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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歌一闕 第五章 謀定天下 作者:於佳
    滄江九年五月初七,宜動土開光,忌問藥探親。

    人不禁念叨,病這東西更不禁念。

    說著說著它便來了,且來勢洶洶,勢要奪去王上那殘存的一口氣方肯罷休。

    幾個醫官斷了脈,頂著殺頭的險告罪道:王上剩下的時間不多了,也就這兩天的工夫。

    病得昏天黑地的王上忽然間頭不痛了,整個人也清醒了過來,指派伺候的宮人請了斜日殿下入寢宮。

    王后素縈一聽這話,忙叫人喚罷月小主入正殿,二人早早地便守在王上床邊,名為有個照應,實則是監視著斜日和王上會有怎樣的對話呢!

    斜日聽了宮人傳過來的話,這便放下手中的事,起身欲前往正殿。走到門口,她忽又住了步子,吩咐身邊跟著的九斤半:「去叫遣風來。」

    九斤半應了,匆匆跑去叫遣風。斜日的腳步並未稍作停留,大步往正殿方向而去,遣風片刻後便追了上來。

    照規矩,他該默默跟在斜日殿下的身後,只是走到半道,瞧出這是往正殿的路,他忍不住開了口:「殿下,容遣風守在正殿門口候著殿下可好?」

    斜日正視著前方淡然說道:「他剩的日子不多了,就這兩天的事,到底見一面吧!怕是最後一面了。」

    不去看他的表情,她知道聽到這話,他臉上定是五味翻騰複雜極了,也定是不願意讓別人看穿他的心思。

    他不再吭聲,一步步跟在她的身後進了正殿,進了王上的寢宮。

    他的出現顯然在王上的意料之外,顫抖的手指著遣風,又指向斜日。瞥見旁邊坐著素縈王后和罷月兩個,斜日拉住王上的手,示意他旁邊有人。

    王上立刻發話:「本王想跟斜日單獨說會兒話,你們都出去……出去。」他揮揮手,不容罷月和素縈再多說什麼,讓宮人將她們齊齊請了出去,旁邊連個內官也不留下,當真是「單獨說話」。

    「你怎麼把他領來了?」

    王上才開口,遣風轉身這就要走。虧得斜日早有預料,伸手拉住了他,轉而對王上說:「終歸要見上一面吧!」她輕笑著替王兄掩了掩錦被。

    滿面灰白的滄江苦笑著點了點頭,「是啊,終歸要見最後一面啊!」

    「你們倆單獨聊上幾句吧!我去旁邊候著,有事叫我便是了。」

    「殿下!」

    「斜日——」

    兩個男人難得意見一致地同時開口喊了同一個人,這更是將他們推進了尷尬的境地。斜日清楚,即便她徹底從他們倆眼前消失,他倆也說不來幾句體己話。

    罷了罷了,她還是省省心,在這兩個男人中間夾著受罪吧!

    「王兄,你想說什麼,我替你傳話——遣風,你也一樣。」

    兩個男人志同道合地保持沉默,久久久久之後,臉色蠟黃的王上吞吞吐吐先開了口:「跟他說,別在宮裡耗著了,找個機會走吧!走得遠遠的,娶房媳婦,生幾個娃,過你自個兒的小日子,過去的事都別想了。」

    明知這是人之將死的善言,遣風心裡受了,臉上卻始終磨不開。

    等著等著,等到了王上的神志愈來愈迷茫,遣風終於繃不住開了口,只掘出了四個字:「你——多保重!」

    這聲保重來得太遲,到底成了無謂。

    兩日後,革嫫全國上下舉哀,為英年駕崩的王上守喪三月。

    駕崩也罷,早逝也罷,不管是多麼精妙的詞語,死了就是死了,至此起革嫫王宮再沒有滄江這個人。

    江山易主!

    這四個字觸動著每個人的心,尤其是素縈王后更是備受煎熬。在那座被白布包裹著的王宮裡,一步步踱出她的憤怒與不滿,就是沒有一個寡婦該有的悲哀。

    「他當真把王位留給了自己的妹妹,而不是親生兒子——她甚至跟他不是一個娘肚子裡出來的。可我就不明白了,他怎麼就那麼偏愛她,偏愛到連自己的兒子都捨得放下呢?」

    赤袍上同樣掛著白布的罷月安慰地拍了拍王嫂的肩膀,「事已至此,還說那些做什麼?咱們現在要考慮的是後面的事。時不我待啊!再等下去,想要力挽狂瀾怕就晚了。」

    素縈王后打起精神,此刻不是怨天尤人的時候,為了兒子,為了這宮裡她唯一的親人,她也得振作起來。

    「罷月,我的好妹妹,你說說我現在還能怎麼做?王上……王上當著眾人的面將王位傳給了斜日,我還能怎麼辦?」

    罷月站起身,每一步都踱出她的獨到見解,「辦法不是沒有。這幾年斜日力整朝政,得罪了朝中不少老臣。王嫂,你們張家幾代都是朝中的老臣,老臣與老臣之間方便說話。你動員娘家那頭出面拉攏拉攏老臣,先讓人言站在你這邊,下面要考慮的就是兵權了——政權與兵權向來是不可分割的一體兩面,即便斜日繼承了王位,只要她掌握不了兵權,咱們還是有機會翻身。」

    罷月伸出三根手指,一根根數給她聽:「革嫫的兵權分為三部分:鎮守邊疆的那一部分兵馬,只聽革嫫王者號令,誰做了王,誰便擁有那部分的兵馬,現在成敗未定,咱們暫且不考慮這部分;

    「另一部分的兵馬在斜日執掌朝政的這些年,漸漸為她所用,領頭的將軍也多是自她手上提拔起來的,對她是誓死效忠,這部分的兵馬我們壓根就考慮不上;

    「只剩下這第三部分的兵馬——早年間父王故去前將這一部分的兵權交給了二閒王掌管——你是見過他的,每年的新春家宴上,望著宮娥瞧得眼珠子都快蹦出來了,每每請他喝酒必喝得酩酊大醉的那個就是他。」

    「他?」素縈王后很吃了一驚,臉上寫著——怎麼會是他呢?

    「你也覺得不像那麼一回事吧?可偏偏還就是他。」罷月也想不通那麼精明的父王怎麼就偏選了這麼一個糊塗蛋掌管著革嫫天下近三分之一的兵馬,「可事實如此,一個糊塗王爺反倒便宜了我們今日的大計。」

    「你要打他的主意?」素縈王后本就未做全盤打算,聽她這麼一說,王后更是全無了主意,只得一句句聽她的計謀。

    罷月把玩著藏在懷袖之中空蕩蕩的手指,眼中一派清明,彷彿早就做好全盤打算,只等著適當的時機逐一而出。「在聯絡二閒王之前,還有一撥勢力咱們盡可以用一用,說不定還是一股出其不意的力量呢!」

    「還有哪撥勢力咱們沒考慮進去嗎?」素縈王后跟著王上也十來年了,對朝局,對政事多少懂些。然罷月整日裡只知嬉戲玩鬧,最是不理朝政的人。可罷月今日跟她說得好似天書一般,她竟聽不大懂。

    罷月只笑不語,「現在還沒到說這話的時候,等我把一切商議定了,再告訴你也不遲。」

    她要商議的人,不是旁人,正是遣風。

    正殿偏僻的西院,罷月自己開了門進去,他正在看書。她開始懷疑這麼多年裡,史館裡的書是不是都給他看盡了。

    「別看了,有點事想跟你商量商量。」

    她開了口,他手裡的書並未放下,仍是認真地看下去,「找我商量?我有什麼事能給你意見?」

    「我要說的是……客鄉組織的事。」見他為之一怔,她再給他一擊,「要說是西陵客的事或西陵家的事也可。」

    他放了書,炯炯的目光瞅著她,滿面疑惑。

    「你尋思著那麼機密的事,我怎麼會知道,是嗎?」她笑得無瑕,一如十多年前,他們初見面時,嚷著要他陪著玩的小主,「這王宮裡我知道的事多了,我裝作不知道的事就更多了。」

    遣風沒心思聽她打啞謎,緊趕著追問:「你想找西陵客做什麼?」

    「奪天下!」這三個字輕飄飄自她口中溜了出來,說得好一派雲淡風輕。

    聽得遣風背夾流汗,「你想奪天下?」

    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她一向是無心朝政的,怎麼會突然升起奪天下大權的野心?

    「我為什麼不能奪這天下?」她甚是無辜,「論親疏,我和斜日是一母所生的同胞姐妹,憑什麼她能繼承大統,而我只能做個小主?論抱負,她有定天下之能,我有謀天下之心,我們誰勝誰負,現如今論成敗為之尚早。」

    「可是為什麼?」遣風在經歷過生死之劫後,鮮少有這般心潮澎湃的勁頭,「罷月,你素來不是野心勃勃之人,何時竟起了謀定天下的打算?」

    他此話一出,她頓時興奮起來,「你終於肯去掉那個尊貴的稱呼,喚我名字了。我早就說我們之間不必拘謹,如兒時一般就好了,你總不肯聽。現在倒好了,倒好了——看來我還非得奪天下不可,奪得了天下,你我便能如從前一般了。」

    她這話聽在他耳裡簡直如同笑話,「你奪天下難道只為了你我能如從前一般?」

    「不錯。」罷月忽然正色起來,臉上再不見半點玩笑之意,「若我能奪得天下,我就能恢復你的赤袍貴族身份,你便不需再做黑衣殺手,你就不會再受傷,你就可以真真正正得陪在我身邊——這便是我要的。」

    他好半晌說不出一個字來,癡癡地看著她,她的心意早在這隻言片語裡都說白了,也說透了。

    這些年來,每每他浴血歸來,她總窩在這間小屋裡替他包紮傷口,給他心上的安定。也唯有對著她,他還能有幾分平靜如舊。

    不是沒想過換下這身黑衣過幾天平常的日子,可他的命早已賣給了斜日殿下,他沒有權力改變自己後半輩子的命運,更不想依賴旁人,尤其是她。

    不能連他們之間僅有的平衡也被打破,絕對不能!

    他眼神中的閃爍,她想裝作看不見都難。他是斜日的人,他想保他的主子,今日的她成了他主子的頭號敵人,卻說其中因由全是為了他——說起來實在諷刺,可事實偏就這麼諷刺。

    起身,不用他送,她知道在適當的時候該走人了,這才不會莫名其妙死於他的刀下。

    為了斜日,他是任何事都能做得出來的。

    可她不傷心,因為有些事和這人心一樣現在還晦暗不明,待事情清了,人心自然也就醒了。

    她不著急,且等著,慢悠悠地等著。總有一天,他會明白的,他會明白……她的心。

    「臨走之前再跟你說句體己的話——我已經聯絡了西陵客,我要借西陵家殘存的勢力奪取天下,我功成之日就是西陵家族赤袍加身之時。」

    斜日初年六月十八,國喪,諸事不宜。

    「江山易主這種萬金時刻,王叔你還要三請四邀才肯往宮裡走一趟。真不愧是二閒王啊!」

    罷月笑呵呵地朝二閒王行了禮、道了福,那邊也大咧咧地接了,並不謙讓。

    「我說罷月小主啊!我那府裡正進了一批南方來的歌舞姬,我看得正歡,你急找我進宮做什麼啊?」

    「也沒什麼大事,就是我和王嫂這一陣沒見著王叔,心裡記掛著您。可您也知道,國喪期間,諸事不便,遂只好請王叔您進宮了。」

    罷月說話的工夫細細打量著她這位鮮少得見的王叔。他那頸項上的紅痕看著像是胭脂染上去的,沒準出門前還跟哪個歌舞姬打得正歡呢!這樣的人領著革嫫三分之一的兵馬,遲早是要出事。

    「王叔啊,您日日在府裡玩著鬧著,領的那些兵馬都不用管的嗎?」

    「兵馬?哎,罷月小主,你到底不是理政的人,一點都不懂朝廷裡的事啊!兵馬是需要我管嗎?不用啊,當然不用。要都由我來管,養那麼些個大將、副將、參將做什麼?」二閒王一本正經地說著,再一本正經地自袖中摸出個繡得極精緻的荷包來,隨手把玩著。

    罷月睇了一眼那荷包,裝作看不見,繼續說道她那點心思,「王叔您是愛熱鬧的人,頂著個差事玩起來也不便當,倒不如把差事全都交給下頭的人去忙去鬧,做個真正的閒王,如何?」

    「我現在就把差事都交給下頭的人去忙了,每天過得清閒得很。真的!」嗅嗅荷包,他愜意極了。

    他到底是真不懂,還是在裝模作樣?罷月歎口氣,索性跟他挑明了說,「我的好王叔,好有福氣的王叔,您就做個名副其實的閒王得了,還操那份子心幹什麼?」

    「不操心,我什麼時候操過心了?」他湊到罷月跟前,在她耳朵邊上小聲嘀咕:「跟你說句咱叔侄間的私房話,你王叔我這輩子啊就是個閒人命,不願意操心,也操不來心。就這麼閒蕩蕩地活著,圖個啥?就圖個自在唄!」

    「是!自在!王叔活得自在,那這兵馬的事……」罷月就等著他一句話呢!

    「兵馬?什麼兵馬?」二閒王聽得糊塗著呢!

    這八成是平日裡酒喝多了,年歲不大,腦子就開始犯糊塗。罷月只得再提舊事:「您手上那些兵馬都交給什麼人掌著呢?我倒知道幾個合適的人選,像黃巍、莫寧然、張四道,那都是久經沙場,禁得住操練的人,王叔您看……」罷月說的那幾個合適人選大多跟素縈王后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最後那位張四道就是王后的堂兄。

    二閒王朗聲笑道:「我的小主噯!這些兵馬是先王,也就是你父王——我王兄托付給我的,你知道吧?這些年裡都靠那麼些個人掌著呢!我這才得清閒,要是換了人,說不定我還得操心。都跟你說了王叔我不是操心的人,就這麼優哉游哉地過著挺好……挺好。」

    他是真傻還是在這裡裝佯?罷月已經不想再深究了,總之他不打算讓出兵權這才是事實。

    不讓便不讓吧!

    「我也是為王叔後半輩子的清福考慮,王叔要是覺得現在過得舒坦就這麼過著。怕只怕好日子過到了頭,您想操心也操不上啊!」

    罷月話說至此,告了禮,這便拂袖走人。

    二閒王望著她的背影仍在那裡大呼小叫的:「哎,你請我進宮怎麼也不搬出宮裡頭的好酒好菜讓王叔我嘗嘗啊!這不是白叫我走這遭嘛!早知道就不來了。」

    他這邊咋呼著,忽聽一聲銅器的碰撞聲,驚得他不由自主地轉頭望去——

    原來是一青衣宮人,正端著銅器不知要往哪裡去呢!

    迎面見了二閒王,自是要叩頭問安的,「斜陽殿青衣九斤半給王爺行禮了。」

    九斤半?這是什麼鬼名字?怎麼會有女子叫這樣的名字?二閒王瞪著眼睛瞧了她半晌,「你……你在斜陽殿做事,是斜日女主手底下的人嘍?」

    「回王爺的話,九斤半確是伺候女主的。」

    二閒王點點頭,忽拔出身邊的佩劍直指她的咽喉,「你站在這裡很久了?」

    「不久。」

    「你都聽見罷月小主跟我說的那些個話了?」

    「沒有。」

    「你這樣說,以為我就會信了?」

    九斤半微微歎了口氣,不做聲了。

    「你怎麼不說話了?」她不是他說一句她應一聲嘛!怎麼現在不說話,反倒歎了氣來?

    九斤半跪著回話:「王爺就是王爺,此時此刻九斤半說再多也抵不過王爺的疑心,倒不如不說話省口氣力。」端著銅器在假山後頭不動不移地蹲了半晌,現在又跪在這裡向王爺回話,她不累除非她是鐵打的人。

    二閒王好笑地盯著她,這等性命攸關的時刻,她還懷揣著省口氣力的心思,這樣的宮人還真不多見。

    「那依著你,現在該怎麼著?」

    九斤半抬起頭來打量著他,「這話是怎麼說的?王爺要處置宮人,還叫宮人說該怎麼辦?」

    「你沒聽外頭人說嗎?二閒王閒得都快傻了,傻瓜自然要聰明人點撥點撥,我瞧著你像個明白人,就你來說吧!」

    是他要說的,行!今兒個她就說個明白話:「這種時候要殺就什麼也別說,直接動手,要不……還是什麼也別說,威脅只會讓對方直接選擇告密。」

    「還真是這麼個理。」二閒王將拿捏在手裡的荷包塞進袖裡,換個紙筆出來,拿舌頭舔了舔筆,趁著那殘餘的一點墨趕緊往紙上寫道:「要殺就別說話,直接動手,或是……」

    九斤半瞧著奇怪,「王爺,您這是幹什麼?」

    「記下來啊!你的見解不錯,日後定能用得著,我自然得記下來。」

    二閒王一邊記還一邊嘀咕:「像你這樣的小青衣哪裡知道,在宮裡混——難啊!我這樣的笨人若是生在民間哪個大戶人家富貴榮華一輩子也就罷了,可我偏偏生在這幽幽王宮裡,又不大不小算個王爺。

    「我那早去的王兄也不知缺了哪個心眼,臨了臨了非要把什麼兵馬交給我。我想管,可沒那個心也沒那個力;不管吧……又對不起我那死去的老哥。我知道,這玩意早晚得給我添麻煩。現在看來,這兵馬放我手上開始燙手了吧!」

    他唉聲歎氣地一把扶起九斤半,攙著她的手開始訴苦。「我說九斤半啊,外頭看著我這個王爺風光無限,活得瀟灑自如,他們不知道我心裡苦啊!

    「我最怕……最怕玩到興頭的時候被人叫來宮裡說話。那哪是說話啊?我們之間說話,你說我對,我問你答,宮裡頭的人說話不這麼著。他說這句,暗地裡也不知道藏著幾百上千個旁的意思。我是個笨人,天性愚鈍,我也聽不懂啊!他們都說我傻,我哪裡想當個傻子?這不是沒辦法嘛!現在好了。」

    他貿然來這麼一句,順道把九斤半的手握得更緊了,嚇得她挺著身子杵在那裡不敢動彈,只聽他繼續叨咕著。

    「現在好了……現在可好了,是天可憐我,讓我遇見了你這麼一聰明伶俐的小青衣,從今往後,我可就指著你幫我出謀劃策,幫我在這宮裡遊走自如了。」

    「……我?我我我我我?」九斤半指著自己的鼻子,以為自己耳朵拍了個蒼蠅,聽岔了——怎麼可能是她呢?一個宮裡遍地都是的小青衣?

    他一把握住她的肩膀,極為懇切地望著她,「沒錯,就是你了!九斤半,我的後半輩子可就交給你了。」

    堂堂革嫫閒王的後半輩子就這麼放到她肩膀上了,她擔待得了嗎她?

    她悔啊!怎麼想起來聽二閒王和罷月小主聊天呢?一時好奇害死人哪!

    素縈王后派了親信傳話給罷月,事情有變。

    這還用得著你說——罷月在心中嘀咕,瞎子都感受得到宮中的變化,她若是再看不懂,還想謀事?

    宮中的侍衛多了一倍,還有許多新面孔,怕都是斜日這些年裡暗暗培養出的新勢力。

    罷月暗歎:我尚未出手,她倒是先亮招子了。

    也好,也罷。藉著她的招子,我也該鬆動鬆動筋骨了。

    著了身邊的人前來——

    「把我新春時釀的梅子酒取了來,我要請殿下共飲一杯。」

    她話未落音,卻見一道黑色的影子背著光落在她的宮門口。她淺笑著走上前,「你十年不進我的宮殿,今日怎麼有空來坐坐?」

    「你要動手了?」他不開口便罷了,一開口就是驚天動地的大事。

    罷月請他裡面說話,「有些話可不是晾在門口能說的。」

    他深知這其中的厲害,順了她的意思坐在桌邊。早有宮人取了梅子酒來,她親自斟了一杯放在他的面前,「新春我親手釀的上好梅子酒,本來是要請斜日來嘗嘗的,你來得巧,先請你品上一品吧!」

    這是請主子品的酒,他的性子自然不會動它。

    罷月知他的心思,故拿話激他,「怎麼?怕我在這酒裡下毒?都不敢喝了?」

    他只得接過來,小酌了兩口,那滋味——酸不可言,他忙放下了。

    「你不喜歡這味道?」看他打了結的眉頭就知道了。她斟了一杯自飲起來,臉上顯得頗為滿足的樣子,「我喜歡這味兒,斜日也愛這口,我們姐妹倆到底是打一個娘肚子裡出來的,終歸有些相通的地方。」

    他暗歎了聲,儘是為了她們姐妹倆,「既然是一個娘胎裡出來的親姐妹,何苦要互相傷害呢?」

    她把玩著手中那杯酒狀似不經意道:「我說過,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

    一杯酒吸著她手心裡的溫度,慢慢變熱,再漸漸冷卻。如同她這些年為了他的心,一點一點地熱了,又因為他,一分一分地涼了,直到結成足以割破人咽喉,索取人性命的寒冰利刃。

    他低頭不知該怎麼勸她,好半晌方才喃喃道:「我現在這樣很好,你……就不用為我費心了。」

    「你是在拒絕我?」她不動聲色間已抬高了音調質問他。

    此刻遣風才覺得做個嘴笨的人是件多麼麻煩的事,「不是,我是想說……」

    「你有什麼話去跟西陵客說吧!」罷月取過他手邊那半杯殘酒潑於地上,不緊不慢地開口,「我與西陵客已達成協議,他助我,我幫他——西陵家族即將重返貴族赤袍。即便我應了你,不與你主子作對,你覺得西陵客會輕易罷手嗎?他若罷手了,你將整個西陵家族置於何地啊?」

    「不是我,是你要將西陵家族置於何地?」

    遣風心知現在跟她說這些,她也聽不進去,更不會將西陵家族好不容易留下的那些性命放在眼裡。

    此時此刻,唯有親自去找西陵客方是正途。

    遣風二話不說,轉身出了她的宮殿。罷月也不問更不追,拿起那壺梅子酒,也不用酒杯,藉著酒壺灌了幾口。

    餘下那半瓶梅子酒,她晚間有大用。

    「來人啊!去斜陽殿請殿下,就說我今晚於宮中正殿宴請她,求她務必賞我這個面子。」

    星夜兼程,遣風以風的速度趕往了西南邊陲小鎮,此行他不再躡手躡腳,近乎敲鑼打鼓地恨不能將地下的人都給驚醒。

    西陵客大開正門,等著他的到來。他也不客氣,大步進了正廳,便對西陵客使了個眼色。西陵客遣退了眾人,當廳中只留下他們兩個男人時,遣風索性直言。

    「不要跟斜日殿下為敵,你——不是她的對手。」

    「她在你的眼中竟有這般神通?」

    西陵客抬著眉眼,瞧不出是讚許還是鄙夷。只是這肩上的傷仍有些刺目,遣風偏過頭盡可能不加理會。

    「我跟隨她多年,這些年她做任何事都不曾避諱過我。可即便如此,她的手段、心思、謀略,我尚且不能完全參透。可就我參透的這三四分來看,她絕對是這世上最難對付的對手。若她使出十分的手段,那更不是西陵家族殘存的勢力可以應付的。你以卵擊石也就罷了,若因此讓整個西陵家族滅頂,九泉之下你如何面對西陵家的列祖列宗?」

    他一席話說得西陵客反而笑出了聲,「上次宮中一別,我原以為你跟西陵家族已徹底斷了根。今日你說上這番話卻讓我覺得其實你心裡還是繫著這個家。還是拂景說得對,血脈這玩意到底是無法改變的。」

    此刻遣風並不想深究西陵客與拂景背地裡如何探究他的心境,他也沒那個心情。

    「你聽我一句勸,切勿與罷月聯手打擊殿下,否則到了無法收場的境地,我就是有心救西陵家族也是不能的了。」

    西陵客點了點頭,還是如拂景所說,現如今各人有各人的立場,他不能強逼著遣風回到西陵家,與他們同仇敵愾。他得為這個侄兒考慮,如同他為他們考慮一般。

    「話說到這分上,我也沒什麼好瞞你的了。不錯,罷月的確找我密談過,想借『客鄉』這把尚未出鞘的劍給斜日出其不意的一擊。可我擔著西陵家族這麼重的擔子,也不可能貿貿然拿整個家族的生死去搏——我當場就拒絕了她的提議。」

    「什麼?」

    遣風大驚,這一刻,到底是誰在說謊?

    他盯著西陵客良久,他的坦率都寫在臉上,更重要的是西陵客沒有理由騙他。如他所說,他沒有道理輕易拿西陵家族全族的生死去搏這場勝算實在太小的賭局。

    那……那只剩下一個回答——

    罷月對他說了謊。

    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要利用西陵家族對他說這個謊言呢?一道閃光自他腦中劈開。

    「不好!」

    他正要出門,復又轉身拉住西陵客,「給我一匹能日行千里的寶馬,快!」

    西陵客怔怔地站在原地不曾動彈,兩個男人凝望許久,終於他抬手招呼一直守在門外的黑衣人,「拉我的馬給他。」

    「謝了!」遣風衝他一拱手,便去了。

    餘下的一切盡在無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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