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淚。」
封天涯閉上嘴巴,把口水嚥回肚裡——誰不知道,北靖王要為愛女寧淨雪選婿,而那位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天之驕女早放出話去,誰能在上元節前送上胭脂淚做聘禮,誰就是她的如意郎君。
為了做北靖王的乘龍快婿,整個江湖的人搶胭脂淚都快搶瘋了。這個時候,誰把胭脂淚背在身上,無異於貼了一張亡命符。
「不敢?」
「丟命的事,誰敢?」
封天涯承認得乾脆,藍衫公子的臉黯下去,茅草房裡的熠熠光輝也就淡了。封天涯看著不爽,撓撓頭,笑了,拍著藍衫公子的肩,「可是,成人之美的事就得另當別論。」
藍衫公子慌忙避開——其實,若不是封天涯在某些方面缺根筋,他應該很容易發現,這個所謂的藍衫公子不過是個女扮男裝的姑娘。
此時,秦鉞為了掩飾失態,尷尬地咳了一聲,「什麼意思?」
封天涯倒也不在意,收回自己的手,撫著鬍子拉碴的下巴,「胭脂淚在老弟你手上,意思還不是明擺著。聽說那寧淨雪美的是天上有地下無,我看老弟你也絕非凡品。咱老封人雖粗鄙,卻最喜歡聽才子佳人的故事——我就成全你,幫把你這聘禮給送到北靖王府去。」
秦鉞瞥了封天涯一眼,臉上現出淡淡的紅,愈加冰冷的神態顯得欲蓋彌彰,「你既然答應接鏢,鏢銀一千兩,預付一半。」
她把一張銀票拍在桌子上,轉身匆匆離去,好像很怕封天涯口無遮攔再說什麼。
然而,封天涯還能說什麼呢?他呆在原地,嚥回肚裡的口水終於又自覺地流了出來——一千兩啊,他終於不用再餓肚子了!
讓「餓其體膚」見鬼去吧,他要去吃麵。
面吃到第九碗的時候,封天涯的眼睛終於不再冒綠光,變得清亮起來。
他停下來,摸摸肚皮。其實還沒飽,然而他得節制點,誰讓他囊中羞澀呢——你問我封天涯的五百兩銀票?我只能說,流年不利,出門遇小偷。
說實話,封天涯人高馬大,頗有功夫,十個八個大漢還真近不了他身。可該死的是,那小偷是個又瘦又小的男孩子,拎起來像個大耗子,為給病重的奶奶買藥,急瘋了才去偷東西。那老太太喘氣像拉風箱似的,拉得封天涯頭也嗡嗡地響。於是,心一亂,他就把那孩子放了,銀票也不要了。那祖孫倆給他跪下磕頭,他見不得,轉身就走,邊走邊大聲地說:「什麼大不了的事呢,大爺有的是錢。」
狗屁大爺!標準的死要面子活受罪!
這是封天涯清醒過後對自己的評價。當時頭腦一熱的結果是,他在其後的兩天不得不勒緊褲帶,念著「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繼續趕路,今日打了個短工,掙得些銅板,才吃上一頓面。
他長吁短歎,正在猶豫要不要再叫一碗麵吃,忽然聽到鄰座的幾個江湖漢子正悄聲議論一個他很熟悉的名字。
「聽說了嗎?這月初三夜修羅再次出手,風耀堂轉眼就變成了修羅場,三位堂主加上堂中兄弟共計兩百八十一口,全部一劍封喉,死得那叫一個慘哪。」
「這麼大的事,江湖早傳得沸沸揚揚,乍能沒聽說呢?」
封天涯支起耳朵——這麼大的事,他還真沒聽說過,想來這兩天餓得暈頭轉向了。不過,真正讓他感興趣的,倒不是風耀堂慘案,而是「夜修羅」這三個字。
夜修羅——軒轅宮第一殺手,肖逝水的頭號愛將,手段狠辣,武功深不可測,曾劍挑武當少林,一夕之間令江湖風雲變色,直接奠定了軒轅宮武林霸主的地位。
封天涯暫時忘了肚子和銀子。
「風耀堂也算是江湖有頭有臉的門派,三位堂主俱是數一數二的高手,一收到軒轅絕殺令就做了萬全的防備,未曾想還是……唉!」
「什麼防備也是白費,這絕殺令就是催命符,夜修羅就是不折不扣的地府閻羅,絕殺令一出,三日之內必登門索命,劍下從無活口。有句話說得好——閻王要你三更死,何曾留人到五更!就是不知道這一次又是什麼人付出了什麼樣的代價才求得軒轅宮絕殺令?」
封天涯心中一動,關於軒轅絕殺令他也聽說過一些。
江湖傳聞,那是軒轅宮受人委託發出的一道奪命令牌,上面會刻上委託人要殺之人的姓名與死亡時間。而收到絕殺令的人,不論用什麼辦法躲藏或動用什麼力量去抵抗,都會在絕殺時間到來之時喪命——因為執行絕殺令的人就是軒轅宮第一殺手夜修羅,一個被江湖稱為索命閻羅的惡魔般的人物。
然而,絕殺令卻是不輕易發出的,必需要委託人付出生命中最寶貴的東西,而那東西又必須是軒轅宮看得上的才可以。迄今為止,軒轅宮發出的絕殺令不超過五道。
那麼這一次,是誰用了什麼樣的代價滅了風耀堂?
「風耀堂的人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當年為了一本劍譜滅了南嶺秦家一門。如今落得如此下場,也算因果循環。」
「話說回來,就不知這夜修羅究竟何許人也,竟有這般身手?當年一人一劍橫掃武當少林,如今又是血洗風耀堂,這般身手不只深不可測,簡直就是恐怖至極,難不成他真是青面獠牙、三頭六臂的惡鬼?」
「沒人見過他的真面目,只聽說他……」
幾個人壓低聲音正聊得投入,猛然發現鄰座一個濃眉大眼、鬍子拉碴的落拓漢子正歪著凳子,伸著脖子,腦袋都快擠進來了,頓時住了口。
封天涯正聽得入神,忽地沒了下文,簡直百爪撓心,也不管眾人都大眼瞪小眼戒備地望著自己,忍不住催促道:「你們倒是說呀,接著說呀。」
眾人見他一臉憨直,無甚心機的樣子,料想也就是聽個熱鬧,其中一個紅臉漢子笑道:「我們也是道聽途說,朋友感興趣,不妨過來聊。」
封天涯正巴不得,趕忙搬凳子湊過來,「繼續,繼續,那小夜究竟什麼模樣?」
「小夜?」
眾人噴飯,整個江湖敢這麼稱呼那位閻羅王的,恐怕也就只有面前這位仁兄了。
笑過之後,話題繼續。
「長什麼樣沒人見過,只聽說他臉罩修羅面具,身著黑衣,腰懸赤劍,武功深不可測。最瘆人的是,他每次殺完人,都會用死人血在旁邊題詩一首。」
「詩?什麼詩?」
「這……」道聽途說,哪能記得那麼詳細,「好像是什麼生啊……死啊的。」
「生什麼,死什麼啊?」封天涯恨不得敲敲講話的小個子的腦袋,說一半留一半,這不成心想讓他急死嗎?
「……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輕吟慢唱聲遙遙而至,婉轉哀傷,卻難掩徹骨寒意,彷彿一部由遠及近的死亡序曲。
封天涯訝然回頭,只見一黑衣人緩步走進,手提長劍,劍上染血,血沿著血槽緩緩滴落,在地面形成一條蜿蜒的紅線。在他臉上,罩著一張青面獠牙的面具,形容猙獰,活脫脫從地獄走出來的惡鬼。
第一章江湖事(2)
眾人都被這惡鬼似的人物鎮住了,喧鬧的小酒館剎那間一片死寂。
驀然一聲厲喝:「惡魔,還我兄長命來!」
一個人從酒館外衝進來,舉著長刀,殺氣騰騰。
他的目標自然是前面的黑衣人,然而黑衣人卻似無知無覺,依舊踏著緩慢得有些詭異的步子。
「小心!」
封天涯起身驚呼——他不是提醒黑衣人,卻是在提醒那個拿刀衝進來的大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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