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少傑不愧是情場老將,一眼就能看穿女人的本質,年少輕狂的高三時代,也的確是那股清冷空靈的氣質,牽引著他注意紫伶。
放學時分,她總是一個人默默地坐在草坪上的榕樹下,或是背書,或是算數學,不像其他女孩子,呼朋引伴的到處玩樂。
他那時和一個女孩子交往,他已記不得她的名字和臉孔了,她看出他的好奇,告訴他,柯紫伶因為家裡鬧得凶,根本沒法唸書,所以,總是一個人坐在那兒讀書,直到天黑,才背著書包回家。
某種同病相憐之感令他益發地注意起她,她真的很冷,尤其是對待追求她的異性,若說他選擇用遊戲人間的態度面對感情,她則選擇用冷漠疏離的面孔。
總之,他愈看她,就愈覺得她真的很對他的味,而他向來決定要什麼,就拿自己所要的。某個夏日午後,他就坐在另一棵樹下,看著她唸書到天黑,收拾書包起身。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紫伶直直走到他面前,問他找她有什麼事。
他也不廢話,直接說他希望和她交往。
那是他們第一次看進彼此眼裡。
羅冠奕在舒適的水床上翻了個身,訝異自己竟如此清晰地記得他和她第一次的正面交鋒。
她說她在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就愛上他了。
那麼,她是在那時候就愛上他的羅!
真難想像那麼小的年紀,就有那麼深沉的心機,幾乎可以說為了留在他身邊,而不擇手段。
他能因此而苛責她嗎?她只是因為愛他,而不想離開他……
羅冠奕糾結的眉頭蹙得更緊。的確,若知道紫伶終究也愛他,他肯定二話不說離她離得遠遠的。
但將對他的欺騙和背叛,歸結至對他的愛?
他的腦子紛亂如絮,完全理不出頭緒。這輩子,沒人用這樣的方式證明她的愛,那些口口聲聲說愛他的女人,被他用冷淡的態度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沒多久就消失無蹤了,那樣的愛膚淺得教他嗤之以鼻。
但紫伶的愛……深沉得像一顆巨石壓在心上,令他幾乎無法喘息。
不,他從來就不要這樣的愛,從來就不要有人這樣愛他,也一直確保這種情形不會發生,那些愛上他的女人,每個都能在一開始就全身而退,她原本也可以,都是她不好,破壞了他的遊戲規則。
紫伶淚流滿面的模樣浮上眼前,他從來沒見過難受得如此真實的臉,除了好久好久以前,在爸爸臉上……
奕,不要再那麼憤世嫉俗,不要再活在家庭的陰影下了,那是他們的錯,你卻為此付出這樣的代價。
紫伶的話在耳邊響起。
不,她雖然明白,但明白得不夠深刻,他母親的血是冷的,一個冷血的母親能生出怎樣的小孩?這輩子,他根本就無法愛人。
一切都是她不好,她的心痛都是自己造成的,他愛莫能助,是的,都是她不好。
全身被酒精侵蝕得慵懶,但羅冠奕仍忍不住煩躁的一再翻身。
得知真相的憤恨已發洩殆盡,剩餘的思緒雜亂得教人理也理不清,唯一堅定的意志是絕不原諒她。
我不了結,也不放棄,我會要你愛我,因為,這輩子,除了你,我也不會再愛別人了。
紫伶堅定如石的聲音不斷迴盪在腦海裡。
他不記得自己曾經因哪個女人這麼為難過,她的確是特別的,他疼她、寵她,除了愛,什麼都可以給她。
但他這輩子最痛恨的是背叛,其次是欺騙,她兩樣都做絕了,還指望他會要她?他倒要看看她能怎麼要他愛她。羅冠奕將雙拳握得死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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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能怎麼要他愛她?!
秀眉為難地緊擰,紫伶支著下顎,望著書桌前的便條紙出神,白紙上赫然只有四個大字——分手、追求。
「這是什麼?」海茵遞給她一杯熱可可,睜大眼睛,好奇地偏著頭瞧。
「計劃表。」紫伶看了眼不知何時進門的好友,拿過杯子,溫暖了因夜涼而冰冷的小手。
「計劃表?」海茵橫看豎看,一臉疑惑。「就這樣?」
「目前為止,就這樣。」紫伶啜了口熱可可。
「媽呀!這是我有史以來見過最簡陋的計劃表,虧我還說你想得周詳,你根本就什麼都還沒想,只憑感覺做事嘛!」海茵驚得幾乎跳腳。
「是這樣嗎?」紫伶一臉落寞。
那淒涼的表情教人看了,心兒直往下掉。
「算了!算了!別苦著一張臉,咱們一塊商量吧!雖然我沒追過人,也沒被人追過,但看得可多了。」海茵嚷嚷,隨意拉了把椅子在她旁邊坐下。
「看得可多了?」紫伶瞇細了眼。
「看小說啊!」海茵說得理所當然。「每本小說上演的不就是追求跟被追求的劇碼嗎?我告訴你,裡頭再怎麼變態的男主角都有,最後全都被純情的女主角改造,有個HAPPYEND-ING,我就不相信花了那麼多錢,看了那麼多年,一點用都沒有。」她摩拳擦掌,愈說愈是躍躍欲試。
「純情女主角?你看我,還純情嗎?」純情女主角不都是指十七、八歲,一臉天真夢幻的小女生?她已經是實際派的老女人了。
「拜託,你從高中暗戀他到現在,還不叫純情,就沒有人能叫純情了。」海茵給她一個白眼。
「是,愛情大師,請問我應該怎麼做才能得到他的心呢?」紫伶笑問。海茵賣力的耍寶,確實為她陰霾的心注入幾許生氣。
這種時候,有朋友在身邊,真好。
「唔!讓我想想……」海茵邊搖頭晃腦,邊朝著紫價上下打量。「對了,首先,你該先換衣裳,你那幾套上班穿的套裝都太樸素了,以前還好,反正他看的是不穿衣服的你,現在不是,衣服就變得特別重要——」
她叨念著,驚奇地看著好友頰邊泛起紅赧。
「怎麼,我說得太露骨了嗎?」海茵揚起一邊秀眉。
「不,這個建議……十分中肯。」她微微紅了臉,認真的點點頭,開始振筆疾書。
「反正啊!要愛別人之前,要先愛自己,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一點,讓他驚艷,也讓別的女人沒得比。」
「嗯!然後呢?」
「然後,要製造彼此見面的機會啊!在他眼前一直晃一直晃,讓他只能看見你、想著你。」
「這個有技術上的困難。」紫伶停下手中的筆記,抬頭道。
「不行、不行,得想辦法克服,你們那個小組會議一個禮拜才開一兩次會,見面次數太少,他身邊又圍繞那麼多女人,一下子就會樂不思蜀,不知道把你拋到哪個角落去了。」
紫伶默然不語。
「所以,你得製造機會,厚著臉皮,在他會出現的地方出現,他一定不會給你好臉色看,但是為了你們美好的將來,你要有心理準備。」
「嗯!」
「再來,要表現得讓他難以捉摸。」
「什麼叫讓他難以捉摸?」
「就是……」
那晚,紫伶密密麻麻的抄了好幾張筆記,海茵打著阿欠回房後,她躺在床上,細細研究起海茵傳授的「武功秘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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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盛會議室裡,三位西裝筆挺的男士,彼此握手寒暄。
「聽說羅先生是T大財金系第一名畢業的,真是了不起,我們柯小姐跟你同校又同屆,也是經濟系的才女呢!」三人落坐後,全盛企畫部主任,同時也是專案小組的主持人秦文彥朗笑道。
「真巧,我認識貴公司一位職員,跟我同屆,經濟系第一名畢業,也姓柯呢!」羅冠奕似笑非笑地道。
她一直沒有動靜,他也好些天沒見著她了,還在想她要玩什麼把戲呢!
原來如此,利用職場之便接近他,她以為跟他進入同一個工作小組能做什麼嗎?他冷笑,正好對上充盈門框的纖細身影。
她整整瘦了一圈,少了他的陪伴與懷抱,她將吃不下,也睡不好,這原是她該得的。
但該死的,她穿上那套令窈窕曲線畢露的淺藍雪紡紗洋裝,完全烘托出她清弱而惹人愛憐的一面。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紫伶暗暗深吸口氣,踏著穩健的步伐,一臉如春陽般的微笑。
「你來得正好,我們正說起你呢!快來見見聯通這兩位優秀的先生。」秦文彥熱心地招呼紫伶。
「啊!是你。」待看清紫伶,和記憶中的人兒相重疊,趙少傑霎時眉飛色舞,滿是驚喜。
「趙先生,你好。」紫伶禮貌地先伸出手。
「你知道我?」趙少傑雙眼一亮,熱情的以雙手包圍住她的小手。
「久仰大名。」紫伶雙瞳裡滿是溫柔的笑意。
「這不公平,你知道我,我卻不知道你。」趙少傑握著她的手始終沒放。
「柯紫伶,木可柯,紫色的紫,人今伶。」她飛快說著,在一雙冷眼注視下試圖不著痕跡地收回自己的手,無奈他握得挺用力的。
「柯紫伶,好名字。」趙少傑歡天喜地的說著,然後,像突然想到什麼,喃喃的道:「不過,這名字還真熟,我好像聽過。」
「我跟羅先生是認識多年的朋友,也許他跟你提過我。」紫伶笑道,趁他分心時掙脫他熱情的手,在羅冠奕對面坐下。
揚著似笑非笑的嘴角,羅冠奕仍是一派瀟灑自若,略顯凌亂的黑髮,白襯衫搭著黑背心,令人賞心悅目,捨不得將目光移開。
事實真相是:沒有她,他過得很好。
「看來不需要我介紹了,你們都認識嘛!」秦文彥笑道。
「在王董的婚宴上見過一回。」紫伶對身旁的上司銳著,在心裡提醒自己別因為他的一切安好而將沮喪表現在臉上。
「既然如此,那就更好了,也用不著先生小姐那麼生疏的喊,大家都叫名字吧!相信我們這個小組一定能締造全盛和貨公司雙贏的佳績。」
客套話說完,針對小組目標和大方向,四人進人提議與討論,其間,紫伶雖然也參與發言,手也振筆疾書,但始終無法全心投入。
羅冠奕能一邊微笑的發言,一邊用冷冽如冰的視線盯著她,令她的心愈繃愈緊,笑容也愈來愈僵。
她知道再度交鋒,他絕不會給她好臉色看,對不要的女人,他也不曾手下留情,但置身其境,承接他冷漠傷人的態度,還是令人幾乎無法順暢呼吸。
「時間不早了,今天的討論就到這兒吧!」秦文彥看了看時間,做最後結論。「明天,紫伶會把今天討論的內容及下回的議題整理一份,傳真給兩位,不好意思,我中午還有個午餐會報。冠奕、少傑,我們已經在西華訂好位子了,紫伶會負責招待你們,請一定要賞光。」他起身,朝兩位客人說著。「那有什麼問題,文彥,你有事就趕緊去忙吧!我們會照顧好紫伶的。」趙少傑跟著起身,嘻笑道。「晤!你們可千萬別這麼做啊!遠來是客,讓紫伶照顧好你們才是。紫伶,你可別怠慢我們的貴客啊廠
再次握手後,秦文彥帶著資料夾離開,會議室裡剩三個人——嘴角抿成一抹嚴酷冷笑的羅冠奕,帶著僵硬微笑收拾資料的紫伶,和一臉興味收拾東西的趙少傑。
待兩人收拾好,羅冠奕仍不動如山。
紫伶二話不說繞到他身邊,幫他收拾好東西,羅冠奕冷眼看著,也不阻止。
「吃飯了。」將公事包遞給他,她柔柔地說著。
「我不知道你又要耍什麼心機,但我可沒那間時間陪你玩。」羅冠奕出言刻薄。
紫伶心頭一凜,「飯總是要吃的。」
他斜眼脫她,「沒有用的。」
「來日方長,你怎麼知道?」紫伶偽裝起自己。
她的信心令他想打垮,她臉上的堅定令他想狠狠摧毀。
「因為你不會有方長的來日。」他雙手環胸,慵懶的道。
「你想幹什麼?」紫伶眼神防備地瞇起。
「你很快就會知道了。」羅冠奕嘴角微揚。
「看來你是不打算讓我請客了,少傑,我們走吧!我餓扁了呢!」紫伶拉著在一旁很明顯就是在看戲的人。
「少傑最討厭西華那種義式餐廳了,你說是不是,少傑?」羅冠奕冷冷的說著,雙眸微危的瞇起。
他什麼時候最討厭義式餐廳了?趙少傑眉頭為難的攏起,看見好友陰騖得足以殺人的目光。「是啊!我最討厭義式餐廳了。」
他很快地說,看著羅冠奕一臉得意,紫伶的俏臉霎時慘白。
「可是,我也餓扁了呢!我們快走吧!紫伶。」他反手拉著她,用最快的速度離開會議室,也離開兩道足以射殺人的熾烈視線。
會議室裡,羅冠奕微瞇雙眼,緩緩點了根煙,一臉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