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沐霏正訝異他的動作之迅速時,他輕舉起手中長劍,擺出手式,劍尖平穩不動,直指著她。
在這個關頭上,他的記憶回到十五年前,那個沒有月亮的晚上。
在京城十里外,那個撫育他成長的別莊上,石地上滿是血跡,在月色下,他能看到,那血泊順著地勢流到陰暗處,流到他的眼前。
趙伯抱著五歲的他,捂著他的唇,不讓受此巨變的他發出半點聲響,更不讓他的驚叫聲,洩露他們的藏身之處。
只是,趙伯摀住了他的唇,摀不住他的耳朵,更摀不住他的眼。
在他童稚的眼裡,他看到了刀起刀落,看見一條又一條的人命,迅速在他眼前消失;在他的耳朵裡,他聽到一聲又一聲的哀號,死得不明不白……
每一日、每一夜,他總會回想起那一晚,仇恨與驚懼交纏著他,他無法入睡,每每在夜色裡,起身練劍習武,為的就是增進自己的能力,讓自己能夠早日報仇雪恨。
他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切,都是李長浩加諸給他的!
那一眼,像箭一樣射進她的心。
李沐霏的心猛地一顫,澄眸微微的瞇起,怔忡於他此時眼中的恨意。
忽地,眼前光影閃過,夾帶著強大的劍氣,長劍朝她飛來,瞬間,劍光籠罩住李沐霏全身,密密的交織成劍網,帶來陣陣颯颯勁風。
她動也不敢動,甚至連呼吸都是謹慎的,深怕一個不小心,就會被利劍所傷。
李沐霏難以置信的立著,心中浮現恐懼,只因在他的眼裡,看見最深的痛恨,像是恨不得要將她碎屍萬段……
他想殺了她!
真的,他真的想殺了她!
在她的腦子裡,不停的迴盪著這句話。
倏地,劍氣停了,利劍就停在李沐霏鼻尖三寸之處,她的呼吸不由得急促起來。
她瞧著,劍尖還在她的眼前顫動著,可見使劍的人內力之強。
「對於我的能力,你還有疑慮嗎?」在開口的這一剎那,東方御黑眸裡的殺氣退盡。
縱使如此,他的態度仍舊冷若冰霜,沒有半點的情緒,彷彿剛才那些情緒的波動,都只是她的錯覺。
在那雙黑眸之下,李沐霏的神魂震撼著。
如果,他剛才一劍刺進她的心窩,她也不會有任何的訝異,畢竟,那黑眸的恨意如此洶湧。
但,他沒有,不但沒有,他還冷漠得可以。
只是,為什麼?!
她與他,會有什麼不共戴天的仇恨,需要他用那種駭人的眼神盯視著她?
「你剛才想殺我?」聽到自己的聲音,李沐霏訝異自己竟然問出了口,大概是被他的眼神給嚇壞了。
東方御的目光深斂,沉潛在體內的肅殺之氣,因為那句話再度迸射而出,薄唇微微上揚,笑意裡卻添了幾分諷刺。
他唰地一聲,將劍不偏不倚地插進她腰際的劍鞘裡,有力的大掌,再一次牢牢的擒住她的手腕。
粗糙帶繭的觸感,從腕間傳了過來,他的力量很強大,幾乎是不可動搖的。
相較之下,她能明顯察覺出兩人的不同,她的纖細對比上他的有力,她只能像只待宰的獵物。
他緩緩的低下頭來,高深莫測的視線瞅著她,兩人的額頭幾乎就要碰上了。
兩人太近了。
近得讓她能察覺另一種,完全不屬於女人的氣息,那是一種陌生的氣味,一種會讓她心跳加速的感覺。
這樣的感覺,令她措手不及。
只是,襯著他令人心迫的眼神之後,是他冷得像冰一樣的聲音……
「相信我,如果我想殺你,你就一定跑、不、掉。」語氣裡,有著遮掩不住的狂妄。
迎視著他的眼,那種詭異的感覺又浮現。
那是……那是一種預告嗎?
看出她的分神,東方御的黑眸一瞇,不懷好意的傾近。
「首先,就是要專注。」他灼熱的氣息呵進她的耳蝸,這小妮子總是在閃神。
突地感覺溫熱的肌膚貼近,李沐霏慌得趕忙後退,慌亂的踉蹌退了一步,幾乎失去平衡。
就在她狼狽的當下,一隻手臂伸來,穩住她搖晃的身軀,也一併將她圈進他的懷裡,屬於他的體溫滲過白紗,烙進她的皮膚裡。
「要練功,你得先把馬步站穩。」低沉的嗓音,緩緩地飄進她耳中,他的唇靠近她發顫的小臉,沒有接觸到她,只是用呼吸撩撥著她。
李沐霏清了清喉嚨,能感覺她耳根子就要燒起來了……她咬緊唇,撇開頭,強自鎮定的退出被他熱燙體溫包圍的懷中,拔出劍來。
這意思是明顯,什麼都別說,練劍就是了。
東方御自是明白,卻沒輕易放過她,不但沒有拉開距離,大掌反倒直接包覆住她正握著劍的掌心。
李沐霏一僵,本能的想抽手,但是卻無法如願。
「你……」她正要開口責備時,卻聽他恍似正經般的開口。
「劍法重輕巧,必須身手配合,靈活多變,這也是我要求你,務必將劍握好的主要原因……」擒握住她的掌心,東方御順勢來到她的身後,利用他的力道,將她握劍的右手平舉。
李沐霏不需轉頭,就能感覺他正貼著自己的背,那寬闊的胸、那有力的掌、那極為男人的氣息……
「感覺到了嗎?」東方御側著頭輕問,看著她的耳根正轉化成鮮紅,似在誘人品嚐。
「感覺到什麼?」李沐霏回問,呼吸有些急促,幾乎想回斥,除了他,她根本感覺不到其他的一切。
她的惶恐不安,他看在眼裡,那是一個姑娘該有的嬌羞,再怎麼驕傲,她還是個未出閣的女子,而他更得好好利用這一點。
「劍法是一門高深的學問,練劍者必須把劍視為是手的延伸,意念要集中在劍端,而不是在掌心……」東方御態度徐緩,假習劍之名,行逗弄之實——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溫熱的氣息拂在耳邊,若有似無的,叫李沐霏所有的神經都繃緊著,她的心跳好劇烈,幾乎要以為在身後的他,都會聽見她有如擂鼓般的心跳聲了。
東方御握著她的手旋轉,靈活地讓劍在她的身旁旋了幾圈,劃出耀眼的白色光圈,映著日照,閃著七彩的光。
「感覺到了嗎?把你的力量往前延伸,把氣往前提,把劍端當成出劍的起點,那延伸出去的力道才會驚人。」他將氣息徐徐的呵在她頸項的敏感帶,要她更加偎近他的懷裡。
他的聲音很低,卻奇異的搔著她的耳,勾起一陣詭異的酸麻,李沐霏幾乎連膝蓋都要使不出力氣。
「正所謂『百日刀、千日棍、萬日劍』,劍法之精深,你得細細思量,每一根手指的力道,每個肌理的運力方式……」他的長指隨著他話裡的內容,滑過她的指尖,滑過她的手背……
無法理解,為何他說話的內容再正當不過,但語氣卻極其誘哄、動作也格外曖昧,教她無法招架,只能感受他身上散發的熱氣,包圍著她……
「你根本不是在教我練劍!」李沐霏面紅耳赤,再也無法忍耐,用盡力氣推開了他,雙腿虛軟,差點又要踉蹌跌跤。
東方御只是淡笑,對於她的推拒,他早有準備,卻不願接受,一步一步的朝她又逼近,不懷好意的靠前。
「如果不是,那你倒是告訴我,我在做什麼?」他就不信,她能講得出口,他其實是在調戲她。
「你!」果然,李沐霏一陣語結。
就在她怔愣的同時,東方御一個欺身向前,又要擒住她。
「我不跟你學劍!」她退了一步,想起他剛才說的話。「百日刀、萬日劍,你只是個使刀的,你沒資格教我。」
終於,他停下進逼的腳步,深邃的一對黑眸,若有所思的望著她。
那樣的眼神,教她有些後悔出口的莽撞,她非口出輕蔑之語的人,她只是……被逼急了。
看進那一雙急於推開他的眸,東方御斂眉,決定以退為進,語氣淡漠。
「一般人常窮畢生之力以練習、鑽研各家武術,只因為武術之精微,學問之深奧,但如果沒有一顆學習的心,說什麼也是枉然,請姑娘另請名師。」話畢,他轉身就要離開。
看著他大步邁開,李沐霏握住拳頭,手心滲汗,美麗的唇顫慄起來。
他要走了……他真的要走了。
她的視線矇矓起來,已沒有早先盛氣凌人的模樣。
看著他就要走過小屋,眼看就要走出紅葉森林,她的心整個慌了、急了,幾乎無法思考,她急步跟了上去,小手一伸,拉住了他的衣袖。
「別走。」她急切開口。
東方御眼一沉,看著她正拉住他的衣袖,他並沒有甩開,而她縱使紅了臉,知道自己動作的不該,卻也沒有鬆手。
「對不起……我不是、我沒有……我……」她急促的想替自己解釋,卻不知從何開口,索性直接要求。「請你留下。」
東方御不語,平靜地俯視她,知道欲擒故縱的方法已然奏效,他存心利用她的愧疚,讓她親自來留他。
「你要我留?」東方御微挑起眉,直直的望進那雙澄眸裡。
「是。」李沐霏用力點頭,但心裡……卻仍有那麼一絲不確定。
「縱使我的要求是,你必須言聽計從?」他傾近她的臉。「畢竟……沒有人願意教導一個會懷疑自己的徒弟。」
「這……」李沐霏囁嚅著,腦子裡一片空白。
看出她的遲疑,他閃身就要離開,逼李沐霏做最後決定——而他,成功了。
「好,我答應你。」李沐霏只能點頭,迎向他唇邊的淡淡淺笑,那種說不出的慌亂又更濃了。
今日只是開端,李沐霏,你逃不掉了!