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她的一舉一動全逃不過黑暗中那雙圓亮的眼珠子,從她出去到回來,傑瑞無不豎起耳朵,靜靜傾聽每一個細微的聲響。
所不同的是,她趕往市區時,屋內僅剩傑瑞一人,而現在則擠進了四、五名凶神惡煞。
唐蓉走進起居室,忽爾停了下來,直覺告訴她,出事了。並非有什麼聲響驚擾了她,而是太靜了,那種反常的寂靜,令她背脊發涼。
她企圖立即轉身退出房內,卻已經太遲了。
屋內的燈光「啪!啪!啪!」地登時大放光明,由於強光突如其來,唐蓉在回身的剎那間,只看到幾乎每一張沙發之後,都有人站起來。
然後,她發現傑瑞坐於沙發上,雙手雙腳統統被粗繩縛得死緊,動彈不得。
唐蓉只獸愣半秒鐘,馬上認出居首的那人正是高建成的拜把兄弟何清亮,她在喪禮上見過。
何清亮乍見她入時性感的妝扮,整顆心,不,整個人,全都燥熱起來。
「原來是何大哥,怎麼回事啊這是……」她故意向前一跨,露出高叉裙內一截白皙誘人的美腿。
「莫妮卡,這沒你的事,快走。」傑瑞臉上紫一塊、青一塊,樣子相當狼狽。
「臭小子,你給我住口。」何清亮照他左臉就是一拳。
「何大哥別動那麼大火氣,」唐蓉趕緊繞過去,擋在傑瑞身前,「傑瑞究竟什麼地方得罪您,我跟您賠不是。」
何清亮陰險地邪笑,「這王八羔子,居然要把高建成的遺產全數捐給慈善單位,你說他該不該打。」
「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唐蓉食指戳向傑瑞胸口,回首朝何清亮眨眨眼睛,「讓我來勸他,那些遺產可都是何大哥跟幾位弟兄出生入死打拼回來的,再怎麼樣也該拿出來平分給大伙,怎麼可以白白便宜給外人,何大哥您說是吧?」
「對對對,莫妮卡比你上道多了。」
「你——」傑瑞才掙扎了一下,即刻被唐蓉用手悄悄按回椅背。
何清亮是個陰險奸詐的人,跟這種人交手不能直來直往,論情說理,要學他玩陰的,重要的是一定要比他更陰更詐,一箭中的。
唐蓉含蓄地、自信地善用她的「本錢」,不卑不亢,眼角漾滿春意。
「何大哥如果信得過我,何不到房裡稍事歇息,我保證讓傑瑞把受贈人的名字改成您的。」她的嫣容經過一番細細琢磨調敦後,已具有勾魂懾魄的功力。
「到房間裡?」他記得今晚沒喝酒的,怎麼醉意這麼濃?
「不然呢?這兒一屋子人……不太好吧。」唐蓉頭微仰,嬌弱地盯住他的眼,挑逗地咬咬下唇。
這女人,款!這女人,難怪傑瑞對她百依百順,瞧她穿得……果然不是良家婦女。
「好,我先去打個盹,你給我寫快點。」
「我一會兒給您送酒去。」唐蓉依著傑瑞坐入沙發,拿著筆用英文跟他商量退敵大計。
不一會兒,傑瑞收斂起剛才的劍拔弩張,聽從她的勸告,另寫一張完全英文字的不知啥勞子東東,惟末了填上何清亮一串斗大的泰文。
「我拿進去給何大哥蓋完章,大伙就可化干戈為玉帛啦。」她這些話說得別有用心。
何清亮的四個嘍囉個個臉上掩不住的得意洋洋。一旦他們老大發得跟豬頭一樣,他們還會窮嗎?
唐蓉入房裡不久,大廳上依悉彷彿聽見低低的、放蕩形骸的吟哦,一聲聲,斷斷續續……聽得幾個大男人熱血澎湃。
「拿去!」唐蓉斜倚門扉,右手還邊扣著胸前的鈕扣,「何大哥今晚不回去了,要你們連夜交到周檢察官那兒,以免橫生變卦。」
「喔。」幾名打手下疑有他,橫豎也看不懂洋文,只見紙張上頭簽了何清亮的歪歪斜斜筆跡,心想大約錯不了,他一向性好漁色,遇著這麼漂亮的妞兒,不泡到明兒日上三竿,鐵定捨不得走。
一場混亂,經過唐蓉巧心設計,總算平安落幕。
「那老色鬼呢?」傑瑞被何清亮逼得斯文掃地,恨不能一腳踹死他。
「在那。」食指指向房間地板上一隻抖動的大布袋。「好餓噢,有沒有東西吃?」
「烤箱裡有蘋果派,桌上還有些沙嗲,你沒吃晚飯?」
「哇,好棒!」摩拳擦掌兼舔舌頭,「晚飯吃了,宵夜也沒錯過,還是餓。」她的胃似乎永遠裝不滿,一定是小時候餓壞的。
十分鐘後,傑瑞端出香味四溢的蘋果派和半隻烤雞,外加一大杯純正柳橙原汁讓她大快朵頤。
唐蓉食指大動,顧不得燙,邊伸手抓了放進嘴裡,邊呼呼喊熱,活似一匹餓狼。
「你好好喔,這個世界上你是第二個對我最好的人。」她抿了下油唇,笑嘻嘻地在他額際香一個。「請接受我最最最最虔誠的感激之意。」
就為了這些微不足道的食物?讓她這名美艷天使願意紆尊降貴親吻他?真是個容易討好的女孩。如果哪天他為她出生入死的話,那麼豈不是能令她以身相許。
傑瑞剛打好的如意算盤,立刻被倏然冒起的妒火燒得精光。「第一個對你好的人是誰?」相信全天下沒有一個男人願意屈居次席。
「當然是……我媽……呃,爸爸嘍!」她忘了那個她稱之為媽媽的女人已經在五年前跟她脫離母女關係,將她永遠掃地出門了。
當口中說出爸爸時,唐蓉腦海浮現的卻是伊籐昂藏的身影,張冀交代她除掉的另一個目標。
「他人呢?」傑瑞別有所指地問。
「嗯?」
「我是指,你爸爸,你從來沒跟我提過你的家人。」像疼惜心愛的人般,傑瑞溫柔地為她拭去嘴角的油漬。
「我自己來。」唐蓉很不習慣這樣親暱的動作,伸手接過紙巾,卻讓他一把抓住。「我是個危險人物,徒具一個身不由己的靈魂。什麼都別問,什麼都別想,如果你還希望交我這個朋友。」她掙脫他的掌控,輕拍他的肩膀。
她必須警告他,因為她不想傷害他,她的心滿盈著另一個男人,再沒有丁點空隙可以給他。
傑瑞並未因此打退堂鼓,他固執地霸住半張桌子,直視她的瞳眸,企圖看穿她的心田似的。
「你喜歡那個日本教授?」傑瑞兩年前赴香港求學時,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裡,認識了伊籐,經他大力推薦,清邁大學才邀請伊籐到此地擔任客座教授的。
在傑瑞眼裡,他不過是個長得比一般學校老師英俊點的頑固派學者,既不幽默也不浪漫,不知道他哪點吸引人。
唐蓉應該不會以貌取人才對。
「不是,我對他的感情,不能只用喜歡兩個字來形容,那是……」傑瑞因痛苦而抽搐的臉面,制止她坦白剖析多年深蟄內心的感情,「一段非常複雜,難以言喻的情愫,我很珍惜,但不知該稱它為什麼。」
他的心沉到了谷底,「我問過,你說不認識他的。」
「對不起,我騙了你。」就在這冷風低吼的夜,唐蓉暗下決定不再久留,她有義務迅速結束彼此的糾葛,否則傑瑞會愈陷愈深。
「什麼時候的事?」他認為他有權利知道。
「五年前。」
那麼久?遠在他與她邂逅之前。
傑瑞還沒有時間專心釐清蕪雜的思緒,周檢察官已經派了三名警員前來,將何清亮逮捕歸案。
細數這人所犯下大大小小的罪名,用十張A4紙也寫不完。好在唐蓉機智,用英文擬了一封「自白書」,誘使他在上頭蓋章畫押,算是罪證確鑿。
「說夭灰司昧簦x吻辶戀淖ρ啦換岱毆幓j摹!固迫叵M慼j旆禱叵愀郟晾蛓O翕鮶す譓鯇a恪?
「你呢?」她不走,他就一步也不肯離開泰北。
「我還有要事待辦。」
「什麼要事?」傑瑞咄咄相逼,完全不像他先前溫文儒雅的樣子。
「你越界了。」唐蓉俏臉一沉,現出陰鶩的職業冷容,「刺探隱私,不是做朋友該有的行為。」
「我……只是關心。」截至目前為止,她謎一樣的身世,神秘的行止,甚至憑何能耐單獨擒住何清亮那個大塊頭,都教人百思不解。
傑瑞不僅關心,他根本是好奇得要死。
「收回你的關心吧。謝謝你這些天的照顧,將來如果有那麼一天……不,不會有的,就此別過。」孑然一身就有這種好處,隨時隨地可以瀟灑來去。
「你要走了?不等天亮嗎?這麼晚……」傑瑞發誓,她敢跨出房門一步,他即使拼了小命也要攔住她。
夜涼如水,正是殺手甦醒的時刻,華燈初上,霓虹閃爍不停時,才是她的朝陽。
唐蓉已經習慣在夕陽西下時,告訴自己:又是新的一天。
傑瑞沒能如願攔住她,她是經過千錘百鏈的毒蠍子,來無影去無蹤,假以時日,她便能神出鬼沒,成為此行中的頂尖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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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邁大學撥給伊籐暫居的宿舍是一棟老舊的紅磚小樓房,鑲著鏤花彩色玻璃的前院面向馬路,樓房後天井旁的欄架爬滿紫籐。此屋依山而建,直峭的山壁,圍著綠色琉璃欄杆,恍如懸吊在半空中。
深夜之中,屋內僅一盞昏黃小燈隨偶爾吹進的風搖曳著。
唐蓉吸一口氣,頗有從容赴義的悲涼。確定一下夾放在大腿襪套中的手槍仍好好掛在原處,她才鼓足勇氣,向前敲門。
「咦?門沒鎖。」她一敲,虛掩的木門便從裡面敞開來,屋裡明明滅滅,陰影幢幢。
唐蓉躑躅了下,才跨了進去——
暗處橫來一隻長臂,攔腰抱住她。這人一定等了許久,早早料定她會來……
一陣風吹掠週身,揚起熟悉的醉人的屬於他的氣息,令她目眩神移。
唐蓉猶如困獸,任由他擁吻索取,於百般無奈中,快樂得很淒楚。
抑下住一波波激起的狂潮,她主動地解開他的衣衫,貼上自己赤裸的酥胸,用最深的愛去聆聽他的每一次躍動。
她完全沈浸在自己迷戀的漩渦中,是以無法察覺出伊籐陷溺得比她更深,更難以自拔。
兩團火熱的身體,密密疊合,間不容髮,她像蛇一樣纏著他,需索更多的濃情蜜意。
「我愛你,我愛你……」她喃喃自語,盼望呼呼而過的夜風順道帶走她的痛苦、無奈、她的靈魂,讓她毫無顧忌地沈淪……
她不要愛得那麼辛苦,她要做每個平凡人都能做的事。
他懂得她笑淚中的憂傷嗎?唐蓉淚流滿面,她清楚自己遇上了最棘手的案子。手槍中只裝了兩顆子彈,一顆給他,一顆自飲。她不願苟活於世。
伊籐的愛撫喚醒了她以為死盡的每一根神經,厚實的胸膛壓在身上,是一種滿足酣暢的痛快,使她欣慰於自己被擁有,成為一個有人憐,不再漂流無依的幽靈。
前所未有的安定感,誘使她貪戀其中,情願就此長醉。
伊籐比起日本人慣有的白皙要多些健康的古銅色,也許是長住美國的關係,他剽悍的體格是專屬年輕男子的得天獨厚,平坦滑順的腹部,柔韌結實的胸膛,隨著怦然激越的呼吸而有韻律地起伏著,兩道入鬢的濃眉,覆著令人不飲自醉的黝黑眼眸,正怔怔凝望著她。
在她全然無備中,一陣椎心的撕扯,逼令她尖聲叫出。怎麼會這樣?五年前在悅賓酒樓時,她不記得有這麼痛呀!
驚心動魄的纏綿過後,伊籐眼中的癡迷更深,舐吮得更野烈,他要得還不夠。
唐蓉由著他去,在來的路上她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她要把自己完完全全獻給最初和最後的戀人。然後陪他共赴黃泉。這一切,她早就盤算好了。
二十二歲也許年輕了些,可她一點也不後悔。能夠躺在他懷裡,熱情而狂野地被需要著,這正是她渴望的。
為他抹去額間的汗水,她悄悄伸手到枕頭底下,摸索那把她趁亂塞進去的手機。
雙手抖得厲害,汗水和淚水匯成一處,已是最後時刻,沉著冷靜比什麼都重要。
嘿!她的槍呢?
「在找這個嗎?」伊籐伏在她身上,笑出一臉邪惡。
「你怎麼發現的?」唐蓉背脊一涼,神經全數緊繃起來。
伊籐以指腹按住她的紅唇,輕柔撥弄著,直到盡興了,才緩緩移開。
「有沒聽過『老虎嘴上拔毛』或『太歲頭上動土』這兩句形容詞?」他調笑地把魚尾紋擠給她看,「我入這行的時候,你還在穿開襠褲呢,小老妹。」捨不得就此饒過她,低頭含住她誘人的粉紅蓓蕾,輾轉舔舐。
「原來你也是一名殺手?」那她豈不是危在旦夕?
這人,談這麼嚴肅的話題,居然還有心情蹂躪她。唐蓉氣不過,一把推開他。
「你真的是殺手?」如此說來,顏立民真是他殺的嘍,那筆酬勞確實該分他一點。
「當然不是,我是你的守護神。」不著痕跡地,他又賴上她的身軀,汲取迷人的芳香,和甘甜的滋味。
錯過了五年前那一夜,害他苦苦相思,虛度多少時光,不行,他要一次嘗個夠。
「你別又——」
「是你說愛我的,忘了嗎?」他曳著充滿愛慾的嗓音,附在她身邊低喃。
雷恩上星期只告訴他,大陸方面將派一名情治人員到泰北協助辦案,卻忘了說明來的將是個妖嬈艷麗的性感尤物。
初次在顏立民的晚宴上相遇時,他幾乎認不出是她,以前樸拙無邪的小女孩,翻身一變,成了冷艷、渾身殺氣騰騰的劊子手。
這五年當中,中共方面究竟對她做了什麼改造,讓她徹底地脫胎換骨?
還好,她對他的鍾情依然如昔。伊籐寧可相信她隨身攜帶槍械,純粹是出於自我防備,以及工作需要。
他壓根沒想到那把手槍,是要用來對付自己的,因為他想不出有什麼理由,她必須殺了他。
夜寒猶存,他暖熱的體溫綿密包覆著她,卻仍敵不過黎明初曉,新的一天帶來的悲愴和絕望。
唐蓉環抱著心愛的男人,眼中光焰詭異而堅決。
「我騙你的,像我這種女人怎麼可能愛上任何人。」她要用生命記憶他,在天堂或地獄。
伊籐乍聞,不禁一愕。「那麼我們這又算什麼?一夜風流?」
「這是報答你五年前的施捨,讓我得以苟活至今。」唐蓉神情肅穆,伸手推開伊籐,心像秋風裡的枝頭黃葉一般,無力地痙攣歎息著。
橫溢的愛戀,令她變成一名粗心的殺手,她忘了張冀交代的,必須先拍照再掃板機。然而,一切即便重新來過,她還是會選擇遺忘,讓自己完全沉浸其中,享受伊籐營造出的一波波狂潮。
所以她沒有後路,不是殺他就是被殺。
絕望得太盡,反而沒有悲哀。唐蓉木然取下肘際的白金鏈子,交還給伊籐。
「謝謝你。」很有禮貌,但極冷漠。
「謝謝?」他的驚訝如青天霹靂。這算什麼?
伊籐把槍丟還給她,「除非你殺了我,否則我絕不相信。」
「人心是會變的。」唐蓉心灰意冷,只求速戰速決,再拖下去,她怕會抑制不住自己。
「可我的心從沒變過。聽著,我愛你,無論你編造出任何理由都不能改變我的心意。」不顧她強力掙扎,他仍固執地緊摟著她,「我一直等著你做我的女人。」
唐蓉委實百感交集,事情怎麼會演變成這樣呢?她哭了,悲傷得不能自己。
她作夢也猜想不到這僅是張冀設下的騙局,她只是一隻被利用的棋子。
「我沒有父母,沒有親人,零丁漂泊,不打算當人家的女人——即便是死,也要死在自己手裡。」右手迅捷抄起手槍,下一秒鐘,已經頂住他的太陽穴。
伊籐聽得一頭霧水,事情似乎完全沒轉圜餘地,而他甚至還弄不清楚真相。
「是你的上級領導命令你殺我?」他並不怕死,當年奉雷恩徵召為組織效命的那一刻起,他就已學會置生死於度外。他可以水裡來,火裡去,拿生命開玩笑,惟獨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不是,是因為我想殺你。」極致的愛轉為無盡的恨,恨他為何現在才出現,恨他既然走了為什麼還要回來,更恨自己身不由己,求助無門。
雖然她動殺念的企圖仍不清楚,伊籐亦不信她下得了手。
「那麼你就殺吧。」
唐蓉馬上轉過槍柄,想也不想,就朝自己左胸開了一槍!
瑩瑩美目,凝睇著他——
伊籐震驚地見她左胸傷口鮮血冒湧,身體、床單、被褥全染紅了,一暈一暈地化開來,如一朵朵奇異綻放的妖花……他慌忙用手搗住,緊緊地擁著她。
「原諒我……沒有辦法擔負起如此……沉……重的壓力,我……好苦。」
她其實滿心歡喜,呵!上蒼再也不能捉弄她了。強忍著鑽心的疼楚,牙齒把嘴唇咬破了,滲出絲絲鮮血;身體簌簌地顫抖,她把一切悲苦淨往肚裡吞,只存一個念頭:不要閉上眼睛!不要閉上眼睛!
她要把他的形影深深嵌入心底,至靈魂深處,留待來世,才得以在千萬人群中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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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渴!好渴!」她渴得猶似一輩子都沒喝過水,一身的水分全流乾了,整個人乾涸得行將龜裂。
唐蓉疲倦透了,在昏睡中,她夢見一輛輛汽車急駛而過,竟沒有一輛是她等候的,待等到了她想坐的那一輛車,卻因一個猶豫,無情地開走了。然後,所有的人統統走光,連車子也不再來了,地老天荒,只她一個人,枯立街頭,等候一部也許永遠也不會出現的汽車……
陣陣迷離恍惚的炙痛,令她將醒不醒,掙扎得十分痛苦。
她沒有死。
映人眼簾的雪白牆垣,床單,沉沉死氣的氛圍,明白告訴她,她獲救了。
不記得昏迷了多久,僅約略感受得出冬意猶濃。
值班的護上告訴她:
「幸虧吉野教授為你輸了一千西西的血,否則你這條命——」
「用他的血?」她荏弱問道。
「當然嘍!」偏遠地區的小醫院,三下五時就鬧血荒,她被送來時,又適逢凌晨大伙正休息的時刻,上哪去幫她調血袋過來?
完了,唐蓉把臉轉過一旁,雙眼闔上,不再張開。原以為千絲萬縷,自此一刀兩斷,儘管緣深情濃,統統留待來生……如果有來生的話。怎知,人算不如天算,上蒼再一次戲弄了她。
死不了,就必得活著。前塵「清算」了事,她卻無權責難任何人,包括玩弄她於股掌的張冀。
「莫妮卡小姐,有人來看你。」
張冀示意護士小姐暫且離開,便一臉遺憾的表情坐落在病床邊的椅子上。
唐蓉沒跟他假意寒暄,捺著性子等候他發落。
「難為你了。」出乎意表的,他沒有責備她,或果決冷酷地一槍了斷她,反而溫言安慰:「吉野的確不是個容易對付的狠角色,不能一槍斃掉他,讓他成為殺人兇手倒也不錯。」
他以為唐蓉的槍傷是伊籐造成的,要不然泰國警方怎麼會以行兇要犯逮捕他。
好極了,天助我也。這麼一來,「國際情報委員會」就永遠查不出他私底下做出的那些違法勾當,從此以後,他又能一手遮天,為所欲為。
「你是指警方誤認是伊籐傷了我?」不行,她不可以讓他為莫須有的罪名坐牢。「他是冤枉的!」
「住口!」張冀倉皇將房門關上。「不管是不是他,伊籐都非死不可。」
唐蓉氣促地,不敢駁斥他。
「你知道,任務沒有完成惟死路一條,我可以上報領導!」張冀根本不在乎她傷得重不重?究竟內情如何?他一心只想肅清異己,鞏固其在組織裡的地位。
「隨你,我不介意再走一趟鬼門關。」唐蓉不接受他的威嚇,她本來就不想活。
「你——別這樣……」張冀瞧她個子不高,竟渾身是勁,「我一時性急嘛,你知道,我很關心你的。吉野正彥那傢伙是個人面獸心的劫色大盜,他殺過太多無知少女,所以美國方面知會上級領導——」
「我不信!」唐蓉蒼白的小臉更加灰敗,她拚命搖頭,死也不肯接受張冀的說詞。「他不是那種人,他不是!」
伊籐是多麼正氣凜凜,豪氣干雲。他黝亮的黑瞳總是閃耀著灼灼靈燦的智慧光芒,使她打從心底願意生生世世相守相依。
張冀冷眼注視著這情竇初開的小女孩,他登時明白了,吉野正彥那儒雅俊朗的外表,已經迷惑住他的得力助手,再不及時做掉他,只怕後患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