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送花小妹,人家送的啦!」紫伶笑著丟給海茵一個白眼。
「送的?」海茵眼珠子一轉。「對了,今天你生日,生日快樂,紫伶。」
她丟下手裡有的沒的,撲上前去,給好友一個熊式擁抱,然後,馬上家尋寶似的,跑到三束花前。
「三束花耶!紫伶,你要讓我嫉妒死了。」她像個收到玩具的小女孩又叫又跳,一點也不是嫉妒人家的樣子。「誰送的?誰送的?」輪流抱過每一束花後,她一臉興致勃勃地瞅著它們,三束花都大得驚人,其中一束是紅白玫瑰,一束是蝴蝶繭,一束是向日葵。
「蕭醫生、少傑,還有他。」紫伶回答。
聽到趙少傑的名字,海茵的心沉了沉。
什麼嘛!就知道他是個沒格調的男人,連好朋友的女人都要搶……不過,話說回來,她有什麼好不高興的?
「讓我猜猜,玫瑰是羅冠奕送的,向日葵是蕭大哥送的,蝴蝶蘭則是那傢伙送的,我猜得對不對?」海茵自信滿滿地昂起下巴。
「真準,你怎麼知道的?」紫伶略帶驚訝地揚起一道秀眉。
「呵!我對花語可有研究了,告訴你,紅玫瑰代表的是熱戀,白玫瑰是尊敬,但紅的加白的一起送,代表和解,肯定是羅冠奕送的。向日葵是仰慕,很合蕭大哥積極追求的個性。蝴蝶蘭是幸福漸漸到來,那個趙少傑,真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最後兩句,是含在嘴邊的嘟嚷。
和解。這兩個字竄進紫伶心裡,掀起小小的漣漪。「你對這懂得還真多。」她壓抑下心中的波動。
「當然,有備無患嘛!什麼都不懂,萬一哪天有人送我花,我搞不清楚他想說什麼怎麼辦?」海茵一臉理所當然。
紫伶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喂!太過分了,你嘲笑我。」海茵雙手叉腰,佯裝憤怒。
「不,我只是覺得……你說得很有道理。」紫伶撫著肚子,看著好友那副母夜叉的模樣,笑得更是厲害。
「喂!別笑了啦!怎麼樣,你喜歡哪一束?要選哪一個和你一起共進今晚的燭光晚餐啊?」海茵眨著大眼,眼裡有不懷好意的笑意。
紫伶拍了拍笑得酸痛的雙頰,好不容易斂起大笑。「我已經跟少傑約好了。」她正經的說。
海茵的下巴頓時掉了下來。「你有沒有搞錯,趙少傑那傢伙哪裡好?」
「都很好啊!」紫伶噙著笑,是真的只喜歡趙少傑的慇勤,也只對他的慇勤開心得起來。
另外兩個,都教她頭痛不已。
「喂!他那個人,一張臉是還可以看,個性卻差極了,你可要好好想清楚。」海茵急得幾乎跳腳地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急些什麼,明明她是極鼓勵紫伶多交些男朋友的。
「我想得很清楚啊!」想不清楚的是你吧!紫伶抿著唇,在心裡偷笑。這兩個真是一對寶,她常常被他們逗得很愉快。
海茵鼓著雙頰,微嘟嘴巴,表示抗議。
「好了,別不高興了,快去補個妝換件衣服,我們約七點半在五福飯店的飛雲廳,晚了就不好了。」紫伶笑著催她。
「我?」海茵愣愣地指著自己鼻子。
「對,你,今晚不是約會,是好朋友一起幫我慶生,放心了吧!」紫伶邊說,邊推著她進房間。
是啊!她的確放心了……見鬼!她放什麼心?海茵眉頭擰起,好像有一件事沒有弄懂。
算了算了,化妝換衣服比較重要,那種場合,他肯定打扮得像只孔雀花枝招展,既然要去,她可不能被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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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雲廳裡,四人落坐,紫伶和趙少傑同坐一邊,對面分別是羅冠奕和海茵。
基本上,這樣的坐法令海茵心有微詞,她身邊是羅冠奕,面前是趙少傑,但其他人都安於其位,她不過是被拉來湊一腳的小小配角,也不便說什麼。
「紫伶,你不會怪我自作主張吧?」看著點菜單的同時,趙少傑同紫伶低聲說著。
「沒關係,我早就料到了。」紫伶朝他微微一笑。
「所以,你才要我多訂一個位子。」趙少傑笑開了。紫伶沒為羅冠奕出現在這兒的事生氣,他總算放下一顆忐忑的心,這麼一個美好的日子,要惹得壽星不開心,他可就罪過了。
「你心裡不也很期待?」紫伶打趣道。
「哇!」趙少傑張大雙眸緊瞅著紫伶,嘴裡嘖嘖有聲。「紫伶,我有沒有說過你冰雪聰明、善解人意?」
「那倒沒有,你只說過我像空谷幽蘭。」紫伶盈盈而笑。
「那就是了,蘭心惠質嘛!」
「天啊!」紫伶微翻白眼。「你對甜言蜜語還真行。」
「冤枉啊!大人,我說的可是真心話,順便一提,我喜歡你的新髮型,看起來有精神多了,可別又說我是在甜言蜜語……」
這兩個人看在海茵眼裡,就是一副竊竊私語?談情說愛的模樣,而羅冠奕看在她眼裡,就像老僧入定般兩眼發直,始終只盯著紫伶,什麼也不能分他的心,眼睛眨也不眨,像幾百年沒看她,怎麼看也看不夠似的。
「喂!你怎麼回事?盡盯著人傻笑。」她重重推了身旁的羅冠奕一把。
羅冠奕看了看她,「我很久沒見她笑了。」他邊回答,邊將視線調回紫伶身上。
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她真是搞不懂,只覺得讓人有點生氣。
「嗯哼!」海茵重重地清了清喉嚨。
趙少傑和紫伶同時抬頭看她,嘴邊含笑,羅冠奕仍緊盯著紫伶,目光一瞬也不瞬。
「怎麼了?」趙少傑揚起一邊眉毛,唇邊掛著耐人尋味的笑。
他眼裡的耐人尋味,看在她眼裡,形同示威。「我……要海陸全餐。」海茵揚起下巴。
「好,我馬上叫服務生過來。」趙少傑招手,那一臉愉悅看得海茵刺眼極了,如坐針氈,心浮氣躁,沒一刻靜得下來。
羅冠奕那傢伙是怎麼搞的,他的朋友在把他的女人耶!他竟呆呆的坐視不理。
氣死人了,他不理,她理。
於是,一頓飯在趙少傑和海茵兩人唇槍舌戰下一道道進行,羅冠奕和紫伶只能在兩人針鋒相對的言詞夾縫裡求生存。
「飛雲廳最著名的不是落地窗外的夜景嗎?我想出去透透氣。」服務生上過甜點,紫伶突地說著。
三個人霎時將注意力投注在她身上,等待她的點名。
羅冠奕注視她的眸光轉黯。
她仍然恨他,席間,正眼瞧也不瞧他。
海茵則在心裡哀歎。
又不是小學生,看夜景這種浪漫的事,當然是要跟男人一起,情況顯而易見,紫伶是放棄羅冠奕了,可放她一個人跟他大眼瞪小眼,她不要啊!
下意識地,兩人都把目光放在趙少傑身上。
是我嗎?趙少傑心想,眉頭微微蹙起。
「奕,你陪陪我吧!」紫伶起身一說,三個人的反應都一樣,驚訝外加滿肚子不解。
「紫伶!」海茵哀號。
她不要跟趙少傑兩兩對望啦!雖然她也頗不願和羅冠奕單獨相處,但好歹做好心理準備了啊!
但沒人理她,兩人相偕離開,一回頭,只有趙少傑眨著無辜的燦亮大眼,一臉興味地瞅著她。
海茵扁扁嘴,低頭努力吃點心。
「別那麼不高興嘛!你不想看他們在一起嗎?」趙少傑揶揄著。
「先生,你搞錯了,我不高興是因為得看著你這張討厭的臉。」海茵朝他扮了個鬼臉。
趙少傑捧著心,一副受創至深地凝起眉頭。「你這麼說真教我傷心,我以為我們是一塊喝酒、分享心事的好朋友,我還這樣抱著你,」他舉起雙手,示範了下。「把渾身酒臭味的你抱進家門,像新郎倌抱新娘進門一樣,多浪漫啊!如果你是清醒的,我們就可以來一下更浪漫的事。」
海茵厲瞪他一眼,拳頭已舉起。
「嘿!」趙少傑馬上擺起息事寧人的手勢。「我是說,我們可以談談心,你可不要想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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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地窗外,涼風一陣陣拂上,紫伶微感不適地擁緊自己,須臾,羅冠奕由身後攬她進懷,感受他溫暖的胸膛所散發出來的熱氣。
多麼久違的溫柔舉動,他的懷抱向來從容自信,既不會緊室得讓她難受,也不怕她從中掙脫,但他這回抱她,太緊了,她輕易由他的懷抱裡感受到他的不安。
他會對她感到不安?她該覺得欣慰嗎?紫伶在心中一歎,微微掙扎,羅冠奕如她所願地放開她,她轉身和他相對,看進他眼裡,雙眸裡只有淡然。
慢慢來,不要急,你傷了她的心,傷得很重很重,不能期望她還在休養傷口的時候就願意原諒你。羅冠奕在心裡低聲提醒自己。
可,該死的,她的冷淡令他不耐煩,他不知道自己的底限在哪裡,他不知道哪一天見面,他會失控地搖晃她,求她……再愛他。
「我知道你想做什麼,但少傑交友太過複雜,海茵應付不來的。」羅冠奕深吸口氣,將雙手背在身後,免得它們又像有自我意識,渴望將她擁在懷裡。
「我相依少傑不會傷害她。」紫伶幽幽說著,眼裡因憶起所受的傷而遮上一抹陰影。「我找你,另外有事。」
基本上,這件事她不想理,不想提,但曾倩芸落寞的容顏一直環繞心上,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對一個將死亡裸露在眼前的人,她又如何能置之不理?
「什麼事?」
「你媽媽找了我第二次。」紫伶幽幽說著。
兩人一陣沉默,同時憶起曾倩芸第一次找上她後所造成的殺傷力。
「她說了什麼?」羅冠奕抑住胸口突生的排斥,緩緩問道。
要是以前,他聽也不聽的,但現在,他深刻明白了盲目固執可能帶來的傷害,他上次就是不聽才錯了,付出了極昂貴的代價,失去了再也挽回不的生命。
「她對你一直覺得愧疚,希望能有所補償。」
羅冠奕沉默了好半晌才說:「我已經不是需要媽媽的年齡了。」
「可是她卻面臨需要兒子的困境。她生病了,心肌梗塞,如果不開刀,隨時可能有生命的危險。」
羅冠奕臉色一沉。
你要怎麼做?紫伶想問,但逼自己噤聲不語。
又過了好一會兒,他柔柔地笑開了,「我以為你再也不願理我了。」
「我們還是朋友。」紫伶淡淡的說,努力克制自己的一言一行,就像在同一個普通朋友說話。
「吃飯時看都不看我一眼的朋友。」這讓他的心情幾乎掉到谷底。
是你一直盯著我看,我怎麼看你?紫伶只能微笑以對,笑裡因強烈的不知所措而顫抖。
她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他熾熱的視線,也不知道要用什麼樣的表情看他,對他的心情繁複無解。他是她的舊情人,她最愛的人,也是令她看破一切的人,她試圖當他是普通朋友的企圖多可笑!
「忘了嗎?你恨不得將我逐出你的視線,現在卻抱怨我看都不看你。」停止,不要再說了!紫伶在心裡吶喊,耳邊卻聽見自己冷冷的嘲諷。
「那是以前,那時我不知道你對我是多麼重要。」羅冠奕緩緩說著,眼裡有著乞求與期盼。
紫伶暗暗咬緊下唇。他變了,他真的變了,願意真心以待,不再憤世嫉俗,這不正是她衷心所求的嗎?
可是,來得太晚,太晚了……
「你別再送花、寫信、打電話來了。」她垂睫,低聲道。
「你把我最愛的長髮剪了。」羅冠奕沒理會她的話,看著她只到耳下清爽的學生頭。
「你別再送花、寫信、打電話來了。」紫伶抬頭,定定又說了一次。
他的信寫滿了分手後對她的心情起伏,他的花教她丟也不是,留也不是,他的電話教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她想淡忘這份傷懷,連帶淡忘對他的愛,他卻始終不肯,執意擾亂她的決定。
「工作辭了,長髮也剪了,我知道你想和過去揮別,開始新的生活,那麼,我是你的過去嗎?」羅冠奕不理會她的話,問得心平氣和,心頭深處卻心涼膽戰。
「是的、是的!所以不要再送花、寫信、打電話來了!」紫伶幾近歇斯底里地大喊。
羅冠奕伸手攫住她的下巴,緊瞅著她的眼神陰暗憂鬱。「對不起,我只會那些,我從沒追過人,也只被你認真地追求過,我只會你教我的那些。」
他的認真惹得紫伶眼眶含淚。「對不起、對不起,少傑能讓你笑,我卻總是讓你哭。」再也忍不住了,羅冠奕將她拉進自己懷裡,緊得似乎再也不放開她。
溫柔的懷抱多麼令人依戀,環繞在鼻間的氣息多麼讓人沉醉,緊密的呵護多麼教人心動,但她卻要推開他。
紫伶掙扎,羅冠奕卻緊抱著不讓她離開。
「放開我!」她在他懷裡吼著。
「紫伶,你要的任何願望我都可以做到,只有這一個不行,我真的不能放開你。」羅冠奕仰天長歎,將她摟得更緊。
「放開我!」她再吼,在他懷裡,嚎陶大哭得像小孩。
羅冠奕輕撫著她的背,「紫伶,你不要我活在家庭的陰影裡,死預活拖地拚命將我拉了出來,現在,卻打算自己一個人活在失去小孩的陰影裡嗎?」
「你不要管我!不要再管我了……」紫伶哽咽地大喊。如果失去小孩是得到他的代價,那麼這個代價太淒慘,太令人不堪……
「不公平,這樣對我太不公平了。」羅冠奕哀傷地緩緩搖搖頭。「紫伶,再愛我吧!我保證這一回我不會再讓你失望了,我愛你。」愛在情不自禁、不知不覺中說了出來,一切隨即如同撥雲見日般變得明朗。
原來也不過是一句極簡單的愛語,說了,沒有青天霹靂,沒有格格不人,沒有父親長年來的挫折不堪,只是一句話,由衷地說了一句真心話。
紫伶怔住,忘了哭泣,不一會兒啜泣得更厲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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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別再靠近她了,你的存在,讓她一直無法真正開心起來。」蕭中奇嚴肅著一張臉,認真的說。
在海茵家和羅冠奕碰面,用不著介紹,憑男人的第六感,他馬上就知道這個人就是害紫伶憂鬱懷孕又悲慘流產的罪魁禍首。
兩個男人很有默契地保持風度,相約到一家咖啡館才正式開戰。
「為什麼?」羅冠奕不悅的抿唇。
蕭中奇微揚一邊眉毛。「這不是很明顯嗎?在紫伶心裡一直內疚不已,她認為是自己的疏失造成流產,你在她身邊,只會時時刻刻提醒她曾經因為你而失去小孩。」他晃著杯中酒紅色的飲料說著。
他的話像一把利劍刺向心口,令羅冠奕瑟縮了下。「那又如何,我仍然是她最需要的人,也是她最渴望陪在身邊的人。」他摀住自己血淋淋的傷口,強裝著無其事。
「是嗎?」
「這輩子除了我,她不會再愛別人了。」面對他的挑釁,羅冠奕板著臉說。
「說這種話,你未免太過自大。」蕭中奇冷哼一聲,十分不以為然。
「那是她親口說的。」
蕭中奇的反應,像有人當面給了他一巴掌般狼狽,但他很快的恢復戰鬥力。「她會那麼想,也是以前的事了,任何經歷過生死的人,想法和作法都會改變的。」
是嗎?她將不再愛他?只願恨他?想到這樣的可能性,羅冠奕心底頓時湧出恐慌。「不,她不會改變的。」
蕭中奇揚起一邊眉毛,像在說,這可由不得你。
「她明白我不能沒有她,她不會捨得丟下我的。」羅冠奕對他說著,像在說服心底那個恐慌不已的自己。「倒是你,別再試圖插手管我們之間的事了,你不覺得身為她的醫生,你管得太多了嗎?」他陰鷙的看進他眼底,克制自己用眼光將他千殺萬剮,他追求紫伶的事,海茵總是當寶似的說給他聽。
蕭中奇默然不語,逕自點了根煙,吞雲吐霧起來。
羅冠奕也不急躁,往後一退,儲備戰力,等著他再度發表驚人之語。
好半晌過後,他吁了口氣,將煙拈熄。
「這種話對著你說,似乎有點奇怪。」他頓了頓,接著說:「以前在醫學院上課時,老師們常提醒我們,千萬不能對病人太投入,以免喪失冷靜理性的判斷,還舉了好幾個例子,那時的我對那些情況嗤之以鼻,自負的想著,絕不可能發生在我身上,沒想到,才正式執業不到幾年,就給我碰上了。」
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羅冠奕再怎麼想,也想不到擺明了是情敵的人,竟卸下盔甲,大刺刺的向他吐露心事。
「一開始,我私下反省了好久,但每回見到她,一次比一次憔悴,一次比一次瘦弱,就忍不住肝火上升,整個人都不對勁。」
是他害她的。羅冠奕沉下俊臉。
「後來我想了很久,總算想通了,她是病人,我是醫生,但她同時是個女人,一個為情所苦的女人,我是個男人,一個看不慣她為情所苦的男人,我以一個男人的身份關心一個女人,並沒有任何不要不妥。」蕭中奇認真說著。
「她是個很容易讓人動心的女人。」羅冠奕前南說著。
「沒錯,但她也是個很死心眼的女人。」蕭中奇鼓著雙頰,想到這個心裡就有氣。
她都為他失去一切,神魂顛倒了,事到如今,卻還是無法對他死心,當然啦!就外表而言,他是男人中的極品。
但他也不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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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鈴響起,正優閒地打掃著客廳的紫伶抬頭看了眼時鐘。下午三點多,這種上班時間會是誰?
她上前開門,門前,是曾倩芸,沒有專車接送,沒有隨從,也沒有化妝,穿著休閒,就像一個平凡的婦人。
「伯母,怎麼有空過來?快進來坐。」縱使心底驚訝,紫伶仍微笑的迎著她進門,請她坐下,為她倒了杯水。
「今天上醫院檢查,乾脆不上班,直接上你這兒來。」曾倩芸主動解釋。
「結果如何?」紫伶柔柔問道。
「還不是老樣子。」曾情芸笑了笑。
「別灰心,你比上回見面時有精神多了呢!」柴伶握了握她的手,給她精神上的支持。
「這都多虧有你,我來,就是要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曾倩芸噙著笑容反握住紫伶的手。
紫伶疑惑地微揚一邊眉毛。
「冠奕那孩子主動打了電話給我。」曾倩芸笑得靦腆。
他終究關心,也願意將他的關心明白傳達。紫伶心中一陣欣喜,竟莫名為他感到驕傲。
「這是好的開始,我真為你們高興。」紫伶揚起了一抹真心的微笑。
「是啊!你們呢?也該和好了吧!」
紫伶的笑意緩緩自頰邊斂去。
「紫伶,他需要你,你應該明白的,沒有你在他身邊,我想都不敢想再見他一面,現在,他居然會主動打電話給我,關心我的健康狀況。」
「他是你的兒子,那種關心是應該的。」紫伶淡淡答道。
「不,你不明白一切,所以能這麼輕鬆地說。」曾情芸緩緩地搖了搖頭,要在晚輩面前坦承自己曾經犯過的錯,比想像中難上太多。
但這是她唯一能為兒子做的。
「我墮胎過。」她突地說。
紫伶心中一凜。
「這是讓我們三個,我、冠奕的爸爸,還有冠奕,各自走向陌路的關鍵。」曾情芸望向窗外,眼裡寫滿滄桑。
紫伶的心霎時緊揪了起來。她知道奕因為童年的陰影而感情偏激,但那陰影背後的真相,七年來,他從不提及,她也就從未問起。
「我恨他們,但他們愛我,不管我用再冷漠再傷人的行為對待他們,他們還是愛我,然而為了這個消失的家人,他們終於也恨我,兩個都恨我。」
紫伶擰起眉頭,不解地緩緩搖頭。為什麼恨?為什麼要製造這麼多的恨?她不懂。
「我永遠記得從醫院動完手術回家的那天,冠奕的父親雙眸由愛轉為恨,由包容轉為失望,那時我有一股報復的快感,為了那個,就算親手謀殺我的小孩,我也在所不惜。」曾情芸笑得苦澀。
「那冠奕呢?」紫伶緊抓著沙發把手匆匆問道。她一點也不在乎他們夫妻間的恩怨,她在乎的是奕小小的心靈可能受的傷。
「他跑了過來,看著我消失的肚子,驚恐地直問我:弟弟呢?弟弟呢?」
紫伶不自覺咬住下唇。
「我對他說,我根本就不要你爸爸的小孩,你能生下來,是因為我來不及拿掉,這個還來得及。」曾倩芸眼神恍惚,像又回到那一夜,那屋裡屋外,都風雨交加的一夜。
紫伶頓覺一股氣由胸口直往頭頂上冒,那來勢之洶,窒得她幾乎暈眩,她頓失支撐他往後一退,眼淚已如雨不斷往下墜。
「你怎麼可以……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他還那麼小,只能愛你們,也只懂得要愛你們,你竟然對著他說他是你寧願不要的小孩……」她衝至曾倩芸面前,緊抓住她雙肩,使盡力氣搖晃著她。「天啊!天啊!他那麼小就學會了不要相信親情,又怎麼會想信愛情……」紫伶緊咬著下唇,心裡為想像中那小小的羅冠奕心疼至極。
「我知道,我不該拿腹裡的小孩和他當工具,攻擊我一心一意恨著的人,但我恨他,我真的恨他,他迫走了我最愛的人,還強娶我,強暴我,他是他的孩子,身上流著他的血,每次只要想到這點,想到我曾經錯失的幸福,我就無法善待他,我從不對他笑,也從來不抱他……」
「他也是你的孩子,身上也流著你的血啊!」紫伶淚流滿面的大喊。
曾倩芸慌亂的眼神緩緩平靜。「對,他也是我的孩子,他是無辜的,看到他從此將自己封閉在自己的世界,把我當陌生人看待,我終於明白我錯了,也再也走不進他的世界……」
紫伶緊咬著唇痛哭,哭他所受的委屈,哭自己所受的委屈,哭命運錯待的一切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