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凌晨,天色猶未破曉的時刻,她千里迢迢的直奔採訪現場,搭著討河人阿輝伯的舢板船一起出河捕紅蟲,在涼風徐徐,四濺水花中,親身體驗著漸趨沒落的紅蟲人生。
為了不讓自己的存在一無是處,她一邊採訪一邊幫著阿輝伯捕紅蟲,看著這些在污泥中找尋生活的老漁人,蒙永麗忘了自己睡眠不足的狼狽跟辛苦,心裡唯一的想法就是要把這次的訪談做得完美,讓世人都能看到不一樣的人生。
一整天,她跟著阿輝伯經歷著他們習以為常的儉樸生活,用鏡頭,把每一個淳樸的畫面收藏在相機裡,直到夕陽餘暉染紅大地……
揮別了阿輝伯的紅蟲人生,她駕著車子緩緩離開河口,沒多久,被遺棄在車上一整天的手機就不甘寂寞的響了。
「永麗,你在哪裡?採訪結束了沒?今天是繁織的婚禮,你沒忘記吧?你可千萬不要趕不及啊!」成芸荷急促的說話聲不斷傳來。
尉繁織,大學時代的好姊妹,今天就要披上婚紗嫁入豪門,或許其夫家海達集團的雄厚背景讓不少人對好友投以羨慕,不過真正讓她感動的是好友對愛情的真誠執著。
「這麼重要的日子我怎麼可能會忘,採訪剛結束,我現在就要趕過去了,我絕對不會錯過繁織的捧花,你等著瞧吧!」
看了看時間,再低頭看看自己的裝束,來不及回家梳妝打扮了,反正婚禮上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單身女性肯定很多,不差她一個在那兒爭奇鬥艷搶風采,能順利接到繁織的捧花對她來說才是最重要的。
「哈哈,我就不信我的馬丁鞋會搶輸那堆高跟鞋嬌嬌女。」
踩著油門,蒙永麗一改龜速形象,駕著紅色小車發狂的衝向尉繁織的婚禮會場──
「殺!親愛的小紅車車,我們去搶捧花吧!今天晚上,就努力找一個能跟我們一同進駐信義豪宅的好男兒吧!」她狂放豪邁的道。
然而她的振奮不過持續短短幾分鐘,旋即被週六的可怕車潮給困住了。
「可惡,讓開、讓開,我絕對不許你們阻礙我的捧花之路。」
叭叭──她跟著大夥兒不甘示弱的在車陣裡廝殺爭道。
好不容易掙脫車潮趕到飯店,喜宴早已經開始了。
蒙永麗一身輕便裝束氣喘吁吁的趕來,身上還背著好幾公斤的專業相機,若不是那身材、模樣活脫脫就是個嬌俏女孩,眾人還以為是哪兒跑來的小捆工呢!
「這裡、這裡!」成芸荷趕緊招手喚她。
蒙永麗鬆了口氣的快步走去,「還沒丟捧花吧?」
「還沒,就為了等你來。」出身世家的殷雪涅穿著禮服,氣質可人的笑說。
「你怎麼穿這樣就跑來?」成芸荷看著蒙永麗腳下的馬丁鞋,還有那身輕便T恤,顯然一點都不贊同她的打扮。
「來不及回家換衣服,今天的交通奇糟無比,我從河口結束採訪趕來已經很辛苦了。況且待會要搶捧花,我才不跟你們這些大小姐耍笨,廝殺的時候就是要穿馬丁鞋才是王道!」
「哼,我才不會讓你呢!就算我穿高跟鞋又怎樣?」成芸荷不甘示弱。
一來一往的鬥嘴時,新人已經換了禮服再度進場,婚禮上的司儀馬上邀請在場的未婚女性起身往舞台集合,因為重頭戲來了,新娘要丟捧花嘍!
蒙永麗毫不遲疑的拉開椅子,飛快的往舞台前衝去。
杵在一堆花枝招展的未婚女性裡,儘管蒙永麗顯得那麼格格不入,但是鬥志依然很激昂。
「抱歉,請男士朋友不要來搶捧花,這活動只開放給未婚女性。」司儀趕緊提醒。
「喂,懷疑啊,就是在說你呢,沒穿裙子的馬丁鞋同學。」成芸荷推推她。
可惡,她只不過是把馬尾紮在腦袋後面,腳下沒穿高跟鞋,沒道理這樣就誤認她是男的吧?
蒙永麗的臉當場黑了大半,「我是女孩子,穿著馬丁鞋的未婚女孩子!」她大聲抗議,結果現場馬上響起一陣轟笑聲。
身穿禮服的尉繁織優雅的背對著台下所有的未婚女性,在眾所期盼下,手中象徵幸福延續的捧花被拋了出來──
「我要、我要……」
原本隆重的婚宴會場突然陷入一陣混亂,幾秒鐘前都還婉約可人的女孩頓時個個變成了兇猛野獸,不顧自身的淑女裝扮,只為了爭奪一束捧花而陷入瘋狂廝殺。
天啊,戰爭也不過是如此吧?
眾人眼睜睜的看著捧花在諸多玉手中搶來搶去,突然有一隻手臂在混亂中異軍突起,「我搶到了,耶!我搶到了。」歡天喜地的呼喊。
蒙永麗高高的舉著手臂,在這群發了瘋的未婚女性裡,勇奪捧花大獎。
無視於大夥兒怨懟失望的表情,她開心的抱了抱新娘,給予真誠祝福,旋即踩著凱旋的步伐回到座位。
「搶到了要做什麼?你應該去搶信義國宅,而不是來跟我們搶這種小玩意兒。」敗陣的成芸荷忍不住埋怨。
「我要豪宅,不是國宅。就說你不懂,搶到了捧花,說不定馬上就可以找到一個跟我攜手前進信義豪宅的好男兒,那我的夢想豈不是可以加速前進?」
「加速?那你怎麼不去搶渦輪引擎算了?」
不理會成芸荷的嫉妒,蒙永麗對著捧花沾沾自喜,突然身後有人正以著叫人難以忽視的方式清著喉嚨,「咳嗯!」接著用不大不小的音量說──
「看你搶捧花搶得這麼賣力,好像我不趕快向你求婚,是我不對了。」一副挪揄的口吻。
蒙永麗猛的回過頭去,發現隔壁桌上,她想都沒想到的人竟然西裝筆挺的端坐其中,那口燦爛的笑容,簡直閃耀得叫人完全無法忽視。
「嚇──」她當場倒抽一口氣,瞠目結舌,手中的捧花頓時失手墜落到地面。
孫嘉堯從容的彎低身子,拾起花束遞給她,「見到我需要這麼驚嚇嗎?」語氣裡有著毫不掩飾的寵溺。
她遲遲不敢接過手,刻意壓低嗓音,「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不是跟你說過了,週末會上台北來。」見她暫時無意接過,他兀自撥弄著花束上的粉辦,還湊上前陶醉的嗅聞著芬芳。
他在做什麼,為什麼要這樣褻瀆她好不容易搶來的花束!
「我是問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在這場婚宴上。」她咬牙低問。
他濃眉一挑,「唔,我沒跟你說過嗎?海達集團就是撥款贊助我們改良場的企業集團,我跟新郎官交情還不錯,所以他給了我一張紅色炸彈,今天喜宴上不少食材還是出自我們改良場呢,怎麼,難道我真的連一個字都沒有跟你提過?」
瞧她一臉呆樣,叫人真想狠狠的擰擰她的臉頰。
「沒有──」蒙永麗微慍。
她也不知道自己幹麼要不爽,可就是覺得很像什麼都失控了。
早知道會見到他,她剛剛接捧花的時候就會含蓄矜持一點,絕對不是像只橫衝直撞的犀牛,一點形象都沒有。
早知道會見到他,她就算拚老命、冒著會被開滿整車廂的違規罰單,也要先殺回去換件像樣的衣服,好讓自己看起來稱頭、嬌美一點。
早知道……早知道……哎呀,真是千金難買早知道!
「剛剛表現得真精采,我以為你就是嘴巴厲害而已,沒想到你連搶捧花也這麼高竿。」孫嘉堯再次把花送到她面前去,等著她的垂青。
她冷冷的一把將花束搶了過來。可惡,他該不會是想說她那招橫掃千軍的鬼樣很可笑吧?
「夠了,如果你想長命百歲的話,我建議你最好永遠都不要再提起。」她失控的對他低嚷。
蒙永麗的失控引來了關切,「永麗,你朋友?」殷雪涅溫柔的問。
一旁的成芸荷聞聲掃過視線,馬上驚喜的指著孫嘉堯,「是他,型男,那個陽光型男……」
「什麼陽光型男?」殷雪涅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
「永麗的新男友。」成芸荷迫不及待的宣佈,「欸,孫先生,水梨很好吃唷!」
新男友,不錯,孫嘉堯喜歡這樣的稱呼!
如果說成芸荷是國際第一一大嘴巴,蒙永麗敢說絕對不會有人敢自稱第一,問題是,成小姐自己顯然一點都沒有自覺。
看,大嘴巴又在發威了!
為了及時制止她,蒙永麗二話不說馬上伸腳在桌下拐了成芸荷一記,臉上頂著三尺寒霜冷冷的說:「千萬別聽芸荷胡說,一切純屬誤會。」
相較於蒙永麗欲蓋彌彰的不安,孫嘉堯顯得落落大方,正要向她身旁的兩位友人致意,蒙永麗已經飛快起身,搶先一步勾住他的手,硬是把他從位子上拉了出去。
兩人略顯匆促的步出婚宴現場,所幸婚宴的料理實在太過精緻美味,以至於賓客們都專注在吃喝之中,對於兩人的舉措並沒有投以過多的關切。
「這麼急著想要跟我說悄悄話。」他戲謔她的迫不及待。
她毫不客氣的賞他一記白眼。
瞧瞧他這是什麼打扮──白得一塵不染的襯衫,黑得深邃沉穩的西裝,還有那質感超棒的斜紋領帶,皮鞋可不可以不要擦得那麼閃亮啊!
看到他用這麼帥氣挺拔的姿態翩然出現,蒙永麗感覺自己好像被比下去似的,很不是滋味。
「怎麼,你好像對我的打扮很有意見。」孫嘉堯察覺到她怨恨的目光。
「……」當然有意見,沒道理他穿得無敵帥氣,她卻像是個剛從船上下來的狼狽小漁女,沒意見才有鬼呢!
不過,她真的沒想到,原來那個穿著無袖T恤上衣,腳下套著農夫專用黃膠鞋的青年果農,穿上西裝竟然也亂帥一把的。成芸荷說的沒錯,就算是所謂的男模,也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望著不發一語卻鼓脹著雙頰的她,孫嘉堯發現,她臉上留有日曬的微紅。
「今天去哪裡採訪了?曬成這樣。」他揚手,帶繭的指腹輕輕的滑過她的臉頰。
蒙永麗倉皇閃躲著,不知怎的,她心跳得好快,尤其被他撫過的臉頰,竟然覺得發麻。
「怎麼還是不說話?我記得你的話量應該是尋常人的五百倍,我還想說要多訓練我的耳朵,免得將來一時無法消化你驚人的話量。」他解開西裝的扣子,落拓的將背靠在會場外的扶手欄杆上。
「什麼五百倍,我哪有那麼多話?」她嚴正抗議。
驀然一笑,他的手指隨意的在扶手欄杆上敲著節奏。「水梨好吃嗎?」
學他走近欄杆,捧著花束的雙手輕擱在上頭,「嗯,還不錯吃。」故意擺出高高在上的模樣,連口氣都是。
孫嘉堯猛的挑高眉,「只是還不錯嗎?我以為在我的精心挑選下,那箱水梨的等級絕對足夠證明我的誠心誠意,結果竟然只是還不錯,看來你還真是個嘴刁、難討好的女人啊!」說得咬牙切齒。
不知怎的,看他發惱的模樣,蒙永麗竟然感到一絲得意,好像自己輕而易舉的就可以操控這個男人的情緒那麼的滿足。
他們一正一反的倚著欄杆,明明裡頭有山珍海味可以大吃一頓,偏偏兩個人卻甘心無言的耗在這兒。
許久,他的手掌拍上她的肩膀,「欸,蒙小姐,幾天不見了,不抱一下嗎?」
「為什麼要抱一下?」蒙永麗如驚弓之鳥的瞪著他。
「男女朋友多日不見總是要禮貌性的擁抱一下,以示想念吧?」
「誰說你是我男朋友?我們什麼時候開始交往了?」她可還沒有應允他。
「不是從那天就開始了嗎?我以為我說得夠坦白了,你對我發出電擊,而我確確實實被你電到了。」手指戲劇性的在他們之間來回比劃著。
她強忍著笑意,「確定是我?我懷疑電到你的是台灣電力公司,你要不要向改良場附近的電力公司提出傷害賠償的申請?」
孫嘉堯瞥向她眼裡的戲謔,「不錯嘛,頂幽默的。」要不是這兒人來人往,他鐵定把她抓起來狠狠吻一場,好叫她乖乖的投降。
「好說、好說嘍!別說我只會牙尖嘴利,幽默這學分我也修過。」
「那戀愛學分修不修?」
沒料到他會問得如此直接,蒙永麗當場語塞,別開臉,佯裝沒聽見。
「又躲進龜殼了?」
「什麼龜殼,胡說八道。」嬌嗔低斥。
他伸手從花束上扯來一片花瓣,把玩著說道:「愛情是一種感覺,跟空間、時間都沒有關係,你沒聽說過嗎?愛情很短,遺忘太長,所以實在沒多餘的時間去浪費。」
「口才很好,原來你把妹都這麼直接,看來,經驗挺豐富的嘛!」蒙永麗口氣微酸。
「千萬別這麼說,從來都是美眉們來把我,當然,免不了還是會有一些熟女、歐巴桑之類的,但是要我親自出馬把妹,這還是第一次,我對女人的喜好可是有選擇性的。」孫嘉堯大言不慚的說。
「孫先生,你的臉皮該不會是防彈的吧?打都打不穿。」她反擊揶揄。
「嘉堯,我叫孫嘉堯。」
「是,孫嘉堯先、生。」存心挑釁。
「過來抱一下。」
「不要!」蒙永麗斷然拒絕,她在外頭忙了一整天,渾身汗臭味不說,為什麼他說要抱,她就得給他抱?
「咳,真是讓我傷心,枉費我千里迢迢的趕來。」他有點失望的說,那模樣就像個討不到糖吃的小孩。
「你是來參加婚禮,不關我的事,我要走了。」
「欸,別走──」他拉住她的手,緊扣著不放。
「做什麼?」
她沒甩開他的手。好現象,至少代表她不是那麼排斥他的靠近。
「待會要去哪裡約會?」孫嘉堯扯開一抹笑,「這個我可有事先說過吧?」
「我要工作。」
「沒有人三更半夜還要工作的,就算是超人也得有放假時間。」
「你可以當我是輪大夜班的女超人,不行嗎?」
「那我陪你工作。」
「不需要──」她甩開了他的手。
工作的時候她需要安靜,需要一個人獨處,如果身邊有個惹眼的傢伙,那她鐵定一整晚也打不出個鬼文章來。
孫嘉堯又退回了原姿態,背倚著扶手欄杆,「當真不抱一下?」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不。」她堅決回答。
「好吧,既然山不來就我,那麼只好我去就山。」
蒙永麗還不明白他話裡的意思,旋即有個溫熱的身體靠近她的背,雙手撐抵在欄杆上,根本是把她整個人包圍住了。
「孫嘉堯,你在做什麼?」她嚇到了,可又不知道該怎麼掙脫他。
這男人真是孟浪又無賴,萬一被人看見了怎麼辦?
「當然是想抱你啊,因為你不願意抱我,我只好自己來抱你了。」口氣挺委屈的。
「你快放開我啦。」她虛弱的喊,感覺一股燥熱從身體裡冒了出來,她根本連多看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你會怕我?」
「沒有人會像你這樣胡亂抱人的。」她心慌的埋怨。
「我說過,我是有選擇的,抱人也不例外。」
「我才不管什麼例不例外,我、我肚子很餓,要回去喜宴上大吃大喝了。」她真的承受不了他給的震撼,只得虛張聲勢的嚷嚷。
沒等他回應什麼,蒙永麗倉卒的推開他的手,旋即抓著花束頭也不回的跑回了婚宴會場。
「膽小鬼。」他戲謔道。
只是把她圈困在他和欄杆之間,根本還沒真正擁抱她,她就已經嚇成這樣,萬一他真的收緊手臂摟住她,她豈不是要尖叫昏厥?
他以為就算自己稱不上是超級萬人迷,至少是不讓人討厭的,唯獨她竟然對他的主動出擊如此的抗拒恐慌,這實在讓他有點小小的挫折。
凝望落荒而逃的身影,孫嘉堯的目光就像是團火,不願放棄的熱烈燃燒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