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尊商衍踏上魂斷崖。
如封天涯所料,他對將天刃三衛選進弓弩戰隊的提議並無異議,然而當封天涯提出現在要見滅魂時,商衍回絕了。
「封護法,滅魂要在魂斷崖上侍奉一月彼岸花,你忘了嗎?」
「我沒忘。不過屬下以為,與其讓滅魂做一個月的花匠,不如現在就加入戰隊訓練,這不是讓其戴罪立功更好的機會嗎?」
「封護法以為侍奉彼岸花就僅僅是做花匠?」
「不然呢?難道還有什麼更深刻的含義嗎?」
商衍沉吟不語,他的反應讓封天涯意識到神秘的彼岸花並不是什麼禁忌話題,但也絕非能輕易得到,正暗自焦急間,商衍開口道:「封護法也是時候見見日尊堂的引魂聖花了。」
彼岸花!
簡直是峰迴路轉!封天涯心中大喜,臉上卻絕不現出半分端倪,只淡淡應道:「是。」
商衍卻沒有進一步的舉動,反而負手仰頭向天,眼睛卻悠然地閉著,一臉微熏的表情。
夜空中,一輪明月在魂斷崖上的人都忙著勾心鬥角時,悄然而至,像冰凍的玉盤,純淨、清澈、晶瑩。如洗的月光落在商衍臉上,勾勒出一個柔和英俊的側影,讓這個一向陰沉的霸主與平日判若兩人。
封天涯卻沒心情欣賞,他想衝上去晃晃商衍的腦袋,聽聽看是不是進水了——又不是文人墨客,擺什麼造型啊!
就在封天涯心浮氣躁時,商衍淡淡開口:「封護法運氣真好,彼岸花最喜歡這樣的月色。」
封天涯一驚——隨著商衍話音剛落,冰輪升至正空。但見月色下,一處浮雲波濤翻滾,如水沸騰,氤氳了半空。而在煙雲繚繞中,一大片妖嬈的紅色舒展而起,如女子扭動著柔媚的腰肢,那景象說不出的妖艷媚惑,即便封天涯見多識廣,此刻也有種震驚的感覺。
「彼岸花……」他喃喃道。
「封護法何不近前欣賞?」
商衍做了個請的手勢,封天涯求之不得,大踏步地走向那一片妖嬈的顏色。
此時,氤氳之氣漸漸散去,那一片紅色便越發艷麗起來。待走得近些,封天涯便發現,那顏色極特殊,不像一般花朵一樣紅得僵硬濃烈,反而近乎透明,流淌著,靈動著,綻放幽幽的光。一大片綿延至天際,韶華盛極,美得出離人間,近乎妖異。
再近些,封天涯已經能看清彼岸花那纖細的瓣、玲瓏的蕊,媚惑地糾纏在一起,然而他腳下忽然一滯,臉上興奮的神情瞬間被驚駭所取代——他看到,妖艷的花朵下,每一株都連著一具扭曲的人體。更確切地說,每一朵彼岸花都從一具死人口中鑽出來。
這就是引魂之花的真正含義——以鮮血為供給!以肉身為飼養!
黃泉路上的彼岸花瞬間陰毒起來,透出濃重的妖邪之氣。
那一具具已經沒了生命的人體裸露著慘白的肌膚,在月光下滾動著死亡的冷光,像被扭曲成各種姿態的人皮娃娃,靈魂被永世封印,成為祭祀邪惡的犧牲。
而這些祭品,無一不是大張著嘴,嘴裡盛開著妖艷的邪花,面孔雖然扭曲,臉上的神情卻並不痛苦,而是比痛苦更加無望的空茫。死不瞑目的眼中填著滅寂的顏色,陰冷灰暗,就這樣被鎮懾封印下去,沒有輪迴,也沒有解脫,躺在魂斷崖冰封的雲海裡,遙望清冷的月光,無止無休。
這不是一片花園,這是一座地獄!
侍奉彼岸花的人也不是花匠,是肥料!
封天涯霍然轉身,強壓住心頭的不適,才沒有吐出來,額上已是冷汗涔涔。
日尊商衍不知何時踱到他身邊,冷眼打量著他比地上的死人好不了多少的臉色,「封護法不是要見滅魂嗎?他就在這堆死人裡面,封護法可以自己進去尋找……他應該還活著。」
活著躺在一堆冰冷的死人裡,大張著嘴,鮮血源源不斷地供應著嘴裡盛放的鮮花,眼珠卻在輪轉,或許還會咧著黑洞洞的嘴向你笑一下,嘴裡的花就跟著妖嬈地扭動……
封天涯忍無可忍地乾嘔著,不敢再想下去,向商衍擺擺手,「還是……還是算了吧。」
用不著再找滅魂,也用不著再找彼岸花,一切就這樣算了。因為這一瞬間,他想明白一件事——這充滿妖邪之氣的花,不可能用來治病救人,那個天衣神相給寧淨雪的,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他想起酒肆裡那個始終不見真顏的背影,腦海中卻浮現出一張英俊至極的清晰面孔——他在心中冷笑:沈星河,你越來越像個信口胡謅的江湖術士了,連我都險些被你騙了。找個機會,我會請你來魂斷崖吹冷風!
封天涯的臉色在最短時間內恢復了正常。片刻之間,他已經想好了十七八個理由下山,因為現在,他要做的就是找到寧淨雪,告訴她有關彼岸花的真相。
這時,一名侍衛匆匆而來,附在商衍耳邊說了句什麼,換來商衍不屑的冷笑,做了個手勢,侍衛退了下去。
封天涯自然關注這個細節,方才想好的諸多理由都嚥回肚裡,對商衍道:「日尊,可是有什麼麻煩?不如讓我去解決。」
商衍擺擺手,輕描淡寫道:「算不上什麼麻煩,就是有人不自量力,擅闖魂斷崖——居然還想從山陰的萬仞絕壁爬上來,你說好笑不好笑?」
封天涯陪著他笑,然而腦中忽然閃過不祥的預感,笑容僵在臉上,「是什麼人?」
「管他是什麼人,現在都是死人!」商衍眼中寒光閃爍——魂斷崖的機關已經啟動,任何擅闖者必然死無葬身之地!
封天涯沒時間去猜測了,因為他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倉惶而起,然後就是急速墜落的驚叫聲——
「寧淨雪!」
封天涯臉色大變,撲到崖邊——險峻的絕仞在月色下如地獄在延伸,目力所達之處,只有無邊無際的黑暗,耳聽得倉惶的驚叫聲越來越遙遠,越來越微弱,渺茫的生機被深淵吞噬。
封天涯的心如同被拋到了魂斷崖的冰雪之中,寒得整個人都抑制不住地打顫。
商衍也變了臉色。他沒想到那個不自量力、妄圖爬上魂斷崖的人居然是他一心想結交的北靖王的女兒,徒勞地問了一句:「你肯定是晶華郡主寧淨雪?」
「是!」封天涯的聲音從牙縫裡擠出來,他強壓住怒火與殺機,「快派人下去找,或許有一線生機。」
商衍卻鎮定下來,臉色越發狠毒,「不必了,摔下魂斷崖,絕無生還可能——今天的事,萬不能被北靖王知道。」
就算封天涯習慣了偽裝,此刻臉色也難看到極點。
商衍走過去拍拍他的肩,陰陰一笑,「天涯何處無芳草,憑封護法今時今日的地位,還怕找不到心儀的女子?更何況,封護法別忘了,寧淨雪再好,卻是仇家的女兒……」
商衍正說著,冷不防手下肩頭一沉,在他還沒反應過來時,封天涯的一隻手已反扣住他的肩頭,另一隻手抓住了他的衣領——月光下,商衍看到一張因憤怒而猙獰變形的臉,抽動的肌肉,血紅的雙眼,暴漲的氣勢危險噬血,像一隻啖人的猛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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