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記者有時忙得不可開交、焦頭爛額,有時則是讓新聞事件弄得哭笑不得、為之氣結。
今天就是如此。
經濟不景氣,命理節目大行其道,就連新聞記者都要去採訪命理師父,一窺究竟。負責採訪的季筱曼半是威脅半是脅迫的,硬是逼得沈傲君不得不一同跟著採訪隊前去看個究竟。
JVTV向來愛訓話的攝影記者成傑一路上滔滔不絕的對著不信命理的沈傲君曉以大義、闡述人生哲理。
「傲君,算命可是一門高深的學問呢!算得上是中國五千多年來日積月累、彌足珍貴的絕學啊……」
「成傑,到了。」季筱曼打斷他的訓示。
「喔。」他認命的扛著機器下車,熟練、迅速的架設起攝影機,手裡忙著,嘴巴還不肯休息,「傲君,算命是一門深奧的學問,我們應該都去修習,這不但……」成傑又滔滔不絕的叨念著。
沈傲君但笑不語,不想反駁成傑虔誠的心態,直在心裡稱讚這命理師父的高竿。一個晚上只為五人算命,還強調磁場感應不佳不算!以市場行銷的概念、心理學的角度而言,這位師父的確很懂得掌握人心,這也難怪這小小的地方會天天人滿為患、盛況空前。
應採訪的需要,季筱曼坐定位讓師父鉅細靡遺的評斷著前世今生、財運仕途,好不容易結束採訪,沈傲君幫忙攝影記者收拾著機器。
「你過來坐下。」
眾人面面相覷,不解的互相張望,只見師父不耐的伸手指向沈傲君,「就是那個收器具的小姐,坐下吧!」
不待沈傲君回絕,季彼曼欣喜的挑眉示意成傑把攝影機上肩,接著雙手壓著沈傲君的肩膀,硬是將她按坐在那張椅子上。
沈傲君沒想到她會成為季筱曼專題的拍攝對象,一心想要掙扎起身,可是她忽略了季筱曼為了工作六親不認的瘋狂,硬是把她押在椅子上動彈不得。
「把雙手舉給我。」師父合著雙眼,低沉的聲音讓人彷彿被催眠似的,只能直瞪著他瞧。
沈傲君心裡頓時惴惴不安。
算命也意味著許多私密的事情全要被提出來檢視一番,那感覺就像是解剖台上的青蛙,有種無所遁形的感覺,沈傲君很排斥。最後還是季筱曼看不過她的溫吞,硬將她的手拉到師父面前。
師父瞠目看了看手紋,繼而抬眼看著沈傲君,一開口就宛如古書裡的語句,叨念了一大段無關乎與生帶來的財庫、未帶凶噩之類的話。幸好師父並未說她是命運多舛、不祥之人,否則在場的人必定是避之唯恐不及。
「……命格清貴,一生多貴人。」
此話一出,立於沈傲君身後的季筱曼露出微笑,讓沈傲君哭笑不得。她又不是她媽,窮高興什麼?
「事業還不錯、財運也不錯。」
沈傲君心想,都還不錯?那是不是意味著不會有太傑出的表現?也好,低調是她一直奉為圭臬的生活準則。
「師父,那姻緣呢?」季筱曼心急的問著。
只見始終台眼的師父蹙眉,睜開雙眼,「你還未婚吧?」
沈傲君點點頭。
那師父又緩緩合上眼,「二十五歲以前不宜論及婚嫁,否則就是雙夫命。」
「雙夫命?」沈傲君不予置評。對婚姻,她並沒有太多期望,如果可以的話,她還寧願選擇不婚。
「這半年裡,你有個極重要的重逢。」
「什麼重逢?」季筱曼疑惑的問。
「朋友重逢。」師父微微笑著,「姻緣就在重逢時,重逢即是婚嫁時。工作上的競爭要淡然處之……」
沈傲君擰眉,直覺這師父的話實在不可信,重逢?她的朋友都是女孩子,唸書時跟男同學不過點頭之交,何來重逢的姻緣?
「謝謝師父。」基於禮貌,雖不信這方術之言,起身時她仍是向師父道謝。
「你別太鐵齒,我不會騙你的。」對著她的背影,師父突然補上這句,讓沈傲君臉上有種被看穿的微赧。
∼∼∼
大清早的交通巔峰折磨著每一位上班的人,在擁擠的車陣裡耗了大半時光,就為了能及時打卡。
沈傲君小跑步的進了辦公室,「早,」裡頭稀稀落落的幾個人,顯然還有更多的同事還被困在車陣裡動彈不得。
她坐到位置上,擱下皮包一手按下電腦電源、一邊翻出早餐,才咬了一口又起身到報架拿了份報紙,邊看著頭條新聞標題,邊審視著電腦裡的行事歷。
每天早上她總要這樣一心多用,才能在八點半的編采會議前完成一天工作的準備。
「傲君,早啊!」鄰座的季筱曼有氣無力的打著招呼。
「怎麼了?」她抽了張面紙抿拭著唇。
「職業倦怠!我真希望去度個假。」季筱曼揉揉發瘁的頭。
「或許你可以在編采會議中跟主任說說你的願望。」沈傲君椰揄著好友,起身走進會議室。
季筱曼是個貨真價實的工作狂,喊累都是喊好玩朗;真要她放假休息她還會抓狂呢!這是沈傲君考進JVTV將近兩年來,跟她相處的心得。
「夠了,沈傲君,下回你有求於我時,看我怎麼整你。」她拿著記事本跑進會議室。
等所有的人魚貫的坐定位,大家開始例行的討論會議。隨著主任一一點明路線,大家開始報告今天要採訪的新聞。
「傲君,今天立法院要連線。」
「是,我知道。」沈傲君在筆記上標著記號。
「社會新聞。」
「是,今天一起兇殺案要進行現場模擬,還有……」
「也要連線嗎?」
「對。」主任轉而問季筱曼,「筱曼,你今天是不是有個重要的記者會。」
「嗯,碩邦集團新總裁繼任,今天會有個酒會……」
原本還趁著會議進行在建構著今天的新聞採訪內容,沈傲君突然聽到這多年不曾出現的名詞,先是一怔,接著她想起子頸上的鏈子。
四年不見了吧!自從他出外後,他們兩個就像是在兩片天空各自翱翔的風箏,一點交集也沒有,他就像是一位蒸發的朋友,只留下頸上的鏈子證明他們曾經認識過。
那句「等我回來」的話依稀還在她耳畔,雖不復當時的震撼,卻始終餘波蕩漾在她心頭。
君子之交淡如水,除卻那句象徵承諾的話在她心裡激起漣漪外,他們之間的確淡得像杯純淨、無味的白開水。
不記得接下來的會議裡主任說了些什麼,她的心裡全讓一個模糊的身影佔得滿滿的,當會議結束,所有的人離開會議室,她還差點回不了神。
「傲君——」季筱曼捲著傳真的新聞稿往她左肩上一敲。
「咳,曼,什麼事?」她掩飾的合上記事本。
「什麼事?我才要問你什麼事呢!會議還在進行,就見你失神的揪著鏈子。」季筱曼食指戳戳她的頭。
「我哪有,沒時間跟你閒聊了,得先去準備待會的連線。」她避開季筱曼質疑的眼神,虛應著微笑離開會議室。
新聞部的辦公室裡,記者們一組一組的出去採訪,短暫熱鬧的辦公室又陷入寂靜的空城景象。
∼∼∼
習慣下班前到茶水間倒掉有田燒杯子裡的茶葉,沈傲君靜靜的清洗著杯底的茶漬,一整天她都努力的想著他的模樣,卻總是徒勞無功。
「咳——」她忍不住歎了口氣。
都四年多沒聯絡了,也許他早忘了她呢!過去都不曾這樣想他,怎麼今天卻反常的在心裡惦記著他。
「咳——洗個杯子也能讓你這樣歎氣。」季筱曼促狹道。
「筱曼,突然站在我身後說話,想嚇人啊!」心神未甫,沈傲君埋怨的睨了她一眼,繼續清洗著手中的杯子。
「我等了你快半個小時了,你還要洗多久?」季筱曼伸手奪過她手裡的有田燒杯子,迅速的用冷水再沖過一次,「我快餓死了,去吃飯吧!」她轉身便進了辦公室。
「小心我的杯子!」沈傲君哭笑不得的尾隨其後。
季筱曼把吃飯看成人生第一大事,誰要是敢誤了她吃飯的時間、心情,小心被她亂刀砍死。
她半是挾持的被季筱曼架到餐廳,晚間新聞已經開始。
「動作那麼慢,差點連晚間新聞都趕不上。」季筱曼用嬌媚的眼神狠狠的白了沈傲君一眼。
司空見慣,她笑笑的埋頭吃著飯。
「商界新秀眾所矚目。目前台灣商界前五大集團之一的碩邦集團今天召開記者會……新任總裁學成歸來,預計將會帶給碩邦集團一股新生命……」
受到電視聲音的引領,沈傲君既害怕又期待的看向電視螢幕,努力搜尋著她記憶中的人。
「傲君,就是他。」負責採訪這則新聞的季筱曼揚高聲調,激動的喚著沈傲君,「這傢伙年紀輕輕的,聽說能力驚人,出外前就在台灣念了碩士學位,出外後又取得一個博士學位、一個碩士學位,短短四年的時間就在美國的分公司作出一番出色的成績。這次回台灣……」
沈傲君睜著眼睛,凝住視線定定的在螢幕上梭巡著記憶中他挺拔、高大的身影。
乾淨、整齊的髮型抹著發油,不同於過去隨性的打扮,而是一身筆挺的高級西服,她厭惡至極的虛偽笑容轉變成一種更高深莫測、冷酷的邪魅,舉手投足是意氣風發的王者風範,然而卻不是她所熟悉的人……
沈傲君攢眉,為這樣陌生的感覺而悵然若失。人都是會變的,短短的四年他變得陌生,而她自己不也變得世故、圓滑了?
「傲君,這傢伙好像也是你們下大的校友,他這次回來一定有很多家媒體想專訪他。」季筱曼的眼神有著新聞記者特有的光彩。
「那你不先發制人?」掩飾自己的失落,沈傲君淡淡的問。
「我?」季筱曼笑了,「不行,我男朋友是他的特別助理,雖說兩人在外國是同學,但是這辜大少最不喜歡人家靠關係接近他,我可不希望我未來的長期飯票被Fire了!」她頑皮的在自己脖子上用手刀一劃,還吐出舌頭博君一笑。
沈傲君捧場的露出一抹淺笑。「就是有這層關係才好辦啊!搶獨家的時候別避這種嫌了。」她啜飲著新鮮的果汁。
「你來做這則專訪!」季筱曼突然興致盎然,眼睛閃著千萬盞燈光似的直盯著沈傲君。
她差點讓季筱曼的異想天開嗆死,「我做專訪?你是吃錯藥了啊!我還是守著那些立法委員保險些。」對季筱曼這說風就是雨的性子她早免疫了。
「不管,要不是怕我男朋友為難,我早就上了,反正我跟頭兒先提看看,屆時頭兒怎麼安排我都認嘍!」季筱曼眼中閃過設計的狡詐,讓人不由得提高警戒瞪著她。
「別設計我,大不了我請你到晶華喝下午茶。」沈傲君利誘著。
「晶華下午茶?」向來有JVTV拜金女之稱的季筱曼又蠢蠢欲動了。
「是,晶華下午茶。」肯定的語調。
「行——」她一高興,面前的果汁便大口的飲進嘴巴,涓滴不剩。
季筱曼甜蜜的笑逐顏開,心裡卻使著壞,反正茶要喝,至於專訪有頭兒會施壓,不關她季筱曼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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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這頓下午茶,兩人特地一起排休。
坐在裝潢華麗的大廳內,享受舒適宜人的溫度,品茗飲果汁口嘗特製小點心,耳聽悠揚樂聲……季筱曼已經樂得要飛上天去,嘴上掛著滿意的笑久久不退。
「人間美味!」這是季筱曼的口頭禪。
然而坐在對面的沈傲君卻怎麼都笑不出來,冷淡的看著眼前大快朵頤的女人,巴不得手上的刀子會一個不小心,飛過季筱曼的脖子。
昨天下班前,嚴肅的頭兒突然笑容可掬的請她吃晚餐,她就知道宴無好宴。果然,頭兒把專訪辜允中的事丟給了她,還說F大的校友關係是好機會,況且筱曼在那邊也有「熟人」可幫忙。美其名說是要多歷練她的採訪經驗,但她總有一股被陷害的感覺。
什麼跟什麼!這些人老是挖個水池要人家跳下去,始作俑者全平安無事的上岸,就只有她這個呆瓜溺斃其中,真是識人不清。
「傲君,怎麼臭著一張臉不吃?很難得有這機會在這裡悠閒的享受呢!」季彼曼露出花般的笑容。
「我哪吃得下,想到你扔來的專訪,我巴不得將你一刀斃命。」沈傲君揚著秀氣卻極具個性的眉毛,帶著恐嚇的意味看著季筱曼。
沈傲君的威脅不痛不癢,季波曼一點都不在意,用一種閒適又帶點認真的語調說著,「這次真的不是我設計你的,是頭兒自己提的,我根本連開口都投開口,人格操證。」季筱曼舉起左手認真的看著沈傲君,至於右手則因為緊握著叉子而忙得不可開交。
「真的?」沈傲君還是有點質疑。
「天地良心,我幾時騙過你?」她委屈的吃了一口食物,「為了這專訪的事,我還跟我未來的飯票大吵一架,瀕臨拆伙的地步。」
「幹嘛因為專訪的事吵架?」
「我不希望獨家被別人搶走嘛!何況頭兒下命令讓你去做專訪,我總要技術性的協助把事情安排好啊!誰知道他那豬頭先是編派我的不是,接著又像在訓小孩似的罵得我狗血淋頭,真是氣死我了!」
「這也能吵?」沈傲君不懂這對情人的相處之道。
「當然,我跟他說我要分手。」邊說話,她仍不忘享用盤裡的佳餚。
「分手?」沈傲君真覺得哭笑不得,「好好的這也能吵?」
「當然,不吵架怎麼算是情人?」季筱曼理所當然的說。
正當兩人聊得忘我,急促的腳步聲直朝著她們坐落的位子逼近。
「筱曼——」男子又急又喜的喚著埋頭大快朵頤的女人。
看著季筱曼臉上乍青倏白、嘴微嘟的反應,沈傲君好奇的別過臉看著來人,她心裡有底,只是冷眼看著這對歡喜冤家。
「筱曼。」常智楷又喚了一聲。
「冤家路窄。」季筱曼不悅的睨了對方一眼。
「筱曼,昨晚的事,我道歉。」
能屈能伸大丈夫,對付季筱曼這樣的女人就該懂得以退為進.沈傲君很是稱許這男人。
「你不要再囉嗦了,我還有朋友在。」她還得寸進尺的打算下逐客令。「沒關係,你唑下來聊。」沈傲君嘗試打著圓場。
對方遞來一張精緻的名片,是碩邦總裁的特別助理。真是巧啊!
「坐啊!」她再度邀他。
「不了,我還有事,不打擾兩位的時間。」他客氣的婉拒邀約,一雙眼睛分明還眷戀的看著兀自嘗著食物的季筱曼。
又是一陣腳步聲逼近他們的座位,只是這人的腳步聲顯得沉穩、從容不迫。
「很抱歉,總裁。」常智楷斂回眼神,向另一位來者致歉。
總裁?沈傲君敏銳的坐直身子,直盯著對面抿拭著嘴的季筱曼。
她總算願意擱下手中的刀叉,極盡優雅的起身露出甜美配笑容,「幸會了,辜總裁。」
「你好,季小姐,打擾你用餐了。」有點陌生、有點熟悉的聲音緩緩的傳人始終未吭聲的沈傲君耳裡。
「一點都不打擾、不打擾,上次記者會沒能跟您多聊幾句。」季筱曼笑的嬌美,「辜總裁您是大忙人,我們JVTW一直希望有機會能做辜總裁的專訪,不知道辜總裁有空嗎?」她把男主角晾在一旁,拚命的跟辜允中攀談。
季筱曼笑容可掬的樣子實在令沈傲君甘拜下風,而這種交際手腕也是頭兒一直要她學習的,只是她向來跟人保持距離的習慣一時也改變不了,雖然她努力了兩年,但仍進步有限,一點都不像季筱曼那樣的收放自如。
「很抱歉,我一向不喜歡在媒體面前露臉,所以我的助理會幫我回拒。」辜允中禮貌的推辭。
沈傲君聽著他圓融的說辭,更覺他陌生的緊。
「辜總裁,忘了跟你介紹,這位是我們JVTV的記者沈傲君,這次專訪是由她負責,您不妨聽聽她的構想,再決定是否答應這個專訪。」季筱曼一雙手拚命的打著手勢。
眼見是逃不掉了,沈傲君只得側過身子掛上公式化的表情,迎上他深邃、難懂的眼睛,「辜總裁您好,敝姓沈。」
半晌的錯愕後,辜允仲銳利的眸子緊緊的鎮住她,來回在她臉上梭巡著,「你好,『沈』小姐。」大大的手掌包裹著枕傲君略小的手。
兩人四年的時間不見,重逢的第一次接觸就透過這樣的兩手交握,傳遞著記憶中的溫度。
「常特助,我想你跟季小姐還有事要談,今天下午不用回公司了。」辜允中盯著沈傲君交代著一旁的助理,隨即又說:「季小姐,恐怕要打擾你們下午茶的時間,我想專訪的事我願意跟這位沈小姐進一步的溝通她的構想。下午人借我?」他詢問的看了季筱曼一眼,但是手掌傳遞的是不容拒絕的手勁。
「多謝辜總裁通融。」眼明手快的季筱曼拿起帳單,一手拉著發呆的常智楷率先離去,臨走前OK的手勢頻頻,讓沈傲君很挫折。
「謝謝總裁。」常智楷傲微欠身後,大跨步的追上開心的小鳥兒——季筱曼,掏出錢包趕著付錢。
兩人望著遠去的身影,他開口了,「你有開車嗎?」
「嗯,在停車場。」她縮回在他手掌裡的手。
「那到外面談。」
再一次,他獨斷的拉著她的手腕,大步的離開大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