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叮咚!
突兀的門鈴聲打斷我的思緒。
無奈的歎口氣,認命的爬起來開門,正如我所預料的,商緘正一臉無所謂的斜倚在門旁。並非我料事如神,而是正常人不會在半夜找上門來,這種唯我獨尊的行為;除了他,我實在想不出第二號人選。
簡單的說呢,我和他應該稱之為青梅竹馬。住在同一社區,上同一所小學、中學、高中,就連大學也是同一所,這樣的關係不是青梅竹馬是什麼?
但我倆其實沒那麼要好,該怎麼說呢?應該是我的嫉妒心在作祟。
心結早在小學時代即存在。
我是一般人口中的書獃子,除了讀書,對任何事都很笨拙,最明顯的二項就是運動和人際關係。
舉凡與運動有關的事物均與我對沖——
球類:不是我打球,而是球打我。
田徑:我總是以四肢伏地的方式向偉大的地球表達敬意。
游泳:不不不!千萬別叫我下水,命中屬火的我一但入水,只怕就要向極樂世界報到了。
我悲慘的運動生涯,一直持續到體育課不被列入必選課程時才得以解脫。
而人際關係則是我另一個痛處。
在陌生人群中,我的腦袋及嘴巴總是彼此互不搭理,想是一回事,說出來又是另一回事;這樣的狀況,令我體驗到沉默是金的真理,自小奉行至今。
沉默的我,在人群中是隱形的。
相較於一無是處的我,他的存在宛若超級巨星般的閃耀照人。舉凡學業、運動、美術、音樂……多才多藝是他的代名詞;勝利桂冠對他而言向來是唾手可得的。
外型更是令人無可挑剔,一百八十公分以上的身高配上帥氣的臉龐,優良的家世、傲人的腦袋、強勢的領導能力,以及所向無敵的群眾魅力。
他,是每個女孩子的夢中情人,也是我長年妒忌的心結。
但不知為什麼,他總是會來找我,不定期的,也不預先知會。莫名其妙的找上門來,卻什麼也不說、不做,有時只是上來喝杯茶,和我互瞪個幾分鐘,然後就離去。這個習慣是在我們上大學後搬出家中開始養成的,當我察覺時已是一年以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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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事嗎?」隔著鐵門發問,深夜時分,我無意請他進來。
「不請我進去嗎?」雙手一攤,一臉無賴的笑,是他一貫的表情與伎倆。
早就發現我眼中的他,與眾人眼中的他是不同的。在眾人眼中,他意氣風發、自律自慎,言行舉止無不可為人表帥;但在我眼中,他只是個無賴。
並非惡意醜化,只是商緘在我面前,從未正經的說過一句話或做過一件事。
「有事嗎?」再次重複問句,多年來的經驗告訴我不要逞口舌之快,不論誰是誰非,我永遠也無法在言語上勝過他。
「嘖嘖嘖!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商緘搖頭歎息,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不正面回答,以迂迴的方式表達「不達目的絕不罷休」的態度,是他一貫的作風。
我若不開門,依照往例相信他會站在門口直到天明,與其與他耗上一晚,還不如早早讓他自動離開。在自尊與現實的考量下,我選擇了現實。
「進來吧!」請他進門,看他落落大方的坐在沙發上,尊貴自傲的姿態令我不由得怒從心生。「到底有什麼重要的事,非得讓你在這時候來打擾我?」
「茶呢?對上門來的客人不該連杯水也沒有吧?」
還是一貫的自信笑容,若是我一拳朝他打過去不知會有什麼反應?
唉!我也只敢想想,不敢有任何動作。
倒杯水給他後,我又站回門邊斜倚著,雙手環胸,就待著看他還有什麼花樣。
結果,他喝完茶後就離開。
令我覺得不對勁的是他臨去時的眼神,不再玩世不恭、不再帶著笑意,與以往的他全然不同。讓我既感到火熱,又打從內心中發出寒意,兩種截然不同的感受令我一瞬間茫然失措;待回過神時,商緘早已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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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教,外找。」
我邊走邊納悶是「誰」找我,抬頭看向門外,走廊上的商緘正無端的笑得十分燦爛。
「已經畢業了的人,出現在這裡做什麼?」
睡眠不足的我,自然不會有什麼好口氣,沒有惡言相向已算是對得起他。
「怎麼了,眼眶怎麼這麼黑?昨夜沒睡好?」
商緘伸出一隻手摘掉我的眼鏡,而在我模糊的視線下所看到的居然是一臉擔心的神情,害我瞬間心臟狂跳。不!不可能!一定是看錯了。
「你以為是誰害的?」我沒好氣的回嘴,「眼鏡還我。」我伸手向前索討眼鏡,並努力平息失去規律的心跳。
一言不發的態度,說明他不打算歸還的企圖。
早該明白他是不會乖乖的歸還我的眼鏡,正所謂「天助自助者」,看來,要取回眼鏡,只能靠我自己。
瞇起幾近半盲的雙眼,努力的尋找著被奪走的眼鏡,可是我一百七十五公分的身高站在他面前卻意外顯得矮小,即使努力踮高腳尖,卻怎麼也夠不到他拿在手中的眼鏡,反而一個重心不穩,直直的朝大地之母撲去。
「哇!」眼看著就要成為牛頓定律的實驗品,我不由自主的閉上眼睛,等待成為著名定律實驗品所應付出的「光榮代價」。
一秒鐘、二秒鐘……咦?不對,再怎麼樣也不該會有時間讀秒。睜開一隻眼睛偷瞧,映入眼簾的是一副裹著淺藍絲質襯衫的雄偉胸膛。
「哇!」我再度慘叫,反應迅速的從他懷中往後一跳,狼狽的與他保持安全距離。
「你、你、你……」食指抖顫的指著他,我卻吐不出半句話語。想想方纔的反應,天呀!一世的英名、嚴正崇高的學者形象,居然就這樣毀了?我好想哭哦!該死的腦袋,求求你不要再罷工了,你再不振作,你的主人就要被人生吞活剝了。
「晚上一起吃飯!」不是疑問句,而是命令句。
雖無法看清楚他的表情,但我敢以生命作賭注,現在商緘的臉上一定帶著欠揍的笑意。
「為什麼?」好不容易才擠出這三個字,我暗暗鬆了口氣,不再陷於剛才那莫名的尷尬場面中,真該謝天謝地。
「為什麼?」只見他揚揚手中的眼鏡,「除非你不想要回「人質」了!」
「人質?」嗯,也許說「物質」會比較恰當些。
啊!笨蛋!暗罵自己一句,什麼時候了,我居然還有時間想這些有的沒有的?冷靜呀!笨腦袋。
「如果我答應你,是不是「馬上」就可以拿回我的眼鏡?」
「當然!」商緘執起我的右手,將眼鏡交送到我的手掌中。
極力忍住想縮回右手的衝動,我故作漫不經心的將右手自他掌中收回。
「好,今天「我」下課後在校園西邊的側門等你,逾時不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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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三點十分,我輕鬆愉快的朝西側校門邁進。
「呵……呵呵……」想到就這樣將了他一軍,我再也忍不住輕笑出聲。
可不要誤會哦!在此鄭重聲明,我絕對不是那種食言而肥的人,只是有些狀況他若不問清楚,那也怪不得我。
而所謂的狀況有二:一是「我」下課後……重點在「我」字,因為現在我已經沒課了;二則是「在校園西邊的側門等你,逾時不候」,我一定會等,但可沒說會等多久。嘻!十秒鐘也是等,過了時間沒看到人可就恕不奉陪了!
為了維持我忠厚的君子形象,大奸、大惡的事我是不會做啦!不過運用一些小小的說話技巧,卻是我生存的最高法則呢!
像今天,我若當真順從他的意思而不知變通,只怕會因此而懊惱得內傷。
先稍稍運用一些小伎倆逃之夭夭,事後再將「推、拖、拉、撒」的技巧搬出來用,只要表面上裝得夠義正辭嚴、夠無辜,就可以安然脫身。
眼前就是邊側門,我低著頭加快腳步通過。
「你要上哪兒去?」商緘低沉富磁性的嗓音傳入我耳中。
怎麼可能?一定是幻聽!沒想到我終於被他逼迫到必須上精神科掛號的地步。
「你要上哪兒去?」他抓著我的臂膀往後扯。
精了,這次真的糟了!不但有幻聽,連幻覺都出現了!
「姬築慕,你居然敢對我視而不見?」
天呀!原來我沒有幻聽與幻覺,在我面前齜牙咧嘴的人真的是他!
「你……你怎會在這裡?」
「早上你答應得太快了,我想這其中必定有詐,所以跑了一趟教務組將你的課表調查出來看。」商緘薄唇微微一抿,皮笑肉不笑。
「呃……」我一時無言以對,原來被人活逮是件這麼尷尬的事呀!
「走吧!」牽起我的手,他邁開大步朝停在路旁的BMW走去。
「放手!」迅速甩開他的手,我的心跳猛然加速,他居然牽……這太奇怪了!「商緘,你有什麼企圖就爽快的說出來,不要再耍手段,算我怕了你行不行?」唉!再這樣和他耗下去,我真的會精神崩潰。
「有什麼企圖?你猜呢?想知道答案就上車吧!我是不會主動告訴你的。」
他仍是一副皮皮的笑臉,但眼中所蘊涵的卻是我前所未見的堅定。
盯著他敞開的車門,我重重的吸了一口氣,強烈的危機意識教我遍體生寒。
強壓下心中的退卻念頭,鑽進車內。
對這項決定,我感到強烈的不安,但時勢不由人,回頭之路已被我親手截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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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廳寧靜的一角,我和他各據桌子的一方呆呆的互瞪著。
「呃……我們原先雖是約定一起吃晚飯,但現在才下午三點左右,吃晚飯太早了點吧?」主動找話題聊不是我的專長,可是能言善道的他不肯出聲,捺不住的我也只有硬著頭皮開口。
「你到底有什麼企圖?」我並不信為我身上會有他想得到的東西,可是對他的行為卻又無法解釋。
「為什麼眉頭擰得這麼緊?」
商緘伸手撫平我不自覺中皺起的眉頭,表情是我前所未見的溫柔。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你……」
搖頭避開他的手,加速再加速的心臟再也禁不起刺激。
「哦!那麼在你眼中我又是個什麼樣的人?」
溫和而帶笑的態度有別於以往的戲謔與輕浮,也許我可以和他談一談。
「嗯!老實說,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總覺得不應該是這樣的。」
「怎麼樣?有什麼差別嗎?」
「態度上的差別倒不是很明顯,但肢體語言……」我遲疑著該不該說出來,也許這一切只是我多心罷了。
「肢體語言又如何?」
「我曾經認為你討厭我。」避開直截了當的答覆,我轉移話題。
「為什麼?」
「有一次我不經意碰到你的手,你迅速甩開的動作令我記憶深刻,原以為你不喜歡與他人有肢體上的接觸,可是你對其他人卻又可以毫不在乎的勾肩搭背。」
心中還留有當時受傷的感受,或許這才是導致我對他產生心結的真正原因。從那一刻起,我開始採取防範的態度來面對他。
「所以你得到了這樣的結論?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國中的時候吧!不過,後來我又不這麼認為了。」我老實的回答。
「是什麼改變了你的想法?」
「其實也沒什麼,若真要說,大概是因為你的到訪。上大學後,我們的生活圈也沒有交集,不必刻意閃避也可以長時間不碰面,但你卻又會不定期、沒有特定目的的來找我,這令我困惑。雖然每次你出現就只是為了激怒我,但是,應該沒有人會主動去找自己所討厭的對象吧?我雖不瞭解你,但至少還猜得出你並不特別討厭我。」
「原來你知道……」
「知道什麼?我什麼都不知道,只是過多的到訪次數,讓我不得不去思考這背後是不是有什麼意義。」
「但你卻討厭我,沒錯吧!」
「呃!話也不能這麼說。」我又怎麼說得出那全是因為妒忌呢?「總之,以往你是絕不會主動與我有肢體上的任何接觸,但現在卻不同,我不知道為什麼,可是一個人的習慣真能這麼容易就完全改變嗎?」
「是不容易,但要解開自製卻是再輕易不過!」
「什麼?」
「我愛你。」
「呃!我沒聽錯吧?你……你剛剛是說……」豆大的冷汗正一顆顆自我的額際冒出來。
「你沒聽錯,我愛你!而且愛了很多年。」
像是生怕我沒聽懂般,他又強調一次。唉!這麼肉麻的話說一次也就夠了,何必說上第二遍呢?
「這……可是……那個……」面對他的告白,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回拒。
「可是,我是個男人呀!」
「那又如何?只是你不反對就行了,我既不犯法,也不妨礙他人,誰也不能說什麼。你不必急著現在回答,但請給我一個機會,相信我的真心。」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商緘搶先將話說出來。
嗚!他都這麼說了,我還能說什麼?看來拒絕的話要留到下次了。
在肉麻的告白後,商緘主動轉移話題,而我也在鬆了一口氣之後全力配合。接下來的時間裡,我和他就像普通朋友般的聊天、吃飯,直至深夜才由他送我回家。
商緘的告白,我是聽到了,但真正能理解他的話卻是踏進家門以後的事。
深夜一點三十分,我捧著一張漲紅的臉,無力的癱坐在地板上。心臟為他所說的話失去了規律,為了那句乍聽時還曾在心裡批評為肉麻的話猛烈狂跳起來。
原來「聽到」和「感受到」是兩回事。經過十幾個小時的消化、發酵,由乍聽到時覺得肉麻的話,現在卻讓我面紅耳赤、不知所措。
呵!還以為自己今天下午之所以能夠泰然處之,是基於我科學家冷靜的性格和理智的頭腦,可原來事實是這麼的令人傷心。
只因我那可笑又可悲的慢三拍性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