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夕瓊的視線定格在漸行漸遠的車子。如五年前一樣,他與她連再見都沒有說一句,各自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嘿!」宋曉翼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來晃去,「想什麼呢?那麼入神。」
喬夕瓊收回目光,輕聲說道:「只是在想潘老師。」
「是在想阿潘嗎?」
「對啊,有件事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什麼?說來聽聽。」
喬夕瓊蹙眉,「好像並沒有人和我說過潘老師這麼熱心。」
宋曉翼朗聲大笑,「因為他看到了你的天賦和潛力。」
「對啊。」何敏從車子裡探出頭,「不好意思讓你們等這麼久,快點上車。喬喬下午兩點還有一個通告。」
一上車宋曉翼就告訴何敏剛才與兩位知名製作人的談話。經常告誡藝人要保持平常心的宋曉翼說得眉飛色舞,興奮至極。
「到最後阿潘竟然寫了家庭電話和地址給喬喬,真是讓人大吃一驚。」
何敏高興地忘了自己在開車,轉頭向坐在後面的宋曉翼確認:「是真的嗎?」
「千真萬確。名片就在喬喬那裡。」
何敏左手握住方向盤,右手一伸,「喬喬,快給我看看。潘若黎這人很注重隱私的,很多藝人主動提出要去他家拜訪請教都被他婉拒了,他竟然主動寫給你。喬喬,他看好你。肯定是你在台上的演唱征服了他。」
說到那場無法用語言準確評價界定的演唱,車廂內瞬時沉默下來。宋曉翼與何敏明白,喬夕瓊雖然獲得了史無前例的表揚,隨之而來的也有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批評。
何敏替喬夕瓊鳴不平,矛頭直指向江臨風,「呵,這個江臨風一向有冰塊之稱,今天怎麼變得這麼激烈?像喬喬這樣的人才應該提攜保護,不是像他那樣大張旗鼓地批評!」
宋曉翼也從興奮中跳出來,「對啊。喬喬,綜合舞台上的評語和我們的談話,從頭到尾看下來江臨風的確有些反常。他好像……」
他暗自沉思,頭腦中閃過一幅幅畫面。江臨風和喬夕瓊的視線糾纏,江臨風的咄咄逼人與挑釁,喬夕瓊的躲閃,這一切似乎昭示了兩人之間似有似無的衝突。
「喬喬,你和江臨風是什麼關係?」
她知道這個問題遲早會有人問,只不過沒想到這麼早。從她決定要做歌手的那天開始,她就明白江臨風是自己必須跨越的一道難關。
只不過她沒想到,分別五年後的第一次相見江臨風就毫不客氣地給了她一個下馬威。最令人不甘的是,他竟然一副理所當然正義凜然的模樣。
她忿忿不平,以一種非常肯定的語氣回答:「沒有,我和他沒有任何關係。」
只是,表面的咬牙切齒抵不住心的翻騰。翻閱過往,如流水一般的歲月中,那個陽光帥氣的巨星帶給她無盡的快樂。
以及雪上加霜的悲痛。
彼時年輕。二十歲的單純年齡,二十歲的青春心境,遇到了一個可與夕陽和彩霞爭光芒的歌壇王子。
真是花樣年華,愛戀至上。
其餘一切都是點綴。
最初的心動來源於他那一句問話:「喬夕瓊,你願不願意做我的女朋友?」
喬夕瓊愣愣地看著他,頭頂轟隆隆響。
江臨風沒想到這個小女生會擺一個呆瓜的樣子給他,難道這句話有如此威猛的殺傷力?抬腕看一下表,離六點不到三十秒了。
他拍拍喬夕瓊的腦袋,「回魂啦,回魂啦。」
「哦。」喬夕瓊一時之間還是很難相信所發生的一切。
「你不用現在回答我,我給你時間考慮。演出馬上開始了,我會讓明明帶你和你的朋友進去。演出結束我希望你能告訴我你的決定。」
喬夕瓊從未看過現場演唱會。
喬夕瓊與身邊的女孩子有一個很大的區別,那就是不崇拜任何歌星或者是影星。她是一個在平常父母養育下長大的平凡女生,即使每一位教過她的音樂老師都說她有唱歌的天賦,即使在老師的期望下也曾好好學習音樂的相關課程並取得良好成績,但是這些鼓勵和榮耀並沒有激發起她做歌手的興趣。
升入高中的第一個學期,在班級舉辦的元旦晚會上她因為玩輸遊戲被同學罰唱歌。由於沒有記住歌詞,整首歌唱得七零八落,最後一個音符完結後她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但是,應邀參加的音樂老師卻在晚會的間隙悄悄坐在她身邊,問了她一個很多人問過的問題。
他問:「喬夕瓊,你想不想做歌手?我可以訓練你,也可以幫你聯繫唱片公司。」
即將十六歲的喬夕瓊眨了眨眼,堅定地搖頭。
「為什麼?」
為什麼呢?這個問題喬夕瓊也無數次問過自己。電視屏幕上眾星閃爍,每一個都擁有璀璨光芒。他們的笑容燦爛無邊,走到哪裡都是人群的中心,日子過得轟轟烈烈,曲折迂迴。
然後,她回答他:「老師,我想我的人生不會那樣燦爛,我想在人群中我不是閃閃發光的那一個,我只想和身邊的同學過一樣地生活。」
「喬夕瓊,小小年紀怎麼這麼自卑呢?你最想要什麼?」
喬夕瓊看了看老師,他的表情嚴肅而認真,大有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
「老師,我並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她誠實回答。
「只知道不要什麼,卻不知道想要什麼。喬夕瓊,你未來的路好長啊。」這是老師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喬夕瓊直覺這句話包含著一些深意,卻始終想不透。久而久之她就放棄了對這句話的破解,繼續過日日重複無異的生活。
這只是生命中的一個小小插曲,它並沒有逆轉喬夕瓊對於生活的意願和安排。每天上課,下課,努力學習,課餘時間也與同學討論新出的影片和專輯,無非只是幾句淺淺的評論,並沒有周圍同學的癡狂和深愛。十八歲考入冠英大學中文系,學著用文字描述外面的世界和內在的心靈。大二上學期經老師推薦進入唱片公司兼職做文案,嘗試著用文字表達內心的想法和設計。每做一份文案,她都會嘗試全面瞭解這個歌手,會用心收集一些資料,而後交出帶有她個人特色的作品。兼職工作的性質和接觸頻率使她對唱歌這件事越來越熟悉,可是她的心猶如一汪死水,再多的刺激也激不起半點漣漪。
喬夕瓊就是在這樣的心態下遇到江臨風的。
這一生喬夕瓊都不可能忘記邁進大禮堂的第一感受。
冠英大學的大禮堂可容納三千餘人,平日用來聽取校長演講、舉辦各種形式的晚會和音樂系的一些比賽。之前喬夕瓊也來大禮堂看過幾場什麼舞台劇話劇的演出,台上演員很投入,台下同學呵欠連天,明顯不在狀態。
今天晚上的大禮堂人聲鼎沸,氣氛熱烈,台上空無一人,台下同學的情緒已激動到沸點。
明明在江臨風的示意下聯絡了此次校園歌友會的主辦人,在禮堂的後面安插了兩個座位。他指示喬夕瓊和孟玉萍從後門進入,孟玉萍心急想聽偶像唱歌一個箭步竄了進去,可喬夕瓊邁進一隻腳就退了出來。
大禮堂內人山人海,聲聲震耳欲聾。喬夕瓊一眼望過去,黑壓壓的人群蠕動,極大的壓迫感促使她熱汗直流。禮堂外面秋風習習,乾淨涼爽;禮堂裡面熱風陣陣,揮汗如雨,怕是連溫度都升高了幾度。
尚未離開的明明看她退出來問:「怎麼了,沒有座位嗎?用不用我帶你進去?」
喬夕瓊的臉紅了,「不是。人太多了。」
「這還叫多?不過三千人而已。風哥每次舉辦演唱會都有上萬人去聽,那個場面真叫恢宏啊。好了,你進去吧。」明明快人快語,「噢,差點忘了。風哥讓我轉告你,今天晚上老地方見。」
喬夕瓊的臉越發紅了。老地方?也不過見過一次而已。一坐下她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面頰發燙到都可以煮熟雞蛋了。
孟玉萍對於她的不緊不慢大為不滿,「喬喬,你怎麼還這麼冷靜呀?快點和我們一起喊呀。」
「喊什麼?」
「江臨風,我愛你!江臨風,我愛你!」孟玉萍從包包裡掏出早就買好的螢光棒,同周圍的女生大聲疾呼。
喬夕瓊搖搖頭,不知道她們愛他哪裡。
江臨風一出場,原本就坐得不安分的學生紛紛立起,跳著,叫著,整個禮堂成了一鍋粥。喬夕瓊仍舊坐著,周圍的同學蹦蹦跳跳,交織疊加的身影不僅遮住了她的視線,而且連她的身軀都要隱沒在這人潮中了。
學生的情緒高亢,現場的情況接近失控。兩位男女主持人拿著話筒大聲喊著:「安靜!安靜!」,無奈人微言輕,無人理會。
江臨風拿過身邊女主持人的話筒,說話前不忘給她一個王子的微笑,「Hi,同學們好。能不能靜下來聽我講幾句話?」
現場總算安靜下來。
「首先,請各位同學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好。在整個演出過程中我不想看到有人站起來,不想看到人擠人的現象。能做到嗎?」
「能!」洪亮的聲音差點掀翻大禮堂的屋頂。
「其次,一定要好好聽我唱歌哦。尤其是還不喜歡我的同學。現在,我們把現場交給我身邊這兩位漂亮帥氣的主持人。」說完,江臨風將話筒還給身旁的女主持人。
可是,我們的女主持人還在魂遊太虛中。
喬夕瓊知道江臨風那句話是說給自己聽的,不喜歡他的同學不就是指自己嗎。她又不是傻子,只要看一眼現場人群的瘋狂就會知道他有多受歡迎。
「我想可能是因為太愛你,所以不能放開你;希望緊緊握住你的手,牽引你的靈魂,與你共同遨遊在愛的天空;請你和我在一起,讓我好好來愛你……」
江臨風唱了他上一張專輯的主打歌曲《好好愛你》。偶像的外型,動聽的聲音,深情款款的演唱,這其中的每一點都可以令人眩目。
喬夕瓊目不轉睛地看著舞台上的江臨風,覺得他明亮如夜空燦爛的群星,耀眼光芒灼傷了她的眼。她不禁想起傍晚時分立在夕陽中的江臨風,舞台下的他沒有眾人環繞,即使沉默不發一言,即使只是一個淡淡的笑容,亦能令無邊風景失色。
「玉萍,我終於明白你們為什麼喜歡江臨風了。」江臨風演唱完畢,喬夕瓊側頭對孟玉萍說。
孟玉萍的心全部繫於偶像身上,隨口敷衍:「知道了吧。怎麼樣,開始喜歡他了吧?」
因著三千人的掌聲她並沒有聽到喬夕瓊的回答。但是,這一點也不重要,因為喬夕瓊的答案是肯定的。
她喜歡江臨風。
持續兩個小時的校園歌友會圓滿落幕。
為了避免學生蜂擁而上,演出一結束,江臨風就在以校長為首的學校領導人護送下離開大禮堂。
年逾半百的校長踱著方步,慢條斯理地說:「臨風啊,感謝你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回學校演出。」
校長秘書也連連致謝:「對啊。當初我們聯繫您的經紀人時還惴惴不安,就怕您的時間排不開。」
江臨風客氣地說:「校長,冠英對我有培育之恩。母校何時有要求,無論我在哪裡都會盡量趕回來貢獻我的綿薄之力。」「好,好。」校長的花白鬍子一翹一翹的,「不愧是我們冠英培育的學生,懂得知恩圖報。嗯,成績好,品格更好。」
「哪裡,哪裡。校長誇獎了。」江臨風看看表,「請校長和各位領導就此止步。」
「止步?」校長眉毛一翹,「我已吩咐秘書在酒樓訂了包廂,一起去吃飯。」
秘書也賠笑道:「我們問過您的助理,知道您還沒有吃晚飯。請您一定要賞臉。」
江臨風想到喬夕瓊可能已經在錄音室等自己了,連連推辭:「校長的關心學生心領了。但是接下來我還有其他事情,所以不能奉陪了。」
校長呵呵一笑,「臨風啊,你的孔老師早就在酒樓等你了。他聽說你要來演唱,非常高興,非要來現場為你鼓掌。唉,你也知道他年事已高,心臟又不好,我們費了好大勁他才肯移駕酒樓。我可是向他保證一定把你帶到,你不會讓我食言吧?就算我不要面子,你也不會讓孔老師失望吧?」
孔老師是江臨風的授業恩師。看來校方早有準備,為達目的不惜搬出已經退休將近七十歲的孔老師。江臨風無奈,只好通知明明先回去,自己隨他們去酒樓。
一路上心不在焉,想著喬夕瓊是不是會去,想著她會不會等自己,想著她會給他一個怎樣的答案。到了酒樓,見到孔老師才稍稍將心收回來。孔老師年齡雖大,精神卻不錯,興致一來,說的話自然就多。兩個人都沒有吃什麼,全部的時間都是在談音樂。
這樣聊聊停停,停停聊聊,時間飛忽而逝,一不留神就到了午夜。聽到酒樓大堂的鐘聲江臨風大吃一驚,心想自己在喬夕瓊心目中一定留下了一個非常糟的印象。
越接近錄音室,他的心越忐忑不安。一向呼風風來呼雨雨來的江臨風第一次有一種不確定的感覺。
江臨風坐在出租車上,遠遠望到唱片公司大樓有稀稀落落的燈光。他抬頭,一層一層數過去,微弱的燈光點亮錄音室的小休息室,驅散了他心中的所有未知。
推開門,喬夕瓊趴在桌上熟睡,旁邊是一疊散亂的稿紙。
他一張一張翻看,字跡娟秀,文字優美。最後一頁紙上只有一句話:情歌王子的內心情感?
他笑了,一個大大的問號顯示著喬夕瓊終於開始對他好奇了,「Hi,喬夕瓊,醒醒。天亮了。」
喬夕瓊揉著惺忪睡眼,「可是我才睡了一會兒啊。」
江臨風「撲哧」一聲笑出來,「你還以為在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