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白霧騰起，霧裡影影綽綽有個不太像人的影子站著。
坐在首席的總監微微皺起眉頭。
他記憶裡，東方小姍沒有這樣臃腫的身材。等霧散去，他才看清T台上那個人……
他「撲哧」笑出聲來。
她怎麼會套在恐龍裝裡？一張俏臉從恐龍兩排巨齒中露出來，可憐兮兮地望著哄笑成一片的台下。
她一動，身後那條大尾巴就搖啊搖，喜感極了。
觀眾、評審，連主持人都笑到不行了。
東方小姍雙手緊緊地握著麥克風，憤恨地瞧著台下的總監。她忍住要拿麥克風砸他的衝動。
笑個屁啊。
主持人好不容易忍住笑，道：「小姍今天好可愛，穿成這樣是打算唱什麼歌呢？」
「……《一代女皇武則天》。」
「穿著恐龍裝唱這麼有古風的歌曲，小姍有什麼特別的想法嗎？」
「……不倫不類？」她訥訥地答道，緊張得手心直冒汗了。
總監擰了一下眉，突然起身走向一旁監督T場的沈之暉，低聲交代了幾句。沈之暉連忙點頭，裝作上台獻花，對東方小姍小聲說道：「你要換歌嗎？有耳非文的《恐龍學唱歌》會不會唱？」
東方小姍一愣，「我會。」
「那就換成這一首。」沈之暉朝主持人看了一眼，才跑下台去。
東方小姍看見總監大人又坐回位置上，眸光微軟地望著自己。她心一跳，下意識地別開視線，握著麥克風的手不禁一緊。
「小姍你知道嗎？我看到這麼可愛的恐龍裝，腦子裡就出現一首歌的名字，我覺得你唱這首歌一定很合適。」主持人溫和地笑著，默默把話題扯開。
「什麼歌？」
「有耳非文的《恐龍學唱歌》。不如我們把《一代女皇武則天》留到下一次唱，今天先唱恐龍之歌，我覺得一定很好玩。」
「好啊。」她搖搖尾巴，引得台下一陣發噱的尖叫。
東方小姍有些愣，她望了望台下，瞥見大家都興奮地搖著手上的螢光棒和氣球棒，好像喜歡上了她這一身怪異的打扮。
那種放浪不羈的狂歡血液有些沸騰，她動了動唇，瞥了眼雙手環臂，默然凝視著舞台的總監大人，那雙幽眸雖無言，但她卻感到一絲鼓舞。
音樂一起，她閉了閉眸，才發現自己已經全然放鬆下來。
「叮噹丁丁當，熟悉聲在響，大人辟里啪啦有說不完道理，滴答滴滴答呦，秒針走累了，我靜靜期盼明天能變成大恐龍……」
她搖著大尾巴蹦蹦跳跳，時不時做鬼臉，表演得生動活潑極了。
沈之暉湊到總監耳邊悄聲讚道：「想不到這個東方小姍這麼有戲劇天賦，你看她的表演把大家逗得樂呵呵的，這次比賽她一定拿第一名吧。」
「反正肯定是不會淘汰。」俊眸緊緊隨著台上那只又唱又跳的小恐龍，繃緊的神情終是有些柔軟。
這樣歡愉的氣氛，他也很難維持那份嚴酷的心情吧。
捕捉到總監大人臉上微乎可微的變化，沈之暉不禁慢慢瞠大了雙目，「總監……」
以前的淘汰賽總監大人可是從沒有來過一次的，他以為總監大人有可能在總決賽的時候才會出現意思意思，今天會蒞臨三十二進十六的比賽還讓他大吃一驚，以為自己工作上有什麼地方讓總監大人感到不滿意的。
他說過，傅家的人都是變態，其中他的頂頭上司執行總監傅子健，更是變態中的翹楚。
只要是總監有看到不滿意的，經過他提醒之後他發現還是不滿意，他一定會大發雷霆，可是他的大發雷霆又不同於一般人的大發雷霆。他會把氣氛搞得陰森森的，從眼神到口吻都讓人感覺寒氣直逼腦門，冷靜而又非常毒舌地把工作人員罵到跪在地上號啕大哭。但是仔細想想，他罵人的時候居然沒帶一個髒字，還一字一句逼得人恨不得羞愧地撞牆而死。
跟在總監身邊工作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才摸清他一點點的脾氣，要活下來還是很艱辛。
「嗯？」他的聲音懶懶的。
你該不會對恐龍有意思了吧？
這話他是絕對不敢說的，「總監，我們要把東方小姍簽下來吧？她潛質這麼好，要是好好包裝以後一定會大紅大紫的。」
「吳先生不是托你照顧東方小姍嗎？那你就照顧得徹底一點好了。」他涼涼地說道，沒有回頭看沈之暉，俊眸若一泓春池，被小恐龍惹得漣漪綺麗，「我們手裡栽培起來的幼苗，不要讓別人撿了便宜，又不是專門做慈善事業的。」
「那當然。」
總監突然垂眸起身，負手反剪在身後，朝後台大步走去，修長的身影片刻就消失在後台那扇門後。
沈之暉往台上看去，東方小姍聽完評審的點評後，搖著尾巴笨拙地退回後台，下一位參賽者濃妝登場。
吳哥，真不知道是該恭喜你外甥女還是替她祈禱。沈之暉默默地想。
這件事情真是詭異。
她坐在總監大人的私人轎車裡百思不得其解。
為什麼她要穿著這麼奇怪的衣服陪他去接他的爸爸媽媽？
就因為她正好在他打電話的時候不小心地路過了他的身邊？
那她幹嗎要那麼聽話，他不過是淡淡說了句「跟我走」，她就搖著恐龍尾巴屁顛屁顛地坐上他的車子？
「呃……」
她吞了吞口水，雙手緊張地互搓著，正想開口打破車內緊繃的沉默，卻被他漠然打斷，他對司機說道：「前面左轉。」
司機茫然地問道：「不去機場了嗎？」
「不用了，我早應該想到的，他們肯定已經被人接走了。直接開回家吧。」他怎麼會忘記了，這對夫妻只會打電話給小兒子，而在小兒子的提醒下才會遲鈍地想起要通知他一聲，他們到了香港了呢？
他一臉側向窗外，神情專注地望著窗外景物飛快地後退。
她這只很佔位置的恐龍從上車之後就被他忽視得很徹底。
「那個……」她困難地動了動身子，小尾巴甩到總監大人的臂上，他才吃驚地轉頭看著她。
「你……」他皺了皺眉頭，「你怎麼會在這裡？」
東方小姍先是一愣，隨即漲紅了俏臉，「喂，是你叫我上車的耶。你這個傢伙，居然還問這樣的話。難道我愛跟著你來啊，這套恐龍裝都快把我憋死了你知不知道？」究竟是她的存在感太弱還是他根本沒在意她？她惱羞成怒地用力扯了扯領口。
他聞言，凝著套在恐龍帽子裡的羞憤小臉，想起確是自己邀她上車，雖然他真的記不起來他這麼做的原因，甚至他連自己是抱著怎樣的心情走到後台去的都忘記了。
當時他是想見東方小姍的。他對東方小姍充滿了好奇。
穿這樣可笑的服裝，唱這樣惡俗的歌曲，走這樣鄙俗的T台，讓幾個不知所謂的評審指指點點，他以為像她這樣的人是會反感鄙夷的。至少在他身邊的人是這樣嘲弄過他的工作、他的音樂。
可是她樂在其中。一個可以彈出優雅動人的《藍色多瑙河》的人，她的愛好不是停留在舒伯特的《你要安息》、李斯特的《我的夢》這種世界名曲層次，一首簡單通俗的流行歌曲也能讓她那麼賣力地演出，在台上又蹦又跳，她不會替自己覺得羞恥嗎？
吳幸私底下專門找過他，軟硬兼施要他一定要捧著東方小姍。吳幸絕對不僅僅只是要他的外甥女紅，在吳幸的心裡到底在打什麼主意，非要藉著外人的手讓東方小姍出位？
而他自己更不應該攪進這攤渾水裡來，畢竟還有很多事情等著他去做，也許今天他根本就不應該出現……
「你幹嗎不說話？」她怯怯地瞟了他一眼，明明是有些畏懼他的，卻還要挺起胸膛裝勇敢，「你別以為擺出這麼嚴肅的表情我就怕你了，你解釋解釋，你到底叫上我幹嗎？」
就算是把她拿去賣了也好歹給她吱一聲啊。
要他說什麼好呢？
他頗困擾地偏首不看她。
她瞇了瞇眼，故意用尾巴掃過他面前。
一掃，他裝作沒看見。再掃，他居然貼到車門坐著，繼續無視她。
這個傢伙。她連忙挪動笨拙的身子跟上去。
「你屁股就那麼大非要靠得這麼近才夠坐嗎？」他朝她的臀部斜了一眼，故作明白狀，「是夠大的，那就勉強讓你貼緊我吧。」
靠，誰要貼著他？她憤然地挪回去，可是再想用尾巴掃他，就鞭長莫及了。
「停車停車，我要回去了。」她東方家的大小姐也是有脾氣的，既然他又不是誠心誠意帶她去，只不過是一時失神釀成的錯誤，她幹嗎要陪著他錯到底，她寧可回家在沙發上躺著。
「我們現在在中山公路上，你準備怎麼回去？」他歎了口氣，「如果你非堅持下去的話，我也不會勉強你。」
讓她穿成這樣在車水馬龍的公路上搖搖擺擺走幾個小時……
她不是累死的，而且羞慚致死。
「司機先生，請你儘管往前開，千萬不要理我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