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寬廣無垠的草原上行馳了半日,太陽升到了正中,放射出熱度。前方出現了一片疏林,樹上的葉子已長得很茂盛,蔥綠的一片,讓三人一直被空曠的原野充塞的眼睛陡然一亮。
那是一處水源,在這一路行走的人都知道。
三人放緩馬速,慢慢沿著一條被馬蹄踏出的小路走進林中。一個如月牙一樣半彎的小湖靜靜地躺在那裡,清澈無比,溪水從樹林的一頭源源不斷地注進來,又從另一頭淌出去,終年不盈不溢。
而在湖邊的長草地上,已經有了另一個過路人,正跪在湖畔汲水。只見她身型婀娜修長,花白的長髮鋪了身後一地。
除了明昭,子查赫德和阿蘿都是一怔。可能察覺到有人來到,那人回過頭來,露出一張帶著歲月滄桑的秀美臉龐。
卻是特蘭圖的母親——禹妹。
看到他們,禹妹的臉上沒有任何的情緒波動,彷彿早以預料到他們的到來。扭過臉,她又繼續用水袋汲她的水。
子查赫德和阿蘿對望一眼,感覺到對方心中的疑惑,但誰也沒說話,只是安靜地下了馬,來到禹妹的身後。
子查赫德尚未開口,身後傳來明昭和煦的聲音。
「老人家,您要去哪裡?」隨著聲音,明昭越過二人,來到禹妹的旁邊蹲下,「……我來幫您。」說著,從禹妹手中拿過沉甸甸的水袋,為她裝水。
看著這個做什麼都顯得那麼理所當然的年輕人,禹妹的眼神變得溫和起來,「我要去找我那個不孝的兒子,他竟然為了他的兄長去找凶殘的馬賊報仇,撇下我這即將入土的母親不管。」
子查赫德渾身一震,失聲道:「什麼?姨母,特蘭圖去找哥戰了?」
禹妹沒有理他,接過明昭遞給她的水袋,沒有說謝謝,只是突然伸出一隻手放在明昭的額上,眼中閃爍著深邃智慧的光芒。半晌,道:「好孩子,你一定會找到你要找的人。」
她的話說得莫名其妙,聽得一旁的兩人一頭霧水,但明昭臉上的笑容卻在瞬間收斂,神情變得認真無比。
「承您吉言。」他沒有說更多的話,但和他朝夕相處了近月的二人卻知道禹妹的話說中了他的心事。
歎了口氣,禹妹這才站起身看向神態恭敬的子查赫德,「一切因你而起,也應該由你去結束。」她的神情中並不見絲毫不滿和厭惡,只是淡淡的無奈。
聽到她的話,阿蘿緊張起來,想到曾經歷的血腥場面,不由自主抓緊了子查赫德的手。不管他去哪裡,她都會跟隨在他身邊,她幫不了他,但至少她不會讓他獨自面對一切。
知道她的心思,子查赫德心中一暖,臉上卻只是微微一笑,「那是自然。你放心,姨母,我一定會把特蘭圖毫髮無損地送到您的面前。」
禹妹的表情並沒有因為他的承諾而有絲毫緩和,只是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然後轉向阿蘿。
「你跟我來。」她說,就如第一次見面時一樣,語氣威嚴而不可抗拒。語罷,逕自向林外走去。
阿蘿不安地看了眼子查赫德,惶惑的心因他溫和的笑而突然定了下來。鬆開他的手,她心情平靜地跟在了禹妹的身後。
禹妹在林沿站住,目光落在澄藍的天空中一隻自由翱翔的雄鷹身上。阿蘿悄然來到她的身後,靜靜地等待她說話。
良久。
「曾經我以為我可以改變宿命的安排。」禹妹蒼老的聲音如時間的磨輪在空曠的原野上悠悠響起,「我以為既然上天賦予了我預知未來的神力,那麼就應該意味著他也賦予了我改變未來的權力……」
說到這,禹妹無聲地笑了起來,笑容中充滿了苦澀和無奈,也充滿著對命運的屈從。
「早在子查赫德出生的時候,我就預見了他和你的相遇,知道你非同一般的出生和來歷。」禹妹說出隱藏在心中數十年的秘密,自從被地爾圖人俘虜後,她就再沒顯露出七色族聖奴的超凡能力,「我認為你的出現會帶給地爾圖人莫大的災難,只因凡是有你的地方就不會有和平,凡是擁有你的人都必將鮮血沾身,而子查赫德也不會例外。」
她的話仿如一道霹靂,炸得阿蘿的腦子好一陣空白,久久不能思索。
禹妹毫不關心阿蘿的反應,只是逕自續道:「所以我一直在依靠自己的影響力努力阻止子查赫德繼承他父親的族長之位,所有的人都以為我是為了特蘭圖。」說到此,她再次笑了起來,「特蘭圖那小子根本不是當族長的料,比野馬還難控制,一天到晚就知道跟在奇柯小姑娘的身邊打轉,對周圍的一切視若無睹,我怎會希望他來頂替他父親的位置。」
阿蘿緩緩回過神,漸漸明白了禹妹的意思。這個老人只是想保護這個滅了她母族,卻一起生活了數十年的族群而已。
「如果子查赫德不任族長之位,那麼無論他和什麼人在一起也不會影響到莫赫部,甚至於整個地爾圖部族……」
話明明沒有說完,禹妹卻突然沉默下來。在這寂靜得有些突兀的空間,阿蘿不由自主地細思起老人的話。
第十一章母親(2)
一聲尖嘯,那只在高空盤旋的蒼鷹突然如箭矢般向地面俯衝而下。等它再次飛起時,利爪下已緊緊地抓住了一條仍在扭曲掙扎的長蛇。
阿蘿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驚了一下,收回游散的神思,目光落在禹妹灰白及地的長髮上。
「您要我離開子查赫德?」她幽幽開口,突然有些累。難道說,對於她的兩情相悅也是不被世人所容許的嗎?那麼她究竟又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呢?
禹妹回過頭,臉上的神情是出乎阿蘿意料的溫和慈祥,她微笑道:「若我要你離開他,你做得到嗎?」
阿蘿怔怔地看著老人首次露出的友善神態,無意識地搖了搖頭,而後突然有些生氣。
「若是如此,你為什麼要留下我?為什麼要告訴我子查赫德的行蹤?」當初是老人自己多事,現在卻又來為難他們,她究竟想做什麼?
禹妹看著阿蘿難得一見的惱怒眼神,眸中掠過一絲驚艷,反沒有絲毫被頂撞的生氣,「原來是骨子裡透出的美麗,難怪……」她搖頭歎息,語意未盡。
阿蘿聽不明白,也無心深究,修長秀雅的眉卻輕輕地蹙了起來,她幾乎已經可以預料到她和子查赫德未來的路不會太平坦。
「我不想再做吃力不討好的事。」禹妹回歸正題,抬頭仰望明淨的天空,智慧清澄的眸中閃爍著對命運的敬畏,「你和子查赫德注定要在一起,無論生死。而我——」她的臉上首次露出溫柔寵愛的笑。
「我不希望子查赫德那小子死。他……從小在我身邊長大,我一直把他當成自己的孩子看待。不願意看見他痛苦,不願意他受到任何傷害,所以才會不想他坐上族長的位置,這樣他就不會有機會陪地爾圖王去摩蘭國,就不會遇到你。退一步說,就算他遇到你,沒有族長的身份,他也可以隨心所欲地選擇自己心愛的人而不影響整個部族,不會左右為難。」這是禹妹第一次說出自己真實的心意,一直以來,她在所有人面前對子查赫德都不假辭色,誰也不知道,她對子查赫德的愛惜絲毫不比特蘭圖的少。
聽到老人發自真心的話,阿蘿不由動容,卻找不到話可以說。
禹妹苦笑,續道:「只是命運不可改變,我是通過子查赫德這孩子才真正懂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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