可是,他不但說了,而且說得清清楚楚!他說,「蘇凌軒,你恐怕也早就膩了我了,我們以後不要再見面。」
蘇凌軒連日來一再遭受煎熬而早已疲憊脆弱的神經,就在這一刻,徹底失去了約束思想的能力。
蘇凌軒倒下去之前,說,「歐東林,你給我聽好:我蘇凌軒喜歡你,比喜歡白蝶還喜歡你!我躲你,是怕對不起所有人;我來找你,是因為我騙不了我自己。」
蘇凌軒是被歐東林一拳揍到地上的,因為他說完這句話,就吻了歐東林。
「蘇凌軒,你瘋了?!」歐東林奪路而逃。
蘇凌軒永遠記得他吼出這句話時的樣子——像是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麼的表情;或者說,在聽清楚之後,就一幅恨不得時間回到上一秒,寧可聾了、傻了,也不願意聽到的表情。
即使是這樣,蘇凌軒也覺得可以安心了:這個原本打死自己也不會說出來的秘密,最終還是告訴了唯一有資格知道的人。而歐東林只是給了他一拳,甚至沒有撲上來補幾腳……他不願意把這想成是歐東林對他的不屑,那樣太傷人。
他不是害怕被傷害,他只是不想被傷在自己喜歡的手裡。那樣子,對兩個人來說,都是一件殘忍的事情——歐東林說得沒錯,連理由都沒就喜歡上一個男人,自己是真的瘋了。
蘇凌軒歎了一口氣,從冰冷的地面上爬起來,拍拍身上的泥土,慢慢走回蘇宅大門。這個時候,歐東林還走在馬路上,他沒有坐車,只是機械地朝著回家的方向挪動著步子。
***
「歐東林,你給我聽好:我蘇凌軒喜歡你,比喜歡白蝶還喜歡你!……」
「我蘇凌軒喜歡你,比喜歡白蝶還喜歡你!……」
「我蘇凌軒喜歡你……」
腦海裡響著的,是蘇凌軒近似哀鳴的聲音。
還有……
嘴角殘留的溫度。
瘋子、瘋子,這個瘋子!
男人和男人之間有什麼喜不喜歡的?
自己有哪一點長得像個女人?白蝶不好麼?為什麼要找上自己?
混蛋蘇凌軒,我把你當兄弟,你把我當什麼啊?
歐東林開始大聲咒罵,可是罵著罵著,他突然停了下來,想起被遺忘的一個關鍵。
被吻的時候,什麼感覺?
蘇凌軒瘋了,可是,自己莫非也瘋了?
居然同是男人,一想到那人是蘇凌軒,就連半點噁心的感覺也沒有。
悲哀地發現這個事實,歐東林接受不了刺激,一頭撞進路邊的一家酒吧,拼了命似地要將自己灌醉。
酒越喝越多,腦子暈暈漲漲……時間倒流,出現在眼前的……蘇凌軒那張佈滿了絕望的、寫滿了哀傷的臉……倒在地上髮絲凌亂覆蓋著的、死人般慘白的臉……
歐東林伸出手去,抓不到、碰不著;揮開,又聚過來;來來去去,全是蘇凌軒。
跌跌撞撞回到家裡,他突然想起上次醉酒,蘇凌軒還在他的身邊。
他們究竟怎麼了?不是最好的朋友麼?為什麼一頓晚飯的時間,什麼都不一樣了呢?
「蘇凌軒,你這個混蛋!」睡夢中,歐東林猶不解恨。
風從沒有關嚴的窗戶進入,吹動窗簾輕輕拂動;書桌正中的位置,照片夾裡,兩個大男孩站在草坪上,陽光下的笑容是那麼燦爛。
***
歐東林被粗魯的敲門聲驚醒,是宿醉隔天的早晨。他還沒來得及去開門,『轟』的一聲巨響,他就已經被幾個闖進來的人按倒回床上。
掙扎著看清楚來人的制服,歐東林一下子懵了,自己什麼時候犯事了?
「歐東林,你的公司今天凌晨向我區公安局報案,舉證你有貪污公款的行為,請你跟我們走一趟吧。」帶頭警察冷冰冰交代完,幾個人就架走了還是一頭霧水的歐東林。
當天下午,蘇凌軒在辦公室裡接到白蝶的電話,知道歐東林出事。
蘇凌軒立刻扔下所有事情,帶上自己的律師趕到當地派出所,一打聽,才知道是穆氏指控歐東林貪污了項目專款二百萬,法院已經立案。
人心隔肚皮,可是蘇凌軒肯定,歐東林一定不會這樣子做。略一盤算,他心中有數,當即約了穆凱出來,在咖啡廳見面。
「穆總,你有義務跟我解釋,我的項目合作人,為什麼成了嫌犯?」
蘇凌軒開門見山,穆凱卻表現得很無辜,「蘇董,我正要通知你這件事,沒想到你比我消息還要靈通。這筆200萬的損失,就算不能追回,我也會全部算在穆氏的帳上,絕對不會損害到蘇氏的利益,請你放心!」
蘇凌軒不為所動,「穆凱,你我都清楚,歐東林不是那樣子的人。」
「蘇凌軒,我也知道他是你的朋友。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這裡的證據讓人實在不得不相信啊。」穆凱雙手一攤,反將一軍,「都怪我識人不明,差點連累了蘇氏。」
「穆凱,我不會就此罷休。」蘇凌軒何嘗不知道穆凱在有意為難,眉尾一挑,撂下話來。
「蘇凌軒,我只勸你要以大局為重,問題出在合作項目上,丟了兩百萬,原本誰都脫不了嫌疑,你又是歐東林的好友……」穆凱喝了一口咖啡,拉開距離,「我看,蘇董您還是明哲保身的好。」
蘇凌軒微怒,寸步不讓,「多謝穆總美意,我的律師即日便會去穆氏拜訪,還請多多關照!」
「看樣子,蘇董定要插手此事,那我也只好拭目以待了。」穆凱並不生氣,笑著站起身來,「公司最近事忙,先走一步了。」
蘇凌軒做了個「請便」的姿勢,穆凱轉身離去,蘇凌軒這才沉下臉來——穆凱今日顯然有備而來,這一場官司,似乎不像他之前設想的那樣簡單。歐東林做事歷來謹慎,兩百萬不是一個小數目,穆凱又是精明至極,怎麼也不可能讓手下出這樣大的紕漏。
除非……有人在背後搞鬼!
這樣一想,蘇凌軒立刻冷汗涔涔:有這種能力和可能的,除了穆凱,不作第二人想。
***
那日過後,蘇凌軒才發現事情進行起來,其實艱難重重。
「蘇先生,我已經確認過穆氏方面提供的證據,歐先生在國內外的幾家銀行賬戶裡,確實有總值超過200萬的不明存款;而幾份有問題的材料採購合同,都是由他經手,甚至一份不差的,都有他的親筆簽名。從這些證據來看,歐先生被定罪的可能性極大。」
蘇凌軒請了國內最好的律師,來做歐東林的辯護。可是現在連他都這麼說,蘇凌軒不得不冷靜下來重新思考。
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孟爾婷又打電話過來,歐東林的老家傳來消息:歐老爹不知如何得知兒子的事情,一怒之下從田埂上摔下來,現在醫院已經發出了病危通知書。
「歐東林,我該怎樣幫你?」蘇凌軒頹喪地坐倒在電話邊,真正感覺到一籌莫展。
白蝶陪著好朋友,孟爾婷以歐東林女友的身份,兩人來到小縣城,陪著老人走過了生命裡的最後一段時光,讓他心滿意足的離開了人世。她倆安葬了歐老爹的骨灰回到S城,時間已經過去了半個月,法院正在進行最後的取證,即日就要開庭。
「哥,我們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了麼?」白蝶得知蘇凌軒這邊一點進展也沒有取得,急得直跺腳。
「我請的律師已經反覆調查,的確找不到穆氏提出訴訟的漏洞。」蘇凌軒的聲音嘶啞、雙目血紅,連日來的不眠不休,讓他的身體和精神狀態都已接近崩潰。
白蝶平靜下來,慢慢走到蘇凌軒身邊,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所有人中,最不願意放棄的那個,就是蘇凌軒吧;即使明知道沒有希望,還會一遍一遍陪著律師過濾資料;即使放下整個蘇氏,也不肯錯過一點可以幫助歐東林的時間。
兩人默默相對,忽然,蘇凌軒坐了起來。
「小蝶,你去通知律師暫停一切行動。」他的神色凝重,口氣十分堅定,「我想到一個辦法,也許可以解決問題。」隨即拿起車鑰匙出門。
蘇凌軒一邊開車,一邊梳理剛剛的想法:事情發生到現在,各方人員都在為這個案件奔走,唯獨穆凱,自從上次談話,就不見再有任何動靜。歐東林的案子不能說小,但到目前為止,穆氏竟然沒有透露給外界任何有關歐東林的信息,這必定是高層授意。聯想到穆凱當時的態度,蘇凌軒的腦中豁然開朗,穆凱分明就是在等自己主動過去求他。
穆氏的秘書是認識蘇凌軒的,一見他,就直接請他去總經理辦公室。蘇凌軒微微一怔,立刻明白過來,自己的推測,果然半點也沒錯。電梯緩緩上升,蘇凌軒的臉色一分一分下沉,穆凱好深的心機,這件事情,他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計劃?
推開大門,穆凱正端著一杯威士忌,站在深藍色的落地窗前眺望風景,陽光從天空照下,在他的側臉印下淡淡光痕。身後的桌角,擺著另一隻高腳杯,顯然已經知道蘇凌軒的到來。
「穆凱,我要你撤銷對歐東林的訴訟。」蘇凌軒剛一進門,就開門見山提出了此行目的。
「哦?」穆凱淡淡一笑,慢慢轉身過來,眼睛裡半是趣味半是譏誚,「蘇董怎麼會在這個時候才提出這種要求?後天就要開庭,一審結果,歐東林必敗無疑。」
「我們明人不說暗話,你自己幹的事情你自己清楚。」蘇凌軒話音裡的情緒波動,全數落入穆凱的耳中,他不以為意地走回椅子上坐下。
「那我就告訴你:軒軒,我一直在等你來找我……只是沒有想到,你可以熬到今天。」一字一字,從穆凱那有著優美唇線的嘴中吐出,挑戰著蘇凌軒忍耐的極限。
「穆凱,果然是你!」
「你不能怪我,還記得那天在白宅見面麼?你親口證實我的想法,打消我最後一點仁慈。」
「你到底從什麼時候盯上歐東林的?」
攢緊了手心,蘇凌軒突然意識到,面前這個男人,遠要比自己想像的可怕。
穆凱突然笑了起來,前傾的身體向後靠去,「他算什麼東西,也配我注意麼?不過這話,說起來可就長了,你應該問,我是從什麼時候派人跟蹤你,可能還要早一點知道答案。」
蘇凌軒一愣,臉上流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當我發現,你的好朋友曾經到穆氏應聘,我的計劃就開始了。不過,他也的確是個人才……」穆凱的目光變得犀利起來,「軒軒,我實在太瞭解你了,像你這樣小心的人,怎麼可能對一個普通朋友那麼看重?」
蘇凌軒呼吸一滯,穆凱居然如此輕易就看出端倪。
「軒軒,我不會猜錯,你是喜歡上他了。」男人的神情裡隱隱透著殺意,「我穆凱想要的東西,從來就沒有失過手。不要說是一個歐東林,即使是跟整個白家作對,我也早已在所不惜。」
「你要對小蝶做什麼?」蘇凌軒心裡一急,衝上前去抓住穆凱的衣領,「你可以傷害我,但是小蝶是比我生命還要寶貴的人,你試試看!」
「不需要,已經不需要了。」穆凱仰著頭,笑得意味深長,「歐東林已經替我解決了白蝶,不是麼?」
蘇凌軒心底長久的煎熬,只一句話,就被穆凱證實——有太多的時候,其實仇家之間,遠要比朋友更瞭解對方。
無力地放開穆凱,蘇凌軒怔怔站在原地。
「蘇凌軒,我的計劃堪稱完美,如果你不相信,大可以賭一賭;不過,一旦庭審,歐東林這輩子就算是前途盡毀了。」穆凱笑得優雅而誠懇,「我不介意再花一點時間來培養另一顆棋子,人有重視的東西,就總會有弱點。為了你,我可以慢慢耗上一輩子。」
蘇凌軒踏出穆氏大樓,穆凱的話像是詛咒,一刻不停地在他腦中迴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