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劇烈的麻痺和疼痛感覺讓他緊咬著牙,手指緊抓住了床沿,好一陣才熬了過去。
連動一下都痛得要死,下半身就像是不屬於自己的。
他一手扶著腰,一手扶著床柱,好不容易才站了起來。
每跨出一步,他就不由自主地倒抽著涼氣,眉眼緊皺到一起。
捱到窗邊,他撐在窗框上,閉起眼睛。
他被黑髮覆蓋的背後隱約顯現出閃閃發光的鱗片,那種金色的光芒漸漸地籠罩了他的全身。
直到金色消退,孤虹放開了撐在窗框上的手。
他直起了身子,身上任何的痕跡都已經消失得一乾二淨。
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轉過身來的時候,銀白的戰甲已經完好地穿在了他的身上,無鞘的長劍也已經握在了手中。
他一步一步地走回了床邊。
沐浴在金色光芒中的他,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
他在床邊停下,看著兀自沉睡的青鱗。
就是這個人!這個人對自己所做的事,讓自己有數不清的理由可以殺了他……
但就算是這樣……為什麼沒有制止或者逃離?
孤虹自己非常地清楚,他趁青鱗無瑕細想的時刻,服下了足夠多的鮮血,破解了青鱗的禁咒,明明早就有機會和力量全身而退,可是……他沒有……
也許因為……並不是全然的痛苦,到了後來,連他自己也沉溺在身體的慾望之中,和這個人從椅子上滾到了地上,從地上到了床上,整整一夜,一次又一次,像是瘋了似地糾纏,要把身體撕裂似地佔有……
現在回想起來,心還是在顫抖了一下。
從沒有過這樣激烈的,單純沉溺於身體感觀的瘋狂舉動,這沒有理由的激情,簡直叫人覺得害怕。
是為什麼失去了冷靜和理智?
為了這個人嗎?怎麼可能?
北鎮師……青鱗……
昨晚……不,應該說是今早,他為自己清洗了身子,然後抱著自己躺在了床上,安安靜靜地看著自己很久很久,眼睛裡儘是複雜的神色……
心裡那種不舒服的感覺……真是討厭!
可以殺了他的,只要放棄那半心,就能殺了他的!
孤虹的手握緊了劍柄,然後鬆開,又握緊,再鬆開……這樣反覆著,足有五六次之多……
雲蒼……我向來不是什麼癡情的人,對我來說,情或者愛什麼的,那並不重要。
其實到現在為止,我還是不明白你當年說愛我時,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也許像你說的那樣,我從來沒有愛過你……這些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想要你留在我的身邊……
我很自私,我只為自己活著,所以如果需要愛的話,我只會希望自私的愛,那應該是完全屬於我的……但我希望那個人是你,不是其他任何人……除了你,任何人的愛,我都不需要……
只要你留在我身邊,我會一直和你在一起,只有你……如果說我愛著你就能讓你留在我的身邊,那我會說……
最後一次握緊劍柄的時候,孤虹想起了這個人所說的話。
這個人把自己摟在懷裡,說了這樣的一番話。
能堂而皇之地說出這樣的話來,真是個自私的人……
孤虹不屑地冷笑。
舉起長劍,正看見握劍的掌心裡刻印宛然。
心裡一恨,抓過身後的長髮,狠狠一劃。
手一鬆開,絲絲縷縷的頭髮翩然墜下,鋪滿了他的腳邊。
孤虹低頭看著那些頭髮,一步一步地後退,直到窗邊。
然後轉身,就這麼騰空飛去了。
銀白的背影消失在天際的一瞬,青鱗張開了眼睛。
他慢慢地披上落在床下的外衣,站到了孤虹剛才斷髮的位置。
蹲下身,從地上撿起一縷長髮握在掌心,青鱗的心裡一陣緊縮。
他還是走了……毫無留戀……
也是,有什麼值得留戀的呢?他是一定會走的,他不可能留下來。
再怎麼想也會是這樣……
***
從白天到夜晚,整整八九個時辰,都沒有絲毫的線索。
寒華和太淵,就像是在這世上平空消失了一樣。
還是說,有什麼人布下了強力的界陣,隱匿了他們的蹤跡?
孤虹站在一處高山之巔,身上的衣物和只到肩後的頭髮在風裡翻飛。
他的目光中有些茫然。
他在尋找這些人,但是,到底是為了什麼而尋找的呢?
一萬年前,或許可以說和這些人爭鬥是為了得到水族的皇位,為了證明自己才是水族中最強的人。
可是現在呢?既然連水族都沒有了,還有什麼好爭的?
早就敗給了太淵,誰都敗給了他,他才是整個水族之中最強的那人。
就算不能說心服口服,卻也是勿庸置疑的事實。
到今天,殺了太淵也不能挽回眾多同族的性命。
水族早已全數覆滅,水族的蒼王……這樣的頭銜,又有什麼意義?
再也不是了,再也不是那個率領千萬水軍征戰七海的蒼王,站在這裡的,不過是僥倖活下來的孤虹……
到了現在……活著又是為了什麼?
從未有過的念頭,就像是種子,開始在孤虹的心裡種上了迷惘。
他忍不住回首望向西邊。
在遙遠的西面,有一片白色的梅花……
也許不是尋找什麼……不過是想逃開……
一面蝕心鏡,就算蝕得盡時間,又怎麼蝕得盡靈魂?
這句話,聽起來像是真的。
雖然並不是……
所有的一切,都建立在時間之上,時間被吞噬了,記憶,感情,所有的一切就都消失,或者說從不曾存在過。靈魂只是一種意識,唯一能肯定的只是立於現在,不需要承擔不存在的或者被遺忘的又或被吞噬的過去與未來。
不是追回,沒有什麼追得回時間……
為什麼?
為了認識不過眨眼時光的人,為什麼能做到這樣的地步?
他有什麼好的?還不是把你當作蠢人耍弄了一世?
你雖然轉世做了凡人,但骨子裡不依舊是孤虹嗎?就算身體是凡胎肉身,但魂魄完完全全就是孤虹,不是嗎?
孤虹也許不是什麼眥睚必報的人,卻也絕不容忍被人隨意羞辱,到底中間是出了什麼差錯,怎麼可能容忍被這樣的對待?
他不過是一個自私的男人,連自己愛不愛你都不清楚的男人,你明明不需要這麼冒險,你明明知道應該繼續轉世投胎,只要在塵世裡渡過千年……為了恢復昔日的法力,還有什麼能比這更重要的?
你也知道這是飲鴆止渴,為什麼還要這麼做呢?
不甘心?有什麼好不甘心的?如果你是不甘心他踐踏了你,等一千年後把他殺了洩憤不就好了?何必做這種蠢事?
還不是因為捨不下他?還不是因為你捨不下那段記憶?
為了這個人,哪裡值得啊?
還是私心裡奢望這個自私的男人真的愛上你……
愛……你愛他是嗎?你這麼做,只是因為愛他嗎?
那種東西,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重要了?
那種東西,只會讓人軟弱,只會讓人盲目。
天地之所以有那一場巨變,還不是因為那所謂的「愛」在作怪?
父皇愛上了火族的皇子,最後一頭撞死在不周山上。
太淵因為得不到想要的愛,化身妖魔,毀了上古眾神。
你為了愛,居然為自己列了鎖魂陣留在了世上,任由魂魄一絲一縷地附回殘缺不全的身體……
除了毀滅,再沒有第二種結果。愛,有什麼好的?
孤虹低下了頭,張開了自己的左手。
蒼龍印……
靈魂刻印,生死之約……
這是一種承諾,昔日的蒼王孤虹絕對不會下的承諾。
生和死,承諾靈魂都會與另一個人相繫著……
怎麼會下這麼嚴重的約定?怎麼會為了別人,連什麼都不顧了?
一萬年的苦心,居然毀於一旦,你就真的半點都不曾猶豫嗎?
半顆心……什麼時候有這麼大的作用?除了法力……竟然連情感也能受到這麼強烈的影響?
真想知道,在那短短的百年間……發生了什麼。
畢竟,彈指的片刻,一切這樣天翻地覆地變化了,實在太令人措手不及……
眼角猛然閃過異樣的光芒,打斷了孤虹的思緒。
孤虹抬起了頭,看往東南面的天空。
萬丈光芒匯成光柱直衝雲霄,那架勢,像是要把天破開一個洞來。
「逆天……」孤虹喃喃地說著。
***
穿過結滿堅冰的長長隧道,走進了一座宛如冰宮的洞穴。
冰雪階梯的下方,就是用紅色繪成的巨大陣型。
這個,就是青鱗所說的逆天返生之陣吧!
原來陣勢還沒有發動,只是剛剛完成,不過是讓人借用了一部分的力量使用了高深的法術。
倒在陣中的那個人,就是列陣之人嗎?
那個人……
「孤虹。」
孤虹轉過頭,看見了一身白衣,神情冷若冰霜的寒華。
寒華並沒有多說什麼,越過他往陣中去了。
孤虹看著陣中那道藍色的纖細身影,不知不覺也跟了過去。
他聽見那人歎息似地喊著寒華的名字,滿目憂傷地看著寒華。
他看見寒華把那人抱在懷裡的時候,那人淡淡的微笑。
他聽見寒華在問那人,情愛,究竟是什麼?而那人回答,你不需要知道,只是願意來見我一面,也就足夠了。
寒華告訴那人,你會魂飛魄散,永不超生。
而那人的回答,孤虹沒有聽得完全。
那人就這麼散為光塵,消失在了寒華的懷裡。
最後似乎是說了一句,不曾後悔……不曾改變……
不曾後悔……
孤虹的心微微一酸。
或許缺失了半心,他真的開始變得軟弱而易於迷惘了。
曾經可以毫不在意別人的生死,可以毫不猶豫地殺死自己兄弟的他,不過是因為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在面前消失,也可以毫無理由地覺得悲傷。
也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才會沒有辦法動手殺了青鱗的吧!
「孤虹,我們兩個,又變得孤孤單單了啊!」
孤虹一怔,回轉了身。
那是穿著一身黑衣的男子。
容貌和消失的那人有八九分的相似,一看就知道脫不了關係。
奇怪的是,這張容貌在那人身上給人恬靜淡然的感覺,但在這人的臉上,偏偏多了幾分張揚和狂傲,顯得相當不稱。
這個人,並不熟悉……但是他的身上,有一種很熟悉的味道,那雙太過明亮的眼睛,也是越看越熟。
「赤皇?」孤虹愕然地說道:「你竟然……還活著嗎?」
「很抱歉,我還是活著的。苟延殘喘的赤皇,最後還是不得不變回了喪家犬。」黑衣人笑了一笑,孤虹在那裡面看到了無限的苦澀。
要是以前有人告訴他,狂妄成性的赤皇熾翼也會笑得這麼苦,這麼澀,他是不會信的。
但是他現在親眼看到了,素來以愛恨分明,性格暴烈著稱的火族赤皇,連笑也不會笑了。
笑得這麼慘痛,這麼模糊,根本分辨不出是在笑……還是在哭……
「或許都是你這個孤寒鬼帶來的霉運,孤虹孤虹,你自己孤孤單單也就算了,為什麼要讓我也和你一樣呢?」
眼看著熾翼揚起了手要敲過來,不知為什麼,孤虹卻沒有想過閃避或者還擊。
像是習慣了……
卻沒有像預期的那樣被敲打到,熾翼的手在碰到他頭髮的那一刻張了開來,滑到了他的肩後,用力地摟住了他。
孤虹的臉上一片驚愕的神色。
他們兩個都是戰將,光是在戰場上兵戎相見就不知有多少回,哪怕水火兩族相安無事的那些日子裡,見了面不是動武就是鬥嘴的。別說是擁抱了,靠近些也會覺得相互厭惡。
就算今天不再是需要以命相搏的死敵,這樣徹底的轉變,也太離奇了吧!
更讓他驚訝的,是頸邊溫熱的濕意。
赤皇……真的在哭……
「你哭了,為什麼……」問到這裡,孤虹已經覺得後悔,赤皇的脾氣,他向來清楚。
「他死了……他最終還是死了……」出乎他的意料,熾翼並沒有因為他的問話而雷霆暴怒,只是用他帶著顫抖的聲音在說:「這世上該死的人這麼多,為什麼死的那個不是我,也不是你,偏偏是他呢?」
「我不明白你說什麼。」孤虹敢發誓,他真的不明白到底是出了什麼事了。
有離開得那麼久嗎?久到所有的一切顛倒了過來?
應該熟悉的,變得很陌生,應該陌生的,卻刻到了魂裡。
「怎麼辦呢?」熾翼的聲音茫然而無措:「無名死了……惜夜還有什麼理由活著呢?」
「赤皇……」孤虹清清楚楚地感覺到了熾翼顫抖的身體。
「赤皇或者蒼王,早就死了,不是嗎?」熾翼終於抬起了頭,眼角的淚水看來那麼的不真實:「我們兩個,不是在一萬年前就該死了的嗎?我們是護族神將,難道不應該殉族而死的嗎?要守護的東西全部消失了,我們又有什麼理由活著呢?」
孤虹看著他,那些話像尖針一樣扎進了他的胸口。
護族神將,是因為需要守護的族人而存在的,沒有需要守護的東西,為什麼還要有守護者呢?
「赤皇,不要說了!」
「赤皇?你看我這個樣子,還能算是赤皇嗎?時間能夠改變一切,原來竟是真的。」熾翼放開了他,從頭到腳看了他一遍:「孤虹,你雖然看起來沒什麼變化,可是也已經不一樣了吧!你還是愛著他的,對不對?」
「我才……」沒有這兩個字,在嘴邊繞了繞,沒能說出來。
因為就要說出來的時候,腦海裡閃過了一個影子,深綠色的影子……
「你沒有殺他吧!」熾翼只說了一句:「你沒有殺他,那就是說你愛著他。」
孤虹怔住了,眼睛裡有了慌亂。
他沒有殺了青鱗,那是因為……那是因為……
在腦海裡尋來找去,竟是找不出半個理由。
「你和我鬥了幾萬年,沒有輸給對方,卻都敗給了上天。上天喜愛捉弄我們這些自以為是的人,你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他就讓你愛上了一個不重視你的人。我誰都不願相信,卻偏偏栽在了一個時時刻刻想著要算計我的人手上。」熾翼笑著說:「我一直不喜歡你,是因為我們兩個人很像。骨子裡,我們一樣驕傲自大,一樣目中無人,我討厭我自己,所以也討厭你。你的理由,應該和我一樣吧!」
孤虹目光複雜地看了他一眼,很快移開了視線。
討厭的赤皇,他那種猖狂的樣子,就像是世上沒什麼人進得了他的眼睛。
自以為了不起,其實不過是需要時才被想起的傀儡,只是空有頭銜的棋子,有什麼值得驕傲的?
哪怕生為嫡子,如果擁有令人覺得畏懼的力量,再怎麼努力也只能永遠屈居於護族神將的位置。征戰時是被視為英雄,可安逸時還不是被排斥在眾人之外?
孤虹令人討厭的地方……又何嘗不是這些?孤虹的悲哀……和赤皇又有什麼不同?
厭惡彼此,不過是在對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我們都是可悲的,別人永遠只能看見蒼王或者赤皇,他們看不見孤虹或者熾翼。我們心裡卻明白,蒼王或者赤皇不過就是虛名,那可以是任何人。但只有孤虹或者熾翼,像是孤孤單單的彩虹或者著了火的翅膀,那才是我們本身。」熾翼和他說著話,眼睛卻看向他身後的某個位置,嘴角帶著嘲諷的微笑:「所以,我們才會因為某個人的刻意假裝,以為他透過這些華麗的名字,透過這些偽飾的驕傲,看到了我們真正的樣子。因為他說了,不論你是什麼人,不論要用什麼樣的手段,不論要面對怎樣的困難,都要和你在一起之類的話。我們才會頭腦發熱地信了他,把驕傲,尊嚴,連命都能都雙手奉上了,才發現一切都是騙局。那時卻是晚了,連收都收不回來……除了賠掉性命,還能有什麼下場?」
「沒有……我沒有……」孤虹慢慢地搖頭:「你說的這些,沒有發生在孤虹的身上。就算是傅雲蒼,也不過是被塵世迷惑了心智,一時沒有識穿那個騙局。」
「先別急著說沒有,傅雲蒼不就是孤虹嗎?你把自己和他分得那麼清楚,還不是因為不願承認自己會愛上了一個讓你賠上一切的人嗎?」熾翼冷笑著,不知是不是在嘲笑他自欺欺人:「如果不是那麼驕傲,不是那麼不願接受這種結局,蒼又是從哪裡來的?照你的性格,若只是怨恨,你又何須拼著……」
「夠了!」孤虹雙眉一抬,目光中滿是怒火:「不過是他吃了我的半心,我才會對他有別樣的感覺。否則的話,我怎麼會愛上他呢?」
「你還是承認了……他一定對你說過,他對你也是有著特別的感情吧!」熾翼輕聲地歎了口氣:「孤虹,你不用害怕的。」
「我怕什麼?」孤虹冷哼了一聲:「熾翼,別以為我沒有一見面立刻和你動手,你就能在我面前胡說八道了。」
「難道你告訴自己,你愛上他只是因為他吃了你半心的時候,都沒有想過嗎?如果他真的愛上了你,是不是也是因為吃了你的半心呢?」
孤虹怔住了。
「你沒有想過對不對?」熾翼用一種無奈的目光看著他:「其實你很清楚,不過就是半顆心,或許能夠包含著你的一半力量,但是情感,絕對不在範疇之內。要是給誰吃了半顆心就能讓他愛上你,我就算強迫也要讓他吃了下去,又何須白白浪費了我的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胡說……」孤虹辯駁著:「我不可能真的愛上那樣的人,就算要愛,我又怎麼會愛上他那樣的人?」
「那你要愛上什麼樣的人呢?這世上最溫柔,最懂你,最會珍惜你的人嗎?」熾翼的眼睛裡再一次湧動著悲傷:「不錯,你遇上了,可是沒有在對的時候遇上。你遇上那個人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孤虹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在陣型的中央,有一件藍色的衣裳。
像是你心裡最柔軟最溫暖的部分……溫柔得讓心都開始痛了……那個人的笑容……
要是愛上的是這個人……
如果愛上的是他,那麼,也就不會……
「可你的心早就被一個人佔了,他先是吃了一半,然後騙走了另一半。你的心,早就給全都了那個人……最溫柔的那人,終究也不是你愛的。你愛的,就只是那個可恨的騙子而已。不是嗎?孤虹。」
「我不知道!」孤虹的目光從茫然變成了銳利:「是因為蝕心鏡……我被蝕心鏡照了幾百年,什麼都不會記得了。就算是愛過,也都結束了。我不再是傅雲蒼,也不再愛他,就是這樣而已。」
「孤虹,那不過是一面鏡子。」他的固執讓熾翼覺得好笑:「它只能讓你受傷,不能決定你還愛不愛誰。」
「什麼都會跟著時間改變。」孤虹握緊了掌心,他的手心裡全部都是冷汗:「蝕心鏡把我的轉世的時間吞噬掉了,我既然變回了蒼王孤虹,就和傅雲蒼什麼關係都不會有,他對我來說,就是個可以消除的錯誤。」
「消除了嗎?孤虹,你真的變回蒼王了嗎?」
孤虹猛地抬起了頭,直勾勾地看著熾翼。
「你的心呢?真的長回了完整的形狀嗎?」熾翼的目光黯然:「孤虹,不過才一百年,時間相差得實在是太遠了。你做不到的,你用不著騙我,你的心……還是缺失了一半。」
「你……怎麼會……」孤虹退了一步,臉上的驚駭沒能立刻掩飾過去。
「雖然你們這些純血的神龍們看起來和我們火系神族一樣,可以暫時不依靠心臟生存,但終究還是不可能像我們一樣能浴火重生,能有新的身體。」熾翼歎了口氣:「雖然你的法力高深,但維持失去了半心的身體也是極為困難的吧!所以才會冒險想要依靠蝕心鏡來恢復完全。」
孤虹側過頭去,看了眼身後站著不動的天青色身影。
「與其失去半心,力量喪失而死,不如賭上一賭。如果不是出了差錯,一千年後,我本可以完全恢復的,只可惜我最後還是沒能賭贏這高。」他朝那人冷冷一笑:「太淵,你還是最大的贏家。」
「不是……」太淵朝前走了一步,臉上並沒有平日裡刻意的笑容,整個人看來陰沈冷漠:「其實你本來有兩次機會扭轉劣勢,只不過你自己選擇了放棄而已。」
「這句話由你來說,實在格外刺耳。」孤虹轉過頭去,顯然是不想繼續搭理他。「任你舌燦蓮花,也不過是在撇清罪責。」
「不是嗎?」太淵的眉宇之間竟似多了一絲急切:「當年就算青鱗挖了你的半心,但你還有餘力反擊和殺了奇練。若是那時趁著奇練未死,用他的龍心來償,你非但不會喪失法力,反而受益無窮。可你偏偏沒有那麼做,白白浪費了過去。這倒算了,奇練總是兄長,你們從小一起長大,就算沒有情誼,總也有割不斷的血緣相系。可青鱗呢?你為什麼不向他追討半心了?只要你告訴他,如果這樣下去你會漸漸死去,他一定會捨棄性命來救你的,他對你的……」
「不許胡說!」孤虹聽到這裡,猛地轉身,神情憤恨:「你再胡說八道,我一劍刺穿了你!」
「是三個吧!還有一個機會的……」說這句話的竟然是熾翼。
孤虹眉頭一皺。
「你是純血龍族,你的法力加上蝕心鏡的確可以逆轉生死。在三百年前,傅雲蒼死去,靈魂脫離了軀殼,若是那時的你沒有勉強重聚魂魄,只是二十年後回魂,受的反噬絕不會像今天這樣嚴重,最多不過是花費時間精力,從頭來過。」熾翼低聲地說道:「不過,那個時候的你在意識深處,還是在害怕一旦在被青鱗害死後立刻回到孤虹的身體之中,心裡的怨懟無法抹除,加之和青鱗的奪心之恨,他的性命八九會斷送在孤虹的手裡,所以……」
所以……傅雲蒼列陣鎖魂,不容得孤虹復生。
竟是自己困住了自己……竟是自己殺死自己……
再怎麼不願承認,還是不得不直接面對這個令自己痛恨無力的選擇。
傅雲蒼就是孤虹,這是傅雲蒼的選擇,他選擇了為青鱗去死,也就是孤虹要為青鱗去死……
孤虹……你真是蠢得無藥可救……
孤虹用力地閉上了眼睛。
「事到如今……說什麼都是枉費了。」孤虹沉寂了片刻,睜開眼睛,挑起了眉角:「我用蝕心鏡時就很清楚,這種事逆天而為,本就是毀多成少。與人無尤,毀在自己手上,我也不算冤枉。既然這世上不再需要我,魂飛魄散了也好。」
「蒼王就是蒼王,到了這個時候還能這麼灑脫。」熾翼湊到了他的身邊,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可是你這麼灑脫,不覺得殘酷嗎?畢竟,或許這世上不需要蒼王了,可是青鱗他一定是想要孤虹的。蒼王若是死了,可能沒有人會在意,但孤虹死了,青鱗一定會覺得傷心。你真的忍心嗎?」
我知道我對不起你,也知道你心裡恨我。但你可還願意給我一個機會?這一次,我向盤古聖君起誓,絕不再辜負你了……
……我之所以沒有親自列陣,只是不想讓你一個人活轉過來,我卻死了。這麼做雖然是自私了一些,可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麼都不在乎……
青鱗……真的會覺得傷心嗎?
這一次……為了孤虹的死去……
「赤皇,我和你這樣客氣地說話,不過是看在你總算曾經是一個出色的對手。」孤虹微微壓低了聲音:「並不是說你有權對我的所作所為評頭論足。」
「你這麼固執驕傲,他以後一定會很辛苦。」熾翼看著他眼裡的猶豫一閃而逝,歎著氣說。
「什麼?」孤虹不解地看著太過靠近的他。
「孤虹,還有辦法。」熾翼在他耳邊輕聲地說:「還有第四個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