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他誤會了什麼。
她並沒有任何自殺的想法,只是覺得前路難尋,不知該如何走下去。而今站在這湖水之中,才驀然發現與人生的苦楚相比,自絕實是一條輕鬆無比的路。她沒有說話,放任自己沉浸在幻想放棄生命的虛假輕鬆中。
她的沉默讓子查赫德更加地心慌,不容分說,一把抱起她,將她帶離了那個讓他突然害怕的地方。
回到帳中,阿蘿一直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子查赫德為她褪去濕透的鞋襪,然後打來熱水,溫柔地為她拭擦冰涼的雙足。他也沒有再說話。然後,她看見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水光,不真切,但她肯定自己確確實實看到了。
她感到了他心中的害怕,正如自己害怕失去他一樣。阿蘿突然心痛起來,心痛他剛才的害怕,心痛他的痛苦。
「是我不好。」寂靜的帳中,子查赫德沙啞的聲音突然響起,他微側臉,沒有讓阿蘿看清他眼中的神情。然後,下一刻,他再次將她緊擁入懷。
阿蘿笑,眼淚卻淌了出來,「你沒有不好……是我……我並沒想……我只是在想事情。」這樣的男人,她怎捨得離開他,她怎忍心讓他再擔驚受怕。未來,未來就讓他們一起面對吧,相信只要有他在身邊,她就有勇氣面對所有的困難。
「中午……青麗娜是來告別的……」在這一刻,子查赫德不想再堅持什麼,他只要她不再胡思亂想,不再做讓他害怕的事。其他的,又有什麼重要。
阿蘿微笑,含淚仰頭,輕輕吻上他的唇,吻去他的解釋。他不需要解釋,她很清楚他的心。在這種時候,要他解釋無疑是對他所付真心的褻瀆。
「我知道。」良久,她離開他溫暖的唇,偎進他懷中,低喃。
子查赫德說不出話來,過了很久才緩緩道:「不要再做那樣的事了。」剛才的那一幕幾乎讓他發狂,他再也經受不起第二次。
「嗯。」阿蘿溫馴無比地應了,纖手無意識地把弄著子查赫德粗糙的大手。是這樣的手,她以後要牽一輩子。想到此,她突然覺得很滿足,從未有過的滿足,讓她不想再要任何東西。
「阿蘿。」感覺到她的柔情,子查赫德沉吟了一下,而後低喚。
「什麼?」阿蘿沒有抬頭,只是柔聲回答。
子查赫德從懷中掏出一方染有墨跡的白絹遞到阿蘿面前,阿蘿接過,赫然是她那日離開時的留言。她疑惑地從子查赫德的懷中直起身,不解地看向他認真的眼。
「明昭明天就要離開莫赫部去遙遠的南方。」子查赫德說了一句很突兀的話,說罷立刻發現自己言不及意,忙頓住。想了片刻才又道:「我們去送他,然後……也離開這裡。」那夜的事阿蘿沒有同他提過,但他什麼都知道,只是沒有說而已。他早已知道自己和阿蘿的處境,也明白阿蘿的心思,不想因為自己私人的感情而牽累整個部族,所以才毅然做下如此決定。回來後他一直在忙碌並不動聲色地安排一切,如今已經將所有的事宜安排妥善,相信就算他突然消失也不會出現任何混亂。
阿蘿一震,美麗的褐色眸子中透出不敢置信的光芒,「你……說什麼?你真的願意……」願意為她放棄一切,放棄權力和地位,放棄男人所需要的尊貴和榮耀。她沒有說出口,只因為她從來不敢想。
看到她的表情,子查赫德知道自己的決定是正確的。阿蘿要的是那種山花插滿頭的平凡而自由的生活,只要生活在這裡一天,她就會擔驚受怕一天。而他,要的是阿蘿的快樂。
微笑,他緩緩點頭,為他們的一生做出決定。
尾聲風逝
落日熔金,晚風起,帶著夏日的醺意。
空曠的原野上紫藍色的玉火焱搖曳成海洋,馥郁的芬芳引來蝶舞蹁躚。阿蘿與子查赫德執手並肩而立,目送白乘一騎在澄澈的天宇下飛馳而去,銀白的長髮飛揚,如雲似霧。
「風一樣的明昭!」阿蘿歎息,想到明昭去留隨心、了無牽掛的灑脫笑容,不禁悵然莫名。即使無男女之情,明昭亦是一個讓人牽繫的人物。
子查赫德微微一笑,深邃的黑眸中漾起回憶的光芒,「他是焰族的醫皇子,他也是整個大草原的醫者。」他永遠也不會忘記,在十多年前那次慘烈的戰役中,當時仍是個孩子的明昭是怎樣帶著他如陽光一樣燦爛的銀髮和笑容,奔波於兩族的傷者之中。
「是啊。」阿蘿低喃,晚風拂起她如黑緞般的長髮,她的眼神掠過一絲淒迷。想起那個從未真正見過明昭,卻為他精神恍惚、神思不屬的少女。她可還好?
青藍的天空下,回憶如潮水般將她席捲。
「我要嫁給一個如雄鷹般的男兒。」十四歲以前,她對小冰君許下這樣的「豪言壯語」。天真如她,即便知道選擇的權力不在自己的手中,卻依然對未來充滿了憧憬。
冰城的少女有著冰雪的美艷,冰雪的剔透,以及冰雪的易逝。若說焰族的女子是火,她們便是冰,卻有著近似的命運。也許,除了地爾圖人,天下的女子恐怕都是這般吧。
雄鷹般的男兒!阿蘿溫柔地看向身邊的男子,他正望著日落的地方,眸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不知在想些什麼。
剛硬的面部輪廓,堅毅的神情。原來她想要的就是這樣的男子。
若有所覺,子查赫德轉頭,與阿蘿深情款款的目光相撞,心口一震,神情立時變得似水般柔軟。
兩人對望良久,然後相視而笑,互執的手不由握得更緊。
是玉火焱盛開的季節,玉火焱開了,開遍了草原和山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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