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街邊一間簡陋茶寮的明陽柳,捧著一杯粗茶,津津有味地看著那粗獷漢子被一嬌小女子追得慌亂急逃。
齊伯依舊面無表情的陪在她的身邊。
「哈,我想到一個酒名,十分有趣喔。」
「什麼?」通常能被小姐稱之「有趣」的名字,會令人傻眼。他做好心理準備再洗耳恭聽。
「『逃之夭夭』,清香可口,香氣撲鼻,聞之心曠神恰,飲之後勁綿長。」
齊伯忍不住睨了笑瞇了眼的主子一眼,她大概又想到歪路上去了,瞧她笑得一臉奸相。
「齊伯,我們回去吧。」
「嗯?」
「我想到怎麼把逃之夭夭調配出來了,走。」她興奮的跳起來,逕自出了店門。
齊伯在後面結了茶錢,這才追著她而去。
小姐這想到就做的急性子真讓人無語。
明陽柳回到將軍府後,一頭埋進了酒窖裡。
從軍營回來的殷武傑一聽妻子待在酒窖裡已經大半日,臉色頓時有些不太好。
前日,一時興致不錯,跟她喝了幾杯,結果喝得有六分醉意的她居然當眾調戲了他,讓一干手下嚇得掉了下巴。
他來到酒窖,發現才一走近,就聞到一股清香甘冽的酒香,讓人酒蟲蠢動。
而他一身淺紫衣裳的妻子,站在幾個大酒缸中間,手中捧著一隻小酒罈,鼻間湊在壇口一臉滿足地嗅著。
「逃之夭夭,多好的名字。」
「柳兒,在做什麼?」
他的輕喚讓她驚喜的回頭,捧著小酒罈的跑了過去,「喏,嘗嘗看,我新調配的逃之夭夭。」
「逃之夭夭?」這名字真夠怪。
「味道很好哦。」
他笑著接過,淺嘗了一口,驚喜的瞪大了眼,果然味道很特別,讓人回味再三,欲罷不能。
他想再多嘗兩口的時候,已被她快手快腳地搶了回去,像寶貝一樣摟在懷中,轉頭吩附,「齊伯,我們找個大酒缸去。」
於是,他這位大將軍只能可憐巴巴地看著妻子將美酒自眼前挾帶而去,只留他在原地嗅著空氣中的酒香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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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之夭夭」四個宇以簡單渾厚的線條書寫在一塊木脾上,接著再掛到酒坊上。
看到這酒名,說實話,還真有種逃之夭夭的衝動。
但酒坊在開門半個時辰後,店中的十大江逃之夭夭便被搶購一空。第二天,酒坊門口豎了個牌子——逃之夭夭每日限賣三十斤。
「為什麼要這樣做呢?」殷武傑忍不住問。
明陽柳一邊忙著調配手上的酒槽底料,一邊分神回答,「這酒後勁太大,我怕酒客喝太多對身體不好,我再勾兌另一種酒,使兩者可以互補就完美無缺了。」
「你手上的是什麼?」
「酒槽。」
「你不是說要勾兌?」
「這酒我打算釀來當爹的壽禮。」
「這是什麼酒?」
「它叫『福壽綿長』,綿軟可口,酒味清淡,適合養生。」
「對酒,你的確有很高的天賦。」新酒花樣推陳出新,讓人眼花撩亂。
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她側頭想了下,自語道:「其實釀一壇『情比金堅』也不錯。」
殷武傑才剛剛面露喜色,就被她後面的話給打擊到了。
「金蘭公主一定會喜歡。」
「你打算送一壇情比金堅給金蘭公主?」聲音忍不住有點抖。
「嗯,還在想。」她帶點苦惱地歪頭,「上次的事多少有點對不住她,情比金堅正好可以向她表達一下我們的友情是牢不可破的。」
情比金堅,可以用來如此解釋友情的嗎?
不知道金蘭公主知道後會是怎樣的表情?
「柳兒,難道你不覺得這個名字並不太適合拿來表示你們的感情深厚嗎?」
聽丈夫這樣說,明陽柳很是認真的歪頭思考了一下,然後眨著自己那雙明亮嫵媚的大眼睛,一臉無辜地說:「可是,我還是認為情比金堅這個名字很不錯啊。」
「可是,情比金堅這個詞應該是用來形容男女之間的感情。」眼看姑爺深受打擊,一臉挫折的鬱悶樣,基於同情齊伯忍不住開口聲援。
「比金子還堅固的感情,同性之間也一樣存在的。」明陽柳表情認真的說。
齊伯摸摸鼻子,自動消音。通常在小姐認定一件事的時候,就表示沒有轉圜餘地。
數月之後,一輛載著美酒的馬車,晃晃悠悠的出了邊城,朝慶國國都而去。
本該是美事一樁,然後,事情的演變卻急轉直下——
金蘭公主飲了情比金堅後,中毒了!
此事非同小可,得到消息後的殷武傑返家,考慮著該如何啟口。
但明陽柳是如何的冰雪聰明,她發現丈夫欲言又止的模樣,馬上察覺有事。
「什麼事,說吧。」她主動開口。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你的酒,金蘭公主收到了。」
「酒出問題了嗎?」她馬上聯想到。
「是的,金蘭公主中毒了。」
「果然是大問題。」她無奈苦笑。怎麼又跟政治扯上關係了呢?難道嫁個將軍這就成了無法避免的宿命?
「不僅如此,同時中毒的還有幾個皇子。」
「我覺得自己被扣了一頂很大的帽子。」
「戴得舒服嗎?」
「真高興你還有心情開我玩笑。」
「苦中作樂罷了。」他也苦笑一記,眉宇間難掩擔憂。
「你抬頭看天。」
「嗯?」他不解。
「天還沒塌。」
「……」是他小看了妻子的承受力。
明陽柳還有但書,「何況就算塌了,也是先砸高個兒的。」
殷武傑挑眉。
「明顯你要比我高嘛。」她公佈答案。
「那句話送還給你,」他忍不住笑了,「真高興你還有心情開我玩笑。」
她聳聳肩,「不管怎麼說,我還有個夫婿可以依靠,遇到這種嚴重的事情,你一定會幫我想辦法的不是嗎?俗話說男主外,女主內,明顯的男人就是用來頂缸的啊。」
看著妻子理所當然的表情,殷武傑忍不住眼角微微抽搐。
她的反應跟他預料的情形差太多,沒有慌亂,沒有驚恐,彷彿只是在談論天氣般,鎮定而理性。
「將軍大人,與其擔心我會慌亂無措,不如趕緊將心思放到如何解決這個危機上吧。」
「你認為是危機嗎?」劍眉一挑,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你又如何認為?」她不答反問。
「危機或許就是轉機。」
「好一句危機就是轉機。」她撫掌叫好。
「兩國膠著的戰事或許會撥雲見日。」他沉吟後道。
「噢,」她思緒也轉得極快,「如何個撥雲見日法?大戰一觸即發還是物極必反?」
聽到妻子這麼問,殷武傑心頭擔憂頓時一掃而空,她的聰穎和沉穩,證明她完全能勝任靖邊將軍夫人這個身份,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明陽柳面上保持微笑,壓下內心的不安不叫他看出半分來。臨危更需冷靜,此時此刻她需要做的就是鎮定,穩定他的心緒,讓他無後顧之憂。
不論事情最終怎麼發展,至少他與她並肩同行,夫妻原本一體,禍福與共,榮辱相隨,他不棄,她也不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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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那邊快馬加鞭的傳來一道聖旨。
殷武傑不在府中,是明陽柳接下的。
他在校場中接到消息後立即回府,一踏入客廳,便看到坐在椅中的妻子和站在她身邊的齊伯。
「柳兒,聖旨說些什麼?」
齊伯幫主子回答,「皇上讓小姐去慶國。」
「什麼?」殷武傑面色一沉,「宣旨的人呢?」
「已經回去了。」
「柳兒……」
明陽柳仍舊沒有應聲,只是將一直拿在手裡的聖旨輕輕放到一旁的几案之上,起身朝外走去。
見妻子這個樣子,殷武傑不由得面露憂色,急忙跟了上去。
不棄?不離?
她抬頭看天,紅日正當中,燦爛耀眼,但這熱力到不了她的心底,她感覺到自己好像遭到冰水浸泡一樣的冷。
當初,是這樣一道聖旨,讓她不得不出閣嫁為人妻,如今也是一道聖旨來,她就得像昭君一股出塞去——還好不是和番。只是這一去,她懷疑是否還有歸期。
一雙大手從身後按上她的雙肩,殷武傑沉穩溫潤的聲音傳入她的耳中。「不要擔心,一切交給我。」
「這是聖旨。」她忍不住提醒他。
「我知道。」他很淡定。
「我們不能輕率行事,這關係到兩國之間的關係。」她輕歎一口氣。
「但是我不能什麼都不做,就這樣讓你去。」為臣要盡忠,為夫要盡責,滔天的大禍有他頂著,不能讓嬌弱的妻子獨自承擔。
「你又能做什麼呢?」她的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我們馬上進京,請皇上收回成命。」
她搖搖頭,「你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
「沒試過怎能肯定就一定不可能?」
「你不要因為我而失了冷靜。」
「你是我的妻子啊。」他會擔心是很自然的事。
「可是,你不單單是我的丈夫,你還是這邊關守將,你若失了冷靜,就會讓人有機可趁。」
殷武傑看著她,她也平靜的回視。
半晌之後,他才不甘願地道:「難道我就只能這樣看著你奉旨離去?」
「是啊,就這樣看著就好。」
「你為什麼不哭不鬧呢?」她越是這樣體貼、明事理,他越內疚、越自責。
「哭鬧很難看。」她笑。
「怎麼會難看呢?我家娘子是大美人。」知道她不想他擔心,所以他配合著她調侃道。
「那現在這個美人得離開你了,你會不會擔心?」
「當然會,」他一本正經的看著她,很嚴肅地道:「記得到了那邊一定要跟別的男人保持一丈以上的距離,否則小心本將軍衝冠一怒為紅顏,到時候領著大軍打過去就不好看了。」
「是、是,奴家一定會小心謹慎,不讓大將軍有機會發飆抓狂,形象全失。」
「你呀……」目光落向遠方,他不禁暗問:皇上,您究竟是何用意?
依偎在他寬闊的肩頭,微闔上的眼瞼遮掩她眸底的情感,此時此刻,她只想好好記得依靠在他懷中的感覺,或許這是最後一次……
終究忍不住驀地衝上鼻間的酸楚,她捉緊了丈夫的衣襟,臉深深埋入他懷中。
「冷嗎?」感覺到懷中人的顫抖,他低頭問。
「嗯。」
「回屋裡去吧。」他一邊說一邊解下自己的大氅,為她披上。
他的厚氅披在她身上,益發顯得她嬌小柔弱,也讓殷武傑的憐惜之情油然而生,她這般柔弱的身子卻被捲進詭譎難測的政局之中,是他沒有照顧好她。
想到這裡,他眼中閃過愧疚之色,「是我一時大意才會讓你陷入如今的困境,對不起。」
「我不是沒怨過你,」她抬起頭,看著他微微一笑,「可是,我們得承認一件事。」
「哦?」他劍眉輕揚,等她下文。
「自從你接到我的繡球,並且沒打算歸還的時候,我的命運就已經牢牢的跟你綁在一起了。人家說,夫有千斤擔,妻挑八百斤,看來不是沒有道理的。」她故意歎了一口氣,「現在我一定挑了不只八百斤。」
殷武傑也只能苦笑回應,擁著她道:「是呀,所謂能者多勞,偏勞娘子,為夫也於心不忍啊。」
「既然於心不忍,那你打算怎麼做?」
「這是個好問題……」他摸著自己的下巴,狀似思考。
「需要考慮那麼久嗎?」她嬌嗔道。
「……」
「真的需要那麼久?」竟然還敢真的考慮起來呢!
他笑著抓住她伸向自己腰側的手,「我只是在想,我如果遲疑的話,娘子你的手會不會扭上我的腰而已。」
「噗。」明陽柳樂了。
遠遠跟在他們身後的齊伯,眼中閃過一絲笑意。
他家小姐無論在什麼樣的處境,總是有辦法讓人輕鬆起來,而他們這位姑爺也不遑多讓,倒真是一對絕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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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的天氣並不好,呼呼北風中夾雜著一兩片鵝毛般的雪花,天際的雲也十分低沉的,讓人覺得很壓抑。
這並不是一個適合出行的好日子。
可是,明陽柳卻不得不起程。
收回眺望遠處的目光,她回望身後,邊城依舊矗立,千百年來,不管經歷多少戰爭洗禮,始終屹立不搖。
「路上小心。」
看著身邊的人,她微微一笑,「你也小心,天氣寒涼,夜裡要注意加衣。」
「我知道,」殷武傑握住她的手,認真且嚴肅的盯著她的眼道:「不管發生什麼情況、不管情況再怎麼糟糕,你都要答應我,無論如何都不能放棄。」
她輕輕的點了點頭。她知道他的意思,他要自己珍重生命,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要活下去。
「你也萬事小心。」
呼嘯的北風從身邊刮過,捲起她的裙裾下擺,讓她的身形微微打顫。
他伸手將她擁入懷中,將所有的擔心與眷戀都交付在一擁之中,然後猛地推開她,背過身去。
「走吧。」
低沉壓抑的聲音很快便淹沒在淒厲的北風中。
抿了抿唇,明陽柳再看一眼他的背影,轉身登上北去的馬車。
馬車駛離前,殷武傑還是忍不下擔憂的交代,「齊伯,萬事拜託了。」
齊伯淡然卻堅定的聲音響起,「我不會讓小姐有事的。」
然後是車輪輾過沙石地面的聲響,一聲聲都似從他的心上輾過,軋得他生疼。
一直到馬車聲再也聽不到,殷武傑卻始終沒有轉過身去看一眼,他怕這一看,他會不顧一切的追上去,這是身為邊關守將的他不能做的事、不應該做的事,卻是他身為一個男人、一個丈夫最應該做的事。
「將軍,夫人的馬車已經看不到了。」士兵小聲稟告。
他沒有說話,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然後大步朝城門走去。
士兵看在眼裡也不禁搖頭歎氣。將軍不回頭是怕看到夫人難過,夫人不回頭是怕將軍擔心,兩個人都為對方著想,看在他們外人眼中,只覺得心酸。
邊關風雨實在太折磨這對有情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